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手仁心
文學城醫生寫手集體博客
正文
如何愛下去
落花飄零
PART 13
做住院醫生，雖然還是和實習一樣在同樣的病房，看著同樣的病人，但是肩上的責任就是完全不一樣了，ANGIE對於這一點深有體會。以前實習的時候，晚上也是得一趟趟被叫起來去看病人，但是背後有住院醫生頂著，不行就去敲門叫老師，處理完了，一覺睡下去仍然是又香又甜。但是現在自己就是那個老師了，整個樓麵的病人就是自己一個人了，ANGIE開醫囑和家屬講話都不得不三思而行，有時候會對著剛剛寫好的醫囑單反複參詳，生怕遺漏了什麽，惹得一同搭班的護士老大不耐煩，因為她們後麵還有接著一大串的事情要做呢。就是處理完了，回到值班室，ANGIE也是躺在床上輾轉反側，考慮著剛才的治療有沒有什麽不妥的地方。
即使是這樣如履薄冰，有時候還是免不了紕漏。
一次交班晨會，實習生讀完了交班紀錄，主任翻看著前夜收的急診病人的處理過程，慢慢地說，我們在晚上處理病人的時候，腦子也要清醒，要考慮到病人第二天，第三天和長遠的治療計劃。像這個病人，有肝硬化病史，值班醫生一上來用的藥物都用鹽水衝，這一個晚上到現在，這麽多鈉鹽進去，今天病人肚子肯定就大出來了，後麵接管床位的醫生就還要去考慮減腹水的問題。這完全是可以避免的，希望以後大家引起注意。說完就散會了。
ANGIE真是無地自容，她就是那個值班醫生，雖然主任沒有點名，但是大家當然都知道他批評的是誰。肝硬化病人忌水鈉過多是個很基礎的知識，她在讀書的時候就知道了。但是碰到臨床情況就轉不過彎兒。晚上忙了一宿，早上又挨了一頓批，這一整天，ANGIE都是無精打采。
凱凱晚上到寢室來找ANGIE時，呆呆坐在床沿的ANGIE劈頭蓋腦地就問他，你說我是不是根本就不適合做醫生？凱凱問清楚了早上的情況，笑著拍拍ANGIE的腦袋說，在遊泳中學會遊泳嘛，知道了以後就不會再犯了，醫生哪個不是這樣成熟起來的呢。可是當著全科醫生護士還有實習同學被批，真的是丟人丟到家了。ANGIE說著眼圈又紅了。
凱凱說，內科的主任還算是比較留麵子的了，你這樣要麵子的，要是來我們外科，還不得每天眼淚泛濫了。ANGIE同情地看著凱凱，你也挨罵，怎麽從來沒和我說過？這有什麽好說的，都是男人，罵幾句就過去了。
凱凱現在在胸外科，帶他的主治醫生是個出了名的火爆脾氣，作助手的時候，動作欠利索，就要被罵娘，要是連著幾次不順眼，就要被炮轟出手術室了。心高氣傲的凱凱那裏受過這樣的氣，剛來的時候有幾次就差點和他衝撞起來，但是一下手術台，主治轉眼就忘了剛才的激烈言辭，等一下又和凱凱他們稱兄道弟的去吃飯了。現在凱凱倒也習慣了。凱凱母親曾和凱凱說，他們那個時候做小醫生還要可憐呢，現在已經是很人道了，凱凱也隻能苦笑了。
多年的媳婦熬成婆，在21世紀，看來也隻有他們這種大型醫院裏還保留著嚴師出高徒，不罵不成材的傳統觀念了。
PART 14
ANGIE不太喜歡在麻醉科輪轉，感覺這和內科完全是兩種係統的工作。
早上匆匆交班以後，麻醉醫生們就紛紛到各自負責的手術室裏開始忙碌的工作，在手術醫生們洗手上台之前，病人必須是已經進入完全麻醉狀態，監視儀器也準備好了。上麻醉，插管一般是angie的帶教醫生做的，如果碰到比較容易做的病人或者時間不太趕的，也會讓angie操練一下。
那天angie在婦產科手術室裏，帶教醫生在做一個硬膜外麻醉的孕婦。因為孕婦體重龐大，操作頗費了一些時間。不一會兒手術醫生們都來了，劉之已經全副武裝站在手術台邊，等著麻醉一上好，就可以開始消毒鋪巾了。手術室往往上午要連台，不抓緊一點，別說中飯，就是下午的病房工作都會影響。
看見這麽多人在身邊圍著，那個孕婦緊張得哭起來。angie拍著孕婦的手說，別怕呀，醫生都很有經驗的，很快就好了。你應該高興啊，馬上就會看到自己的寶寶了，你想要男孩女孩呀？
已經洗完手等在門口的婦產科主任大聲說，哦喲，這個麻醉科小姑娘的聲音怎麽這麽好聽，又軟又輕，普通話又標準，不要說是病人，我聽了也舒服。手術裏連著那個孕婦都哈哈笑起來。笑聲中，麻醉成功，醫生們紛紛上台。
整個手術過程中，angie感到有眼光不停地往自己這邊掃，她毫不示弱地直直看去，果然是劉之，嚴嚴實實的口罩上隻露出一雙眼睛，無影燈下，顯得眼神格外明亮。angie眯起眼睛朝他做鬼臉，忽然想起自己還帶著口罩，隻好作罷，轉頭去記錄儀表上的數據。
第一台手術結束，angie還在整理麻醉藥物的時候，第二台病人已經在門口等著了，還是一個孕婦，準備做腰麻，angie忍不住對帶教老師說這個讓我試試吧。老師答應了。病人躺好以後，angie開始準備，等候著的婦產科醫生一看是angie做，立即不耐煩起來，對著麻醉醫生說哎呀，今天就別讓她做了，我們急也急死了，後麵還有一台呢。麻醉醫生隻好看看angie說那就下次吧。angie訕訕地放下麻醉包。這時，抱著胳膊站在一邊的劉之說，小宋，都是蘿卜幹飯吃過來的，給人家一個機會嘛。說著他又朝angie抬抬下頜說，沒事兒，你做你的。angie動作雖慢，不過還好一槍命中，她長籲了一口氣，退到邊上，看著劉之和那個宋醫生手腳麻利的開始消毒。
做完手術，angie推著手術病人回蘇醒室，劉之也一塊走過來開術後醫囑。angie感激地看看他，說今天多謝你啦。劉之擼去帽子擦著汗說，小事一樁，非常榮幸！
PART 15
Angie從凱凱家回來的時候，媽媽打來電話。Angie看著手機不停地嗡嗡震動，卻不想接，因為她實在不知道怎麽和媽媽說。
女兒和凱凱的這件事，Angie媽媽始終覺得自己家是高攀了，這樣以後對於Angie並沒有好處，尤其Angie每回提到凱凱母親欲言又止的樣子，也是做媳婦的Angie媽媽怎會不明白這其中的坎兒。門當戶對這句老話雖說俗氣，但不能說沒有道理。不過對於凱凱本人，確實是沒得挑，小小年紀，說話行事就知道分寸，會看場合，就算Angie媽媽心裏也不能不承認凱凱母親的家教做得實在是很好。而最重要的是她看得出凱凱真心疼愛Angie，因此Angie母親雖然心裏有疙瘩，但是還是讚同著他們的交往。
一轉眼凱凱和Angie已經工作了快一年了，Angie媽媽開始操心起Angie的終身大事。一次吃晚飯的時候，她當著凱凱的麵拿出Angie中學同學送來的婚禮請柬，和Angie一起評論著那個同學的驚人變化。Angie是全無用心地和媽媽聊著，一旁的凱凱看在眼裏，怎會不知道Angie媽媽的用意。
過了一個禮拜，凱凱和Angie說讓她星期天去家裏吃飯，不過他特別囑咐Angie這次稍微準備一下，帶點禮品，穿得正式一點，平時不太在家的祖父父親都會在場。Angie一聽就有些不自然起來。這分明就是向家長正式引見了，凱凱事先也沒有和她商量一下，問問她願不願意，好像她Angie已經全身期待，隨時準備好了進凱凱的家門一樣。不過她還是答應了。
媽媽為這頓飯比Angie本人還緊張，禮物是頗費心思的，那樣的人家什麽沒有見過，縱是我們已經肉疼不已，人家未必還看得上眼。女兒初次登門，又不好失了禮數，讓人家輕看。幾個晚上的思量，最後媽媽拿出爸爸珍藏的一套英國的印花骨瓷茶具，仔細地包好給了Angie。Angie看著殷殷切切的媽媽，不由得心疼。雖說家境普通，但是父母也不是那種畏懼權勢的人，活得堂堂正正，平平安安。現在媽媽這樣患得患失，揣摩對方家庭的心意，還不是為了自己。想到以後如果真地談婚論嫁，凱凱的母親會怎樣對待自己的父母呢，不管怎麽樣，Angie都決定要維護自己的雙親，哪怕不結這個婚。
吃完晚飯，凱凱和爺爺爸爸在沙發上喝茶聊天。Angie自覺地走進廚房幫正在洗碗的凱凱母親打下手。凱凱母親看著小心謙恭的Angie，忽然想起自己以前為了和凱凱爸爸在一起也曾經有過這樣的日子，她歎了口氣。但是一想到兒子的前程，凱凱母親的瞬間柔情就沒有了。
Angie啊，你和凱凱同歲吧，今年是24？是啊，Angie聽著凱凱母親沒話找話就知道還有下文。果然，凱凱母親又說道，都還很年輕啊，尤其是對男孩子來說，正是拚搏的時候。她放下手中的碗碟，轉過來看著Angie笑著說，我也不怕你笑話，雖然我和凱凱他爸爸在大學裏就認識了，但是我們一直是等到從日本讀完醫學博士回來，才開始正式交往，那時候他32歲。
男人嘛，25到30歲是頂關鍵的，這段時間要是能全力衝刺一下，將來的前途就不會大不一樣。尤其像凱凱這樣的孩子，凱凱他爺爺和爸爸還有我，對於他都是寄著很大的希望的。他到日本去讀書，是早晚的事情。他還年輕，如果這中間如果有一點分心，影響了他的發展，我們全家都會很失望的。Angie你這麽聰明，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Angie聽著那席娓娓道來的話，入情入理，唯獨沒有將她Angie放在話題裏，全是凱凱的前途，凱凱的希望，Angie不是他的愛人，卻儼然是個絆腳石。Angie勉強朝凱凱母親笑笑，說，我懂了。
告辭的時候，凱凱母親把那套茶具又拿過來還給Angie，笑著說，你和凱凱是好朋友，這麽客氣幹什麽，這茶具我們不敢收，不過還是謝謝你爸爸媽媽了。Angie的臉漲得通紅，也不推辭，拿過盒子，向凱凱家人一一告辭後，就走出去了，凱凱急著說我送你吧，母親在後麵叫道，凱凱，爺爺有話跟你說。
Angie坐在醫院的池塘邊，臉上滿是淚痕。她不想回寢室，更不想回家。看著手裏媽媽精心包裝好的茶具盒子，卻被凱凱母親這樣無禮地拒絕。她不僅侮辱了自己，也侮辱了她的家庭，Angie心裏的羞辱和憤怒難以平息。手機裏凱凱的短消息一條接一條，情真意切，Angie看著更是辛酸難忍，不由得嗚嗚哭出聲來。
忽然，身邊有人說，哎，怎麽是你？深更半夜在這裏哭，我還以為是什麽女病人想不開了，準備過來英雄救美了呢？Angie嚇了一跳，抬頭看卻是劉之。還救美呢，就憑你那遊泳技術？Angie擦著眼淚，不忘記挖苦他一句。那就在這個小池塘裏，我也是綽綽有餘了。Angie聽了忍不住噗哧笑出了聲。你怎麽會在這裏？我今天晚上值班，這不剛剛看完急診，從這裏抄近路回科室呢。哎，晚了，這裏太涼了，我順道送你回寢室吧，有什麽事明天再說。
Angie的臉又黯淡下來，我不想回寢室，Angie指指自己紅腫的眼瞼。這樣啊，劉之想了想說，那就去我們科裏坐一會兒吧，我們那兒有很多女性雜誌，老有那種心理谘詢的文章，說不定你看著看著就有答案了。Angie心裏暗暗感激他沒有尋根問底，她也實在沒有地方可去，躊躇了一下，還是站起來和劉之一塊兒去了婦產科。
那天晚上Angie就翻著雜誌，讀著亂七八糟的感情分析，最後劉之讓她睡在了婦產科的護士休息室。第二天一早，Angie又在麻醉科開始了新一天的工作，前夜的煩惱在緊張的工作中被拋到了腦後。走廊裏碰到下來開刀的劉之，劉之的眼神仿佛在詢問沒事兒啦？她微笑著衝他點點頭，然後就各自忙碌去了。PART 16
ANGIE走後，凱凱已經是氣得眉眼倒立了。他強壓著怒氣問母親，媽，你這是幹什麽呢！當時凱凱提議ANGIE來和家人正式吃一頓飯的時候，母親是欣然應允的，凱凱理所應當地認為母親已經是默許了，立即歡欣鼓舞地去通知ANGIE，還暗示她這將是正式確定他們關係的一次重要晚飯。萬萬沒想到ANGIE來了以後，母親竟然會來這麽一出當眾拒禮，ANGIE何曾受過這種折辱，凱凱真是又急又氣又心疼。而他還根本不知道母親在廚房裏對ANGIE的那一席話。
