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zt 第三章 解放頭頂(7)

(2009-10-19 12:38:44) 下一個
空軍副司令員林虎中將是個例外,一約即中,但有先決條件:“首長還有其他事,隻能談一個小時。”我生伯連這一小時也泡湯,趕緊千謝萬謝:“能成,能成!”

能夠與“七·二九”空戰的地麵直接指揮員麵對麵促膝談,聽他憶述那段令人神往值得重溫的時光,我感到十分榮幸。當他慈祥地微笑,用力地同我握手時,我隻覺一閃即逝的曆史是可以用無數有形的物象記錄和保存下來的,例如,老人那象征著勤奮、辛勞、深刻的白發,和鐫鑄著嚴謹、果敢、沉穩的皺紋。

話題打開,如煙的往事從將軍的眼底滾滾流過,無盡的感慨從將軍的心底汩汩而出:



1954年,抗美援朝一結束,劉亞樓召見我,告訴已決定調我到廣州空十八師當副師長。他明確交待:十八師是個新部隊,你要把這個部隊帶出來。

那時東南沿海的空中鬥爭非常尖銳、複雜,美蔣的飛機頻繁地到大陸來撒傳單、丟炸彈、投放特務、實施電子、照相偵察。

我到廣州時,十八師這個部隊基本上不能作戰,空中防禦非常薄弱。而台灣恰恰是把我的防區,即廣州、珠江口、汕頭、粵東這一帶完全當作他們自己的空域,每天隨便進出,旁若無人,就像一大群狐狸每天在獵人的門口竄來竄去,知道你沒本事逮到它,幹氣你。我的任務,就是必須盡早扭轉這樣一個被動局麵,把國民黨飛機徹底趕出大陸去,不許他們再進來。

這當中有一段小插曲:1954年底,毛主席要到廣州視察,劉亞樓考慮一定要確保主席的安全,下決心調最強的部隊,即參加過抗美援朝駐鞍山的空一師到廣州,同我們十八師對調,我們到鞍山。這個決定等於說你們十八師不行嘛,對部隊刺激很大,好多人鬧情緒,想不通,講怪話:抗美援朝吃香蕉(到南方),保家衛國吃蘋果(到北方)。後來,劉亞樓搞了個安撫政策,讓十八師到鞍山接收蘇聯一個師的裝備。總算有個任務了,大家情緒稍好一些。

毛主席在廣州期間,國民黨飛機猖狂照舊,先是轟炸了汕頭港口,炸沉一艘運桔子船,海麵上漂了一層桔子。又到廣州上空來飛夜航,搞得很緊張,有一天晚上打了好幾回高炮。主席一向幽默,說,好,就得經常搞搞演習嘛。

毛主席回到北京,我們又同空一師對調回去。我認為這次是個很好的激將法,應乘機疏導部隊情緒,把訓練促上去。

廣州一帶有個特點,一年三百六十五天,絕大多數為複雜氣象,隻有台風來到之前,有一、二天的好天氣。 常人叫 “好天氣”,其實也有五、六分雲。飛複雜氣象,既無教材也無教員,完全靠自己摸索。我先飛,包一架教練機,有了經驗再培養幾個教員,滾雪球似的逐步擴大。王定烈師長說:地麵上的、行政上的事你都不要管,你就管飛,放手飛,一門心思飛,摔了飛機我去做檢討。訓練很苦啊,我用了一年多時間,首先培養出一個全天候能打的大隊,十幾個人,開始戰鬥值班,其中就有趙德安。

劉亞樓來檢查,臨走留下一個“好”字。

劉這個人的特點是,一般不說“好”,也很難讓他說好。但你真要做“好”了,他一定會說你“好”。得到他的賞識,不容易。



林虎,劉亞樓十分賞識的空軍中公認的“東北虎”。

1946年, 林虎和孟進、 王海、張積慧、劉玉堤等一大群從未見過飛機的小夥子們從陸軍來到東北民主聯軍牡丹江航校學飛行,成為共產黨空軍裏的“黃埔一期生”。他們第一次見到了未來的司令官劉亞樓。

那天,東北民主聯軍參謀長劉亞樓到航校視察。注重軍人儀表出了名的劉亞樓身著黃呢軍裝,腰束武裝帶,黑色的披風,黑色的皮靴,黑色的墨鏡,黑色的小手槍,騎一匹黑色的東洋馬,黑色的瞳仁射出逼人的雷電來,氣魄好大,威風十足。年輕後生們直在心底喝采:這位年輕首長是誰?真他媽帥氣!

沒想到,首長官大脾氣也大,下得馬來,怒氣衝衝:“集合!立正!向右看齊!向前看!你們自己看看,你們算什麽八路軍空軍戰士,簡直是一群胡子,土匪!”

