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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劍傳略》(31)

(2009-06-29 06:02:12) 下一個
《名劍傳略》(31)

原來楚昭王在隨國,早遣人入越,說越王允常乘吳國內空之機伐之,使吳分兵回救,以減楚困。允常當初易“君”號而稱“王”,吳王曾以越不從吳伐楚之故而南擊越,於檇裏大敗允常。故允常深知吳國勢盛,無楚則必無越矣,乃應楚王之請於周敬王十五年(前505年)春興兵入吳,恰逢伍子胥點兵欲往隨而拿楚王,闔閭、子胥聞訊大驚,不得己遣所點兵將星夜回救吳都,楚王在隨因此而免。越軍聞吳兵回救,並不與其交鋒,班師回越,此時正於途中,致靈姑孚道遇毆冶。

毆冶忽憶起在鄖城之時,申鮑胥曾請毆冶護公主至隨都之後即東行入越,說越王允常興兵助楚,後毆冶入隨之夜為箭所傷,休養多日。今越軍已然如此,倒省了毆冶越都句無之行了。

毆冶明了此節,倒覺欣慰,臨去,又請靈姑孚:“軍中或將得一劍術教習,名稱‘越女’,還望將軍多多照應。”靈姑孚不甚明白,隻滿口應承,於是二人互易了馬匹,毆冶續往東,行向鄞邑。

不日已至鄉間,遠遠便望見那昔日茅屋,期期然獨自守候。輕勒馬韁,緩緩行去,一時念及湛廬山中與娘親一別,不意竟已十餘年之久,不知娘親是否依然健旺;一時又想此次遵勝邪姊姊之囑入楚訪醫,卻一無所獲,臂疾依舊,不知她會否不喜。愈近茅舍,不覺身顫心跳,握韁的手裏亦沁出汗來。

終於駐足門前,毆冶隻覺靜悄悄一無聲息,心下納悶,跳下馬來,立足不穩,趔趄腳步幾欲跌倒,慌忙站定,呼道:“娘,姊姊,我回來了。”門裏搶出一人,卻是姊姊勝邪,但見其雲髻散亂,一雙眼睛腫得如同熟桃一般,顯才哭過。盯著毆冶瞧了片刻,哽咽道:“你...你可回來了,你娘她...她...”

毆冶大驚,一麵問:“我娘怎麽?”一麵急竄入內,及至見了榻上娘親,不由怔於當地,目定口張。

原來十餘年來,朱氏思子心切,終日鬱鬱,身子便被消磨,花發早生,老態畢現。數月前感了風寒,便時輕時重,不得痊愈。後雖得勝邪照料,終是體衰質弱,不能複原。近更是哮咳徹夜,痰中帶血,竟是病入膏肓之兆。勝邪照料之餘,苦盼毆冶速歸。偏毆冶杳無音訊,即便欲著人去尋,亦未知其在何方,無從尋起。每見朱氏咳得眼突氣竭,勝邪卻苦於無以為助,唯有涕泣。便是方才,朱氏又咳,更至失禁,勝邪含淚為其洗換畢,恰逢毆冶歸來。

毆冶見娘親臥於病榻,無聲無息,滿首霜白,雙目深陷,不由悲從中來,雙膝一軟,跪在榻前,哭道:“娘,我回來了。”如乳兒般嚎啕大哭,勝邪亦不禁淚雨漣漣...

許久,毆冶忽覺娘親手臂微微一動,又見其雙眼緩緩睜開,不由心內大喜,將臉麵湊近娘親眼目,道:“娘,是我,兒回來了。”朱氏眼中一絲亮光一閃而逝,張口欲言,卻未能發聲,一雙眼隻去看毆冶左臂。毆冶明白,慌捋起衣袖,說道:“娘,我大好了,左臂也已無礙。”一麵說,一麵揀起母親枯瘦手掌按在自己左臂之上撫弄。勝邪輕聲道:“你娘不能出聲,已有數日,終是咳嗽過多,壞了嗓子。”毆冶點頭無語,朱氏雙眼閉合,兩行濁淚自目及耳...

是夜,毆冶便於娘親榻前,寸步不離,隻催勝邪好生歇息。勝邪無法,隻得依了。夜間朱氏又有咳嗽,卻不甚劇。次日早間,倒食下少許米粥,午後竟麵頰紅潤,雙目有神。毆冶隻道娘親見兒歸來,心中歡喜,以致病便輕了許多。勝邪卻知不妙,又不便說破,隻感傷悲。

朱氏忽喉間呼嚕一陣響,隨即“啊”了一聲,音雖輕,毆冶卻聽得真切,不由驚喜,連聲道:“娘,娘,能講話了?”朱氏隻盯著毆冶,半晌,方低聲道:“你...跪下。”毆冶一怔,道:“怎麽?”朱氏又道:“跪下。”毆冶滿心疑惑,隻得依言跪倒。朱氏喘了幾口,道:“娘時刻不多,最是放心不下者,卻不是你,而是...她。”緩緩抬眼望向勝邪,勝邪早淚流滿麵。

朱氏收回目光,謂毆冶道:“我母子二人欠她...委實太多。兒不在,全憑她照料,娘方撐到今日你來。推己及人,待她老去,卻有誰人照料?她女兒...她女兒...”言未畢又一陣咳嗽。

勝邪慌忙上前輕撫其背,哭道:“求伯母勿多言,身子要緊。”朱氏強止住咳嗽,又道:“兒啊,娘令你跪下,隻為你應承一事:照料於她,勿使孤苦無依。你...應...”複一陣咳嗽,不能竟言。勝邪哪裏還禁得住,失聲痛哭:“伯母...”

