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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蘭畫家和作家澤普斯基關於白俄羅斯裔法國猶太畫家柴姆·蘇丁

(2023-12-20 05:37:26) 下一個

(原文題目:Dervish: On Chaïm Soutine)

巴黎在德國占領時期,有83名猶太畫家被德國人驅趕到集中營後殺害。而蘇丁,這位生於1893年,20歲時移民到法國的白俄羅斯猶太人,因為躲在附近的鄉村幸免於難。然而在那幾年,他一直患有腸潰瘍。癌症?不知道,但病情突然惡化。他被緊急送往蒙馬特的朱諾診所,由於手術太晚,他於1943年8月9日去世,那年他 49 歲。"給我刮個胡子吧,我可不想帶著蓬鬆的胡須進入另一個世界,"據說他臨死前曾這樣喊道。

蘇丁在法國的首次大型展覽(來自美國、法國、瑞士和英國的119幅油畫)是由夏彭蒂埃畫廊舉辦,而不是由官方機構或博物館舉辦。除了小皇宮和格勒諾布爾博物館之外,沒有其他博物館有他的畫作。

在展覽的一個玻璃櫃裏,擺放著幾頁他的書信:我決定返回沙特爾,我很傷心,. . .我決定不接受那個女作家的邀請,她太煩人了。( J'ai décidé de rentrer à Chartres, je suis trop triste. . . .Je décidais de ne pas aller à l’invitation de la femme écrivain, elle est trop embêtante.)【1】。他的筆跡不穩定,字母大小不一,總是向下傾斜。為什麽我隻看這些字母(我不是圖形學家)就覺得這是一個像被剝了皮的人的筆跡呢?【這樣說,是因為他的畫。】

這次展覽給我一些啟示。我寫下這個詞時充分意識到了它的分量。三十年來,蘇廷的油畫一直吸引著我,包括他畫的肉、去皮牛肉、唱詩班男孩、馬克西姆餐廳的(Chez Maxime)紅衣新郎。我是在蘇丁之後才發現戈雅的,也許這要歸功於蘇丁。但今天第一次看到蘇丁的畫作時,我感覺到與他和我同時代的十幾位一流畫家已經消失了,或者說已經退居次要地位: 畢加索,藝術馬戲團中的皇家老虎;喬治·布拉克(Braque),一位珍貴的詩人,也是形式和色彩的鑒賞家;甚至偉大的魯奧(Rouault)的藝術,也許是最接近蘇丁的,但並不總是具有相同的色彩質量。與蘇丁的作品相比,魯奧的一些油畫作品顯得貧乏、缺乏視覺衝擊力、更加脫離現實;有時它們似乎是用餅幹刀製作的。

我們看著蘇廷的畫作,會覺得恐懼,因為他在這裏被暴露無疑:饑餓、泥濘、斯米蘭維奇的虱子和跳蚤,他不得不逃離那裏,他被拉比的兒子們毆打,因為他為他們的父親畫了一幅肖像,而這是一種犯罪:“你不可為自己造像…..(舊約聖經上說)。他在巴黎的工作室,髒兮兮的,擺放著的黑乎乎、腐爛發臭的肉塊是他的模特,他在上麵灑滿鮮血,讓它們”複活”—畫中的人就像被架在架子上一樣,孩子們眼神無辜,鵝、火雞、鴨子被開膛破肚,掛在鉤子上。【他倒不是殘酷,】他說:“我看到一個屠夫割開一隻鵝的喉嚨,鮮血淋漓……. .我想大叫,但屠夫幸災樂禍的表情讓我的哭聲又咽了回去"。蘇丁能感到自己的喉嚨--"我總是在這裏感覺到那哭聲"--他的工作室,是他的靈感工作室和所能占有的東西,直到他因腸道受傷而死;這一切就是他一個無力的媒介的所有恐懼和執著。

關於蘇丁、倫勃朗、戈雅

在這次展覽上,我第一次感覺到有一位當代藝術家可以與倫勃朗和戈雅相提並論。我從未想過要在倫勃朗和戈雅與任何當代畫家之間劃上等號。我對自己產生懷疑: 我是否已經被熱情衝昏了頭腦;若幹年後,我讀到這本書時是否會感到尷尬,是否會意識到我讓自己屈從了一種短暫的情緒?在塞尚之後,在凡高之後,我認為誰能與蘇丁相提並論?隻有一個,而且他處於光譜的另一端--博納爾。

關於蘇丁和夏加爾(CHAGALL)

