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手仁心
文學城醫生寫手集體博客
正文
如何愛下去
落花飄零
PART 1
Angie是在實習的時候正式開始和凱凱交往的。
凱凱是這個醫生世家裏唯一繼承衣缽的男孩子，年紀輕輕的他已經頗得當年他祖父和父親的風範，學業出眾，凝重沉穩，在醫學院裏擔任學生會主席，頗有名氣。這使得凱凱的父母對於他的期望越加膨脹，凱凱的母親熱切地希望凱凱能去她和他父親以前工作過的東京醫院學習，回來以後獨當一麵，成為名副其實的杏林妙手。
但是凱凱對於出國遠沒有他母親那樣的熱情，而Angie就是原因。
凱凱的母親每次想到這個，就不由地皺眉。她的兒子怎能這麽年輕就為這樣普普通通的女孩子牽袢，不過她也想不到有什麽更好的辦法。這個見識過人的醫生自然明白強壓下必有反抗的道理。她可不願意親手把自己的兒子推出去。每次Angie來她家的時候，她從來不會流露半點不快。但是，作為母親，她卻從不問凱凱他們將來的打算。
沒有母親的過問，凱凱雖然放心地和Angie交往著，心裏卻總有點疑惑和忐忑。按說母親這樣敏銳的人早就應該看出來他們的關係非比尋常，但是母親的樣子好像Angie一直就是凱凱的一個普通朋友。她不提，凱凱自然也不知從何說起。Angie很早就感到了凱凱母親明確地拒她於千裏之外，但是表麵上又滴水不漏，這讓Angie不知道怎麽和凱凱說，隻能隱忍在心裏。於是三個人之間的微妙關係看似和諧卻暗波洶湧。而凱凱和Angie的將來就更無處可說了。
Angie和凱凱在一起的時候，總有說不完的話。家裏，醫院裏，朋友的事情，因為兩個人的圈子交集太大了，他們互相熟悉彼此說的每個人物典故，事出原由，來龍去脈。Angie有種很特殊的本事，就是她能很繪聲繪色地說一件事，帶上自己的敏感的覺察和俏皮的考語。所以每次聽她說什麽事，哪怕凱凱已經從別人那裏知道了，由Angie嘴裏講來，總會有種新鮮的感覺在裏麵。
凱凱喜歡她，不隻是因為她聰明，還因為她對人有種很真摯的感情。
他們一塊兒在內科實習的時候，隻有Angie會給化療後嗓子疼的白血病孩子買冰激淩。隻有她會聽那個老太太說她的幾個兒子，一天好幾遍，除了Angie沒人受得了。隻有她會去嚐那些為糖尿病人生產的無糖食物然後和病人討論哪種饅頭口感比較好。
她很認真的樣子，卻偏偏總是做出很可愛的事情，讓從小成長在嚴肅的家庭裏的凱凱知道了另一種人情。她和他所知道的並且一力遵循的醫生形象是那麽不同。凱凱由衷地喜歡她這種真正由心而生的責任和關心，而不是像他和他的長輩一樣，隻是為了個人職業的成就感。凱凱覺得假以時日，他也許能成為醫術精良的醫生，但是隻有像Angie這樣懷著一顆熱誠的心的小醫生，才會成為一個如希波克拉底誓言中真正為病家著想的良醫。醫術就和藝術一樣，到了最後，就不是技巧來論高低了，而全憑你有沒有投入那顆心。
PART 2
然而在外科實習的時候，Angie出事了。