凱凱母親神色自若，正色對凱凱說，我知道你們兩個的感情，也承認ANGIE是個很不錯的女孩子。但是你才24歲，爺爺，爸爸和我都商量過了，不希望你這麽早就有家室所累，你三年外科輪轉結束後，就去東京醫院讀外科學博士，我們都給你聯係好了。
說著，凱凱母親的語調柔和起來，凱凱啊，你這一去沒有五六年是回不來的，你有沒有為ANGIE考慮過，難道讓她放棄這裏的一切和你一塊兒去日本？你從小學習日語，ANGIE可是一句日文也不會說的，就算她肯為了你去，你們的生活也是不平衡的，難保她不會後悔呀。凱凱，媽媽一直和你說，做男人，就是要理智，不能為了一時的感情衝動，做不明智的選擇。現在你不痛下決心，到時候苦的是你們兩個人。
凱凱聽著這些話，腦子裏各種各樣的念頭飛轉著。從小他就被教育著事業是男人一切價值的根基，先立業後成家是自然的事情。母親的話字字在理，但是他的心裏怎麽能這樣放下ANGIE。凱凱隱隱覺得沒有ANGIE和他一起分享成功的喜悅，他要那立業做什麽。但是這種念頭和他一貫受到的教育背道而馳，凱凱心裏矛盾，腦子亂亂的，默默地走回自己的房間，不知道說什麽好。
在房間裏，凱凱不停地撥ANGIE的手機，她就是不接。凱凱隻好發消息給她。一條接一條，告訴ANGIE不論母親是什麽態度，自己是真心對待ANGIE的。ANGIE不回消息，她是真的生氣了。想了一想，凱凱穿上外套走出家門，任母親在後麵詫異地叫他。
趕到寢室，ANGIE的室友說ANGIE還沒有回來。凱凱想打電話到ANGIE家，又怕ANGIE媽媽擔心，隻好漫無目的地沿著醫院的小路去碰碰運氣，他知道ANGIE不高興的時候，不喜歡有人看見，常常躲在僻靜的角落裏一個人呆著，回到大家之間的時候又是笑顏如花了。
走到急診大樓後麵的小路上，凱凱看見ANGIE迎麵走來，旁邊還有一個人，身材高高的，正是劉之。凱凱倉促之間隱到了小路邊的樹林裏。ANGIE和劉之渾然不覺地從他麵前走過，兩個人有說有笑，從ANGIE的臉上，一點也看不出就在幾個小時前她還受了這麽大的委屈。
凱凱的心好像被什麽東西悶悶地敲了一下。整個晚上，他四處尋找ANGIE，擔心著她，牽掛著她，想好好撫慰她，但是這一切看來都是多餘的。凱凱回到自己的寢室，悶頭睡下，但是怎麽也睡不著，耳邊老是想起ANGIE和劉之說說笑笑的聲音。
早上一起來，凱凱就守在女生那邊上下的樓道口，病房交班時間快到了，還是不見ANGIE下來，凱凱忍不住走上去，看見自己為ANGIE定的那瓶牛奶放在門口沒動過。正在這時，ANGIE的室友周昕急急忙忙地開門出來，看見拿著牛奶瓶發呆的凱凱嚇了一跳。喲，是你呀。
凱凱不好意思地笑笑說，怎麽ANGIE今天沒喝牛奶就走了？周昕說，ANGIE已經去麻醉科了，不過來了，剛才還打電話讓我把牛奶喝了。凱凱說，哦，是這樣，她昨晚上回家了？周昕疑惑地看著他說，ANGIE昨晚上打電話說她睡在婦產科，叫我別給她留門了。你不知道?
PART 17
胸外科的手術動輒就上體外循環，這樣的手術，麻醉自然也是工程浩大，一般都是國外回來的幾個訓練有素的麻醉醫生分工合作，像Angie這樣來輪轉的小內科醫生自然是連旁觀的份兒都沒有的。
上午又是一個換瓣手術，Angie在胸外科手術室門口透過窗子往裏看了好幾次，凱凱做二助，頭也不抬地忙碌著，隱隱還聽到他們主任大嗓門的訓斥聲。Angie歎了一口氣，要在這個高手如雲的醫院外科係統，資曆輕輕的凱凱還有很長的路要走，家庭背景固然重要，但是手裏拿得出真功夫才是最主要的。外科的幾個中青年骨幹醫生都是國外回來的，帶回國內尚無而又急需的技術，一躍成為炙手可熱的新星。凱凱要想在這裏立足，去東京留學是最好的選擇了。凱凱母親的話雖然冷漠無情，但是不是全無道理的。
昨晚上的事情,Angie自然明白不是凱凱的錯，凱凱對她的情意她是知道的。現在氣消了，Angie暗自後悔昨天不該賭氣不接凱凱的手機，他一晚上肯定擔心著呢。年輕女生的心思就是這樣變幻不定，前一晚還咬牙切齒從此永不相見，天一亮又開始牽腸掛肚起情郎的喜怒哀樂了。
結束後，手術室門打開，凱凱疲憊地靠在牆角擦汗。Angie輕輕地走過來對他說，凱凱，還沒吃飯吧，一起去嗎？凱凱搖了搖頭，平靜地看著病人被推出手術室，我已經在科裏訂了飯，你自己去吃吧。ANIGE又問，要不我帶上飯去你們科室吃？忙碌的住院生活使得他們非常善於見縫插針地短暫相聚。出乎意料，凱凱說，我今天很累，你自己吃吧，說著，從Angie身邊走出了手術室。
食堂裏一如既往地人聲鼎沸，Angie坐在窗邊的一張桌子旁默默地往嘴裏扒飯。昨天吃飯回來，她原以為今天凱凱一定會急著來找自己，傾訴衷腸，挽回局麵，而自己已經做好了和解的準備。沒想到今天凱凱對她竟是史無前例地冷淡，她從來沒有看到過凱凱這樣漠然的表情。他們可是熱戀了兩年多的情侶啊。這讓自己已經準備好原諒他的心情變得多麽可笑。
難道昨天他母親那段話又對凱凱複述過了，而凱凱已經屈服了？他們的感情，一個晚上，幾句話，就這樣輕易地被土崩瓦解了？Angie胡亂地往嘴裏塞著飯，腦子裏也是胡亂地做著各種猜疑。其實還有什麽可以猜疑的呢？凱凱母親昨晚上已經明明白白地拒絕了她，自己以後還能厚著臉皮再踏進那個家門嗎？絕對不會了。
凱凱，我的凱凱。Angie的淚水一滴滴掉在飯菜上。
凱凱他們換好衣服出來，藥物銷售代表早已經殷勤地等候多時了，說在附近的一家餐廳裏訂好了包房，請主任還有胸外科裏的其他醫生賞光。凱凱哪有這個心思，但也不敢當著主任的麵擺架子，隻好地跟著大家來到餐廳裏。席間自然是杯光盞影，凱凱隻是悶悶地喝著酒。
吃完飯出來，凱凱不好意思就這樣紅著臉，酒氣熏天地回病房，一個人慢慢地走在醫院的林蔭道上，吹吹風。
這條窄窄的林蔭道，Angie和凱凱一起走過無數遍，一起去食堂，去看書，去病房，去泡水，甚至去洗澡，凱凱都會送Angie到浴室門口，洗完以後又等著Angie出來一起走回寢室。凱凱和Angie從沒有過什麽浪漫的舉動，也沒有說過什麽刻骨銘心的海誓山盟，但是這條林蔭道上每一塊石磚，每一片樹葉，都見證著他們的細膩溫柔的感情，滴水穿石般早在凱凱的心裏刻鑿下了深深的痕跡。
孤單一個人走在這條林蔭道的時候，凱凱意識到自己內心深處是多麽深深眷戀著Angie。但是，Angie又是怎麽想的呢？凱凱又想起早上周昕的話，難道這樣一晚上的委屈，就讓她如此迅速地退卻了，還是她本來就已經有了動搖了？Angie,他的Angie啊。凱凱心疼地揉碎了握在手中的樹葉。
PART 18
一個星期了，ANGIE和凱凱沒有再說過話。在手術室見了麵，也是當作沒有看到。但是每次凱凱從ANGIE身邊走過時候,ANGIE不用抬頭，也能感覺到是他，她使勁忍著，直到凱凱走遠了，才愣愣地看著他的背影，眼睛裏澀澀的。
每天總是有各種各樣的人圍在身邊，病人，家屬，醫生護士，還有寢室的室友，隻有到了夜深人靜了以後，ANGIE躺在垂下帳子的床上，才能有片刻的安靜。銀色的月光如水似的灑在枕邊，照著ANGIE孤寂的臉龐。凱凱母親的那些話，那退回禮物時的表情，像一把利刃，時時地在ANGIE心頭刺一下。沒有父母長輩的祝福的感情，是可悲的，ANGIE不想要這樣。但是放棄凱凱，就像放棄自己生命裏已經融進來的一部分，隻是動一動這樣的念頭也讓她疼痛難忍。思來想去，總是沒有一個圓滿的辦法。
ANGIE隻是不明白，為什麽凱凱的態度會這樣冷淡，從他的眼裏，她明明仍能看到熟悉的愛意。
輾轉反側一直到半夜，ANGIE實在忍不住了，拿著手機悄悄來到走廊上，撥通了凱凱的號碼。那熟悉的鈴聲從樓下傳來，ANGIE側耳聽著，趴在樓梯扶手邊往下看，果然是凱凱站在樓梯口。秋意正涼，凱凱隻穿著一件襯衫。手機鈴聲停了，他抬頭看到ANGIE，兩個人就這樣一上一下地互相凝望著。
不知過了多久，凱凱說，你冷不冷啊？ANGIE嗯了一聲，說你呢？凱凱一步步走上來，把ANGIE攬進懷裏，說，現在就不冷了。ANGIE聞著凱凱襯衫上熟悉的洗衣粉的味道，閉上眼睛說，我也不冷了。
這一刻，ANGIE和凱凱都不再說話，但是他們已經決定不再去為其他的事情煩惱，因為他們的感情，已經鑄成了。
PART 19
Angie輪轉到血液科才兩個星期，病床上已經有兩個病人去世了。
在血液科裏工作的醫生護士對病人和家屬可以說是整個醫院裏態度最好的，幾乎是有求必應，比如默許病人穿了便服到醫院外溜達一會兒，或者在禁止吸煙的走廊上偷偷抽會兒煙，或者讓家屬在醫生會議室裏搭鋪睡覺，在探視時間，床位選擇上都是盡可能滿足病人的要求。因為，大家都知道，隻要住進這個病房，他們的願望都幾乎是最後的願望了，有誰能忍心拒絕一個人生命末路時的那點微不足道的要求呢。ANGIE至今還記得進科室的時候主任的關照，對病人要周到一點，三個月以後你出血液科的時候，你的病人基本上都是換一批了。雖然主任語氣平和，但是那“換一批”裏隱含的意思還是讓ANGIE感到一種震撼。
血液科無疑是個殘忍的科室。這裏的病人的結局用四個字來概括就是“人財兩空”。
科裏最常見的病當然是白血病，藥物層出不窮，美國的，歐洲的，日本的，國產中藥的，一次接一次的化療，把病人打得脫發惡心，了無生氣。整個標準過程就是初發，化療，緩解，複發，再化療，再緩解，再複發，病人被死神纏身，反反複複地在病房進進出出，無論是幾個月，還是一年兩年，最後都是殊途同歸。
而那些藥物，因為大多不在醫保範圍裏麵，病人都要自費，一支藥物都是上千，一個療程起碼十幾支。ANGIE每天早上查房開處方的時候，都不忍心看那接過方子的布滿皺紋的親屬的手，那哀哀祈求著健康和幸福的手。化療時為了減少胃腸道反應，常規應該配合著開止吐針，而一支日本進口的止吐針就要400元。許多病人為了省錢，就用國產的，效果會差很多，有的病人甚至不用，就這樣硬挺著，ANGIE聽著他們一聲聲幹嘔，心裏難受得說不出話。
早上交班時，主任總是拿著一張紙，上麵用鉛筆劃著病人的名單，後來ANGIE明白了，那是一張死神的邀請單。上了那個單子的名字，不過幾天就會在這個病房裏消失。幾十年的血液科病房工作經驗，主任隻要翻看一下病人化療以後的結果，就基本上能判斷出這個病人的預後，如果後果不佳的，就會在交班會上通知床位醫生，及早讓家屬有心理準備。有時候ANGIE看著還挺精神的病人，主任已經報出了名字，果然不久病人就病危了。這就是實踐工作中鍛煉出來的敏銳眼力了。
ANGIE管的床位上有一個中年男子，自從確診白血病以後，他的愛人就很少露麵。每次ANGIE要做骨髓穿刺前請家屬簽字，都要頗費一番功夫找她。ANGIE暗暗懷疑這對夫婦是否能經得住這個殘酷的打擊。
在患上這種反複而無望的絕症以後，人情冷暖，世事炎涼就在這病房裏活生生地上演著，ANGIE看到過至死不渝的男人女人，也看到過病人還沒有咽氣，就在病房外為了家產大打出手的妻子和情人。看得多了,ANGIE困惑著，自己那得不到祝福，看不到將來的感情，究竟能保持多久。
一天下午，ANGIE照例在下班前去看看自己的病人，看見那個中年男人的愛人正匆匆地往病房外走去。ANGIE連忙叫住她，哎，你好，是25床老杜的愛人吧？那個婦女回頭應道，是的，您是ANGIE醫生吧。
ANGIE說道，你挺忙的吧，老杜住院後我還沒有和你詳細交待過他的病情。這會兒有空嗎？那個婦女低頭看看手表說，就在這兒說吧，我還有事兒。ANGIE和她一塊兒走到走廊拐角處，低聲對她說，老杜這次的骨髓報告出來了，白血病細胞的比例還在往上去，我們準備換一個化療方案，你看呢？那得多少錢？婦女直直地問道。ANGIE一愣，心裏有些不快，具體數字現在我也不好說，藥物配伍可能根據老杜的身體情況還要調整，等到方案定下來，我再給你算一算。
