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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震那晚,我正在站崗 zt 節錄

(2012-04-15 00:59:59) 下一個

    高岩,1976年入伍,在唐山機場某連服役,目睹了唐山大地震的全過程,並做了記錄。

    連長說:“原子彈爆炸了,趕快搶占工事!”

    那一年,我剛滿20歲,在唐山機場某連服役。我們部隊駐地在郊區的一片大蘋果園裏,一排嶄新的平頂紅磚房整齊地環立在足有兩層樓高的406雷達天線旁。從這裏往東是唐山市區,往西緊挨著飛機場跑道,往北兩華裏是唐山機場的場站機關,往南不遠,是一個有著幾百戶人家的村子,叫做“碑子院”。

    1976年的夏天顯得非常奇特,出現了許多古怪的征兆。雷鳴閃電伴著滂沱大雨下個沒完沒了。老兵們望著外麵白茫茫的一片大水,都說從來沒見過這麽大的雨水;大震頭幾天,碑子院村雞飛狗跳,在我們營地都聽得真真切切;井水變渾了,道路多處翻漿……

    7月28日淩晨三點鍾,我被叫醒換崗。我當時的感覺是,怎麽外麵這麽靜啊?連每天夜崗咬得我難受至極的蚊子都不見了。我按慣例隱蔽到距雷達天線20多米的果樹下。時間大約到了淩晨三點半,天地越發顯得昏暗,一種莫名其妙的恐懼感爬上我的心頭,我身上的每根神經都開始繃緊。

    突然,從雷達天線車的方向傳來一陣金屬的哆嗦聲,十幾米高的塔形鐵掌顯然是正在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搖晃著。“有情況!”我驚恐地端好槍,一步步向發出聲響的地方走去。一步,兩步,三步……第五步還沒落腳,天線上空忽然閃出一個月亮般大小、邊緣鬆散的大白球。那令人毛骨悚然的白光把大地足足照亮了兩秒鍾,房屋、果樹、小草等都清晰地出現在眼前。還沒等天暗下

來,腳下已經劇烈地搖晃起來,一切都在翻江倒海似地動。“是原子彈襲擊?不對,沒有衝擊波。啊——是地震!”大腦在瞬間就形成了判斷。

    我拚命地喊起來:“地震了,地震了!”在摔倒在地之前,我本能地拉了一下槍栓,扣動了扳機。沒有子彈的槍膛裏發出可憐的空響,立刻就被甩飛了。隨之而來的是如千百架飛機啟動時的巨大轟鳴,毫不客氣地壓住了我聲嘶力竭的呼喊。我甚至連自己的聲音都聽不清。整個人在地上一會兒滾向東,一會兒滾向西,很快就分不清方向了。大約過了幾十秒鍾,在漸漸遠去的隆隆聲中,我剛好滾到一根排球網柱下,趕緊抓住它,踉踉蹌蹌地站起來。

    我簡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那一排排嶄新的小平房,竟一間也沒有倒,幾個門口,人正不斷地跌出來……

    我強咽下一口唾沫,潤潤喊啞了的嗓子,同時奔到窗台下,撿起用來計算站崗時間的小鬧鍾。此時時針正好指向3點37分。這個鍾不一定準確,這個時間卻讓我牢牢記住了。

    震後僅僅幾分鍾,在砸塌的雷達車上,在大路口,在防地的周圍,都出現了持槍的身影。連長提著手槍指揮著:“原子彈爆炸了,趕快搶占工事!”我抓住他的一隻胳膊,用沙啞的嗓子喊道,不,不是戰爭,是地震了。他愣了一下,立刻命令大家離開建築物,全集中到操場上去。

    震後7分鍾,戰士們已經開始奉命行動了。一部分人堅守崗位,修複雷達工作室,另抽出10多人由指導員帶領,奔向離連隊最近的碑子院。那時,天上斷斷續續地下起了雨,腳下每幾分鍾一次的餘震,使路上的人像喝多了酒似的東搖西晃。

    到了村口,借著閃電的餘光,大家都呆住了——這是那個熟悉的繁榮的小村莊嗎?再也看不到那片冀東特色的繪有壁畫的平頂灰磚房,腳下是一堆堆大土包。十幾個驚魂未定的幸存者穿著褲衩在那兒哆嗦著,有的還緊緊抱在一起。周圍到處都是呼救和哭喊聲,這些人竟無動於衷。一個赤背上淌著血的村幹部顯然已經動員了大半天,嗓子都喊啞了,但呆若木雞的人們還是一動不動。我們的出現,好像一針強心劑,僵死的人們開始活躍起來。那村幹部更像是見了救星,猛撲過來,抓住指導員的手,帶著哭腔說:“咋辦啊,這可咋辦啊?”指導員跳上一個大土堆,揮手喊道:“鄉親們,不要怕,有部隊在,就有你們的親人在,快給我們帶路啊!”