外科的實習醫生是非常辛苦的。清理術後傷口，護理人造肛門，插胃管，導尿，所有最髒最累的第一線操作都是由這些小實習生們去做。如果值班的時候不幸碰到欺生的護士，那早上天不亮就被叫起來去為病人量體溫，搭脈搏，抽血也是常有的事情。Angie值班的那個晚上上了三台急診手術，下來又寫大病史，手術紀錄，術後觀察。終於做完所有的事情，剛剛迷迷糊糊地睡著，早班護士已經來敲門了。實習同學你怎麽還在睡覺，今天手術的病人這麽多，胃管都插好了嗎，交班前病人都要進手術室的！
Angie睡眼惺忪地走出來，按著前夜的交班紀錄，把所有術前病人的胃管插好，然後目送公務員將病人一個個送到下麵手術室去。站在值班室裏，Angie更新著黑板上的重病人病情。寫著寫著，忽然一陣寒意從頭延伸到腳底。今天有個手術病人是肝硬化食管靜脈曲張做分流手術，主任特意在黑板上寫著這個病人不準插胃管，但是Angie到現在才看見！這種病人的食管靜脈脆弱無比，就像一顆定時炸彈一樣隨時可能破裂引起致命的大出血，而硬生生插入的塑膠胃管就好像在定時炸彈上點燃了引信！Angie臉色煞白地飛奔到樓下手術室。
但是來不及了。在準備麻醉的時候，那個病人突然大量地嘔血。聞訊趕去的主任們被迫在一切尚未準備好的條件下急診開始手術。肝硬化的病人本身凝血功能就非常差，大量出血後情況非常凶險。經過近十個小時的搶救，病人在失了近6000ML的鮮血之後終於被挽救了回來，但是他的條件是不能再進行分流手術了。下了手術台，主任臉色鐵青地把值班的住院醫生和實習醫生一起叫到了辦公室。在弄清楚了是Angie插的胃管以後，主任立即打電話給Angie的班主任，把Angie領了回去，暫停實習。而那天和Angie一塊兒值班的住院醫生也受到了重新輪轉的嚴厲處分。這座曆史悠久的臨床教學醫院有著森嚴而不留情麵的等級製度，下級醫生錯誤必須由上級醫生直接負責。
這件事情在臨床醫學係很快成為了著名的反麵教材，老師們在上課時不時地拿這個例子來警告低年級學生。
在接受了兩周的上崗再培訓，其實就是不斷地寫檢查，談話，再檢查之後，Angie終於又回到外科開始重新實習。Angie總是笑意盈盈的眼睛就這樣一點點失去了光彩，讓凱凱心痛不已。凱凱知道這次的事情會為Angie帶來很嚴重的影響，尤其在將來畢業分配的時候。憑Angie的成績和實習表現，她和凱凱一起留在附屬醫院原是充滿希望的，但是這件事情卻嚴重地損害了Angie的競爭力。回到家裏，凱凱把這件事情告訴了母親，他的擔憂得到了證實。凱凱母親說，這樣子的話，Angie是不太可能留在附屬醫院了。這對於Angie多麽不公平，她是個很有潛力的小醫生啊。凱凱難過地想。
PART 3
大半年以後，Angie輪轉到了婦科，帶教她的住院醫生是劉之。Angie連抬頭看他的勇氣也沒有，因為這個劉之就是被Angie連累的倒黴的住院醫生。Angie對於這個無辜被自己連累的醫生充滿了愧疚和自責，她明白在這個大醫院裏，背上這樣一個汙點，是多麽讓人氣餒而苦悶的事情。那時候在外科輪轉的劉之，正是躊躇滿誌，一欲大展宏圖的時候，卻被Angie愚蠢的疏忽一手斷送了。一個高大挺拔的男醫生最後被分在了這個男丁罕至的婦產科，這對他是個什麽樣的折辱啊，Angie簡直不敢想象。
開始實習以後，好像為了彌補什麽似的，Angie分外賣力，跟著劉之忙裏忙外，把日常瑣碎的工作做的妥妥帖帖，讓劉之每天一查完房就可以安安心心上手術台，而不用像有的住院醫生因為實習生不賣力，隻好自己牢騷滿天地去補漏洞。
