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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劍傳略(11)

(2009-06-19 07:10:39) 下一個
名劍傳略(11)

薛燭默然半晌方道:“古往今來,此疾怕不絕無僅有。當世之間,唯有大士公孫聖或有良策。然公孫遊於吳地,居無定所,從來可遇而不可求,今事已急,卻何處尋去?夫人心當有備,若欲北還,某當伴隨。及早動身,或能生還故裏,以後之事,某亦難料。”言下勸朱氏速返鄞邑,以免毆冶客死他鄉。朱氏未置可否,隻先行謝過。

當下薛燭隨至袁公處歇息,袁公神出鬼沒,至此勝邪不知其居於此山何處。幼女莫邪已睡,隻留朱氏、勝邪,良久不語。倒是朱氏久曆世事,更顯豁達,反先開口:“生死由天,人力有時而竭。我兒早於十二年前死過一次,蒙天垂憐,又多活了這許多年月,尚有何求?你我皆我兒至親之人,若因愁悶傷了自身,恐疏非我兒所願。”

勝邪聽朱氏將二人同列毆冶至親,反肝腸寸斷,突然跪倒朱氏身前叩下頭去:“小女子有一事求伯母應允。”朱氏一怔,急道:“無論何事,你且站起說話。”

勝邪卻不立起,泣道:“弟本欲赴楚求醫,不意道遇勝邪。隻為勝邪祖訓,到得此間。諸般禍事,皆由此起。今勝邪得償祖願,弟卻遭此劫。雖伯母樂安天命,不加責怪,然勝邪心何以安?愧疚無地,願攜弟北上,入吳尋訪公孫先生,求其施救。若天垂憐,得遇所求,雖萬般痛楚加於勝邪,無所怨言。便是一無所獲,亦不過弟之大去而已,與就此返鄉待死有何分別?且勿論成功以否,但求伯母允勝邪一試,稍盡我力,以求心之略安。”言畢叩首不已。

朱氏為之動容,一疊聲道:“快起來快起來,我兒遇你是他福分,便即就此去了,也不枉了。”又沉吟片刻,續道:“你既有此心,我謝之不及,何言不允?隻是一件,此去渺茫,若事有不遂,好歹扶回故裏,莫葬他鄉。”言至此處,二人相擁而泣。

勝邪站起,扶朱氏坐定。朱氏又道:“我兒病重,不能走動,如何北去?”勝邪應道:“鑄劍之前,勝邪曾出山調軍士相助,於軍中擇得良駒一匹,騎乘而回,縱之此山,使自覓草食,量尚在此間,待我召之。此馬神駿,可載二人。”朱氏頷首,又道:“我兒所鑄五劍,卻如何處置?”勝邪道:“弟鑄劍非為己用,隻為助保大禹之墓。今袁公已有巨闕,餘者自當交護墓之人。請伯母連同此令牌,交薛燭先生,煩他轉與越君。薛先生久負相劍大師之命,必不為貪他物而自毀清譽,又與越君交好,必不推托,伯母不必慮及此節。隻是小女莫邪,好生放心不下,全賴伯母照應周全。”

朱氏應道:“此事理所當然,隻管放心。”頓得一頓,又道:“隻是你若長久不歸,其父意欲帶了她去,又如何處?”勝邪沉吟良久,垂首合目答道:“勝邪此去,當不致過於久長。然世事難料,萬一一年半載不能歸來,女寄於父,也屬天倫。”

計議已定,勝邪便出門,朱氏忙忙收理行裝。不一刻,勝邪果然召得馬歸,二人撫毆冶上馬,見其兀自手握薛燭那枚惡金火鐮,高熱之下,加之毆冶左手本質堅力大,那火鐮竟被握至變形,不複為起初之紡梭模樣。勝邪又入內親吻熟睡中的女兒麵頰,終於咬牙上馬,乘夜匆匆往北而去。

那朱氏如何能夠入睡,隻於莫邪榻沿靜坐,直至天明。薛燭一早即來,卻不見袁公。朱氏盡言前夜之事,薛燭即感且佩,滿口應承轉交四劍之事,又言道袁公自知於此事無補,又不耐傷感場麵,是以不來探視。

薛燭欲往越都句無,與朱氏回鄞邑鄉裏,正好同路,於是二人拾掇衣物,攜了四劍,一同出山。上得官道,薛燭便購一車,朱氏、莫邪皆乘車裏,緩緩而行。

卻說勝邪、毆冶,二人一馬,時徐時疾,隻往北行。也難計究行了路程幾許,隻見得群星隱去,右天泛白,繼而金日出山,劃向天頂。正午時分,勝邪駐馬,人補飲食,馬進草料。毆冶依然全身滾燙,何曾進食,唯飲得幾口水而已。勝邪收理畢,喚馬近前,續向北行。