婦女歎了一口氣，低頭看著自己的腳，說，ANGIE醫生，這些事情您和我說了我也不懂，就由您作主吧。就由您作主吧。
ANGIE看著她，誠懇地說，我是醫生，一定會負責老杜的治療。但是老杜現在化療是很痛苦的，再加上結果不好，一定會有情緒，這時候親人的支持是最重要的，你有空是不是可以多陪陪他。
忽然，婦女的淚水一滴滴地落在她的鞋子上。我現在打著四份工，拚著命給他賺醫療費。我每次來醫院就是交錢，其他時候也沒空常在他身邊，他好還是不好，我都會想法子掙錢給他治病，一直到他...您以後也不用告訴我他的病情，我聽了心裏也白白難受，該怎麽就怎麽，別人家這個病怎麽花錢的，您就給他怎麽花錢，就托您好心多照看照看，我走了。
ANGIE看著那個婦女消失在走廊盡頭的背影，心裏酸酸的。有種愛情，沒有文字，沒有聲音，卻無時無刻不是守候在愛人的身邊，為他擋風遮雨。
PART 20
Angie和凱凱從圖書館回來，寢室裏空無一人。值班的值班，出夜班的回家了，當然還有深更半夜壓馬路還意猶未盡的。凱凱陪著她坐了一會兒就會自己的寢室了。Angie洗漱完了躺在床上看書的時候，電話忽然響了。你好，是姚潔的寢室嗎？是啊，她現在不在，你有事嗎？電話裏的男聲猶豫了一下，哦，沒事，麻煩你了，再見。
Angie有點摸不著頭腦地爬回溫暖的被窩。過了一會兒，鑰匙聲一響，姚潔開門進來。哎，你晚了一步，有人打電話找你，就剛才，也沒說是誰。姚潔全然不在意地哦了一下，就拿起毛巾牙刷匆匆走進了洗手間。
半夜裏，睡得模模糊糊的Angie似乎隱隱聽到有哭泣的聲音，再仔細一聽，確實有。寢室裏隻有她和姚潔兩個人，她扭亮床頭燈，小聲地叫著姚潔，睡了嗎？
姚潔在被窩裏含糊地應了一聲。她是寢室的姑娘裏唯一家在外地的，父母都是安徽的知青，姚潔從小就是從舅舅家到阿姨家，居無定所，工作了以後，醫院的寢室裏她也是個長期留守戶。Angie生怕姚潔有個什麽不舒服也沒有人照應。於是不放心地又問道，姚潔，怎麽了，有哪兒不舒服嗎？
我沒不舒服，姚潔的哭聲又響起來。沒有身體不適而半夜流淚，在年輕女孩基本上就隻有一個原因了。Angie起身披上衣服，坐到姚潔的床邊，輕輕地摸著她的頭發，等著她說話。姚潔用手緊緊抓住被角嗚咽著，淚水不斷地從散亂的頭發邊上溢出來。Angie從旁邊拿了一疊紙巾，默默地替她擦拭著。
過一會兒，姚潔在被子裏坐起來，也打開了自己的床頭燈，說，今晚上你就聽我說說話行嗎？Angie點了點頭，抱過自己的被子，兩個女生於是擠在一張床上躺下。
Angie你還記得上次你看到和我在一起的那個男的嗎？
記得，是你男朋友嗎？
他是我高中同學，我們在一起好長時間了，你知道我在這裏根本沒有真正的家，他是唯一和我一起的人，比爸爸媽媽和我一起的時間還多。我所有對於生活，對於男女感情的經驗都是以他為模型的。沒有他，我這幾年就是毫無意義的。
Angie隱隱覺得不妥。她不知在什麽地方看到過，最可怕的人，是那種一生隻讀過一本書，然後就用這本書來看世界的人。感情也是這樣，如果所有的善惡嫉仇都是圍繞著一個人建立的，這種感情太窒息，創傷性太大，最後總是以兩顆心被傷害得血淋淋而收場。
那你們現在怎麽了？他不想結婚。他說他還年輕，要有事業。
Angie笑笑說，剛開始工作都這樣，野心勃勃的都忘了自己姓什麽，你給他點時間，等他工作有個眉目了，再慢慢滲透嘛。
我沒時間了，我懷孕了。
Angie不由吃了一驚。在醫院裏，女醫生懷孕是最讓院方頭疼的事情。有勞動法，婦女兒童保護條例的保護，她們不能下急診，不能翻夜班，很多臨床操作不能做，這樣就影響了人力安排，尤其是作為壯勞力的住院醫生，科室裏一聽到臉就會拉得很長。雖然醫院不能明令禁止住院醫生懷孕，但是從Angie他們一入院，醫務處就明著暗著點過好幾次，如果輪轉期間懷孕，到時候住院結束時候就別想留在理想的科室。上有政策，下有對策，隨便一條理由就能把女醫生打入冷宮，讓你吃了虧也說不出。
姚潔，我們現在還是頭一年的住院醫生，你哪有時間懷孕養小孩啊？你也要為自己的將來考慮考慮。
我何嚐不知道。姚潔遲疑著說，今天我告訴你，你別再和別人說了。其實我已經流過兩次了，我實在不敢再去做手術了，我怕以後再也不能要孩子了。
Angie一聽猛地坐起來，你男朋友還是不是人呐，怎麽一點也不為你考慮！你自己也是，還是個醫生呢，你，你也不懂啊。
她說著說著不好意思起來，畢竟自己都一點未曾經驗過，還在這裏義憤填膺的。姚潔又忍不住哭了，他從來不肯避孕，說這是我的事情，每次出了事，還怪我自己沒做好準備。
這樣的男人，你，你還死心塌地求著他結婚，姚潔，你真是氣死我了。Angie激動地捶著床沿，想著怎麽才能幫助這個可憐又可氣的室友。當然不能找凱凱，大家都是一個班級畢業的，姚潔會很尷尬。思來想去，她決定第二天帶姚潔去找劉之。
PART 21
Angie等在婦產科檢查室的外麵，過了一會兒，劉之檢查結束走出來。
趁著還早，不想要的話就趕快決定，做是應該沒什麽問題，劉之趁著姚潔在裏麵穿衣服，輕輕和Angie說。不過要收到病房去。其實她這樣的，能留就盡量留下來吧，省得以後後悔啊。
Angie點點頭，看到姚潔走出來，就拍了拍劉之的肩膀說，那謝謝你了，劉老師，走啦。
出來的路上，姚潔聽了Angie轉告劉之的話，低頭不語。Angie說，這畢竟是你們倆的事情，還得你和他去商量。好好談談吧。
過了幾天，姚潔來和Angie說她還是決定做了，但是不能住在自己的醫院。Angie打電話給劉之，他沉吟了一下說那就去婦幼保健院吧，我挺熟的，病房也空。
Angie把劉之留給她的名字和號碼告訴姚潔，姚潔反複關照了Angie保守秘密以後，一個人帶著簡單的洗漱用具走了。
Angie站在窗邊，看著姚潔孤單的背影心裏直歎息。她的男友除了那通電話，就沒有來過，姚潔說他忙著在外地做一個項目，回不來。不管自己到了怎樣的地步，她總是這樣維護著男友，也許是維護著自己的愛情和人生吧。
Angie不由覺得，和姚潔比起來，自己還是很幸運的，父母都在身邊，凱凱又知道體貼自己。其實前段時間的凱凱忽然冷淡自己的原因，Angie還是沒有弄明白，不過隻要兩個人都坦坦誠誠地，又有什麽好追究的呢。
但是，凱凱母親這個話題成了他們之間的死穴。凱凱尤其小心地回避著，Angie有時候分明能感覺到凱凱像一個地雷兵一樣在警戒區周圍謹慎地移動著以避免觸雷。但是不過凱凱母親這一關，他們就沒有將來可言，那他們的感情現在再好又能怎樣呢？避是避不了一輩子的呀。有時候Angie真想明明白白和凱凱說這些話，但是她知道凱凱的難處，一段好時光，能擁有就擁有吧。
幾天後的一個晚上，Angie在寢室裏看書時，電話響了。是劉之。
Angie，你得去通知你那個同學姚潔的家屬。Angie心裏咯噔一下，她這裏沒有家屬的，怎麽啦？哎，那就麻煩了。劉之停了停說，隻好這樣了，等下我來找你，一塊兒去婦幼保健院。
你快說呀，到底什麽事？她剛才在病房洗手間裏裏割靜脈！
Angie的腦子裏轟地一下，握著聽筒發呆。這種連發生在電視劇裏都顯得老土做作的情節，今天竟然活生生發生在自己的身邊。
去婦幼保健院的出租車上，劉之告訴Angie，姚潔的流產已經做好了，本來明天就出院了，不知道為什麽卻作出那種傻事，雖然沒事兒，可是把保健院的醫生們嚇壞了，姚潔的入院單上沒有寫聯係人，最後隻好找了打電話介紹她進來的劉之。
走到病房門口，Angie回頭對劉之說，你還是去找找值班醫生問問情況。我一個人進去吧。姚潔躺在床上，臉色異常蒼黃，Angie心疼地看著她手腕上纏著的厚厚的繃帶，說，發生什麽事了，姚潔？姚潔轉過臉來，直愣愣地看著Angie，說，他走了。
Angie看著她麵無表情地說這話，心裏不由得害怕起來。你好好說，誰走了，是不是和男朋友吵架了？
姚潔坐起來，默默地開始梳理頭發，一邊梳，一邊說，他今天下午來看我，說他對不起我，我好高興啊。可是他，他是有新女朋友了，和他一個項目組的，他離開我了。我在這裏為他的孩子做手術，一個人吃盡苦頭，他來，坐在那裏，輕輕鬆鬆，說我們的感情已經變了，他走了，Angie，他走了，我們結束了。
姚潔地眼裏晶晶地閃著淚花，但是她忍住不肯流下來。
Angie不知道怎麽勸慰她，這個身體和心靈同時受著痛楚的煎熬的孤單女孩。姚潔，走了就走了，你還年輕，你以前隻是盯著他看，其實你放下他，看出去，外麵還有很多很好的事情，很好的人，我們都要好好地對自己。
回來的車上，劉之告訴Angie，姚潔剛才搶救時，配的血型是RH陰性的，Angie沉悶地低頭不語，她知道這意味著什麽。
RH陰性的比例在亞洲很低，孕婦懷的一般都是陽性的孩子，這樣體內就有了抗體，如果在孩子出生或者流產時，沒有注射抗體，第二次，第三次懷孕，抗體濃度就會越來越高，以後孩子就會自動流產。姚潔不知道自己的血型，經過這三次流產，她以後再有孩子會很棘手。
劉之說，你是不是心裏暗暗罵男人都不是東西？
Angie沒有心思玩笑，看著窗外，霓虹閃爍，人流湧動。在這個繁華但是堅硬的水泥城市裏，一個放開全身心去愛的女孩子，是多麽危險，就好像手無寸鐵行走在原始森林，隨時都有可能遍體鱗傷。
到醫院的時候已經是午夜了，劉之送Angie到她寢室門口。你沒事吧？劉之有點擔心地看著疲倦的Angie。
我沒事，劉之，今天的事，真是麻煩你了。把你也拖進來。
咳，你不和我一樣。不過你同學明天出院以後怎麽辦？讓她在寢室裏好像有點不方便啊？
Angie為難地說，她在這裏沒個落腳處。
我有朋友要出國幾個月，房子空著讓我住過去照看，要不就讓你那同學先住著。這太好了。Angie說，平時還沒看出你倒是個古道熱腸，失敬失敬！
劉之看著Angie說，你自己也是啊，我們都是一種人。正準備開門的Angie聽了，轉身看看劉之，深夜走廊裏，燈光昏黃，但是劉之的眼睛卻閃著光芒，好像以前在手術裏他看著自己的那種眼神。劉之，不早了，你回去吧。劉之的手臂卻忽然架到Angie的寢室門上，身體慢慢湊近她。
忽然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噔噔噔地奔上來，接著周昕氣喘籲籲地出現在走廊上。劉之立即放下了手，站直了說，那明天我和你一塊兒去接她出院，走了。說著，他又朝愣在那裏的周昕禮貌地笑了笑，很快便下樓遠去了。
PART 22
凱凱這幾天去Angie寢室總是撲個空。手機裏，Angie說有個好朋友不舒服，她這幾天在照顧她。凱凱答應著放下電話，心裏卻難以抑製地泛起疑惑。Angie的朋友其實就是同學，凱凱大多數都認識，Angie為什麽吞吞吐吐地不說名字，再說，病了沒有家人嗎，幹嗎非得Angie去照顧呢？
自從Angie在他家吃過那頓飯以後，凱凱覺得無論他怎樣小心翼翼地挽回，彌補，Angie卻和從前不一樣了。他們再不能歡笑如常，有的時候說著說著，Angie的眼神就會一下子黯淡下來，欲言又止，凱凱知道Angie在想什麽，但是他實在不知道怎麽解決這個心結，隻能讓這個沉默留在那裏。
凱凱是這一屆唯一留在外科的住院醫生。幾個月過去，最先的新鮮感已經消失，凱凱對於外科確有了一種說不出的失望感覺。
外科是一個極為龐大的科室，有五個病區，各自都有自己的主任，主治帶著一群住院醫生。因為主任們的專長不同，漸漸地每個病區也開始各有所長，做微創外科的，做腸道的，做胰腺的，做頸部手術的，主任們各懷絕技，暗自較勁，形成了諸侯割據之勢。
為了鞏固各自的封地，主任們對於下麵的主治和住院的挑選也是慎之又慎，務必確保以後是對自己忠心耿耿的人。凱凱因為主任們對他這樣的顯赫家世頗有顧忌，反而得不到來自任何一方的青睞。在幫幫派派的外科中，凱凱獨來獨往的落了單。表麵上主任們對他熱情關注，但是凱凱知道自己在這個地方的發展受到了無形的約束。
