卉櫻果

退休後培育了諸多愛好卻無一精通的家庭主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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舊居1977~1980亭子間

(2010-01-05 16:34:02) 下一個

老西門弄堂裏的亭子間隻是住了三年不到,卻是最難忘的。 


從七二一大學畢業後,回廠被分到設計科工作,兩年後,步入二十五歲。城市裏女大二十五歲當婚,就準備辦喜事了。那時候工作單位有權給職工分房(不知道房產哪裏來的),新婚房一般八到十平方米左右。
我父母家七口人,住房總麵積二十四平方,人均麵積超過二點五平方米,就不能享受單位的分房政策。和未婚夫到附近房地產去登記,人均居住麵積三平方以上不予受理。 


老爸此時已經複出,要求海運局歸還文化大革命時收去的小房間,這樣可以讓我結婚。海運局將此事列入計劃,要等,或許一年或許兩三年。
 


我和未婚夫就想到租房,到那些滾地龍似的棚戶區轉了好久,心裏有點心酸:真是一代不如一代,從小用抽水馬桶浴缸的,竟然要住開窗見對麵人家的滾地龍棚戶房了。
 


那時候,滿腦子都是八平方米的小房間。突然,我想到了親姑媽。姑媽家最早開裁縫店,解放前用一根(還是兩根?)金條換了老西門中華路尚文路口的一幢弄堂街麵房
子,也就是TOWNHOUSE。記得小時候三四歲時我去姑媽家,從街上的大門麵進入工場間(稱為客堂間,相當於現在的客廳),幾個工人忙碌地做衣服。漂亮的大表姐從樓梯口探出頭來問:卉櫻要不要上來吃湯圓呀?於是我立刻奔向那木頭樓梯。一樓和二樓之間有一個神秘的二層閣,那也是房間,直不起腰,終年黑漆漆的,用作倉庫。二樓有個亭子間,南北通風,是廚房和餐廳,燒煤爐。上幾道樓梯,是一個叫後樓的廂房,六平方米左右。再走幾道樓梯,就是前樓(現在叫主臥 吧),那是一間尖頂的大房間,樓層高到足以再搭建一層。亭子間的上麵是陽台,去陽台曬衣服的話,要把移動樓梯翻下,從陽台下來,再把移動樓梯橫豎靠牆。


小時候喜歡去姑媽家小住,總覺得弄堂房子很神秘的,有樓梯可以爬上爬下,還有這麽多曲曲彎彎的地方。不過夜裏總是睡不好,幾個孩子擠在一張床上動彈不得,加
之半夜時候,老鼠在橫梁上肆無忌憚地之吱吱叫著奔跑著。 


後來公私合營了,再後來樓下的客堂間被政府收去了。
 


姑父去世早,大表姐出嫁,二表姐三表妹都插隊落戶去了。上世紀七十年代中期,姑媽家隻有她和我的兩個表弟常住。於是我就去問姑媽能否借住兩三年。
 


姑媽慈祥,一口答應,說二層閣是暗間,不適宜居住;另外的三間房
-廂房、亭子間、前樓-隨我挑。我當然不會挑前樓,而廂房與前樓僅一板之隔,所以我挑了亭子間。 


姑媽在後門樓梯口那裏搭了個小間做廚房,裝上自來水,燒煤爐。每次燒好菜就要端著盤子,走那嘰嘰嘎嘎的木樓梯,放到前樓的餐桌上。
 


大表弟用紅漆刷了亭子間的水泥地,白色石灰塗了牆。那時候的家具也是憑結婚證購買的,總共二十八條腿。亭子間放不下二十八條腿,就放二十四條腿,床、床邊櫃、五鬥櫥、桌子各一,再加兩把椅子。上海家具廠生產的家具千篇一律,可是我把自己繡的床幃和台布一鋪上,喜氣立即洋溢開來了。姑媽笑說,想不到亭子間會這麽漂亮。
 

