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司馬丁和同事弗蘭克

 認識馬丁和弗蘭克是在1994年多國儀表展覽會上。馬丁是公司的二把手-經營經理；弗蘭克是出口銷售部的工程師。馬丁奇瘦，弗蘭克奇胖，我當時想：世界儀表行業中赫赫有名的德魯克公司也不怕有損於公司形象，竟然派兩位反差這麽大的先生一起出差。不久我成了德魯克公司在中國業務的負責人，與上司馬丁和同事弗蘭克接觸很多，發現這兩人除了外形差異外，性格愛好也截然不同。

 馬丁工作之餘的愛好還是工作，因此接待他的來訪是很輕鬆的，不必盡地主之誼安排休閑遊覽。他隻是把自己關在賓館裏，不是與世界各分公司的總經理們同化，就是在便攜式電腦上寫東西。有一年的元宵在北京度，同去的上海翻譯說了一大通鬧元宵的樂趣，馬丁說好吧，晚上就上勞動人民文化宮去賞燈。那年輕的小姐喜滋滋的，想不到馬丁到了那裏，用行軍一樣的腳步迅速地兜了一圈，那小姐還沒看清元宵燈是紅是綠，就糊裏糊塗地被帶到出口處，氣得嘴噘的老高。

 馬丁的交通法規意識很強。為趕時間，我就帶著馬丁穿紅燈（記得那是上世紀90年代）。過前半爿馬路時，他走在我右邊，過後半爿馬路時，他突然走到我左邊。我不禁又氣又惱，這不明擺著如撞車先撞我嗎？他平時的紳士風度到哪裏去了？我開玩笑地說：“西方講究女士優先也包括交通事故嗎？”他很不好意思：“太抱歉了！我出生至今從沒有違反過交通規則，而隨鄉入俗又是在是害怕。”這麽一說，我倒為中國人的鄉俗感到羞愧了。

 馬丁完完全全是英國派頭，對中國很多事情感到不可思議。一次某船廠的一位高工要求與馬丁談一個項目。因為馬丁白天均有安排，就約他晚上七點到賓館談。馬丁慎重其事的西裝革履，一般情況下，馬丁一下班就換上便服。交談結束已經是八點半，馬丁不提吃飯。我在一旁幹著急，等客人走了，我問馬丁為何不留客戶吃飯，馬丁一臉的驚訝：“有這個必要嗎？”

 弗蘭克就完全不同，他認為國際銷售是一門綜合性的技術，尤其在東南亞，但根據現場的情況推薦合適的產品、做好售後服務還不夠，與用戶打成一片也很重要。因此國際銷售人員應當了解當地的傳統文化和習俗。

 大連技術講座結束後的宴會上，豪爽的東北大漢端起大碗的五糧液與弗蘭克捧杯，雖然英格蘭人從不勸酒，但弗蘭克一臉肅穆地碰了杯，一揚脖子，喝了個底朝天，贏了滿堂彩。弗蘭克平時隻喝啤酒，一杯白酒下肚，胖胖的大胡子臉燒的通紅，幹脆發表其即興演說，大意是不管是東方人還是西方人，都生活在同一個小小的地球上，各地生活習慣和後天所受的教育使我們看起來有些不同，但實際上人的心靈深處的情感是相通的。這一並不十分新穎的立頓感動的東北哥們豎起大拇指連連點頭稱道。弗蘭克似乎要把自己的演說推向高唱，幹脆拿起酒瓶，向大家敬起酒來了。來自大慶油田的老總們一拍胸脯：“德魯克的技術加上弗蘭克的友誼，等著我們的訂單吧。”

 弗蘭克旁，好吃，人又隨和。於是就有了問題 –體重增加。因此節食是他經常的功課。然而一到中國，色香味俱全的中國烹調輕易地打破了他節食的決心。每上一道菜，他率先深處筷子熟練地夾往嘴裏，聚精會神地挪動著大下巴，然後認真地說：“好吃，味道真好！”。這樣，每次機場揮手再見時，弗蘭克帶著一個更大的身材上飛機。回到英格蘭，他的老婆毫不留情地監督他進入再一輪嚴格的節食周期。

 瘦馬丁按理說應該多吃酸，但他卻堅決不嚐試中國菜。每次宴請代理商，馬丁一個勁地提問，不時地在小本子上記下重要的建議。開始受他影響，大家也不敢多吃。於是馬丁節食他的胃對夥食很挑剔，隻適應英國的中餐館。從此後，隨行的人也不客氣了，一邊忙著夾菜，一邊談工作，真正的工作餐。