這樣的局麵和凱凱準備大展手腳的意願相差太遠了，凱凱心裏竟開始隱隱盼望輪轉早點結束，可以一個新的地方重新開始。在認識Angie之前，他的價值觀已早被母親潤物細無聲地一手鑄成了。除了成為一個和祖父父親一樣，名震一方的外科醫生，凱凱從來不知道自己的人生還會有其他什麽可能。從開始識字的那一天，他的所有生活軌跡就是為了成為一名外科醫生而延伸出去，他其實是在分分秒秒地為著那個理想在呼吸，在心跳。
凱凱本人也許從來沒有真正意識到這一點，但是當他完成了所有的前期準備，最後滿懷信心地站在那扇期盼已久的大門前，卻人生第一次發現自己的理想不是那樣順利地實現的時候，他的失望要遠遠超過了其他同齡醫生的反應。這時候，他尤其渴望Angie能在身邊，用她那機智俏皮的話語來讓他重新振作起來。但是Angie離她越來越遠了，在他最需要她的時候，凱凱這樣想著，心裏不由得縮緊，他不能放棄Angie。
Angie下了班，在食堂買了點飯菜，趕到姚潔借住的房子。開門進去，劉之也在。自從姚潔搬來以後，他們兩個人每天輪流著來看看，給她帶些食物，陪她說說話。Angie總是盡量趁著劉之不在的時候過來，從那晚上以後，Angie就害怕看見劉之，害怕他看著自己的那種亮亮的眼神。
姚潔從廚房裏端著菜走出來，說，Angie你來啦，正好，嚐嚐我做的獅子頭，正宗淮揚名菜哦。
Angie說，姚潔，你的手還沒好，做什麽菜呀真是，你看我倒瞎操心了，還帶了飯菜過來。
你這點飯菜就夠兩隻貓吃的，沒有姚潔的獅子頭，我今天就挨餓了。劉之已經坐在飯桌邊急不可待地盛飯了。
姚潔說你今天不是值班嗎？
噢，明天，臨時換班了。劉之把盛好的飯遞給姚潔和Angie，自己才開始狼吞虎咽起來。
Angie握著筷子，飯桌邊的三個人，各有心事，她覺著很不自然。
吃完飯，Angie在廚房洗碗，姚潔在客廳裏看電視。劉之走進廚房，把其他碗放在水池裏。要不是今天我換班，你就準備再也不見我了？
Angie心跳劇烈地加強著，劉之把手伸過來，這個碗上的洗潔淨你還沒衝就放上來了。Angie哦了一聲，連忙拿過來。劉之一把握住她的手，壓低聲音說道，Angie我知道你現在的處境，我也不想讓你為難，但是我忍不住了，我等了你很久了，我很喜歡你。
PART 23
Angie聽了劉之那句話，好像被灼了一樣，整個人都忍不住顫了一下。劉之，你別這樣，她放下手中的碗筷，推開劉之走出廚房，一邊拿自己的東西一邊對姚潔說，我忽然想起醫院還有點事兒，我先走了。
坐在公共汽車上，Angie的心跳還是沒有回複正常，繼續猛烈地跳著，一下一下，讓她難受得想哭。
外科實習時候的事故，婦產科的再遇，那些坐在一起互考英語的溫暖下午，手術室裏他一次次掃過自己的眼光，在Angie的腦中一幕接一幕地閃現著，不知不覺之間，劉之和自己已經有了這麽多回憶。
Angie忽然發現，她早就知道劉之對自己的感覺，因為劉之今天的話雖然讓她緊張，但是卻一點也沒有讓她驚訝。因為她潛意識裏早就知道的。Angie惱恨劉之為什麽要說出來，她多希望這樣的默契就一直持續下去，永遠也不要打破。
車到站了，Angie不在焉地下車向醫院走去。到了醫院後門僻靜的小路上，一輛出租車在她身邊嘎然停下，門一開，劉之高大的身影一晃站在她眼前。Angie呆呆地看著他。劉之一言不發，忽然伸過雙臂，將Angie緊緊地抱在懷裏。Angie大驚之下，使勁要掙脫他。劉之說，Angie你別動，你聽我說，我知道我這樣做很不對，讓我現在就這樣抱你一會兒，我保證以後再也不會來打擾你了，好不好，讓我現在就這樣靜靜抱你一會兒。
Angie聽了，心裏軟下來，不再掙紮。劉之比凱凱高，身上也沒有凱凱那熟悉的洗衣粉的味道。他的懷抱更厚重，有一種成熟男人的力量。
不知過了多久，手機響了，是凱凱發來的短消息：你在哪裏，我現在很想見你。Angie如夢初醒，推開劉之，撥凱凱的號碼。凱凱接了電話說，Angie你在哪兒？Angie看了看劉之，慌亂地說，哦，我在科室裏加班呢。我這就去找你，你在哪兒呢？
凱凱的聲音平靜而苦澀，我在你們科室裏。說著就掛了，ANGIE再打過去，手機關機了。
她奔到科室裏，凱凱當然已經不在那裏了。值班醫生告訴她，凱凱一直在那裏等了很長時間才走的。
這前後一個小時的大起大落，急驟變化讓ANGIE覺得一種不現實的感覺。ANIGE茫然地走回寢室，和衣倒在床上，
她反複回想著凱凱在說那句“我在你們科室裏”的語氣，那種令她陌生的語氣。她今天真的是狠狠地傷了凱凱了，雖然她什麽也沒有做。
PART 24
窗外開始下雨，雨水叮叮咚咚地敲打在窗上，讓原本已經心煩意亂的Angie更是難以入眠。她坐起來，又開始撥凱凱的手機，還是關機。Angie握著手機，聽著那機械的女聲反複地響著，不帶一絲感情。看著閃爍的手機屏幕上那個曾撥過無數遍的號碼，Angie的淚水忍不住流下來。
睡在對麵的周昕不耐煩地探起頭說，Angie，你傻啦？沒人接電話，你還不把電話斷了。明天還上班呢。
Angie哦地一聲，連忙擦了擦臉上的淚水，按了關機鍵。
凱凱的個性堅硬執著，平時很難動氣，但是一旦較真了，就沒有餘地了。Angie深知如果今晚上不說清楚，消解誤會，他們可能真的要走向分手了。想到這裏，Angie重新穿上外套，輕輕打開門朝外走去。
到了凱凱的家門口，Angie卻徘徊起來。自從上次從這裏走出去以後，她就再也不想進這扇門了，再也不想看到那張使她無比屈辱的臉。但是凱凱那平靜苦澀的聲音，讓Angie實在放不下，她要親口和凱凱解釋這一切，她要告訴凱凱自己從來沒有遠離過他。
敲了敲門，過了好久，凱凱母親打開門。Angie呀，這麽晚了你有事嗎？
Angie不由一陣怒氣，自己冒著雨站在這裏當然是找凱凱有事。阿姨，凱凱在嗎？凱凱已經睡了，你有什麽事明天和他在醫院說好嗎？凱凱母親微笑而和藹地說著，卻不肯將門多開一寸。
阿姨，我有一些事一定得現在和他說，您能不能告訴他一聲？Angie努力地回應著凱凱母親的微笑。
我看還是明天再說吧，凱凱好像不太舒服。何況這麽晚了，你一個女孩子，我們也不方便留你，還是早點回去吧。
Angie勉強忍著眼裏的淚水，阿姨，我和凱凱是真心在一起的，今晚上對我們很重要，但是您不給我這個機會，我也沒有辦法。隻是請您轉告凱凱一聲，我對他，問心無愧。Angie說著轉身走進了雨中。
凱凱在窗邊看著Angie的背影，終於忍不住抓起衣服往外走。凱凱母親一把拉住他，凱凱，媽媽有話和你說。
凱凱憤憤地看了母親一眼，繼續往門口走，凱凱母親厲聲說，林凱，你給我站住！你不是就是為了Angie和那個劉之的事情嗎，我也有點事情要告訴你？你聽不聽？凱凱轉過身詫異地看著母親。自己的生活，原來日日夜夜曝光在母親的視線之下。您怎麽知道劉之的？
凱凱母親慢慢地在沙發上坐下，凱凱，有些事情，原來是想，你和Angie反正也不會在一起了，所以就沒和你說，現在看來，你還是應該知道一下。
凱凱也坐在了沙發上，母親問他，你知道Angie怎麽能留在附屬醫院的嗎？
她的英語好，成績又排得很前麵，凱凱低聲說著，但是語氣猶疑。Angie定在附屬醫院的事情確實出乎意料，凱凱也總是找不到足以說服人的解釋。
你自己也想不通吧，Angie的成績和英語雖然好，但是她出過影響那麽大的醫療事故，還是留下來，你不覺得很奇怪嗎？
媽，你到底想說什麽？難道，是你幫了她？
凱凱母親笑了一聲，糊塗兒子，你看我會幫她嗎？我當然不希望你和她還在一個醫院裏糾纏不清，再說，我就是想幫也未必能幫上忙。
那是誰？Angie家裏很普通的，她自己沒什麽關係的。凱凱沉吟著。
你別想了，你肯定猜不到是誰幫了她。---是劉之。
從母親開始和他談話，凱凱心裏隱隱地就是害怕這個名字會在此時出現，他感到心髒那裏又是一陣緊縮。
我以前也不知道，最近偶然和你們醫院醫務科高科長聊天的時候她不小心露出來的。凱凱母親不緊不慢地說道。劉之不是本地人，所以我們一直都不知道，其實他父親是他們省的衛生部副部長。這次Angie定科室的時候，那個劉部長特意關照了一下，說年輕醫生，能給個機會就給一個吧，這樣就把Angie的事情定下來了
。凱凱啊，你想想，劉之在醫院裏工作這麽長時間，都不和別人說自己的來曆，尤其是Angie出了事故他被分到婦產科的時候，都沒有動用父親的關係，可見到這個人還是很驕傲的，不想讓人說是借了父親的光。
但是他偏偏為了Angie定科室，就破了例，做出這麽大的舉動，你說他們的關係怎麽可能是一般的師生？不是Angie去求他，不是他們之間有些什麽說不清楚地關係，劉之為什麽要幫她這種忙？這種年頭還有舍己為人，不求回報的？
凱凱的手握得越來越緊。他不相信Angie會在和他熱戀的時候，還在背後做這樣的手腳。他的Angie，是個熱情誠實的女孩子，不是母親口中的那個陰暗複雜的人。他實在不能相信。媽你別說了，Angie不是這種人。說著，霍然站起身，走進自己的房間。
落花飄零
PART 13
做住院醫生，雖然還是和實習一樣在同樣的病房，看著同樣的病人，但是肩上的責任就是完全不一樣了，ANGIE對於這一點深有體會。以前實習的時候，晚上也是得一趟趟被叫起來去看病人，但是背後有住院醫生頂著，不行就去敲門叫老師，處理完了，一覺睡下去仍然是又香又甜。但是現在自己就是那個老師了，整個樓麵的病人就是自己一個人了，ANGIE開醫囑和家屬講話都不得不三思而行，有時候會對著剛剛寫好的醫囑單反複參詳，生怕遺漏了什麽，惹得一同搭班的護士老大不耐煩，因為她們後麵還有接著一大串的事情要做呢。就是處理完了，回到值班室，ANGIE也是躺在床上輾轉反側，考慮著剛才的治療有沒有什麽不妥的地方。
即使是這樣如履薄冰，有時候還是免不了紕漏。
一次交班晨會，實習生讀完了交班紀錄，主任翻看著前夜收的急診病人的處理過程，慢慢地說，我們在晚上處理病人的時候，腦子也要清醒，要考慮到病人第二天，第三天和長遠的治療計劃。像這個病人，有肝硬化病史，值班醫生一上來用的藥物都用鹽水衝，這一個晚上到現在，這麽多鈉鹽進去，今天病人肚子肯定就大出來了，後麵接管床位的醫生就還要去考慮減腹水的問題。這完全是可以避免的，希望以後大家引起注意。說完就散會了。
ANGIE真是無地自容，她就是那個值班醫生，雖然主任沒有點名，但是大家當然都知道他批評的是誰。肝硬化病人忌水鈉過多是個很基礎的知識，她在讀書的時候就知道了。但是碰到臨床情況就轉不過彎兒。晚上忙了一宿，早上又挨了一頓批，這一整天，ANGIE都是無精打采。
凱凱晚上到寢室來找ANGIE時，呆呆坐在床沿的ANGIE劈頭蓋腦地就問他，你說我是不是根本就不適合做醫生？凱凱問清楚了早上的情況，笑著拍拍ANGIE的腦袋說，在遊泳中學會遊泳嘛，知道了以後就不會再犯了，醫生哪個不是這樣成熟起來的呢。可是當著全科醫生護士還有實習同學被批，真的是丟人丟到家了。ANGIE說著眼圈又紅了。
凱凱說，內科的主任還算是比較留麵子的了，你這樣要麵子的，要是來我們外科，還不得每天眼淚泛濫了。ANGIE同情地看著凱凱，你也挨罵，怎麽從來沒和我說過？這有什麽好說的，都是男人，罵幾句就過去了。
凱凱現在在胸外科，帶他的主治醫生是個出了名的火爆脾氣，作助手的時候，動作欠利索，就要被罵娘，要是連著幾次不順眼，就要被炮轟出手術室了。心高氣傲的凱凱那裏受過這樣的氣，剛來的時候有幾次就差點和他衝撞起來，但是一下手術台，主治轉眼就忘了剛才的激烈言辭，等一下又和凱凱他們稱兄道弟的去吃飯了。現在凱凱倒也習慣了。凱凱母親曾和凱凱說，他們那個時候做小醫生還要可憐呢，現在已經是很人道了，凱凱也隻能苦笑了。