劉之從來不和Angie提起那次事故，好像從來沒有發生過似的，對於Angie的操作，也是指導過幾次以後就讓Angie自己做了，而不像以前的幾個帶教老師，生怕她再出什麽問題連累自己，什麽事都不敢讓Angie做。劉之的這種信任使得Angie感激萬分，也愈加仔細努力地工作。
每個星期三下午，劉之要去看門診，科裏規定實習同學要跟著去的。Angie於是第一次來到神秘的婦科門診，掩在門診大樓走廊盡頭的屏風後麵，上麵寫著閑人免入，謝絕男賓。一個下午，大多是一些婦科感染的病人，或者是婦科腫瘤術後來複查的。劉之說話耐心，有理有節，對於女病人鼻涕眼淚的糾纏柔中帶剛，頗有一套。而深受疾病困擾的女病人們，對於為自己治療的是一個頗有陽剛之氣的男醫生也覺得有種安全感。Angie想起自己在病房裏為病人換藥的時候，竟然還會聽到有些女病人為劉之為誰開刀而爭風吃醋，不由得暗自好笑。Angie一邊忙著寫方子，一邊看著劉之檢查病人，心想這樣下去，劉之會不會對女性就此失去興趣了？因為女性最醜陋的樣子他都看過了。幸好凱凱是決計不會去做婦產科的，否則Angie真的是要擔心了。
門診快結束的時候，來了一個年輕的女孩子，停經。常規做早孕檢查，結果是陽性的。女孩子說要打掉。劉之翻看女孩的病例卡，是常客了，人流藥流已經總共作了4次，而這個女孩子還不滿20歲。劉之歎了口氣，也沒有勸她什麽，連Angie這樣涉世未深的女生都猜得出這個女孩的背景，純醫學的高談闊論這個時候顯得很無力，是不能用來指望說服她改變自己生活方式的。劉之隻是說你這樣的情況屬於高危流產，要收進來在密切觀察下才能做。女孩子走了以後，劉之一邊洗手，一邊說，在這裏來過幾次的病人，過幾年就坐到對麵去了。Angie看對麵，是不孕門診。
人生就是這樣，你擁有的時候總是沒有準備好，不得不放棄，而你全力以赴滿心準備的時候，卻再也沒有了。
PART 4
產科的工作流程獨具一格，越到晚上越忙，好像新生兒都是夜行性動物，隻等到太陽下山才開始發動。白天，除了幾台剖腹產，醫生護士們都是養精蓄銳，專等著晚上玩命的。
Angie跟著劉之值班，趁著晚飯後的空閑，劉之教Angie怎樣聽測宮口，量胎徑，聽胎心。胎兒細速的心跳聲通過機器的放大，清晰可聞，咚咚咚咚，Angie和孕婦就互相笑著，一起聽著這個尚未降臨的生命之聲。
半夜裏產婦開始臨產。經過醫生護士幾小時的呐喊助威之後，胎兒的頭終於露出來了，劉之一手幫助胎頭旋轉，一手保護側陰，然後胎兒就分娩出來了。幾個助產士一起上去，有條不紊地分工合作，剪臍帶，吸分泌物，量體重，拿胎盤，最後劉之縫合陰道傷口...Angie根本插不上手，隻是站在一邊看著那個嬰兒由青綠轉為紅潤，然後哇地一聲放聲啼哭，Angie不知怎麽忍不住流下了眼淚。實習了大半年的她看到了很多生命的逝去，輕飄飄的，但是今天卻是她第一次看到一個生命的誕生，是這樣的隆重和響亮，Angie心裏充滿了一種對於生命的敬畏。一個有了年紀的助產士在一旁笑道，喲，你們看呀，這個實習的學生還哭了，真是個小姑娘啊。淚眼模糊中，Angie看到忙碌中的劉之也抬頭朝她笑著，雖然是半夜裏，她卻覺得好像整個房間有陽光灑進來的感覺，這就是生命的感覺吧。