母女同命。我媽媽結婚時也住過姑媽的亭子間。弄堂裏的鄰居們登門從不預先打招呼,說來就來了,最初搬進去的幾天,認識不認識的都要來看看二十多年前新娘子的女兒。 


姑媽摸摸我們的被子墊子,連說太薄,會凍的。我們年輕不畏寒,一點也不覺得床褥的簡陋,燒飯的煤爐反正有姑媽照顧著,要熱水就提著熱水瓶到對麵的老虎灶衝滿,一瓶一分錢還是二分錢,忘了。比較不習慣的是坐馬桶,常常忘了蓋蓋子。說到馬桶,也算是曆史文物了。紅木材料,一條條箍成一個桶形,通常放在床邊。
 


每天一大早,弄堂特有的噪音打斷我們的好夢。第一段音樂聲就是各家各戶稀裏嘩啦地刷馬桶,然後大家高聲地聊著家常。也有小孩哭叫大人吵架,反正聲聲入耳。
 


姑媽和鄰居一樣,淩晨把馬桶拎到街上,由專門的糞車前來收集,然後她用馬桶刷清洗馬桶後拎上樓。那時我新陳代謝特好,姑媽一放下馬桶,我總是迫不及待地衝上去第一個坐,實在很不好意思的。
 


老西門的那條弄堂是
U字型的建築排列,中間有個大天井,也是活動中心。房子結構是木板,一家挨一家,講話大家都聽得到的。 


周六晚飯後,裏弄裏開展
向陽院活動,居委會在我們亭子間麵對的大天井裏豎起一個電視機,鄰居們浙江人居多,放的電視大多是越劇:紅樓夢、祥林嫂,小百花越劇團演出實況。我和新婚丈夫就坐在亭子間的窗台上看,我對越劇的愛好就是這樣培養出來的。有時候天井裏小朋友唱歌跳舞什麽的,反正從早到晚熱鬧得很。 


第二年,我們有了兒子,就更熱鬧了。兒子從小隻愛在白天笑,很燦爛的樣子。一到天黑,就閉上眼睛大哭,鄰居們從窗口探出頭叫著我兒子的小名:小武客,不要哭啦,已經半夜啦。
 


我隻好抱著他花四分線坐十一路環城電車。有夜整整坐了幾個小時。
 


後來兒子大了點,會爬了,喜歡不厭其煩地在前樓和亭子間之間的樓梯爬上爬下。
 


那三年,是我一生中最美好的時光之一。除了新婚燕爾、嬌兒可愛外,四人幫剛被打倒,整個社會欣欣向榮的氣氛,工作也沒壓力,周末可以踩著石子路去幽靜的文廟周圍逛書畫地攤;最主要的是:慈祥的姑媽對我們特別地照顧周到。我們要付房租,她不收;我們曬在陽台上的衣服,下班前她都會幫助收好疊好。姑媽做的早餐
現在看來很簡單,卻特別的好吃-泡飯,榨菜用糖和麻油拌一拌;腐乳,用糖和麻油拌一拌。我總能香香地吃上三大碗泡飯。姑媽笑眯眯地看著我,喜歡我吃飯的猴 急樣。姑媽那時六十了,已經發胖。她很納悶,你吃那麽多怎麽就那麽瘦呢?我買了減肥茶給她,她不敢吃,怕拉肚子,就繼續胖下去。 


後來二表姐插隊落戶回來了,表弟隻能睡二層閣。但是姑媽和表姐表弟一家從沒有過什麽抱怨,我們快快樂樂、安安心心地住了三年,直到我爸爸被增配了房子,就是安國大樓後麵的小三樓的汽車庫。
 


今年回國去看老西門,完全找不到以前的影子裏,鵝卵石路、彈格路、弄堂現在消失的徹徹底底,一片沒有特色的水泥高樓。
話又說回來,新天地還算保留的好的。

姑媽活到八十多歲去世。最後的幾年,她身體很不好,老念嘮著:要是能回到六十歲就好了。聽了她這個願望我很震驚,在我將無奈地步入花甲之年,卻是姑媽心目中的金色年華。所以,好好享受六十歲吧。


點這裏,來塗鴉畫廊看一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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