多年的媳婦熬成婆，在21世紀，看來也隻有他們這種大型醫院裏還保留著嚴師出高徒，不罵不成材的傳統觀念了。
PART 14
ANGIE不太喜歡在麻醉科輪轉，感覺這和內科完全是兩種係統的工作。
早上匆匆交班以後，麻醉醫生們就紛紛到各自負責的手術室裏開始忙碌的工作，在手術醫生們洗手上台之前，病人必須是已經進入完全麻醉狀態，監視儀器也準備好了。上麻醉，插管一般是angie的帶教醫生做的，如果碰到比較容易做的病人或者時間不太趕的，也會讓angie操練一下。
那天angie在婦產科手術室裏，帶教醫生在做一個硬膜外麻醉的孕婦。因為孕婦體重龐大，操作頗費了一些時間。不一會兒手術醫生們都來了，劉之已經全副武裝站在手術台邊，等著麻醉一上好，就可以開始消毒鋪巾了。手術室往往上午要連台，不抓緊一點，別說中飯，就是下午的病房工作都會影響。
看見這麽多人在身邊圍著，那個孕婦緊張得哭起來。angie拍著孕婦的手說，別怕呀，醫生都很有經驗的，很快就好了。你應該高興啊，馬上就會看到自己的寶寶了，你想要男孩女孩呀？
已經洗完手等在門口的婦產科主任大聲說，哦喲，這個麻醉科小姑娘的聲音怎麽這麽好聽，又軟又輕，普通話又標準，不要說是病人，我聽了也舒服。手術裏連著那個孕婦都哈哈笑起來。笑聲中，麻醉成功，醫生們紛紛上台。
整個手術過程中，angie感到有眼光不停地往自己這邊掃，她毫不示弱地直直看去，果然是劉之，嚴嚴實實的口罩上隻露出一雙眼睛，無影燈下，顯得眼神格外明亮。angie眯起眼睛朝他做鬼臉，忽然想起自己還帶著口罩，隻好作罷，轉頭去記錄儀表上的數據。
第一台手術結束，angie還在整理麻醉藥物的時候，第二台病人已經在門口等著了，還是一個孕婦，準備做腰麻，angie忍不住對帶教老師說這個讓我試試吧。老師答應了。病人躺好以後，angie開始準備，等候著的婦產科醫生一看是angie做，立即不耐煩起來，對著麻醉醫生說哎呀，今天就別讓她做了，我們急也急死了，後麵還有一台呢。麻醉醫生隻好看看angie說那就下次吧。angie訕訕地放下麻醉包。這時，抱著胳膊站在一邊的劉之說，小宋，都是蘿卜幹飯吃過來的，給人家一個機會嘛。說著他又朝angie抬抬下頜說，沒事兒，你做你的。angie動作雖慢，不過還好一槍命中，她長籲了一口氣，退到邊上，看著劉之和那個宋醫生手腳麻利的開始消毒。
做完手術，angie推著手術病人回蘇醒室，劉之也一塊走過來開術後醫囑。angie感激地看看他，說今天多謝你啦。劉之擼去帽子擦著汗說，小事一樁，非常榮幸！
PART 15
Angie從凱凱家回來的時候，媽媽打來電話。Angie看著手機不停地嗡嗡震動，卻不想接，因為她實在不知道怎麽和媽媽說。
女兒和凱凱的這件事，Angie媽媽始終覺得自己家是高攀了，這樣以後對於Angie並沒有好處，尤其Angie每回提到凱凱母親欲言又止的樣子，也是做媳婦的Angie媽媽怎會不明白這其中的坎兒。門當戶對這句老話雖說俗氣，但不能說沒有道理。不過對於凱凱本人，確實是沒得挑，小小年紀，說話行事就知道分寸，會看場合，就算Angie媽媽心裏也不能不承認凱凱母親的家教做得實在是很好。而最重要的是她看得出凱凱真心疼愛Angie，因此Angie母親雖然心裏有疙瘩，但是還是讚同著他們的交往。
一轉眼凱凱和Angie已經工作了快一年了，Angie媽媽開始操心起Angie的終身大事。一次吃晚飯的時候，她當著凱凱的麵拿出Angie中學同學送來的婚禮請柬，和Angie一起評論著那個同學的驚人變化。Angie是全無用心地和媽媽聊著，一旁的凱凱看在眼裏，怎會不知道Angie媽媽的用意。
過了一個禮拜，凱凱和Angie說讓她星期天去家裏吃飯，不過他特別囑咐Angie這次稍微準備一下，帶點禮品，穿得正式一點，平時不太在家的祖父父親都會在場。Angie一聽就有些不自然起來。這分明就是向家長正式引見了，凱凱事先也沒有和她商量一下，問問她願不願意，好像她Angie已經全身期待，隨時準備好了進凱凱的家門一樣。不過她還是答應了。
媽媽為這頓飯比Angie本人還緊張，禮物是頗費心思的，那樣的人家什麽沒有見過，縱是我們已經肉疼不已，人家未必還看得上眼。女兒初次登門，又不好失了禮數，讓人家輕看。幾個晚上的思量，最後媽媽拿出爸爸珍藏的一套英國的印花骨瓷茶具，仔細地包好給了Angie。Angie看著殷殷切切的媽媽，不由得心疼。雖說家境普通，但是父母也不是那種畏懼權勢的人，活得堂堂正正，平平安安。現在媽媽這樣患得患失，揣摩對方家庭的心意，還不是為了自己。想到以後如果真地談婚論嫁，凱凱的母親會怎樣對待自己的父母呢，不管怎麽樣，Angie都決定要維護自己的雙親，哪怕不結這個婚。
吃完晚飯，凱凱和爺爺爸爸在沙發上喝茶聊天。Angie自覺地走進廚房幫正在洗碗的凱凱母親打下手。凱凱母親看著小心謙恭的Angie，忽然想起自己以前為了和凱凱爸爸在一起也曾經有過這樣的日子，她歎了口氣。但是一想到兒子的前程，凱凱母親的瞬間柔情就沒有了。
Angie啊，你和凱凱同歲吧，今年是24？是啊，Angie聽著凱凱母親沒話找話就知道還有下文。果然，凱凱母親又說道，都還很年輕啊，尤其是對男孩子來說，正是拚搏的時候。她放下手中的碗碟，轉過來看著Angie笑著說，我也不怕你笑話，雖然我和凱凱他爸爸在大學裏就認識了，但是我們一直是等到從日本讀完醫學博士回來，才開始正式交往，那時候他32歲。
男人嘛，25到30歲是頂關鍵的，這段時間要是能全力衝刺一下，將來的前途就不會大不一樣。尤其像凱凱這樣的孩子，凱凱他爺爺和爸爸還有我，對於他都是寄著很大的希望的。他到日本去讀書，是早晚的事情。他還年輕，如果這中間如果有一點分心，影響了他的發展，我們全家都會很失望的。Angie你這麽聰明，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Angie聽著那席娓娓道來的話，入情入理，唯獨沒有將她Angie放在話題裏，全是凱凱的前途，凱凱的希望，Angie不是他的愛人，卻儼然是個絆腳石。Angie勉強朝凱凱母親笑笑，說，我懂了。
告辭的時候，凱凱母親把那套茶具又拿過來還給Angie，笑著說，你和凱凱是好朋友，這麽客氣幹什麽，這茶具我們不敢收，不過還是謝謝你爸爸媽媽了。Angie的臉漲得通紅，也不推辭，拿過盒子，向凱凱家人一一告辭後，就走出去了，凱凱急著說我送你吧，母親在後麵叫道，凱凱，爺爺有話跟你說。
Angie坐在醫院的池塘邊，臉上滿是淚痕。她不想回寢室，更不想回家。看著手裏媽媽精心包裝好的茶具盒子，卻被凱凱母親這樣無禮地拒絕。她不僅侮辱了自己，也侮辱了她的家庭，Angie心裏的羞辱和憤怒難以平息。手機裏凱凱的短消息一條接一條，情真意切，Angie看著更是辛酸難忍，不由得嗚嗚哭出聲來。
忽然，身邊有人說，哎，怎麽是你？深更半夜在這裏哭，我還以為是什麽女病人想不開了，準備過來英雄救美了呢？Angie嚇了一跳，抬頭看卻是劉之。還救美呢，就憑你那遊泳技術？Angie擦著眼淚，不忘記挖苦他一句。那就在這個小池塘裏，我也是綽綽有餘了。Angie聽了忍不住噗哧笑出了聲。你怎麽會在這裏？我今天晚上值班，這不剛剛看完急診，從這裏抄近路回科室呢。哎，晚了，這裏太涼了，我順道送你回寢室吧，有什麽事明天再說。
Angie的臉又黯淡下來，我不想回寢室，Angie指指自己紅腫的眼瞼。這樣啊，劉之想了想說，那就去我們科裏坐一會兒吧，我們那兒有很多女性雜誌，老有那種心理谘詢的文章，說不定你看著看著就有答案了。Angie心裏暗暗感激他沒有尋根問底，她也實在沒有地方可去，躊躇了一下，還是站起來和劉之一塊兒去了婦產科。
那天晚上Angie就翻著雜誌，讀著亂七八糟的感情分析，最後劉之讓她睡在了婦產科的護士休息室。第二天一早，Angie又在麻醉科開始了新一天的工作，前夜的煩惱在緊張的工作中被拋到了腦後。走廊裏碰到下來開刀的劉之，劉之的眼神仿佛在詢問沒事兒啦？她微笑著衝他點點頭，然後就各自忙碌去了。PART 16
ANGIE走後，凱凱已經是氣得眉眼倒立了。他強壓著怒氣問母親，媽，你這是幹什麽呢！當時凱凱提議ANGIE來和家人正式吃一頓飯的時候，母親是欣然應允的，凱凱理所應當地認為母親已經是默許了，立即歡欣鼓舞地去通知ANGIE，還暗示她這將是正式確定他們關係的一次重要晚飯。萬萬沒想到ANGIE來了以後，母親竟然會來這麽一出當眾拒禮，ANGIE何曾受過這種折辱，凱凱真是又急又氣又心疼。而他還根本不知道母親在廚房裏對ANGIE的那一席話。
凱凱母親神色自若，正色對凱凱說，我知道你們兩個的感情，也承認ANGIE是個很不錯的女孩子。但是你才24歲，爺爺，爸爸和我都商量過了，不希望你這麽早就有家室所累，你三年外科輪轉結束後，就去東京醫院讀外科學博士，我們都給你聯係好了。
說著，凱凱母親的語調柔和起來，凱凱啊，你這一去沒有五六年是回不來的，你有沒有為ANGIE考慮過，難道讓她放棄這裏的一切和你一塊兒去日本？你從小學習日語，ANGIE可是一句日文也不會說的，就算她肯為了你去，你們的生活也是不平衡的，難保她不會後悔呀。凱凱，媽媽一直和你說，做男人，就是要理智，不能為了一時的感情衝動，做不明智的選擇。現在你不痛下決心，到時候苦的是你們兩個人。
凱凱聽著這些話，腦子裏各種各樣的念頭飛轉著。從小他就被教育著事業是男人一切價值的根基，先立業後成家是自然的事情。母親的話字字在理，但是他的心裏怎麽能這樣放下ANGIE。凱凱隱隱覺得沒有ANGIE和他一起分享成功的喜悅，他要那立業做什麽。但是這種念頭和他一貫受到的教育背道而馳，凱凱心裏矛盾，腦子亂亂的，默默地走回自己的房間，不知道說什麽好。
在房間裏，凱凱不停地撥ANGIE的手機，她就是不接。凱凱隻好發消息給她。一條接一條，告訴ANGIE不論母親是什麽態度，自己是真心對待ANGIE的。ANGIE不回消息，她是真的生氣了。想了一想，凱凱穿上外套走出家門，任母親在後麵詫異地叫他。
趕到寢室，ANGIE的室友說ANGIE還沒有回來。凱凱想打電話到ANGIE家，又怕ANGIE媽媽擔心，隻好漫無目的地沿著醫院的小路去碰碰運氣，他知道ANGIE不高興的時候，不喜歡有人看見，常常躲在僻靜的角落裏一個人呆著，回到大家之間的時候又是笑顏如花了。
走到急診大樓後麵的小路上，凱凱看見ANGIE迎麵走來，旁邊還有一個人，身材高高的，正是劉之。凱凱倉促之間隱到了小路邊的樹林裏。ANGIE和劉之渾然不覺地從他麵前走過，兩個人有說有笑，從ANGIE的臉上，一點也看不出就在幾個小時前她還受了這麽大的委屈。
凱凱的心好像被什麽東西悶悶地敲了一下。整個晚上，他四處尋找ANGIE，擔心著她，牽掛著她，想好好撫慰她，但是這一切看來都是多餘的。凱凱回到自己的寢室，悶頭睡下，但是怎麽也睡不著，耳邊老是想起ANGIE和劉之說說笑笑的聲音。
早上一起來，凱凱就守在女生那邊上下的樓道口，病房交班時間快到了，還是不見ANGIE下來，凱凱忍不住走上去，看見自己為ANGIE定的那瓶牛奶放在門口沒動過。正在這時，ANGIE的室友周昕急急忙忙地開門出來，看見拿著牛奶瓶發呆的凱凱嚇了一跳。喲，是你呀。
凱凱不好意思地笑笑說，怎麽ANGIE今天沒喝牛奶就走了？周昕說，ANGIE已經去麻醉科了，不過來了，剛才還打電話讓我把牛奶喝了。凱凱說，哦，是這樣，她昨晚上回家了？周昕疑惑地看著他說，ANGIE昨晚上打電話說她睡在婦產科，叫我別給她留門了。你不知道?