你看我,我看你,撲哧,全樂了。有的穿著鬼子服,有的套著國民黨服,有的捂著老百姓服--黑棉襖加寬襠褲。不是“胡子”又是啥?

“報告!”一個天不怕地不怕的大步出列:

“首長,後勤不發新軍裝,你叫我們怎麽辦?”

這小子,吃了熊心豹子膽啦?眾人替他捏把汗。

“你叫什麽名字?”

“林虎!”

年輕首長沒有再發火,反而大笑:“好,我立即安排後勤給你們發新裝。我軍第一批飛行員,就得有個新氣象!”

這一天,林虎記住了這個“劉亞樓”。劉亞樓也記住了這個“林虎”。

采訪中,許多老人說:劉亞樓也喜歡別人奉承他,講他好話,拍他的馬屁,不能容忍別人衝撞他。但他並不喜歡凡事都唯唯諾諾的“跟屁蟲”。偶爾,你衝撞他衝撞得有道理,他也接受。當然,這要看為啥事,要看他當時的情緒啦。

記住,你生活中如遇到善於把握住時機、火候,有膽量衝撞上司或上司的上司的,十有八、九是塊“料”。

我們的飛行員都是百裏挑一的“好料”,能不能讓他們飛出來,形成戰鬥力,關鍵還是在領導,在指揮。

當時指揮上問題很多,主要是指揮現代化的空軍沒有經驗,常常連雷達也看不準,敵人明明在一萬一千公尺,指揮所告訴三千公尺,飛機出動怎麽打得上?打不上,又批評你。你解釋,他硬說你們的飛行員眼睛視力不好。也可以理解,一兩年了,一直打不下敵機來,北京就追查責任,我們隻能逐級檢討。後來,我叫下麵幹脆把檢查事先都寫好,打不下來,填個年月日送上去,省得麻煩。

1956年,中南空軍將一線指揮下放到師,我們的自主權擴大了,就發動群眾研究戰術,打了幾個典型的戰例。

有一次,國民黨幾架P-51、P-47螺旋槳飛機在海陸豐上空搞訓練,我命令趙德安機組起飛,把國民黨嚇跑了。國民黨第一次發現我們能飛到海陸豐,開始警惕,不敢再放肆到大陸活動。F-84如果來,就是大速度,到了廣州,急轉彎,再大速度往回飛,像自由泳百米賽,直來直去。抓住他這個規律,我們反複研究,決定他來時,起飛四架,一邊兩架,緊跟在他後邊,夾住他,不允許他轉彎,一轉身就用火力控製,逼迫他往大陸縱深飛。他的油料有限嘛,到時候,打不下來,自己也得掉下去。這一招果然靈驗,一架F-84被趙德安擊傷,最後沒辦法,隻能迫降在香港啟德機場。

沒能把他打下來,但是把他逼下來了,這也是很大的勝利啊。十八師上上下下像過年一樣高興。你想,國家當時還很因難,人民花那麽多錢培養我們,裝備我們,如果我們不能很好地擔負起保衛祖國領空的責任,心裏會是怎樣的滋味?這樣講吧,人們都說“食在廣州”,我到廣州一年多了,吃什麽都是“味同嚼蠟”。直到把國民黨飛機逼下來,食堂還是那兒樣小菜,一嚐,哎,廣州的飯菜實在香呀!

1949年,共產黨空軍第一支作戰部隊在北京南苑機場組建成立,成員多是原國民黨空軍起義、投誠人員。首任空軍司令官劉亞樓一句“也要有幾個我們自己培養的嘛,要挑技術最好的,那個東北大森林裏的小‘老虎'飛得怎麽樣呀?”一封加急電報。林虎、孟進奉召進京。

10 月1日,開國大典。當毛澤東拖著長長的湖南湘潭家鄉腔,莊嚴而略帶點顫音地宣布了一樁開天辟地的大事之後,閱兵式開始。地麵,戰旗獵獵,坦克隆隆,步、騎、炮方陣依次通過,軍威熾盛,全場歡騰。倏然間,轟炸機群、戰鬥機群編隊飛臨,在多部文獻紀錄片中,我們看到這樣的鏡頭:毛澤東和他身邊的周恩來、朱德、董必武、陳毅、聶榮臻等人一樣,手遮陽光,仰頭張嘴,欣慰而又不無幾分驚詫地觀看他還從未見過、由他的老朋友蔣委員長提供全部裝備和大部人員、現在屬於人民屬於人民軍隊屬於他剛剛宣布誕生的人民國家的空軍。那一刻,整個廣場顯得很靜,靜得你可以聽到幾十萬顆興奮達至巔峰的心髒在嘭嘭跳動。