看得金烏又將左落,毆冶突然大喘粗氣,又搖又抖。勝邪用盡全力方始將其扶住,便無暇顧及馬匹,任其恣意亂行。毆冶良久方稍止,勝邪看時,隻見四周蒼鬆翠柏,竟不知已所入何山。

毆冶又是一陣搖抖,勝邪正四顧遲疑,未及細想,便伸手去扶毆冶,不想正觸及毆冶左手所握惡金,猶如火炙。勝邪出於本能,手自一縮,毆冶失衡,倒撞下馬,但見水花四濺,不偏不斜,直插入馬旁一深井之中,足上頭下。

勝邪急下馬伸手入水去抓毆冶雙足,不由機凜凜打個寒顫,那水竟寒甚堅冰。勝邪顧不得許多,抓起雙足,拖入井旁草地之上,見其衣衫盡濕,直入落湯之雞,左肘以下,熱氣騰騰。勝邪生恐凍壞毆冶,急急打開布囊取衣衫欲為更換,回頭卻見毆冶迷迷糊糊正往水井匐爬,自欲入井。

勝邪突然意及毆冶出得寒井,搖顫之狀不再,今又自匐而前,對那井極顯親近,心念一閃,於布囊中尋得毆冶短劍,嚓嚓嚓嚓截得枯木兩段,又扯下山藤,將枯木縛於毆冶腋下,推助毆冶複入寒井之中,兩段枯木果浮毆冶口鼻於水麵之上。但聽嗤嗤聲響,卻是毆冶左手所握惡金觸水而汽。毆冶雙目閉合,麵色平靜,隻如熟睡一般,不複有方才之狂躁。

勝邪見此寒水果有助抑毆冶熱症之功,亦自呆愕。委實勞累,未幾竟沉沉睡去。

忽然一驚而醒,已是繁星滿天,直跳起身來,去井邊以手撫毆冶前額,雖仍高熱,卻不似白日之如沸如湯。又著火把,映照其麵,依然紅紫;探其鼻息,時斷時續,亦不再如汽出於釜。於是勝邪就火光詳視其井,顯非人工,實天然之,水清而冽,闊四尺許,未知其深。

勝邪何敢再睡,就近拾幾根枯枝生一堆火,坐於火旁抵禦深秋夜寒。不時探視毆冶,深恐其為寒水所傷,然毆冶並無稍露懼寒之兆。勝邪憶起薛燭曾言,毆冶此疾乃因吸入巨量陽熱所致,或許此處陰冷井水恰為其排吐陽熱之所也未可知。如此一想,心下大定,直謝上蒼庇佑,又謝駿馬引領。不遠處,那馬食飽飲足,靜立歇息。

次日清晨,勝邪見一切無異,便騎馬四周巡視一回,原來左近另有寒井六口,與毆冶棲身者共七,類北鬥七星之形布於南山側,皆寒侵齒骨。勝邪未敢久待,速速轉回,卻見毆冶雙眉緊皺,鼻息沉重。勝邪以指探井,原來毆冶浸泡一宿,井水竟已微溫,致毆冶複又高熱。勝邪不及細想,拉毆冶出水,上馬,騎至另一寒井,複浸而入,毆冶乃安。

自此二人一馬,駐居此山,輾轉七井。初,入浸不足六個時辰,井水即熱。月餘之後,漸至八個時辰,又月餘,漸至晝夜,井水方溫。勝邪數次欲攜毆冶出山,皆不能成功,毆冶一線生機,竟係於此七星寒井,勝邪索性結茅成舍,壘土成灶,又召猿引鹿,相濡山林。以獸皮為囊,充氣而環於毆冶頸項,使不致沉嗆。毆冶渾渾噩噩,一線心智隻專心左手所握之物,隻覺其忽熱而軟,指力使之形變;忽寒而堅,無可動之。

年餘,毆冶已不必時刻浸寒水之中,一日倒有半日可處井外,隻是此次高熱似損及毆冶心智,雖腳踏實地,卻狀如行屍,雙眼發直,不發一言,隻對著那早已不成形狀的惡金火鐮呆呆出神。見毆冶雖暫保一命,卻添新疾,勝邪並不發急,隻是好生照料,耐心啟發,堅信假以時日,毆冶必心智回複,一如當初。卻不見那光陰飛逝,寒暑輪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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