挖薺菜包春餃

想象一下經曆了五個月的冬天，第一抹春綠從地裏泛青，那是怎樣讓人喜悅的情景。一時間聯想到上小學時的記憶。第一次被允許在清明節，隨學校集體春遊掃墓的前夜，將書包裏的書本，文具盒嘩啦啦倒空，裝入茶葉蛋，麵包，火腿腸和平時不能盡情暢飲的汽水，找出平時最討厭的鬧鍾，上足發調擺在枕頭邊，哇！上床一小時後，也壓不住由於激動而難以入睡的心情：雀躍，歡喜，期盼。 時空碾轉到三十年後的地球另一邊。仿佛同樣的感覺又走回來。連續一周的四月陰雨過後，紐約上州第一個晴日，嗬，好不嬌媚的滿眼嫩綠。是第一澆碧螺春漂浮在水汽中的那氤氳的顏色；是十三歲少女思春時，羞，澀，嫩，鮮，生，而飽含汁水的顏色；是調色盤上擠四份原藍六份始黃充分混合後的那種顏色。是姹紫嫣紅們還沒有介入大地，損壞眼目的時候那種處子式安靜的粉綠，大地之春如詩如夢如煙。擁有這樣的日子真是，購物太俗，睡覺太傻，看書太靜，做家務太煩。倒是兒時的心結一如春綠，不由分說襲上心頭：挖薺菜去！ 哼唱“小草”歌詞：沒有樹高，沒有花香，我是一棵無人知道的小草，春風啊春風啊把我吹碌，陽光啊陽光啊把我照亮，大地啊母親撫育了我，頑強的生命帶我到天涯海角。天涯海角按古時理念是遙遠的代名詞，其實今天要飛機代步才能涉足的另一片大陸，才是真正離鄉漂移的含義。但是令人驚奇地是，大洋兩岸居然頑強地生存著同樣的野薺菜。我想象不出季風或鳥兒是怎樣將薺菜的草籽媒觸太平洋兩岸使之繁衍的。但我覺得大自然裏小如薺菜傳播種籽這樣的奧秘我們尚無法解釋，又怎敢遑論人類的生發和起源呐。人類固然聰明，已經能造汽車，電腦，衛星，會細胞克隆工程，但生物學家承認，不給他們種子去克隆，人類還無法製造出如一棵如薺菜那樣卑微的植物。克隆技術雖出現了，可是克出來的動物能否正常繁衍生息，實值得懷疑。造物主的手段如何了得，我也不知道，那就存敬畏的心去讚歎一棵小小的野草的生命吧。 美國住宅區周圍的草地上，綠油油賞心悅目的草坪無不經過人工斧跡，現代除草劑容不下一棵雜種，所以不遠足是找不到為現代人唾棄又吹捧的野菜的。隻有開車帶著孩子到原野深處那片非私人領地的野崗山坡，才能找到心目中健康無汙染的薺菜。在初春的野外，心情好得就象放飛的鴿子，心中的快樂隻有歌聲能表達：藍藍的天空白雲飄，白雲下麵是故鄉。憑記憶去辨認三十年前的功課，竟出乎意料地容易，很快就認出了兒時保姆奶奶教我認過的薺菜。那是緊貼地麵舒展開的綠中略紫的菜棵，橢圓頭葉瓣，鋸齒型葉身，中間會抽莖開小白花的那種。由於正是第一季春雨後的生發，每一棵薺菜都鮮嫩肥碩，葉片飽滿，還有點點馬藍頭野鄰相伴左右。似乎信不過肉眼，一刀旋下去，刀至根斷，殘斷處殷出清亮的菜汁，山野的清香就立即沁入心脾。抖抖土根，舉到鼻頭，嗬，少時嗅覺的記憶忠實地告我，它就是時時潛入夢中那家鄉的薺菜。貪婪也隻有此時應當賦予它褒義詞的名譽。手眼並用，刀起菜落，剜下的不是一棵棵薺菜，而是一幅幅鄉戀。五歲兒子辨認薺菜的能力很快就趕上了媽媽，就象我小時剜薺菜的速度很快就超過了鄉下保姆奶奶一樣。沒有經過世事熏陶的小人似乎更容易和大自然溝通。我兒子今天是命運的寵兒，他能在初春日，隨母親去大自然踩青，挖薺菜。這種經曆，現在成為多少發達國家孩子童年時的奢侈。魔鬼用金錢這個衡量成功的標尺做籌碼，去交換人呼吸春日藍天空氣的自由。後工業化父母們每日奔命於水泥森林，柏油馬路之間，小小孩童早七晚六，被托入幼兒園，競早學習唱歌，識字，畫圖，數數，為將來加入生存競爭準備人生技能。玩塑料玩具，打電子遊戲，看迪斯尼卡通是童年最多的記憶。可憐泥土的芬芳要經油墨抽象演繹後才能傳給下一代了，毛毛蟲，金龜子變成在屏幕上出現的平麵生物。每個人都忙著賺錢，再沒有更多自由去親近上天賦與人類的田野，草地，溪流，熒火蟲。 當頭皮曬出了油，衣服一件件散落得四處都是，手腳上沾滿了鬆鬆的沙質泥土，熱氣蒸騰在汗津津的臉龐時，笑意就蕩漾在我們的嘴角上了。手裏鼓起來的牛皮紙袋讓我們倆看著對方臉上擦汗留下的泥痕，相視大笑。心滿意足於親手摘采的收獲，我們踏著歌聲返回。回家後，將野菜浸泡在水裏數小時，洗落泥沙，摘淨根須，除去雜質，然後汆滾水，剁碎刹鹽，淋香油，拌佐料，和肉餡——嗚啦啦，另人垂涎欲滴的新鮮薺菜餃子餡，就在上中學放學回來的大兒子進家門時成了！我不知道現在中國還有多少青少年有興趣或者說有時間學習包餃子，在美國出生長大的兩個兒子是幫我包餃子擀皮的主力軍。我深知道，家庭集體做家務的氛圍，帶給孩子心靈的滿足感和快樂感，是電子遊戲不能取代的。父母的心要轉向兒女，兒女的心要轉向父母，難道不應當是我們應當積極追求的嗎？不敢想象隻剩下六年，我們心愛的大兒子就會離開紐約的家，也許是去加州（反正越遠越好），上大學，然後就剩“依妹傳情”的瀟灑了。所以，趁現在還相聚的日子，讓我們經常能和孩子們一起動手——包餃子！心靈溝通味道肯定和煮速凍水餃的不一樣。這也許就是許多受過很好教育的媽媽們，選擇當家庭婦女的代價，它也可能會成為我們做長者留給子女將來一輩子的精神財富。 初晴日，如果我們每個家庭都能奢侈一回，去野外探春，享受親手挖薺菜，回來包餃子的歡快，那天堂就在我們每日的生活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