林虎看不到毛澤東,但他看到了如林如潮的人群如鐵如鋼的軍陣,看到了金碧輝煌的天安門和那麵正在廣場高高飄揚代表了一個民族新生的紅旗。閃電般通場的瞬間,火一樣的神聖頓時充滿了豪邁的胸膛,像神聖的豔陽充盈著浩渺的天宇。他覺出了操縱駕駛杆的雙手在微微顫動,不能左顧右盼的眼球已經濕潤,他明白,自己和孟進兩個人是作為某種含義深刻的“象征”從一個時代飛進另一個時代的,從今天起,自己的一切都同這個嶄新的時代緊密聯結在一起了,為了她的天空永遠晴朗,時刻都要做好準備,拋灑一腔熱血,驅散任何方向飄來的陰霾。

從此,國民黨飛機不太敢到廣州上空來了,但在汕頭、東山島一帶活動仍很頻繁。我們在汕頭修了機場,但沒有飛機,也沒有雷達。

那時我已當師長,為了摸清國民黨飛機活動規律,每年都要去汕頭三、四次。汕頭有個高炮師,敵機每天必到,他們幾乎每天都開炮,以為戰績很大,上報擊落了多少多少架。我仔細觀察,實際上是你一開炮,國民黨飛機就打加力,屁股後邊拉煙,然後一個俯衝到海麵,低空返回。看起來,很像被擊落。我太直,對高炮講,你們不可能打下那麽多。他們聽了很不高興,說,那就看空軍老大哥啦。

我在國民黨飛機必經航路的一個小樹林裏搭了個高台,用竹竿綁紮了四根柱子,總有十幾米吧,和長了五、六年的楊樹那麽高,搞上偽裝,每天帶兩個參謀爬上去,一蹲幾個小時,甚至一整天,海風一吹,晃晃悠悠,像諸葛亮借東風似的,就是觀察敵機從哪個方向來,又從哪個方向回。以後又加上一些必要的技術偵察,對敵機活動的規律可以說摸得相當熟了。

參加抗美援朝,對我是很大鍛煉,我的經驗就是一條:空戰要有勇敢不怕死的精神,更要講究戰術戰法,毛主席講的知彼知己,對陸軍管用,對空軍同樣管用,你對敵人琢磨的越透,就有可能取得戰果。

1951 年,林虎、孟進帶著各自的團隊同時赴朝參戰。臨行前, 劉亞樓親自召見,交代、勉勵畢,又叫人拿來兩塊亮燦的瑞士表親自給他們戴上。那時候,國家窮個人更窮,手表對於堂堂飛行團長,可是想都不敢亂想的奢侈品。兩位年輕團長明白,這個在手脖子上“哢嚓”“哢嚓”的玩藝,既是物質的,亦是精神的。他們向司令敬禮:一定不辱使命,不負期望!

麵對世界最強大的對手,空中肉博空前慘烈、殘酷。緊急起飛警報隨時都會拉響,每天,都可能帶回將敵機擊落的喜訊,每天,都可能有熟悉的麵孔永遠不再回來。歡樂為經,悲痛為緯,編織成無形的網,時時刻刻籠罩著機場,籠罩在人們的心頭。

團長就像左右不討好的小媳婦,最難當。上級要求空中指揮必須掌握好戰鬥隊形,不允許丟下部隊不管陷入同敵機的纏鬥。要求絕對正確,但可想而知,在瞬息萬變高速運動著的空中戰場上,雙方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咬著敵人屁股的同時,也被敵人咬住了屁股,哪裏還有什麽“戰鬥隊形”。機械、呆板的指令導致多少絕好的機會在眼前白白喪失,當團長的就是這麽一個命:打不下敵機,當不上“空戰英雄”,而且不論勝仗、敗仗,下來了你就豎起耳朵幹等著挨批吧。

敵人劈頭蓋腦的槍彈那沒啥,上級劈頭蓋腦的批評受不了。兩位年輕團長在部隊麵前依然邁著矜持的步子,露出強裝的微笑, 躲進小屋才敢將往肚子裏咽的眼淚流在臉上。先發牢騷後罵娘,幾杯悶酒壯了膽:管他娘的什麽隊形哩,拚下他幾架來再說話!要不,總得讓人戳後脊梁。

機群巡邏歸來,唯獨少了指揮員孟進。一種不祥的預兆揪著林虎的心,他後悔,不該同孟進說胡話。

孟進再也沒有回來。他一個人悄悄脫離了機群,飛出了指定的空域,單槍匹馬越過三八線去找敵人拚命。地麵部隊看得真真切切,一架米格15同七、八架F-86糾纏在一起,如牧羊犬衝進狼群作殊死鬥,天空被飛機拉出的白煙切割成亂七八糟的碎塊,不間斷的機關炮聲震蕩山穀。他如願以償地打掉一架F-86,自己也無可避免地被擊中。他本來可以不死的,已經跳出,可惜山太高,傘還未張滿,人就觸了地。屍體抬回來,安詳如沉睡狀,似還在夢憶將敵機打下那幸福的瞬間。