恰巧巴黎同時舉辦了出生於明斯克附近的蘇丁和來自維捷布斯克的夏加爾的展覽。這兩位東歐猶太人來自最貧窮的貧民窟,如今卻在巴黎慶祝他們的勝利;不僅如此,他們還對巴黎乃至全世界的藝術產生了深遠的影響。如今,沒有人質疑他們的地位,蘇定已經不在,但夏加爾還活著—今年,他為在巴黎上演的芭蕾舞劇做裝飾,還接受了采訪;據說,這位魅力四射的男人比蘇丁更受媒體和評論家的推崇,盡管將這兩位藝術家並列是一種誤解。夏加爾先是為我們展現了俄羅斯村莊和居民區、農舍、猶太房屋、猶太節日、神聖的燈台、對愛情、家庭、月亮、奶牛和山羊的美好回憶。他以一種迷人的抒情形式,用豐富的、強烈的、出人意料的色彩表現了這一切,但隨著他融入巴黎,離開維捷布斯克,他的詩意魔力仿佛漸漸消失了,在色彩的運用上,他陷入了矯揉造作的境地,他的色彩有時毫無意義,相當膚淺。讓我們想象一下在蘇丁充滿了野性和元素最後時期的一幅夏加爾的畫作,或者將夏加爾的畫作與每一塊畫布都是快樂的新驚喜的博納爾的畫作相鄰。夏加爾筆下的裸女在覆盆子色的雲彩中飄過天空,而在同一塊畫布上,則是尖銳的群青色和越來越大的有著基督和妥拉的十字架。這是一種天真的宗教融合主義嚐試,一切都混雜在一起:《聖經》、基督和性崇拜。羅紮諾夫就是被這個問題折磨而死的。夏加爾卻將這一切化為果醬和花布色彩,獲得了世界聲譽和似乎深刻的表象。

我在這裏提到夏加爾,是因為他的展覽和蘇丁的展覽同時在巴黎舉行,因為維捷布斯克猶太區靠近西米洛維奇的猶太區,這樣的背景為一個畫家提供了詩歌,為另一個畫家提供了癡迷。我隻想說,在把這兩個名字放在一起時,我們不應失去藝術價值的等級意識。夏加爾是一位詩人,一位真實而不均衡的畫家,而蘇丁則是一位天才。

關於蘇丁與博納爾(BONNARD)

是什麽將蘇丁的瘋狂與博納爾的和諧這樣截然相反的世界聯係在一起的呢?法國世界最法國的東西?連接它們的是最重要的東西,即它們的藝術水平,它們的卓越。對我來說,波納爾的繪畫曾經是、現在仍然是"失落的天堂",是偉大的法國畫派的最後一環。而巴黎學院最偉大的畫家蘇丁呢?他的作品與法國傳統緊密相連,但又與之不同,在蘇丁的作品中,他的作品在元素質量、表現力和呐喊方麵都與法國傳統不同。在他的作品中,我看到了天堂的反麵,他的作品表達了人類生命沒有約束的盡頭,一種無意識的撕裂,神秘地與對生命的奇妙之愛結合在一起,使存在的深處神聖化。

克勞德-羅傑-馬克思(Claude Roger-Marx)【2】 在《費加羅文學》(Figaro Littéraire,1959 年 6 月 27 日)上發表了一篇對蘇丁的讚美文章,在我看來,他對蘇丁的讚美仿佛是被迫的,是通過插科打諢來表達的,這幾乎是一種侮辱。他的讚美如同一位溺愛學生的老師在學生成績不佳的情況下仍允許他考試通過一樣。羅傑-馬克思寫道:"盡管有這些弊端,盡管有這些汙點,盡管有他的惡習、不均衡、缺乏平衡或變異(deséquilibre),但蘇丁在某些時候還是登上了最高峰"。我想說的不是"盡管"有這些東西,而是正"因為"有這些東西,蘇丁才是登峰造極的。在我看來,用"健康的身體蘊藏著健康的心靈(mens sana in corpere sano)"來思考蘇丁的藝術似乎是空洞的廢話。

這位評論家在寫到蘇丁時說,如果能寫一篇關於繪畫中的惡意(méchanceté)的研究報告,那將會非常有趣。但肯定隻有他才將蘇丁的繪畫視為惡意;蘇丁的藝術世界承載了如此沉重的恐怖和苦難,以至於"惡意"一詞在羅傑-馬克思那裏聽起來又一次是那麽不透明和令人反感。在這裏,我隻想到了戈雅,那個在生命最後時期失聰的戈雅。

