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芳草渡 《五》金山夜幕

(2018-05-18 04:46:01) 下一個

       1878年秋天,美國,舊金山。

   天終於黑齊了,舊金山夏夜漸漸的清涼觸撫著大地,一切都沉靜下來。街燈一盞盞地燃亮,離海港碼頭不遠處,一條昏黃小路的盡頭,光影斑駁處是一間破舊的兩層舊樓。此刻,正燈火通明,裏裏外外開始忙碌熱鬧起來。

      門外樹影下,或蹲著,或站著,或急著趕來的中國漢子們,這時魚貫低頭從朱漆的大門邁進。沒有人招呼,沒有豐盛的晚餐,木頭桌上放了一隻粗花藍白大茶壺,十幾隻幹淨的茶杯,又環擺著兩碟鹹幹花生,一盤欖仁,幾個剛摘下的甜橙。四條長凳看出來都是自己打造的,連樹皮都沒有刮幹淨,卻已經被坐得光滑無角。如果有什麽與別處不同之處,是廳裏點起兩盞紅燈籠,掛在廳堂,多少添了些來自故鄉的紅潤。

      每個人都知道該來做些什麽。一些人徑直去了煙房抽大煙,一些人進了一間間用薄木板隔開的小房間,他們麻木的麵容突然浮現出歡喜,一轉身,就把門緊緊閂上。來晚了或者新來的,沉默地坐在長凳上等待門開。更多的漢子湧去“大堂”,在那裏可以買酒,可以賭博,可以邊抽煙邊打量那些剛剛上船,還未肯開苞的年輕女子們。――也隻能過過眼癮,開苞錢很貴的,通常用全年的工酬去買她的一個初夜都不夠。當然如果她被開了苞,價錢就開始直線下降。每一個坐在這裏的漢子們,先過足了眼癮,在心裏一邊盤算,一邊吞口水:這個看起來胸好大好摸,那個水蛇腰好正,那個臉夠白淨滑溜。。。明年,或者後年,有命的話應該就可以了吧。。。

      阿韶正是那十來個剛上船的不幸女子之一。她在眾目睽睽之下非常的不自在,每一個女子都極力低下頭,用手緊拽著寬大的唐裝的下擺,卻無論如何也逃不出那些無處不在的,赤裸裸的單身男人們的饑渴眼光。她們有的在發抖,有的在流淚,有大膽的想要逃離,可是她一站起身,就會被身邊的幾個壯漢兩下製服,把她綁在凳上,動彈不得。

      那些女子,有的是自願賣身,有的是被騙上船,卻無一例外都是窮家少女,因為家貧無濟才走投無路來到這個遠離家鄉親人的異國他鄉。可即使是自願賣身,卻做夢也沒有想到此謀生的環境,會是如此的粗野和原始。唐人一向信奉的禮讓廉恭,樂善仁慈,在這裏非但完全不見蹤跡,簡直反了過來。每一個女子想到將要開始的可怕前程,都害怕得失去主張,在心裏呼爹喊娘,祈求上蒼。

     阿韶也在周身發抖,可是她還是勇敢地抬起頭,想看看那些刺人的目光的來處。於是在煙霧騰騰的大堂裏,許多人都看到一張清麗白皙的年輕臉孔,就象重重雲翳外的一線光華,穿雲而出,照亮一室。

  麥哥本來在睹博桌上玩得正興,甩牌時一抬頭,剛好就看到了阿韶的臉,頓時驚為天人,目不轉睛,舉在手裏的撲克牌遲遲落不下來。

      那一桌子的人,都是賭癮大過嫖癮的一群,他們先是錯諤,再扭頭看一眼已然低下頭的阿韶,頓時轟然大笑:“麥哥你沒搞錯,這麽快就老花眼啦,怎麽會看上這麽一隻雌雀仔呢,毛都沒長齊呢。。。”另一人笑:“阿嫂最近沒有伺候你妥當?還有那個叫阿花還是阿草的,哪一個不比這隻雀仔正啊?”

哈哈,麥哥又想英雄救美囉。。。”

      麥哥被說得無言以對,隻好把牌一甩,笑著離開:“亂說什麽呢,我有事先走了,誰贏了記得給我找數。”拿起外衣,徑直穿過大堂後麵的小花園,到了另一間屋子。一院連一院,原來那裏才是姑娘們平日起居的地方,管事的萍姐,管保安的富叔和他的五個手下,也都住在那裏。

      麥哥三十多歲左右的年紀,身材高大,俊眉朗目,在身高通常矮小的廣東人裏麵很是出眾。他很小就隨著父親來到金山闖蕩,從一開始的掘金開礦,加州生果園開荒,一直到深山裏鋪鐵路軌道,甚至鬥毆打架搶地盤,進而當蛇頭越洋販入年青女子當妓女,黑白兩道他全都幹過。在唐人圈子裏,很少有人能講流利的英文,而麥哥從十二歲第一次出洋開始,到現在經過二十年的磨練,早就能夠和白人對答如流了。語言天份給了他特殊的地位,也是他現在能夠在唐人圈子裏輕鬆賺錢的原因。

      他來到老相好阿花的房間,裏麵當然空無一人,她正跟著萍姐打理一切,會在大堂那裏一直忙到天亮。麥哥打橫躺在床上,腦海卻一直回想著那張清麗蒼白的臉孔:會是誰呢?怎的覺得如此眼熟?她最多才十幾歲?而我都快十年沒有回鄉了,怎麽可能會認得她?他一直為自己過目不忘,又即學即會的本事自豪,很少有這樣迷茫記不清事的時刻,不禁失笑:看來是真的是老了!於是不再細想,即刻起身去找萍姐,想先把人留下來再算。再去晚了,她可能就會被別人買了啦!

     他晚了一步,阿韶果然已經被人買下了!

    麥哥臉都青了。“是誰下手這麽快?”萍姐無辜道:“是一個後生,名字不清楚,他隻來過這裏幾次,每次都隻是買幾杯小酒喝喝,四圍看看,沒有花錢去賭,也沒有見他看上過哪個姑娘。。。”

    麥哥打斷她的話:“去了哪間房?”

  萍姐不可置信地看著老板, 今晚大家都怎麽啦?麥哥從來不過問姑娘們的事,是生是死,是買是送,從來未見他幹涉過。

   她小心地問:“你認得她?是親戚?還是你看上她了。。。”

  麥哥不耐煩地打斷她的話:“有可能真是親戚,看著眼熟。”

  萍姐這才覺得大件事。“好好好,我讓阿富一間間地查房,把她找出來!”

  折騰了半宿,整間房子裏裏外外都翻遍了,那後生和阿韶卻消失得無影無蹤。

  奇了怪了,花了好大一筆錢,買了初夜卻不在此享受,他會跑去哪了呢?一個新來的姑娘,人生路不熟的,身份證件又都在萍姐手上,她又能跟到哪兒去呢?

  麥哥的臉色變得古怪卻興奮,好象在漫長的潛伏期後,終於找到了可以追逐的新獵物,新奇而刺激。他決定這幾天就呆在這院子裏,等阿韶回來。

  即使她不回來,麥哥在心裏暗笑,隻要她還出現在唐人圈子裏,就逃不過我的手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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