Angie把這種感覺告訴凱凱，隻是一個二十出頭的男孩子的凱凱無從體會這種玄妙。凱凱知道以後他會結婚，會有自己的孩子，但是這對他來說就像是一個預先編好的，可以預知結果的精確程序，至於他究竟會有怎麽樣的孩子，他會怎麽樣的去愛他，凱凱是全無概念的，畢竟他還太年輕了。Angie看著凱凱年輕得沒有一絲皺紋的臉龐，忽然想到以後他們的孩子會是什麽模樣呢？她不由得被自己的想法羞紅了臉，凱凱看著她變化不定的臉色，也不知道這個精靈古怪的女孩子在想些什麽。自從輪到婦產科以後，Angie的心情變得好起來，笑容也逐漸回到了她的臉上，這讓凱凱高興之餘也有點詫異。
如何愛下去
PART 5
Angie走進手術室的時候還是有點惴惴不安。半年前在外科的慘痛教訓時的她對於和手術有關的一切事物有了一種莫名的恐懼。讓她稍感放心的是，婦產科的手術室和外科手術室各占一層樓麵，Angie碰到外科醫生們的機會幾乎為零。
因為劉之是婦產科裏唯一的青年男醫生，反而無心插柳地深得老太太主任們的歡心。有什麽手術，即使劉之的資曆尚不夠，主任們也願意讓他上，在外科，劉之是個排不上名號的小字輩，在婦產科，卻很快就獨當一麵了。 像子宮肌瘤這樣的手術，主任隻是到到場，大多數時候就是劉之帶著Angie做了。婦產科的女醫生們潑辣豪爽較於男醫生有過之而無不及，Angie跟過幾台主任們的手術，隻見針鉗翻飛，談笑風生中子宮卵巢就紛紛到了病理標本袋中，Angie還沒看到個所以然，主刀醫生就已經在關腹腔縫皮了。
在隻有劉之主刀的時候，手術室裏除了電凝和金屬器械碰撞的聲音，一片寂靜，Angie終於鼓起勇氣說，劉老師，你能和我解釋解釋這裏的解剖關係嗎？旁邊的洗手護士一聽，立即抗議似的把手裏的持針鉗敲得當當作響。Angie不由得尷尬不已，她明白手術是一個整體合作的團隊，不光是手術的醫生，護士，麻醉師，甚至是門口送病人的公務員都牽涉在內。一步慢，步步慢，怎麽能因為一個實習學生的要求就拖延整個工作的速度，讓人家都等著呢。
劉之並沒有理會護士的暗示，開始為Angie講解，子宮動脈，輸卵管，膀胱，輸尿管。劉之的手到之處，解釋就跟著到。原來在Angie這種外行的眼裏，除了一片血肉模糊根本沒有結構可言的手術視野，現在一點點開始和Angie腦中的解剖圖譜掛上了鉤。劉之說，輸尿管在子宮動脈下麵，就好像小橋下麵流著涓涓溪水。這下不僅是Angie，連一旁的麻醉師和護士們都忍不住笑出聲兒來。劉之嘴上說著，手裏的動作卻一點也沒有減慢，手術順利做完，人人皆大歡喜。Angie後來就像守株待兔一樣，一有機會就跟著劉之上台。漸漸地，劉之不用講解，她也大約知道了手術的進程，助手也做得越來越像樣了。
一次，一個子宮內膜異位的病人，主任親自主刀，劉之做一助。手術探查時，異位出血的子宮內膜在盆腔裏，卵巢周圍到處都有播散，為了清除這些引起病人無盡痛苦的異位病灶，手術變得漫長而單調，切除，止血，再切除，再止血。已經昏昏欲睡的Angie忽然覺得肩膀上一陣潮熱，側臉一看，是劉之把臉貼在自己的右肩上擦汗。因為無菌的原則，他是不能用手碰自己的臉的，劉之估計是不好意思當著主任的麵指揮護士為他擦汗，隻好就近借用Angie的肩膀了。整個手術中，Angie就這樣驚訝地看著劉之一次次把臉湊到自己的肩膀上抹汗。除了凱凱，從來沒有男人這樣近距離地接觸過Angie，看著這個汗流浹背的大塊頭男醫生，Angie心裏湧起了一陣異樣的感情。