    我們最先從身邊的土堆裏扒出一個小男孩,又從木梁下麵拉出他那斷了雙腿的母親。血,摻雜著牆灰土的人血,有生以來第一次沾上了我的雙手,黏糊糊的,帶著一股刺鼻的腥味。我竭力控製住湧上大腦的熱血,忙和大家奔上那座半人高的房堆,用雙手瘋狂地扒開了……

    在當時,所有鐵鍬、鎬頭等工具都被埋到了土堆裏,就是有,我們也不肯用,一切隻是為了群眾的安全。所以救人扒口子,全靠手指頭。

    玻璃、瓦片、鋼筋很快就把雙手劃得鮮血淋漓。涼鞋不斷碰到鋼筋上,腳裂開了一道道口子……我們竟覺不出疼。從那時起,我的頭腦空白了,人也變得瘋狂了。我幾步跳出院子,用力揮動著胳膊跑著,喊著:“哪裏還有埋著的人?哪裏還有埋著的人?”我們幾個人,像一股狂熱的台風,用幾乎是拚命的速度卷過一家又一家,很快又救出3個喘著大氣的小夥子。但還沒等看清他們長得什麽樣子,就又被呼救聲給叫走了。等忙了一圈回來,腳下竟是3具僵硬的屍體了。這件事每每想起來,我就為沒對他們及時進行人工呼吸而內疚。直到多年後,一位大夫聽了我的敘述以後明確指出,他們是死於嚴重的內傷時,我的心才平靜了一些。

    被救的小夥子淚流滿麵地問我的名字,我告訴他:“我叫解放軍。”

    我們折回村頭,這裏已經像開了鍋一樣。

    “唐山師範學校告急!”這急促的喊聲立刻使人們安靜下來。唐山師範學校有四五百人還埋在坍塌的樓裏。這所學校在當時的唐山也是一所高等學府了。

    我們以最快的速度衝到倒塌的大院內,稀稀拉拉的幾個同學,散布在三座不如平房高的樓堆上。在暴雨的衝刷下,一股股紅色的小溪流正從碎牆和裂縫中湧出來。很多死者的四肢和腰身暴露在水泥板堆外麵。呻吟和慘叫聲從腳邊一直響到廢墟的深處。我也顧不得聽指揮了,幾步跨上樓頂。

    在一條水泥板和碎磚支成的窄縫裏,一個男低音從裏麵時斷時續地傳出來。餘震襲來,那條縫隙又縮小了幾分。我脫下軍裝,從那條縫隙裏強擠了進去。裏麵黑咕隆咚的,足有5米多深,借著洞口的餘光,我好半天才看清裏麵的一切。一輛變了形的自行車梁,緊壓在那男同學的腰上。車上是塊破床板,再上麵是一塊摸不到邊的水泥預製板,離他隻有一米多高。餘震伴隨著地聲滾來,塵土中床板又“哢哢”地斷了好幾截。隻聽一聲慘叫,自行車下的人又疼得昏了過去。我用力吐出濺進嘴裏的灰土,情急之中每一根神經都繃緊了。餘震一個接著一個,要說不害怕,那簡直就是睜著眼說瞎話。我隻要後退出幾米,聲稱裏麵已經卡死了,無法搭救,自己就可安然無事……可是在那時候,幾乎每一個軍人都置生死於不顧了。後麵幾個焦慮的聲音喊道:“危險,解放軍同誌,你趕緊出來吧!”我硬著頭皮說沒事。

    這時車子下麵的那個同學帶著哭腔說:“叔叔,我……全靠你了……”其實我那年才剛剛20歲,跟他差不多大。我順手摸了一根鐵棍,迅速插到自行車的車梁底下,使盡全力用半個身子壓下去。啊!自行車居然活動了,慢慢抬離了傷員的腰。我忙在棍下墊了塊石頭,又繼續撬起來……就這樣,硬是在這幾乎不可能抬起的數噸重物中,牢牢地支起了一個微小的空間,我興奮地抱住他的腿,一點點向透進生命之光的洞口挪去……洞口的人七手八腳把我倆拉出來,還沒等站穩,隻聽轟隆一聲,在餘震卷起的塵霧中,那道窄縫就永遠地消失了,所有的人都目瞪口呆。

    我吃力地背起斷了腰的男同學向操場走去。這位1.80米的大小夥子壓在我隻有1.60米多一點兒的身軀上,實在是讓我勉為其難。一不小心,腳板踩在木梁的一根大鐵釘上,頓時感到天旋地轉地疼痛。好不容易到了操場上,才發現自己的大腳趾頭上的指甲已經快掉下來了,可能是剛才碰到了石頭上,僅剩一點皮連在腳上。那個被救的小夥子死死地抱住我的左腿,淚流滿麵地問我的名字。我不說,他就死死地抓著不鬆手。我費力地掰開他的手,告訴他:“我叫解放軍。”趁他一愣神,我趕緊一瘸一拐地跑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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