齊蒂亞(Szittya) 在其關於蘇丁的著作【3】 中說的很正確,那就是法國人對巴黎學院的創作者們大多是外國人這個事隻是勉強承認,所以我甚至不想談論莫克萊爾(Mauclair)的觀點【4】 ,他恨不得槍斃那些無視純粹和諧與法國節製的野蠻人,但我也能在羅傑-馬克思的批評中看到這一點,他對自己的法國傳統很敏感,他本人也是一位優秀的十九世紀藝術專家。這是自然的反應:這不僅是關於法國,也是關於某種偉大的傳統、關於古典的溫和與整體,而暴力和展示主義中的野蠻元素與之格格不入。

安格爾(Ingres)已經認為德拉克洛瓦是用”醉筆”作畫。如果有人給他看一幅蘇丁的畫,告訴他這樣的畫一百年後會在他的法國被人欣賞,安格爾會死的。

我看著蘇丁的畫作,想著羅傑-馬克思的用詞,對自己說”這不是法國繪畫”。的確,從普桑(Poussin)到柯羅(Corot),從博納爾(Bonnard)到維雅爾(Vuillard),很難想象有哪種能與通常所說的法國藝術相去甚遠,但蘇丁這類不同。可是反過來說,如果沒有法國,蘇丁就不會存在(梵高也很可能不會存在)。瓦爾德馬-喬治(Waldemar George)說得很對【5】,他寫道,蘇丁不僅要感謝法國的藝術文化,還要感謝法國為他提供的藝術語言。有人告訴過我戰前蘇丁是怎樣迷上十七世紀法國畫家的。當他成名後,他曾夢想買一幅弗拉戈納爾(Fragonard)的畫,即使不是畫布上的畫,一幅畫筆圖畫也行。這個生活在深深的憂鬱、沮喪和沉悶中的人,其實非常渴望和諧,渴望十八世紀的“高雅”風格。又一個例證:即使是最愚蠢的沙龍,隻要是在巴黎,就會給他留下深刻印象。在齊蒂亞( Szittya) 的書中有一張蘇丁與身著晚禮服的 Olga Sacharoff 和 Hana Orloff 的合影。【6】 蘇丁身著優雅的黑色西裝,坐在扶手椅上,麵前是一張”現代風格”的矮桌,一盞同樣”現代”的台燈,一張平庸的沙發,牆壁上是裝在花哨畫框裏的畫作。這其實是巴黎一家三流酒店的沙龍模型,不是真的。兩位女士表示希望與蘇丁在他的工作室裏合影留念。蘇丁同意了,條件是將他的工作室改造成沙龍,女士們必須盛裝出席!在我看來,這則關於蘇丁的軼事以及成千上萬類似的軼事對我來說一點也不有趣。這是一個自我意識與他的天才和命運不相稱的人。【譯者:其他人是自命不凡,他是自命太凡竟不自知自己的不凡。】

關於蘇丁與凡高

梵高表麵上與蘇丁有很多共同之處(前麵提到的羅傑-馬克思稱他為法國表現主義之祖父,蘇丁則為法國表現主義之父),梵高經曆過貧困時期,忍受過饑餓,靠喝黑咖啡度日,直到自殺身亡的時候都完全沒有被承認。梵高世界的關鍵,除了他的畫作,還有他的書信:多少反思,多少清醒,多少對工作執著、順從的熱情,多少對價值等級的不可動搖的意識,這些都是他作為一個年輕的傳教士,在博裏納吉向最貧窮的礦工們傳教時的動力。這位擁有鴿子般靈魂的自殺者在絕對的善惡、犧牲、愛和對殘酷命運的接受中生活著。"我想要像那個農民一樣死去,平靜地聳聳肩"。

關於蘇丁,就連他的朋友們對他也說得很難聽,很勉強。關於蘇丁的傳說無疑帶有偏見和不嚴謹之處。現在是時候對它進行更仔細的梳理,將那些為了效果而講述的故事與事實真相區分開來,但有一點似乎是事實,即這位來自聖米洛維茨(?milowicz)的猶太人突然名利雙收,然後斷絕了與講意第緒語的朋友的聯係,不願見老熟人,穿著漆皮鞋從高雅的開幕式跑到時裝秀。同樣是蘇丁,他從藝術品商人手中以高價買下自己的油畫,然後將其毀掉,完全不是因為他認為這些畫不好,而是因為它們太暴露了。他害怕它們,就像一個患有狂躁症的人從鏡子中發現自己痛苦、悲慘、可笑或可怕的麵孔一樣,他憎恨這張麵孔,因為他發現這張麵孔與他所追求和渴望的和諧背道而馳。但是,蘇丁,這個了解倫勃朗和戈雅的人,如果不是渴望天使般的和諧,又能渴望什麽樣的和諧呢?巴黎沙龍的愚蠢”和諧",甚至弗拉戈納爾的和諧,又怎麽能滋養他呢?