PART 17
胸外科的手術動輒就上體外循環，這樣的手術，麻醉自然也是工程浩大，一般都是國外回來的幾個訓練有素的麻醉醫生分工合作，像Angie這樣來輪轉的小內科醫生自然是連旁觀的份兒都沒有的。
上午又是一個換瓣手術，Angie在胸外科手術室門口透過窗子往裏看了好幾次，凱凱做二助，頭也不抬地忙碌著，隱隱還聽到他們主任大嗓門的訓斥聲。Angie歎了一口氣，要在這個高手如雲的醫院外科係統，資曆輕輕的凱凱還有很長的路要走，家庭背景固然重要，但是手裏拿得出真功夫才是最主要的。外科的幾個中青年骨幹醫生都是國外回來的，帶回國內尚無而又急需的技術，一躍成為炙手可熱的新星。凱凱要想在這裏立足，去東京留學是最好的選擇了。凱凱母親的話雖然冷漠無情，但是不是全無道理的。
昨晚上的事情,Angie自然明白不是凱凱的錯，凱凱對她的情意她是知道的。現在氣消了，Angie暗自後悔昨天不該賭氣不接凱凱的手機，他一晚上肯定擔心著呢。年輕女生的心思就是這樣變幻不定，前一晚還咬牙切齒從此永不相見，天一亮又開始牽腸掛肚起情郎的喜怒哀樂了。
結束後，手術室門打開，凱凱疲憊地靠在牆角擦汗。Angie輕輕地走過來對他說，凱凱，還沒吃飯吧，一起去嗎？凱凱搖了搖頭，平靜地看著病人被推出手術室，我已經在科裏訂了飯，你自己去吃吧。ANIGE又問，要不我帶上飯去你們科室吃？忙碌的住院生活使得他們非常善於見縫插針地短暫相聚。出乎意料，凱凱說，我今天很累，你自己吃吧，說著，從Angie身邊走出了手術室。
食堂裏一如既往地人聲鼎沸，Angie坐在窗邊的一張桌子旁默默地往嘴裏扒飯。昨天吃飯回來，她原以為今天凱凱一定會急著來找自己，傾訴衷腸，挽回局麵，而自己已經做好了和解的準備。沒想到今天凱凱對她竟是史無前例地冷淡，她從來沒有看到過凱凱這樣漠然的表情。他們可是熱戀了兩年多的情侶啊。這讓自己已經準備好原諒他的心情變得多麽可笑。
難道昨天他母親那段話又對凱凱複述過了，而凱凱已經屈服了？他們的感情，一個晚上，幾句話，就這樣輕易地被土崩瓦解了？Angie胡亂地往嘴裏塞著飯，腦子裏也是胡亂地做著各種猜疑。其實還有什麽可以猜疑的呢？凱凱母親昨晚上已經明明白白地拒絕了她，自己以後還能厚著臉皮再踏進那個家門嗎？絕對不會了。
凱凱，我的凱凱。Angie的淚水一滴滴掉在飯菜上。
凱凱他們換好衣服出來，藥物銷售代表早已經殷勤地等候多時了，說在附近的一家餐廳裏訂好了包房，請主任還有胸外科裏的其他醫生賞光。凱凱哪有這個心思，但也不敢當著主任的麵擺架子，隻好地跟著大家來到餐廳裏。席間自然是杯光盞影，凱凱隻是悶悶地喝著酒。
吃完飯出來，凱凱不好意思就這樣紅著臉，酒氣熏天地回病房，一個人慢慢地走在醫院的林蔭道上，吹吹風。
這條窄窄的林蔭道，Angie和凱凱一起走過無數遍，一起去食堂，去看書，去病房，去泡水，甚至去洗澡，凱凱都會送Angie到浴室門口，洗完以後又等著Angie出來一起走回寢室。凱凱和Angie從沒有過什麽浪漫的舉動，也沒有說過什麽刻骨銘心的海誓山盟，但是這條林蔭道上每一塊石磚，每一片樹葉，都見證著他們的細膩溫柔的感情，滴水穿石般早在凱凱的心裏刻鑿下了深深的痕跡。
孤單一個人走在這條林蔭道的時候，凱凱意識到自己內心深處是多麽深深眷戀著Angie。但是，Angie又是怎麽想的呢？凱凱又想起早上周昕的話，難道這樣一晚上的委屈，就讓她如此迅速地退卻了，還是她本來就已經有了動搖了？Angie,他的Angie啊。凱凱心疼地揉碎了握在手中的樹葉。
PART 18
一個星期了，ANGIE和凱凱沒有再說過話。在手術室見了麵，也是當作沒有看到。但是每次凱凱從ANGIE身邊走過時候,ANGIE不用抬頭，也能感覺到是他，她使勁忍著，直到凱凱走遠了，才愣愣地看著他的背影，眼睛裏澀澀的。
每天總是有各種各樣的人圍在身邊，病人，家屬，醫生護士，還有寢室的室友，隻有到了夜深人靜了以後，ANGIE躺在垂下帳子的床上，才能有片刻的安靜。銀色的月光如水似的灑在枕邊，照著ANGIE孤寂的臉龐。凱凱母親的那些話，那退回禮物時的表情，像一把利刃，時時地在ANGIE心頭刺一下。沒有父母長輩的祝福的感情，是可悲的，ANGIE不想要這樣。但是放棄凱凱，就像放棄自己生命裏已經融進來的一部分，隻是動一動這樣的念頭也讓她疼痛難忍。思來想去，總是沒有一個圓滿的辦法。
ANGIE隻是不明白，為什麽凱凱的態度會這樣冷淡，從他的眼裏，她明明仍能看到熟悉的愛意。
輾轉反側一直到半夜，ANGIE實在忍不住了，拿著手機悄悄來到走廊上，撥通了凱凱的號碼。那熟悉的鈴聲從樓下傳來，ANGIE側耳聽著，趴在樓梯扶手邊往下看，果然是凱凱站在樓梯口。秋意正涼，凱凱隻穿著一件襯衫。手機鈴聲停了，他抬頭看到ANGIE，兩個人就這樣一上一下地互相凝望著。
不知過了多久，凱凱說，你冷不冷啊？ANGIE嗯了一聲，說你呢？凱凱一步步走上來，把ANGIE攬進懷裏，說，現在就不冷了。ANGIE聞著凱凱襯衫上熟悉的洗衣粉的味道，閉上眼睛說，我也不冷了。
這一刻，ANGIE和凱凱都不再說話，但是他們已經決定不再去為其他的事情煩惱，因為他們的感情，已經鑄成了。
PART 19
Angie輪轉到血液科才兩個星期，病床上已經有兩個病人去世了。
在血液科裏工作的醫生護士對病人和家屬可以說是整個醫院裏態度最好的，幾乎是有求必應，比如默許病人穿了便服到醫院外溜達一會兒，或者在禁止吸煙的走廊上偷偷抽會兒煙，或者讓家屬在醫生會議室裏搭鋪睡覺，在探視時間，床位選擇上都是盡可能滿足病人的要求。因為，大家都知道，隻要住進這個病房，他們的願望都幾乎是最後的願望了，有誰能忍心拒絕一個人生命末路時的那點微不足道的要求呢。ANGIE至今還記得進科室的時候主任的關照，對病人要周到一點，三個月以後你出血液科的時候，你的病人基本上都是換一批了。雖然主任語氣平和，但是那“換一批”裏隱含的意思還是讓ANGIE感到一種震撼。
血液科無疑是個殘忍的科室。這裏的病人的結局用四個字來概括就是“人財兩空”。
科裏最常見的病當然是白血病，藥物層出不窮，美國的，歐洲的，日本的，國產中藥的，一次接一次的化療，把病人打得脫發惡心，了無生氣。整個標準過程就是初發，化療，緩解，複發，再化療，再緩解，再複發，病人被死神纏身，反反複複地在病房進進出出，無論是幾個月，還是一年兩年，最後都是殊途同歸。
而那些藥物，因為大多不在醫保範圍裏麵，病人都要自費，一支藥物都是上千，一個療程起碼十幾支。ANGIE每天早上查房開處方的時候，都不忍心看那接過方子的布滿皺紋的親屬的手，那哀哀祈求著健康和幸福的手。化療時為了減少胃腸道反應，常規應該配合著開止吐針，而一支日本進口的止吐針就要400元。許多病人為了省錢，就用國產的，效果會差很多，有的病人甚至不用，就這樣硬挺著，ANGIE聽著他們一聲聲幹嘔，心裏難受得說不出話。
早上交班時，主任總是拿著一張紙，上麵用鉛筆劃著病人的名單，後來ANGIE明白了，那是一張死神的邀請單。上了那個單子的名字，不過幾天就會在這個病房裏消失。幾十年的血液科病房工作經驗，主任隻要翻看一下病人化療以後的結果，就基本上能判斷出這個病人的預後，如果後果不佳的，就會在交班會上通知床位醫生，及早讓家屬有心理準備。有時候ANGIE看著還挺精神的病人，主任已經報出了名字，果然不久病人就病危了。這就是實踐工作中鍛煉出來的敏銳眼力了。
ANGIE管的床位上有一個中年男子，自從確診白血病以後，他的愛人就很少露麵。每次ANGIE要做骨髓穿刺前請家屬簽字，都要頗費一番功夫找她。ANGIE暗暗懷疑這對夫婦是否能經得住這個殘酷的打擊。
在患上這種反複而無望的絕症以後，人情冷暖，世事炎涼就在這病房裏活生生地上演著，ANGIE看到過至死不渝的男人女人，也看到過病人還沒有咽氣，就在病房外為了家產大打出手的妻子和情人。看得多了,ANGIE困惑著，自己那得不到祝福，看不到將來的感情，究竟能保持多久。
一天下午，ANGIE照例在下班前去看看自己的病人，看見那個中年男人的愛人正匆匆地往病房外走去。ANGIE連忙叫住她，哎，你好，是25床老杜的愛人吧？那個婦女回頭應道，是的，您是ANGIE醫生吧。
ANGIE說道，你挺忙的吧，老杜住院後我還沒有和你詳細交待過他的病情。這會兒有空嗎？那個婦女低頭看看手表說，就在這兒說吧，我還有事兒。ANGIE和她一塊兒走到走廊拐角處，低聲對她說，老杜這次的骨髓報告出來了，白血病細胞的比例還在往上去，我們準備換一個化療方案，你看呢？那得多少錢？婦女直直地問道。ANGIE一愣，心裏有些不快，具體數字現在我也不好說，藥物配伍可能根據老杜的身體情況還要調整，等到方案定下來，我再給你算一算。
婦女歎了一口氣，低頭看著自己的腳，說，ANGIE醫生，這些事情您和我說了我也不懂，就由您作主吧。就由您作主吧。
ANGIE看著她，誠懇地說，我是醫生，一定會負責老杜的治療。但是老杜現在化療是很痛苦的，再加上結果不好，一定會有情緒，這時候親人的支持是最重要的，你有空是不是可以多陪陪他。
忽然，婦女的淚水一滴滴地落在她的鞋子上。我現在打著四份工，拚著命給他賺醫療費。我每次來醫院就是交錢，其他時候也沒空常在他身邊，他好還是不好，我都會想法子掙錢給他治病，一直到他...您以後也不用告訴我他的病情，我聽了心裏也白白難受，該怎麽就怎麽，別人家這個病怎麽花錢的，您就給他怎麽花錢，就托您好心多照看照看，我走了。
ANGIE看著那個婦女消失在走廊盡頭的背影，心裏酸酸的。有種愛情，沒有文字，沒有聲音，卻無時無刻不是守候在愛人的身邊，為他擋風遮雨。
PART 20
Angie和凱凱從圖書館回來，寢室裏空無一人。值班的值班，出夜班的回家了，當然還有深更半夜壓馬路還意猶未盡的。凱凱陪著她坐了一會兒就會自己的寢室了。Angie洗漱完了躺在床上看書的時候，電話忽然響了。你好，是姚潔的寢室嗎？是啊，她現在不在，你有事嗎？電話裏的男聲猶豫了一下，哦，沒事，麻煩你了，再見。