毆冶深叩其首,應道:“娘隻管放心,娘便是不說,我也知今生決不能負了姊姊。”朱氏麵露喜色,旋即喘成一片,突往後仰到。毆冶大驚失色,急跳起來去扶。朱氏已不能言語,抖索雙臂,一手執了毆冶右手,一手執了勝邪左手,將二隻手掌迭作一處,緩緩閉了雙眼。

毆冶隻當娘親睡去,哪知娘親再無動靜,那手亦漸漸冷去,一探鼻息,方知娘已去了,隻覺雷轟電掣,氣噎喉堵。勝邪侍奉朱氏多日,明了深淺,心下有備,見朱氏逝去,雖亦感悲痛,卻不似毆冶那般失魂落魄。

毆冶萬不料自己匆匆歸來,竟隻得以為娘親送終,哪肯信真?呆立良久,方回首詫問勝邪道:“我娘...真去了?”勝邪緩緩點頭,哽咽無語。毆冶身子一晃,隻覺萬物恍惚,身在夢中。

勝邪見毆冶如此,忽憶及秦溪山中情景,隻恐毆冶再失心智,因上前慰道:“你娘終得見你,恬然瞑目。伯母生前大願,莫過於你安然無恙,弟再如此,倒令娘親不得安生。”毆冶兀自難信,一疊聲直問:“竟...竟...是真的?”勝邪再禁不住,一把抱住毆冶,二人嚎啕而哭,大放悲聲...

良久良久,勝邪到底年長,且亦曾曆經喪事,終強忍悲泣,放開毆冶,一麵拭淚,一麵與毆冶說道:“因你不在,我已做主備下了木棺,你且驗看,合用以否,你拿主意,後事要緊。”

毆冶兩眼隻盯娘親遺體,木然點頭道:“一應憑姊姊安排,我...我隻是混亂,全沒了方寸。”勝邪道:“既如此,我便去近鄰處搬人來助,弟且多陪娘親一刻。”言下又抹眼淚。

望後數日,毆冶隻渾渾噩噩,全不張事,入殮、出殯、入土,全憑勝邪支應,毆冶形如傀儡,叩頭、兜土拜別,亦全憑勝邪攙扶指引。終於新墳砌成,眾人散去。

那毆冶每日早間,不待勝邪起身,便獨自出門,於娘親墳前發愣,必得勝邪去叫方回。過得十餘日,情緒終於好轉,於是將入楚所曆,擇要述與勝邪,但凡牽扯勝邪之處,或略過不提,或作辭搪塞。那勝邪自不昏糊,察言觀色,亦知毆冶所言有不盡不實之處,卻也無意深究。畢竟身為女子,於楚公主季芊愛慕毆冶之心,雖毆冶並不曾明言,勝邪亦心內雪亮,未免觸動心事,卻不好直說。

至毆冶相辭回越一節,勝邪終禁不住,故作淡然說道:“弟為了那公主,也當得出生入死四字了,聽來公主待弟也好得很呢,隻是你將離去,她竟無一語相送麽?似不近人情罷。”毆冶本不善言謊,急切之間更不得解辭。勝邪一笑,說道:“你那柄短劍呢?怕是與了公主作了定情之物罷?”

毆冶見勝邪誤解,心內大急,一咬牙,遂將自己如何阻季芊隨己歸鄉,季芊如何負氣而去諸多細節,據實相告。

隻聽得勝邪心驚肉跳,百感交集,怔怔出神。毆冶走將上來,伸出手去,遲疑片刻,終握住勝邪雙手,說道:“我即便遠行千裏,心裏...心裏一刻也未敢棄了姊姊。你也知我素來心拙口笨的,說不出大理來,隻知姊姊為我,如今已一無所有,我便伴你終生,互為倚靠。倒是姊姊莫要嫌棄我口笨無趣才好。”

勝邪雙手為毆冶所執,隻覺麵熱心跳。她與毆冶,之前並非無肌膚之接,然此刻較之從前,倏然不同。怔了半晌,緩緩抽回手去,垂首低聲道:“你娘才去,你便如此,隻怕不敬。”毆冶卻道:“你忘了我娘臨去,說甚麽來?斷不因此事而怪我的。”勝邪道:“你到底容我想上一想,才得主意。我且問你,你與那公主幾度同生共死,意下終究如何待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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