*

在蘇丁的追隨者眼中,他的油畫閃爍的光芒好像隻是疏忽和意外所致,但在蘇丁這裏,它們都是準確無誤的;他利用了每個意外,在其中安排和協調色彩,使得它們沒有矯揉造作或追求效果的痕跡。在夏朋蒂埃的展覽中,有一幅小風景畫,綠色上有一個紅點。意外?沒有任何動機,卻像一顆紅寶石,似乎是風景中的必需品。價值似乎隨著顏料與顏料之間的覆蓋而增長(蘇廷總是被迫在已經上過漆的舊畫布上作畫),他也不花力氣去抹去他做的修正(一個老猶太人的手臂上覆蓋著鮮豔的黃色)。他的顏料似乎是從物體中迸發出來的,形成了一個鏗鏘有力、連綿不絕的組織。

與此同時,蘇丁仿佛總是知道德拉克洛瓦所說的藝術家最困難的事情;他知道何時停止繪畫,當靈感減退時,當我們對繪畫對象的認識(即使是最繪畫性的認識)因為增多而失去了對對象的想象時,當一切都可能被"思考"多於"感受"的態度所摧毀時。

我甚至不想談論對藝術家最嚴重的威脅--劃重點的欲望,通過從觀眾的視角使作品更具可讀性,那一刻就是藝術家破壞一切的時刻。

蘇丁靈感的另一個特點是,他像塞尚一樣,總是“追隨自然”創作。蘇廷必須親眼目睹,僅靠記憶是不夠的。傳記作者提到,他在尋找合適的模特、讓他著迷的風景時遇到了極大的困難,尋找的過程往往長達數月。【*】在1923年寫給藝術讚助人茲伯洛夫斯基(Zborowski)的信中,蘇丁抱怨說,他無法在茲伯洛夫斯基派他去的卡涅斯(Cagnes)作畫,因為他討厭卡涅斯。他也嚐試過的馬丁角(Roquebrune-Cap-Martin)但是同樣憎恨那裏。蘇廷無法用部分結果來作畫,他必須逃離逃離他不知道如何看待的風景和人。

關於蘇丁與倫勃朗

我們知道蘇丁對倫勃朗和他在盧浮宮展出的《燉牛肉》有深刻的印象。他曾四次前往荷蘭參看倫勃朗。如果我們從蘇丁的色彩中感受到了他對倫勃朗的讚同,那麽我們也不要忘記他們之間更本質的區別,那就是倫勃朗除了天才之外,還擁有高超而”冷酷”的技藝。隻要追溯一下倫勃朗的手在歲月的長河中慢慢成熟的過程就足夠了,這個過程揭示了他走過的的道路,即畫了很多委托肖像畫、做了很多客觀研究。在那裏我們可以看到,經驗的光芒與冷峻、敏銳地對對象關注和知識交織在一起。年輕的倫勃朗的肖像畫,就像戈雅的偉大肖像畫一樣(在戈雅的肖像畫中,有時甚至會出現過度的、令人惱火的精湛技藝;但倫勃朗沒有。我記得有一幅紅衣主教的肖像畫,指甲閃閃發光),那些令人驚歎的肖像畫從來沒有像《裝飾的牛》或《浪子》,或普拉多的戈雅的女巫場景,或蘇丁的畫作那樣燃燒著似的。

令人難以置信的是,一幅關於巴黎郊外的小風景畫,據說是蘇丁於1917年創作的,懸掛在夏朋蒂埃(Charpentier)的走廊上,非常糟糕,但卻不是一幅贗品;它是唯一一幅可以證明蘇丁也嚐試過畫沒有靈感的作品。但這可能是蘇丁自己非常拙劣的媚俗之作,是證明規則的例外,也證明了蘇丁是多麽無法勝任這類工作。對蘇丁好像沒有”冷”的工作,沒有工藝科學,沒有挖掘,沒有鋸切。他不可能像德加那樣說:“如果不那麽無聊,就不會那麽有趣了”;當蘇廷的靈感逝去時,他就會陷入沉悶的怠惰,“無精打采”(paresse incoercible)之中,這是卡斯塔因(Castaing)【8】 的話,蘇丁和他住在沙特爾(Chartres)附近。同樣是這個卡斯泰因,他記得蘇丁的天才迸發完全源於本能,並引用了波德萊爾的話:“天才藝術家越是與本能保持一致,他就越偉大。”