PART 6
一個沒有什麽病人的下午，悠閑的angie好奇地走到醫生們的辦公桌邊，隨手拿起一本放在桌上的牛津醫學字典。翻開一看，angie不由得咦了一聲，這本字典上麵藍色的，黑色的，紅色的各種標記注得密密麻麻，還有不少頁碼竟然被撕去了。
Angie是有著相當的英語天賦的，大一就率先通過四級和六級，此後她的大學英語就免修了，讓尚為四級掙紮的同學們羨慕不已。在實習的時候，angie經常被老師指派到外賓部協助工作，這使得她的英語更有了進展。angie從來不看什麽美國英語速成之類的時髦書，她隻看最經典的醫學英語字典，一條條地往下看，一邊做筆記。她相信嚴謹的醫學需要同樣嚴謹的語言。
但是這樣被破壞塗畫得不成樣子的字典，angie是頭一回看到。坐在一邊的主治醫生說，哦喲，你拿的可是劉之的寶貝啊。angie做著鬼臉朝那個醫生甩甩這殘破不全的字典。主治醫生說劉之看的字典就是這樣的，他記住一頁就撕掉一頁，他說等到這本字典被撕光了，他就把這本字典背下來了。
angie嚇了一跳。這本牛津字典少說也有1000多頁，已經被撕去了一小半，這個劉之不停地翻班，手術，哪有時間背這本磚頭。angie坐下來，慢慢地翻看起來。
不知過了多久，劉之站在她麵前。angie滿懷敬意地說，劉老師，你真的把撕去的頁數都背下來了？劉之笑著說，沒有，我就是喜歡帶著字典上廁所。angie啊地一聲，皺著眉頭甩開字典，引得周圍的醫生們哈哈大笑起來。
後來一起值班的次數多了以後，angie發現劉之的英文確實很好。劉之知道angie也喜歡學習英語以後，就在有空的時候考考angie一些專業單詞。悠閑的下午，兩個人經常坐在辦公室窗邊，一問一答。一向自負的angie發現自己的英語和劉之比起來還是不正規，很多單詞隻知道通俗的說法而非醫學要求的標準英語，這讓她有些難為情。劉之倒是安慰她說，在他看到過的學生裏,angie是很不錯的了。
劉之和angie一起值班的一個晚上，急診送來一個年輕女性，腹痛，有停經史，後穹隆穿刺有不凝的鮮血，明確提示是宮外孕破裂出血，需要急診手術。在術前談話的時候，陪女孩子來的那個男的膽怯了，說什麽也不願意在手術同意書上簽字。女孩的家屬都是遠在外地，沒有這個男人的簽字，女孩就不能進手術室。
時間分秒流逝，劉之看著那個男的說，我知道你是害怕承擔這個責任。我們都是男人，今天晚上我把話放在這裏，你簽這個字，我保證你這個手術成功。漸漸地，劉之的語氣變得嚴厲起來，你難道眼睜睜地看著你女人就這樣出血出到死嗎？！
angie在旁邊看著劉之擔心萬分。自從外科那件事情以後，angie總是小心翼翼生怕再有什麽閃失，劉之應該也吸取教訓了呀。但是沒想到劉之竟然會說出這樣令angie聞所未聞的話，這樣的術前保證太不明智了，要知道手術的過程瞬息變化，誰也不能保證萬一，哪怕是個闌尾炎，外科醫生們也要一二三四列出條條風險，更何況現在是個宮外孕出血的病人！