Angie有點摸不著頭腦地爬回溫暖的被窩。過了一會兒，鑰匙聲一響，姚潔開門進來。哎，你晚了一步，有人打電話找你，就剛才，也沒說是誰。姚潔全然不在意地哦了一下，就拿起毛巾牙刷匆匆走進了洗手間。
半夜裏，睡得模模糊糊的Angie似乎隱隱聽到有哭泣的聲音，再仔細一聽，確實有。寢室裏隻有她和姚潔兩個人，她扭亮床頭燈，小聲地叫著姚潔，睡了嗎？
姚潔在被窩裏含糊地應了一聲。她是寢室的姑娘裏唯一家在外地的，父母都是安徽的知青，姚潔從小就是從舅舅家到阿姨家，居無定所，工作了以後，醫院的寢室裏她也是個長期留守戶。Angie生怕姚潔有個什麽不舒服也沒有人照應。於是不放心地又問道，姚潔，怎麽了，有哪兒不舒服嗎？
我沒不舒服，姚潔的哭聲又響起來。沒有身體不適而半夜流淚，在年輕女孩基本上就隻有一個原因了。Angie起身披上衣服，坐到姚潔的床邊，輕輕地摸著她的頭發，等著她說話。姚潔用手緊緊抓住被角嗚咽著，淚水不斷地從散亂的頭發邊上溢出來。Angie從旁邊拿了一疊紙巾，默默地替她擦拭著。
過一會兒，姚潔在被子裏坐起來，也打開了自己的床頭燈，說，今晚上你就聽我說說話行嗎？Angie點了點頭，抱過自己的被子，兩個女生於是擠在一張床上躺下。
Angie你還記得上次你看到和我在一起的那個男的嗎？
記得，是你男朋友嗎？
他是我高中同學，我們在一起好長時間了，你知道我在這裏根本沒有真正的家，他是唯一和我一起的人，比爸爸媽媽和我一起的時間還多。我所有對於生活，對於男女感情的經驗都是以他為模型的。沒有他，我這幾年就是毫無意義的。
Angie隱隱覺得不妥。她不知在什麽地方看到過，最可怕的人，是那種一生隻讀過一本書，然後就用這本書來看世界的人。感情也是這樣，如果所有的善惡嫉仇都是圍繞著一個人建立的，這種感情太窒息，創傷性太大，最後總是以兩顆心被傷害得血淋淋而收場。
那你們現在怎麽了？他不想結婚。他說他還年輕，要有事業。
Angie笑笑說，剛開始工作都這樣，野心勃勃的都忘了自己姓什麽，你給他點時間，等他工作有個眉目了，再慢慢滲透嘛。
我沒時間了，我懷孕了。
Angie不由吃了一驚。在醫院裏，女醫生懷孕是最讓院方頭疼的事情。有勞動法，婦女兒童保護條例的保護，她們不能下急診，不能翻夜班，很多臨床操作不能做，這樣就影響了人力安排，尤其是作為壯勞力的住院醫生，科室裏一聽到臉就會拉得很長。雖然醫院不能明令禁止住院醫生懷孕，但是從Angie他們一入院，醫務處就明著暗著點過好幾次，如果輪轉期間懷孕，到時候住院結束時候就別想留在理想的科室。上有政策，下有對策，隨便一條理由就能把女醫生打入冷宮，讓你吃了虧也說不出。
姚潔，我們現在還是頭一年的住院醫生，你哪有時間懷孕養小孩啊？你也要為自己的將來考慮考慮。
我何嚐不知道。姚潔遲疑著說，今天我告訴你，你別再和別人說了。其實我已經流過兩次了，我實在不敢再去做手術了，我怕以後再也不能要孩子了。
Angie一聽猛地坐起來，你男朋友還是不是人呐，怎麽一點也不為你考慮！你自己也是，還是個醫生呢，你，你也不懂啊。
她說著說著不好意思起來，畢竟自己都一點未曾經驗過，還在這裏義憤填膺的。姚潔又忍不住哭了，他從來不肯避孕，說這是我的事情，每次出了事，還怪我自己沒做好準備。
這樣的男人，你，你還死心塌地求著他結婚，姚潔，你真是氣死我了。Angie激動地捶著床沿，想著怎麽才能幫助這個可憐又可氣的室友。當然不能找凱凱，大家都是一個班級畢業的，姚潔會很尷尬。思來想去，她決定第二天帶姚潔去找劉之。
PART 21
Angie等在婦產科檢查室的外麵，過了一會兒，劉之檢查結束走出來。
趁著還早，不想要的話就趕快決定，做是應該沒什麽問題，劉之趁著姚潔在裏麵穿衣服，輕輕和Angie說。不過要收到病房去。其實她這樣的，能留就盡量留下來吧，省得以後後悔啊。
Angie點點頭，看到姚潔走出來，就拍了拍劉之的肩膀說，那謝謝你了，劉老師，走啦。
出來的路上，姚潔聽了Angie轉告劉之的話，低頭不語。Angie說，這畢竟是你們倆的事情，還得你和他去商量。好好談談吧。
過了幾天，姚潔來和Angie說她還是決定做了，但是不能住在自己的醫院。Angie打電話給劉之，他沉吟了一下說那就去婦幼保健院吧，我挺熟的，病房也空。
Angie把劉之留給她的名字和號碼告訴姚潔，姚潔反複關照了Angie保守秘密以後，一個人帶著簡單的洗漱用具走了。
Angie站在窗邊，看著姚潔孤單的背影心裏直歎息。她的男友除了那通電話，就沒有來過，姚潔說他忙著在外地做一個項目，回不來。不管自己到了怎樣的地步，她總是這樣維護著男友，也許是維護著自己的愛情和人生吧。
Angie不由覺得，和姚潔比起來，自己還是很幸運的，父母都在身邊，凱凱又知道體貼自己。其實前段時間的凱凱忽然冷淡自己的原因，Angie還是沒有弄明白，不過隻要兩個人都坦坦誠誠地，又有什麽好追究的呢。
但是，凱凱母親這個話題成了他們之間的死穴。凱凱尤其小心地回避著，Angie有時候分明能感覺到凱凱像一個地雷兵一樣在警戒區周圍謹慎地移動著以避免觸雷。但是不過凱凱母親這一關，他們就沒有將來可言，那他們的感情現在再好又能怎樣呢？避是避不了一輩子的呀。有時候Angie真想明明白白和凱凱說這些話，但是她知道凱凱的難處，一段好時光，能擁有就擁有吧。
幾天後的一個晚上，Angie在寢室裏看書時，電話響了。是劉之。
Angie，你得去通知你那個同學姚潔的家屬。Angie心裏咯噔一下，她這裏沒有家屬的，怎麽啦？哎，那就麻煩了。劉之停了停說，隻好這樣了，等下我來找你，一塊兒去婦幼保健院。
你快說呀，到底什麽事？她剛才在病房洗手間裏裏割靜脈！
Angie的腦子裏轟地一下，握著聽筒發呆。這種連發生在電視劇裏都顯得老土做作的情節，今天竟然活生生發生在自己的身邊。
去婦幼保健院的出租車上，劉之告訴Angie，姚潔的流產已經做好了，本來明天就出院了，不知道為什麽卻作出那種傻事，雖然沒事兒，可是把保健院的醫生們嚇壞了，姚潔的入院單上沒有寫聯係人，最後隻好找了打電話介紹她進來的劉之。
走到病房門口，Angie回頭對劉之說，你還是去找找值班醫生問問情況。我一個人進去吧。姚潔躺在床上，臉色異常蒼黃，Angie心疼地看著她手腕上纏著的厚厚的繃帶，說，發生什麽事了，姚潔？姚潔轉過臉來，直愣愣地看著Angie，說，他走了。
Angie看著她麵無表情地說這話，心裏不由得害怕起來。你好好說，誰走了，是不是和男朋友吵架了？
姚潔坐起來，默默地開始梳理頭發，一邊梳，一邊說，他今天下午來看我，說他對不起我，我好高興啊。可是他，他是有新女朋友了，和他一個項目組的，他離開我了。我在這裏為他的孩子做手術，一個人吃盡苦頭，他來，坐在那裏，輕輕鬆鬆，說我們的感情已經變了，他走了，Angie，他走了，我們結束了。
姚潔地眼裏晶晶地閃著淚花，但是她忍住不肯流下來。
Angie不知道怎麽勸慰她，這個身體和心靈同時受著痛楚的煎熬的孤單女孩。姚潔，走了就走了，你還年輕，你以前隻是盯著他看，其實你放下他，看出去，外麵還有很多很好的事情，很好的人，我們都要好好地對自己。
回來的車上，劉之告訴Angie，姚潔剛才搶救時，配的血型是RH陰性的，Angie沉悶地低頭不語，她知道這意味著什麽。
RH陰性的比例在亞洲很低，孕婦懷的一般都是陽性的孩子，這樣體內就有了抗體，如果在孩子出生或者流產時，沒有注射抗體，第二次，第三次懷孕，抗體濃度就會越來越高，以後孩子就會自動流產。姚潔不知道自己的血型，經過這三次流產，她以後再有孩子會很棘手。
劉之說，你是不是心裏暗暗罵男人都不是東西？
Angie沒有心思玩笑，看著窗外，霓虹閃爍，人流湧動。在這個繁華但是堅硬的水泥城市裏，一個放開全身心去愛的女孩子，是多麽危險，就好像手無寸鐵行走在原始森林，隨時都有可能遍體鱗傷。
到醫院的時候已經是午夜了，劉之送Angie到她寢室門口。你沒事吧？劉之有點擔心地看著疲倦的Angie。
我沒事，劉之，今天的事，真是麻煩你了。把你也拖進來。
咳，你不和我一樣。不過你同學明天出院以後怎麽辦？讓她在寢室裏好像有點不方便啊？
Angie為難地說，她在這裏沒個落腳處。
我有朋友要出國幾個月，房子空著讓我住過去照看，要不就讓你那同學先住著。這太好了。Angie說，平時還沒看出你倒是個古道熱腸，失敬失敬！
劉之看著Angie說，你自己也是啊，我們都是一種人。正準備開門的Angie聽了，轉身看看劉之，深夜走廊裏，燈光昏黃，但是劉之的眼睛卻閃著光芒，好像以前在手術裏他看著自己的那種眼神。劉之，不早了，你回去吧。劉之的手臂卻忽然架到Angie的寢室門上，身體慢慢湊近她。
忽然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噔噔噔地奔上來，接著周昕氣喘籲籲地出現在走廊上。劉之立即放下了手，站直了說，那明天我和你一塊兒去接她出院，走了。說著，他又朝愣在那裏的周昕禮貌地笑了笑，很快便下樓遠去了。
PART 22
凱凱這幾天去Angie寢室總是撲個空。手機裏，Angie說有個好朋友不舒服，她這幾天在照顧她。凱凱答應著放下電話，心裏卻難以抑製地泛起疑惑。Angie的朋友其實就是同學，凱凱大多數都認識，Angie為什麽吞吞吐吐地不說名字，再說，病了沒有家人嗎，幹嗎非得Angie去照顧呢？
自從Angie在他家吃過那頓飯以後，凱凱覺得無論他怎樣小心翼翼地挽回，彌補，Angie卻和從前不一樣了。他們再不能歡笑如常，有的時候說著說著，Angie的眼神就會一下子黯淡下來，欲言又止，凱凱知道Angie在想什麽，但是他實在不知道怎麽解決這個心結，隻能讓這個沉默留在那裏。
凱凱是這一屆唯一留在外科的住院醫生。幾個月過去，最先的新鮮感已經消失，凱凱對於外科確有了一種說不出的失望感覺。