蘇丁與貪得無厭

從弗洛伊德時代開始,每個人都在談論性壓抑、性貪得無厭,談論產生這種貪得無厭的可怕病態失調。蘇丁的傳記作者們會不會想到,在這個可以在妓院裏盡情消磨時光(他的傳記作者們熱衷於寫這些),但卻有著更深刻的情色和情感體驗的男人身上,除了情色之外,還可能存在著其他的貪得無厭,其他的壓抑折磨著他?這個人為了成為畫家,不得不將自己與宗教世界割裂開來,而他的宗教社區已經在這個世界裏生活了幾個世紀。他不僅要遠離那個毆打他、想把他變成鞋匠的父親,還要遠離祈禱,遠離安息日。公共場所、高雅的沙龍、開業典禮、昂貴的氈帽和閃閃發光的皮靴,這些怎麽能滿足他內心對不可知的,折磨人的絕對的渴求?這個民族的上帝因其妒忌的愛,幾千年來嚴禁表現任何事物—"你不得為你自己製造任何雕刻的形象"--他的兒子從其宗教和習俗的軀幹中掙脫出來,在巴黎發現了壯麗的藝術傳統,以及富有的資產階級悲慘可憐的理想,即"上流社會"和沙龍的理想。在皮囊之下,無意識地渴望著另一種和諧。"如果我是天主教徒,我會一直去教堂"--這是他的原話。他多年來一直夢想著畫修女(難道僅僅是她們的盤發形狀吸引了他?)他崇拜埃爾-格列柯(El Greco),但他幾乎不認識後者。蘇丁一生畫油畫都像在血淋淋的金色破布上畫,一個在宗教貧民窟社區長大的人,據說是個無神論者,死時正值猶太民族的世界末日,這個據說軟弱無能、遊手好閑的人,為什麽會畫出這樣的畫?先知的啟示?卡夫卡式的幻覺狀態,還是苦行僧在狂喜中的瘋狂狀態,非洲人在馬孔巴(macumba)的恍惚中的瘋狂狀態?是什麽致命的力量驅使著蘇丁?

希特勒、消滅猶太人—齊蒂亞聲稱,蘇丁對這一切漠不關心,他隻想著自己。這是一些說法,但真的是這樣嗎?齊蒂亞描述了他的"英雄主義爆發",1939 年,蘇丁想要誌願加入法國軍隊,但未被接受,這個事實深深地傷害了他。齊蒂亞還描述了蘇丁冒著很大的風險給一位被帶走的朋友—一位被驅逐到集中營的德國猶太婦女--寫富有感情的信件並寄錢。

是漠不關心,還是驚慌失措,還是從 1940 年到 1943 年拒絕閱讀報紙?

"我們躲在屍體後麵,為什麽要玩這種捉迷藏的遊戲,我們被恐懼所折磨,所以食人魔無論如何都會吞噬我們"。

迄今為止,我所讀到或聽到的關於蘇丁內心世界的一切,與他的畫作--一個聾啞人的自白--相比,都那麽微不足道,那麽不確定,他滿懷激情和憤怒地描繪著這些畫作,他突然恨得用菜刀將它們切成幾十塊,扔進垃圾堆。"他們都不會這樣毀掉自己的畫布"--他帶著孩子般開心的笑聲說道。

蘇丁--一個狂熱的天才。

1959 年 9 月

*齊蒂亞(Szittya)對茨博洛夫斯基的評價十分惡毒,並不公正地將這位病態的詩人和藝術品商人說成是冷酷的投機者和勢利小人,說他假裝自己是世界之人。茨博洛夫斯基有時也許並不可靠,但卻總是與貧窮的畫家團結一致,反對"資產階級"。他成為莫迪裏阿尼、德蘭、基斯林、蘇丁的朋友,成為他們的經紀人,而當時還沒有人對他們感興趣,這需要的不僅僅是勢利眼和投機者。我讀到瓦爾德馬-喬治(Waldemar George)在蘇丁畫展目錄的序言中那充滿感激之情: 蘇丁的第一位經銷商茨博洛夫斯基為他進行了激烈而熱情的辯護。“沒人能充分說明這位死於貧困的商人為藝術做出的貢獻"。[J. 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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