男人終於簽了字。女孩子立即被送進了手術室。三班的主治醫生主刀，劉之做一助。劉之並沒有告訴主治術前的這個小插曲。整個手術過程中，angie幾乎一直在祈禱不要發生任何意外。一有什麽風吹草動，angie的心就狂跳不已。倒是劉之還不忘記問問angie和宮外孕有關的英文單詞，angie卻那裏有心思回答他。幾個小時以後，一切終於順利地結束。angie和劉之將女孩平安地送回病房。電梯裏，angie不由長舒一口氣，劉之說，你這麽緊張幹嗎，出了事情也是我的。angie突然也覺得自己緊張得毫無道理。
夜深了，劉之早已經回到男值班室休息了，angie拿著洗漱的牙杯牙刷走到洗手間，看到劉之的巨無霸杯子和牙刷放在水池上麵，好像他的人一樣，愣頭愣腦的大個子。angie不由得嘻嘻笑起來，然後把自己的小小的杯子和牙刷放在他的杯子旁邊，這樣他們晚上就有伴兒了。
PART 7
在醫學實習生的生活中，沒什麽機會花前月下，草坪湖邊的喃喃私語，男女交往的主要標誌就是探班。一方值班，另一方就帶點宵夜在晚上的時候去看看，一個寫病史的時候，另一個就在旁邊看看書，說些閑話，這樣能夠安靜地在一起就是一種莫大的幸福了。事實上即使是這種幸福也很難得，因為值班的一方常常要因為各種原因被叫出去。
凱凱是個不善於表達情感的男生。他的祖父，父親甚至是母親都是同一種性格堅毅，情緒穩定的人。凱凱小時候摔倒了，他的母親就在旁邊看著，讓他自己爬起來，去洗幹淨傷口，淚水和求助是沒有結果的。在他的家庭教育裏，理性的自我控製是一個成熟男醫生必須具備的個性。凱凱從來不在angie值班的時候去看她，他覺得這對雙方都不好，angie工作會分心，而自己也無謂地浪費一晚上時間。angie有時候抱怨凱凱是她碰到過的最冷麵心硬的男生，凱凱總是一笑了之，他對於angie的關愛，不需要那些小餛飩，皮蛋粥來證明。
但是凱凱在心裏疼愛著angie，他每個月為angie訂牛奶，保證每天早上angie的寢室門口會有一瓶新鮮的牛奶。angie出夜班回寢室睡覺，往往錯過晚飯時間，凱凱就買了飯送去angie的寢室，叫醒她吃飯。angie是個熱心的人，老是自告奮勇，拔刀相助，卻又時時收拾不了攤子，凱凱就不聲不響地通過自己的關係幫angie一把。在凱凱心中,angie是他嚴肅的家庭和沉重的醫學院生活之外的一抹閃亮的光彩，一絲新鮮的空氣，有了她，他的生活才變得立體和生動起來。
凱凱沉默內向，但是他對於感情並不遲鈍。angie這幾個月來的變化凱凱看在眼裏，尤其最近，angie的話語中，那個叫劉之的婦產科醫生出現的頻率極高。在一起逛書店的時候，angie會不住地說，這本英文書劉之看過說寫得很好雲雲。angie純屬無意的流露，但是凱凱卻有點難以忽略了。
又是一個angie和劉之一塊兒值班的夜晚，凱凱終於忍不住了，在寢室其他兄弟們的驚訝的目光中，他破天荒地提了angie愛吃的蟹粉小籠走進了婦產科的醫生辦公室。
辦公室裏，劉之正在給angie改病史，告訴angie為什麽這樣寫更精簡也更科學。angie背對著門，坐在劉之對麵，隔著桌子欠著身，腦袋湊得離劉之很近，不住地嗯嗯著，一邊做著筆記。凱凱看著他們專注的樣子，猶豫著該不該打斷他們。劉之抬頭看到了站在門口的凱凱，停下來指著angie背後說，哦，你的後勤大隊來了。angie回頭看到凱凱，喜出望外。他們交往了這麽久，凱凱第一次來看她。