外科是一個極為龐大的科室，有五個病區，各自都有自己的主任，主治帶著一群住院醫生。因為主任們的專長不同，漸漸地每個病區也開始各有所長，做微創外科的，做腸道的，做胰腺的，做頸部手術的，主任們各懷絕技，暗自較勁，形成了諸侯割據之勢。
為了鞏固各自的封地，主任們對於下麵的主治和住院的挑選也是慎之又慎，務必確保以後是對自己忠心耿耿的人。凱凱因為主任們對他這樣的顯赫家世頗有顧忌，反而得不到來自任何一方的青睞。在幫幫派派的外科中，凱凱獨來獨往的落了單。表麵上主任們對他熱情關注，但是凱凱知道自己在這個地方的發展受到了無形的約束。
這樣的局麵和凱凱準備大展手腳的意願相差太遠了，凱凱心裏竟開始隱隱盼望輪轉早點結束，可以一個新的地方重新開始。在認識Angie之前，他的價值觀已早被母親潤物細無聲地一手鑄成了。除了成為一個和祖父父親一樣，名震一方的外科醫生，凱凱從來不知道自己的人生還會有其他什麽可能。從開始識字的那一天，他的所有生活軌跡就是為了成為一名外科醫生而延伸出去，他其實是在分分秒秒地為著那個理想在呼吸，在心跳。
凱凱本人也許從來沒有真正意識到這一點，但是當他完成了所有的前期準備，最後滿懷信心地站在那扇期盼已久的大門前，卻人生第一次發現自己的理想不是那樣順利地實現的時候，他的失望要遠遠超過了其他同齡醫生的反應。這時候，他尤其渴望Angie能在身邊，用她那機智俏皮的話語來讓他重新振作起來。但是Angie離她越來越遠了，在他最需要她的時候，凱凱這樣想著，心裏不由得縮緊，他不能放棄Angie。
Angie下了班，在食堂買了點飯菜，趕到姚潔借住的房子。開門進去，劉之也在。自從姚潔搬來以後，他們兩個人每天輪流著來看看，給她帶些食物，陪她說說話。Angie總是盡量趁著劉之不在的時候過來，從那晚上以後，Angie就害怕看見劉之，害怕他看著自己的那種亮亮的眼神。
姚潔從廚房裏端著菜走出來，說，Angie你來啦，正好，嚐嚐我做的獅子頭，正宗淮揚名菜哦。
Angie說，姚潔，你的手還沒好，做什麽菜呀真是，你看我倒瞎操心了，還帶了飯菜過來。
你這點飯菜就夠兩隻貓吃的，沒有姚潔的獅子頭，我今天就挨餓了。劉之已經坐在飯桌邊急不可待地盛飯了。
姚潔說你今天不是值班嗎？
噢，明天，臨時換班了。劉之把盛好的飯遞給姚潔和Angie，自己才開始狼吞虎咽起來。
Angie握著筷子，飯桌邊的三個人，各有心事，她覺著很不自然。
吃完飯，Angie在廚房洗碗，姚潔在客廳裏看電視。劉之走進廚房，把其他碗放在水池裏。要不是今天我換班，你就準備再也不見我了？
Angie心跳劇烈地加強著，劉之把手伸過來，這個碗上的洗潔淨你還沒衝就放上來了。Angie哦了一聲，連忙拿過來。劉之一把握住她的手，壓低聲音說道，Angie我知道你現在的處境，我也不想讓你為難，但是我忍不住了，我等了你很久了，我很喜歡你。
PART 23
Angie聽了劉之那句話，好像被灼了一樣，整個人都忍不住顫了一下。劉之，你別這樣，她放下手中的碗筷，推開劉之走出廚房，一邊拿自己的東西一邊對姚潔說，我忽然想起醫院還有點事兒，我先走了。
坐在公共汽車上，Angie的心跳還是沒有回複正常，繼續猛烈地跳著，一下一下，讓她難受得想哭。
外科實習時候的事故，婦產科的再遇，那些坐在一起互考英語的溫暖下午，手術室裏他一次次掃過自己的眼光，在Angie的腦中一幕接一幕地閃現著，不知不覺之間，劉之和自己已經有了這麽多回憶。
Angie忽然發現，她早就知道劉之對自己的感覺，因為劉之今天的話雖然讓她緊張，但是卻一點也沒有讓她驚訝。因為她潛意識裏早就知道的。Angie惱恨劉之為什麽要說出來，她多希望這樣的默契就一直持續下去，永遠也不要打破。
車到站了，Angie不在焉地下車向醫院走去。到了醫院後門僻靜的小路上，一輛出租車在她身邊嘎然停下，門一開，劉之高大的身影一晃站在她眼前。Angie呆呆地看著他。劉之一言不發，忽然伸過雙臂，將Angie緊緊地抱在懷裏。Angie大驚之下，使勁要掙脫他。劉之說，Angie你別動，你聽我說，我知道我這樣做很不對，讓我現在就這樣抱你一會兒，我保證以後再也不會來打擾你了，好不好，讓我現在就這樣靜靜抱你一會兒。
Angie聽了，心裏軟下來，不再掙紮。劉之比凱凱高，身上也沒有凱凱那熟悉的洗衣粉的味道。他的懷抱更厚重，有一種成熟男人的力量。
不知過了多久，手機響了，是凱凱發來的短消息：你在哪裏，我現在很想見你。Angie如夢初醒，推開劉之，撥凱凱的號碼。凱凱接了電話說，Angie你在哪兒？Angie看了看劉之，慌亂地說，哦，我在科室裏加班呢。我這就去找你，你在哪兒呢？
凱凱的聲音平靜而苦澀，我在你們科室裏。說著就掛了，ANGIE再打過去，手機關機了。
她奔到科室裏，凱凱當然已經不在那裏了。值班醫生告訴她，凱凱一直在那裏等了很長時間才走的。
這前後一個小時的大起大落，急驟變化讓ANGIE覺得一種不現實的感覺。ANIGE茫然地走回寢室，和衣倒在床上，
她反複回想著凱凱在說那句“我在你們科室裏”的語氣，那種令她陌生的語氣。她今天真的是狠狠地傷了凱凱了，雖然她什麽也沒有做。
PART 24
窗外開始下雨，雨水叮叮咚咚地敲打在窗上，讓原本已經心煩意亂的Angie更是難以入眠。她坐起來，又開始撥凱凱的手機，還是關機。Angie握著手機，聽著那機械的女聲反複地響著，不帶一絲感情。看著閃爍的手機屏幕上那個曾撥過無數遍的號碼，Angie的淚水忍不住流下來。
睡在對麵的周昕不耐煩地探起頭說，Angie，你傻啦？沒人接電話，你還不把電話斷了。明天還上班呢。
Angie哦地一聲，連忙擦了擦臉上的淚水，按了關機鍵。
凱凱的個性堅硬執著，平時很難動氣，但是一旦較真了，就沒有餘地了。Angie深知如果今晚上不說清楚，消解誤會，他們可能真的要走向分手了。想到這裏，Angie重新穿上外套，輕輕打開門朝外走去。
到了凱凱的家門口，Angie卻徘徊起來。自從上次從這裏走出去以後，她就再也不想進這扇門了，再也不想看到那張使她無比屈辱的臉。但是凱凱那平靜苦澀的聲音，讓Angie實在放不下，她要親口和凱凱解釋這一切，她要告訴凱凱自己從來沒有遠離過他。
敲了敲門，過了好久，凱凱母親打開門。Angie呀，這麽晚了你有事嗎？
Angie不由一陣怒氣，自己冒著雨站在這裏當然是找凱凱有事。阿姨，凱凱在嗎？凱凱已經睡了，你有什麽事明天和他在醫院說好嗎？凱凱母親微笑而和藹地說著，卻不肯將門多開一寸。
阿姨，我有一些事一定得現在和他說，您能不能告訴他一聲？Angie努力地回應著凱凱母親的微笑。
我看還是明天再說吧，凱凱好像不太舒服。何況這麽晚了，你一個女孩子，我們也不方便留你，還是早點回去吧。
Angie勉強忍著眼裏的淚水，阿姨，我和凱凱是真心在一起的，今晚上對我們很重要，但是您不給我這個機會，我也沒有辦法。隻是請您轉告凱凱一聲，我對他，問心無愧。Angie說著轉身走進了雨中。
凱凱在窗邊看著Angie的背影，終於忍不住抓起衣服往外走。凱凱母親一把拉住他，凱凱，媽媽有話和你說。
凱凱憤憤地看了母親一眼，繼續往門口走，凱凱母親厲聲說，林凱，你給我站住！你不是就是為了Angie和那個劉之的事情嗎，我也有點事情要告訴你？你聽不聽？凱凱轉過身詫異地看著母親。自己的生活，原來日日夜夜曝光在母親的視線之下。您怎麽知道劉之的？
凱凱母親慢慢地在沙發上坐下，凱凱，有些事情，原來是想，你和Angie反正也不會在一起了，所以就沒和你說，現在看來，你還是應該知道一下。
凱凱也坐在了沙發上，母親問他，你知道Angie怎麽能留在附屬醫院的嗎？
她的英語好，成績又排得很前麵，凱凱低聲說著，但是語氣猶疑。Angie定在附屬醫院的事情確實出乎意料，凱凱也總是找不到足以說服人的解釋。
你自己也想不通吧，Angie的成績和英語雖然好，但是她出過影響那麽大的醫療事故，還是留下來，你不覺得很奇怪嗎？
媽，你到底想說什麽？難道，是你幫了她？
凱凱母親笑了一聲，糊塗兒子，你看我會幫她嗎？我當然不希望你和她還在一個醫院裏糾纏不清，再說，我就是想幫也未必能幫上忙。
那是誰？Angie家裏很普通的，她自己沒什麽關係的。凱凱沉吟著。
你別想了，你肯定猜不到是誰幫了她。---是劉之。
從母親開始和他談話，凱凱心裏隱隱地就是害怕這個名字會在此時出現，他感到心髒那裏又是一陣緊縮。
我以前也不知道，最近偶然和你們醫院醫務科高科長聊天的時候她不小心露出來的。凱凱母親不緊不慢地說道。劉之不是本地人，所以我們一直都不知道，其實他父親是他們省的衛生部副部長。這次Angie定科室的時候，那個劉部長特意關照了一下，說年輕醫生，能給個機會就給一個吧，這樣就把Angie的事情定下來了
。凱凱啊，你想想，劉之在醫院裏工作這麽長時間，都不和別人說自己的來曆，尤其是Angie出了事故他被分到婦產科的時候，都沒有動用父親的關係，可見到這個人還是很驕傲的，不想讓人說是借了父親的光。
但是他偏偏為了Angie定科室，就破了例，做出這麽大的舉動，你說他們的關係怎麽可能是一般的師生？不是Angie去求他，不是他們之間有些什麽說不清楚地關係，劉之為什麽要幫她這種忙？這種年頭還有舍己為人，不求回報的？
凱凱的手握得越來越緊。他不相信Angie會在和他熱戀的時候，還在背後做這樣的手腳。他的Angie，是個熱情誠實的女孩子，不是母親口中的那個陰暗複雜的人。他實在不能相信。媽你別說了，Angie不是這種人。說著，霍然站起身，走進自己的房間。
小說裏是提到中國，但是故事好像不是發生在中國，因為發生在中國的故事應該不是這樣的。
我想當初看這篇小說也是連著看，花了很多時間。最近，為了轉貼，從新整理了一下排版，忍不住又讀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