林虎肝膽欲裂,傷心莫名。按照他的脾性,立即就能衝到機場,發動,升空,去拚命,去報仇!有另外一種力量強抑著他的衝動。戰友魯莽的死使他清醒、使他成熟。軍人應該不怕死,但僅僅不怕死還不是一個稱職的指揮員。脫離了自己部隊的犧牲堪稱悲壯,同時亦是必須禁止和避免的。上級把整整一個團隊數十架飛機交付與你,肩膀上壓著沉沉的責任啊!

靜下心來認真研討經驗教訓,發動群眾探索新的戰法戰術,化悲痛為力量有著相當實際的內容,報仇雪恨絕不是蠻打亂衝。仗愈打愈好,愈打愈精了,他的組織指揮也漸漸爐火純青。 團隊擊落擊傷的數十架F-86中有他兩架,但他最感得意的還是部隊戰鬥素質的整體提高,所有的翅膀都摔打得更加靈巧,更加剛硬。

從朝鮮歸來,劉亞樓再度召見:“林虎,你打得不錯。盂進死得可惜呀!”司令一句話,令幾年的甜酸苦辣喜怒哀樂七葷八素化為一汪淚水,奪眶而出。

劉亞樓掏出手絹:“朝鮮戰場是我們的一筆寶貴財富,勝利的經驗要總結,血的教訓也要總結。地麵總的講是和平了,但空中的戰爭還遠未結束呀。”

朝鮮戰場,對我們新生的人民空軍是一次最大的實戰鍛煉,使得我們1958年在東南沿海應付那樣一個複雜的局麵,肚裏不慌,信心十足。

1958年7月27日,我們冒雨隱蔽飛到汕頭,就是準備打他一次伏擊。當天和28日。國民黨飛機都來偵察過,我們偽裝得很好,他沒有發現。

7月29日一清早, 我把飛機拖出來試車,突然,機場周圍的高炮同時開火。 原來炮兵有一條,聞機聲就開炮。 我趕忙下令“停!”這不是要暴露自己的秘密嘛?搞得我很緊張。

我命令把偵收國民黨飛機頻率的機器搬到指揮所,我戴上耳機,直接聽國民黨飛行員相互間及同地麵指揮的通話。這本來是違反規定的。我不管,我是現場指揮員!

國民黨也精得很,到空中隻說一兩句英語,是個信號,表示集合完畢。他瞞不了我,我知道他們已經起飛了。他一到澎湖,還要向地麵管製說一句短話,聽不清楚,但我已知他們到了澎湖。我就是憑經驗計算時間,叫趙德安他們起飛。雖然準確到“秒”不可能,但大體時機不會差太多。

經過多年的反複演練,我們機組在空中配合已經相當默契,領隊長機不用講話,做個動作,僚機就明白是什麽意思。同時,空、地配合也相當嫻熟了,雷達一發現敵機,馬上就能推測出敵人的航線、時間,算好提前量,給趙德安正確的引導。

敵人四架飛機,兩架一組,交叉飛,互相掩護,像交叉並行的兩條蛇。根據多年經驗,我知道他們就是這四架,於是告訴趙德安不必顧慮,放開打。

以後許多文章都提到,說地麵指揮如何如何果斷、正確,他們說來說去也沒說到點子上。空戰的現場指揮固然重要,但功夫完全在現場之外。現場指揮就那麽幾句話, 這幾句話怎麽得來的, 要靠對敵情長期的摸索、研究並根據其規律進行嚴格的訓練。打個比方,現在馬家軍破世界紀錄,拿世界冠軍,你不能說現場指導不重要,但真正的心血是在競技場外。

我無意識地看表,媽呀,“采訪”已整整進行了四個半小時了,然而,我不收場,林副司令似乎也沒有要收的意思。我明白, 我觸動了那個能夠使將軍滔滔不絕下去的興奮點。

首長確實忙,還要進餐,我致謝,起身告辭。

林副司令拉著我的手,話猶未盡:幾十年前東南沿海的空中鬥爭,不是什麽了不起的大仗,但經驗非常豐富。現在打高科技, 情況有變化,但基本規律不會變,空軍作為現代化軍種,沒有高素質的人,就沒有最後的勝利。我有一個心願,將來離休了,把那段經驗好好總結一下,留給後人……

我也有一個心願:將軍,你要是年輕二十歲,多好!中國的天空需要你……

(注:本文發稿時,林虎中將已經退出現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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