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極受關注的一本小說《斯通兄弟》(Cutting for Stone),作者亞伯拉罕·維基斯(Abraham Verghese)就是一醫生,也是醫學院教授。 維基斯醫生是斯坦福大學醫學院內科係常務副主任、教授、注冊內科醫生。他也在衣阿華大學寫作係拿過創作碩士學位。他寫過兩本回憶錄,《我自己的國度:一個醫生的故事》,講述他在田納西約翰遜市治療艾滋病人的經曆,此書獲全國圖書批評家獎提名。此後出版的回憶錄《網球夥伴》成為一《紐約時報》關注的暢銷書。這兩本書給維斯基醫生打下了良好的寫作基礎,讀者稱他文筆出色,是一位“無懈可擊的風格大師”。《斯通兄弟》是其小說處女作。我是在前一段時間,幫助國內一出版社物色優秀小說時發現此書的,本想推薦,但是想到書中醫學術語過多,恐難以找到又是醫生又是翻譯的人來從事翻譯,故未列入推薦之首,但近日發現,此書被亞馬遜書店列為2009最佳圖書之一了。
此書圍繞著兩兄弟展開,把讀者帶往非洲、印度、歐洲,最後到美國。主人公名字叫Stone, 聽似“私通”。巧的是,兩雙胞胎是一個印度天主教修女和一個英國醫生(姓Stone)在埃塞俄比亞的傳教士醫院私通的結晶。當然,按照新華社的譯名庫規定,我們不能翻譯為“私通”,而是“斯通”,這個新華社的約定俗成,連想把“奧巴馬”改成“歐巴馬”的美國駐華大使館也莫能奈何。 此為後話,暫且按下不表。
言歸正傳,斯通兄弟二人出生的時候,母親難產而死,兄弟二人出生後,卻是連體人,頭部有一血管相連。動手術分離後,其父逃之夭夭。兄弟倆被人收養,兩人從小到大,睡一張鋪子,關係親密無間。但是到了青春期後,卻因愛上了同一個姑娘而反目,從此天各一方。但兩人都做了醫生,故事的敘述者、雙胞胎之一馬力安在紐約做醫生,因得一怪病,隻有自己的親人才能救活自己,就這樣,失散多年後,他注定要回到過去,從和兄弟分手的地方重新開始……這一點點“劇透”,我想就已經讓讀者看出,作者是要把宗教、生死、手足、愛情、父子等人世間所有重要的關係一網打盡。
恐怕也隻有一個醫生能夠做到這樣。醫生的職業,能讓他們每天體驗人世間的喜樂悲歡,他們能夠輕鬆自如地描述死亡、傷痛、分離這些生活大戲。
2009年11月17日,美國公共廣播電台專門做了一篇報道,介紹這樣的醫生作家。其中不乏契可夫、威廉·卡洛斯·威廉姆斯、毛姆和柯南·道爾等名家。“文學和醫學之間似乎有一種特別的關聯。”這篇報道說。
維基斯醫生沒有像魯迅先生那樣,棄醫從文,而是一手拿手術刀解剖身體,一手拿筆解剖靈魂。 維基斯堅持“從文不棄醫”,因為他寫作的“聲音”來自他當醫生的體驗。在醫院裏,“你會突然發現人類各種情感,各種痛楚被放大,一些連親人也未必知道的真相和秘密會在醫院裏水落石出。醫院天生是個宏大戲劇發生的地方。”
醫院的經曆,能讓一個作家有寫不完的題材,不需要另起爐灶去“體驗生活”,這一點或許不難理解。可是反過來看,寫作對醫學生涯又有何好處呢? 美國醫生收費非常昂貴,有時候看病人不到五分鍾,隻不過跟你打個招呼,說聲“How are you?” 隨便看看,就給你開個方子。你出去的時候,發覺賬單是150美元。 既然當醫生這麽賺錢,那麽醫生為什麽會花時間去看這些閑書呢?
原來看小說寫小說,本身也是一種奇特的“職業發展”。這兩個醫生的經曆都讓人發現一個有趣現象,那就是醫學和文學,並非是有你無我,反會相得益彰。維基斯醫生說文學讓他成了一個更好的醫生,而醫生職業讓他成了一個更好的作家。
除了教學、看病、寫作外,維基斯醫生常去逛書店,看小說。他認為“我每看的一部小說,都能讓我做一個更好的醫生,一個更好地診斷者,我就是以此為借口,常常去逛書店的。”在2009年9月2日發表在《華爾街日報》的一篇文章當中,維基斯醫生介紹說,人們尋常以為醫生診斷就是找出甲乙丙丁諸般事實,然後湊在一起就能得出一個結論。事實上,醫學的診斷中,“故事”的重要性不亞於“事實”:“我每次看病人的時候,我都要問他們的曆史。通過聽他們的病史,我能將讓這個病人和自己腦海裏儲備的其它病人關聯起來,從而能判斷出疾病的性質來。可是病史通常不是診斷,而是傾聽病人的故事。病人常常感到的一個痛苦,是沒有人聽他們的講述,通常情況下,他們沒講二十秒鍾,就被醫生給打斷。”
根據公共廣播電台的介紹,另外一位醫生,北卡羅萊納大學醫學院的醫生兼作家特倫斯·霍爾特(Tererence Holt)也有類似看法,他認為:“如果熟悉文學,你就會適應模糊性,而醫學充滿模糊性。”霍爾特說。另外,文學給人新的視角,給人觀看世界的新的方式,給出“他人看世界的方式。” 近來流行的美劇《豪斯醫生》,也應該讓人看到了醫學問題和人生故事的密不可分。很多醫學問題,不是事實簡單羅列,自動產生結論的一個過程。如果不需要人的判斷,僅憑事實的堆積就可治病救人,那麽世界上最好的醫生應該產自聯想、戴爾、惠普或蘋果。
《斯通兄弟》的現象,不是我第一次看到的醫學和文學的嫁接。以前在美國一大學教育係當助教的時候,班上有個學生是附近一家醫學院的老師,同時也是我們這個教育係的學生。與之交往當中,我發覺她本科學的是文學。讀完本科後進入了醫學院。後來成為醫生,繼而又成為醫學院的老師。後再次變法,進入教育係學教育。
我以為這是一次次放棄和更換,就如同學物理的學生到了美國為了好找工作去學金融,金融危機了又去學電腦一樣。和這學生聊起來,才發現她多年來,一直在用文學(尤其是戲劇)作為題材教醫學,尤其是醫學中的軟課題,特別是與醫學有關的社會或者人文話題,比如晚年關懷(她用莎士比亞戲劇《李爾王》來教這個題材)、瘟疫(加繆的《鼠疫》)、吸毒(尤今·奧尼爾的《長日漫漫入夜行》)等。她居然把這種奇怪的教學法一路教到了牛津的醫學院,此外,她還在聯合本地劇院、大學戲劇係、醫學院一起申請據說數額高達百萬的研究基金,專門製作用於教學目的的話劇。這是一種讓人稱奇的人生。她的奇妙之處,就是她把她的文學、醫學、教育學背景天衣無縫地融合起來了。
以前看小說,總是喜歡看作家介紹。總是發現作家們都喜歡列出一長串曾經作過的職業,工農兵學商,做過都給寫上,以示人生閱曆豐富。不過這些豐富的經曆最終以作家告終,卻總是讓人心存疑問。這種疑問在寫作平民化、網絡化的年代更顯突出。你不禁想去問:是不是這人以前的哪些職業都幹不好,所以去做作家了?一個人的豐富閱曆,本身能否有分解組合之可能,而不僅僅成為一種單純的更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