 宴會畢，馬丁回到希爾頓的自助餐廳，使勁地在麵包上塗上奶酪和黃油，一派心滿意足的樣子。

 沒有自助餐西餐也沒關係，馬丁的老婆曾對我抱怨過：“他出差我忙得夠嗆，起碼要準備半箱子的各式並按。”參加展覽會時，馬丁偶爾外出就餐，一般情況下，餓了就啃從英國帶來的餅幹和巧克力。

 弗蘭克的眼中，每一個對他微笑的女孩都是美麗的，他的相機攝下了城隍廟的龍鳳飛簷，還有陌生女孩的笑臉：“你看，中國女孩笑的多純真，多甜！”

 一天，他在波特曼酒店與一對夫婦交談，男的是美國人，女的是中國人。美國丈夫告訴弗蘭克中國妻子是適合的“Wonderful!”，如何賢惠體貼，如何能幹，說的弗蘭克羨慕的不得了。第二天賓館早餐時對我說起來仍衣服神色恍惚的樣子。我知道弗蘭克已經成家了，便冷不丁地說：”可惜你沒有機會了！“弗蘭克做了一個誇張的傷心的手勢，繼而大笑。

坐慣了轎車的弗蘭克對上海街頭的殘疾車很感興趣，他管它叫蹦蹦車，一次他大者單子邀請辦公室秘書陪他坐一次。上車前學著討價還價，上車後手舞足蹈，第二天對同事們描述了老半天坐蹦蹦車的樂趣。

 不久我知道了為何弗蘭克對中國的一切情有獨鍾，弗蘭克的父親是海員，到過中國和印度，弗拉克從小就聽說過中國古老的文化，所以到中國來是他最大的願望。

 而馬丁則是伯爵世家的後代，讀高中時因智力過人被皇家空軍保送到大不列顛航天大學以後一直致力於科研，最近才轉向經營管理，他的思維是純邏輯的。

 他從不異想天開地坐蹦蹦車，連夏利出租車也不坐，說是太小。我想，弗蘭克這麽大的身材也擠得進蹦蹦車，你馬丁這麽瘦卻非桑塔納不坐，到底何為大何為小？

 馬丁對“美麗”一詞使用很吝嗇。當弗蘭克讚賞中國女孩的美麗時，他隻是微笑不語。我問他：你不認為那個女孩漂亮？”他說：“漂亮，”然後加了一句：“在中國。”“那麽根據你的審美觀，哪個漂亮，在全球？”當時我們坐在北京天橋劇院看戲，馬丁環顧前後左右，搖了搖頭，說：“不在這兒，等你到英格蘭出差時，我會秀你的。”氣得我和弗蘭克幹瞪眼：有這麽直率到不顧及禮貌的英國人!

 但是馬丁的直率使他在工作上成為一個極好相處的上司，你能十分清楚地知道他對你的工作滿意與否。如果你有異見，可以直言不諱而不必擔心穿小鞋。他要采納你的建議，很快就首肯，他要堅持他的意見，就陳述第二遍。這對於我 ----一個人際關係上少根筋的人來說是最開心不過了。

 德魯克公司的壓力儀器質量好而供不應求，訂單蜂擁而至。公司對訂單的確認比較慢，供貨也常常推遲，因為在英國，加班是罕見的。我被中國的客戶和代理商催的焦頭爛額。火氣一大，寫了份“投訴”傳真過去，說以前總認為“時間就是金錢”的說法源於西方，歐美對業務信息的反饋快，想不到你們仍保留著英國保守派老爺們的工作節奏，這樣下去業務做一筆客戶跑一個，還如何開拓市場？

 想不到馬丁對我義憤填膺的“投訴”很是重視，專門開會研究處理了一件，當月我得到了“正確意見獎。”

 有一家代理商在開信用證付款方麵有困難，希望得到優惠的付款方式。考慮到這家代理商的銷售業績，我打算給予優惠。但是要說服英國人是比較困難的，他們對付款方式特別敏感。於是我列舉了中國和英國的國情差別，以及讓那代理商享有特權的充分理由。結果馬丁當日就批準了這個申請報告。

 弗蘭克和馬丁唯一的共同點是誠實。當用戶所需要的不是德魯克公司所生產的產品，他會介紹用戶使用其他公司的產品，有時甚至是競爭對手的產品。“用戶的需求高於一切”是他做銷售的準則。

 近兩年來的共事，上司馬丁和同事弗蘭克為辦公室增添了不少有趣的故事，有些因人發笑，有些卻引人深思。

 

《青年一代》1996.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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