１
1986年的夏天，對武漢人來說，是個尋常的夏天。天，還是照樣熱。熱得連知了都叫得有氣無力。武漢三鎮的人都說：這鬼天，真是熱死人！
吃過晚飯，太陽下山。漢口漢陽的人，早早地就把竹床扛到屋外麵占位置。生怕哪個不自覺的，不按老規矩辦事。武漢是九省通衢之地，南來北往的人很多。初見陌生人，武漢人一般不以本地方言開口。一定以略帶本地口音的普通話先試探。如果你說普通話呢，那他們就趕緊將他們的口音去掉，用行動證明“我也是說普通話的”。如果你講的是楚地方言呢，那就莫客氣了。倆個九頭鳥，何必麻煩普通話呢！
２
1986年的那個夏天，對米薇來講，卻非同尋常。
六月份，米薇初中畢業。中考之前，老師家長都不厭其煩地叮囑：
“養兵千日，用在一時啊！”
“中考失利，高考就輸了一半！”
“一步落後，就步步落後！”
“少壯不努力，老大圖傷悲！”
好象中考考不好，將來就隻能掃大街似的。米薇念的是E大附中。班上同學多是附近大學，設計院的子弟。知識分子家的孩子，上大學是一定的。至於上什麽大學，那得視成績而定。家長之間都認識，誰家孩子表現出色，誰家家長就有麵子。
平時，米薇成績不錯，中考卻不太順利。按老師的話說，應該考得更好一些。中考期間，米薇經曆了一個人生重要的裏程碑。按媽媽的話說，就是“小姑娘長成大姑娘了”。
中考共三天。前三門主科，後三門副科。考完英語的那個中午，米薇照例回家吃飯。吃完飯，準備打個盹兒，下午好再進戰場。剛起身，就被媽媽按在了凳子上。媽媽轉身拿來一些衛生棉，米薇明白自己麻煩來了。班上好多女生“好朋友”都來過了。米薇發育有點晚，所以她並不驚慌。隻是埋怨：早不來，晚不來，偏偏這時候大駕光臨。糊裏糊塗考完剩下三門，米薇便倒頭大睡。這樣昏吃昏睡了不知多少時日，直到江曉棠來找她。
“米薇－－！”樓下傳來江曉棠清脆的聲音。
“哦。”穿著花睡裙的米薇懶洋洋地挪到窗前。 看見米薇半個腦袋，江曉棠興奮地大叫：“米薇，我爸給我買了輛自行車，快看！”
米薇換了條連衣裙，下樓來。江曉棠驚訝地張大了嘴巴，那雙會說話的大眼睛時不時掃掃米薇的胸脯：“喲，出落成大姑娘啦！”米薇很不好意思。隻好抱著手和她說話，讓挺起的胸部看起來沒那麽明顯。最近也不知怎麽回事，米薇個子長高一些，身材也豐滿起來，衣服都嫌緊了。80年代中期，人們還不習慣太緊身的衣服。衣服套身上，寬鬆一點，視覺上比較被接受。穿太緊的衣服的人，總會被歸為不大正經的一類。
３
米薇和江曉棠的友誼是從小學四年級開始的。
四年級時，米薇和班上兩個同學，代表班上參加學校普通話大賽。朗誦的內容是《賣火柴的小女孩》。台下鴉雀無聲，聽眾們被小女孩的悲慘命運感動著。米薇自己也感動著，她深情地向台下望了一眼，朝她們班方向。她看見。。。突然，台上的米薇“撲哧”笑了一下。台下的聽眾困惑了，繼而是嘈雜聲。
很快，米薇恢複了朗誦，台下的嘈雜聲也平息了。米薇的腦子卻有些亂了，下台後要麵對什麽？她不知道，也不敢想。最後也不知怎麽下的台，兩位同學自然是埋怨米薇。她們仨為了準備這個節目，排練了很長時間。本來是衝著一等獎去的！現在可好，全讓米薇給笑沒了。現在，米薇可笑不出來了，班主任要找她談話。
過了一會兒，班主任讓抽泣的米薇和她的同桌蔡路，到台上向同學們交代事情經過。原來，蔡路聽米薇她們排演《賣火柴的小女孩》很多很多遍了。後來，隻要米薇她們朗誦《賣火柴的小女孩》，他就忍不住想做鬼臉。否則，他渾身發癢，要起雞皮疙瘩。蔡路一臉無辜的樣子，班上同學都驚訝得說不出話來：這是什麽鬼話！
從此以後，米薇在桌子上畫了條“三八線”，跟蔡路老死不相往來。不管怎樣，有人記住了米薇，那就是江曉棠。
“米薇！” 一天課間操後，米薇聽見一個陌生的聲音在叫自己。轉身，看見一個子和自己差不多高的女生，正看著自己，笑盈盈地。那是一張很精致的臉。一對明眸，是叫人看一次便難以忘記的那種。五官有點象山口百惠。米薇腦子裏閃過一個剛從書上看過的新詞:唇紅齒白。米薇正詫異她是誰？“我是一班的江曉棠。長江的江，春曉的曉，海棠的棠。”米薇打心眼兒裏喜歡上這個漂亮女生。
上初中，兩人分在一個班。那高興勁兒，甭提了。米薇和江曉棠都住Ｅ大校園，有一段路可以結伴回家。上初三時，家裏給米薇買了輛自行車。米薇就和江曉棠分享了這輛車。不是江曉棠載米薇，就是米薇載江曉棠。鈴聲，和鈴聲般的笑聲，一路灑過。過路的人，形容她們是自行車上的麻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