當凱凱把蟹粉小籠的盒子打開時，angie簡直是受寵若驚了。看著angie高興的樣子，凱凱不由得有些內疚，這樣一點簡單的快樂就讓她如此滿足，而自己竟然這樣吝於給她。劉之識相地站起身來往外走，angie忙說，劉老師，你也坐下來一塊兒吃呀。凱凱看著身材高大的劉之，心裏有種不快泛起，但是驕傲的他當然不願意在劉之麵前示弱，開朗地笑說，是啊，劉醫生，一塊兒吃嘛。劉之對angie搖搖頭，這是你的限時專送，你慢慢享用，說著走出了辦公室。angie吐了吐舌頭，不吃算數，過時不侯。就自己掰開筷子，吃了起來。
angie吃完以後，又和凱凱說了會兒話，一直沒有人進來叫angie，到後來angie自己反而沉不住氣了，對凱凱說，你還是早點回去吧，現在肯定是劉之一個人給我擋著呢，產科晚上很忙的，不可能到現在一點事兒也沒有的。
angie送凱凱到電梯口。電梯叮地一聲停下的時候，凱凱忽然摟過angie的肩膀，在她還泛著小籠的油光的嘴唇上吻了一下。angie驚慌地看了看周圍，還好沒有人，兩個人都不好意思地笑起來。電梯打開，凱凱走了進去，快關門的時候，凱凱卻按住開門鍵說angie，angie看著他，凱凱頓了頓，自嘲地笑了一下說，沒什麽，就是晚上值班的時候仔細一點噢。angie點點頭，電梯合上了門。
angie是何等聰敏的女生，凱凱今夜這樣的舉動，用意不言自明，這個一貫驕傲的男生，感到了一種威脅。但是自己和劉之平平淡淡的，凱凱是不用這麽緊張的，難道自己平時很明顯地流露出什麽了嗎？angie一邊走回科室，一邊琢磨著。護士台邊，劉之挽起了白大衣的袖子忙進忙出，angie看著他的身影，不由得出了神。
PART 8
春節過後，Angie這屆的畢業分配正式開始了。
醫學院學生分配工作和其他學校不同，自成體係。
整個過程分為三輪。
第一輪，醫學院的附屬醫院招生。這些麵試隻對於綜合成績名列前茅的學生。麵試采用全英文，主要科室的主任都會到場，問出各種刁鑽古怪的問題，從專業基礎到實例分析，從家庭住址到個人經曆，無所不及。
第二輪，是地方醫院的招生，包括不屬於附屬醫院的三級醫院，和區級中心醫院。這一層因為是最多醫學生的去處，往往塞滿了各種名目的關係，競爭激烈不亞於附屬醫院。
第三輪，就是街道醫院了。這是所有正宗醫學院畢業的學生都不想去的地方，一旦進入這種小醫院，就意味著這一生隻能望其他同學的項背了。
凱凱和Angie都在前十名之內，他們接到了通知，和其他幾位同學一起坐在會議室外麵的長椅上等待著附屬醫院的麵試。
大概過了半個小時，最先進去的排名第一名的女生麵試結束了。走出會議室，她站在走廊上，過了一會兒，竟然開始小聲地啜泣，大家的惶恐多過了同情，都呆呆地看著她，沒有人上前安慰。
黃昏的陽光斜斜地照進昏暗的走廊。Angie側臉看著坐在身邊的凱凱。因為麵試，凱凱今天特意穿了西服，打了領帶，使得清秀的他更顯得豐神俊朗。他也沒有和其他同學一樣在那裏使勁地背著事先寫好的英文稿子，隻是默默地看著窗外。Angie知道凱凱在大場合之前都是這樣使自己平靜的。他是學生會主席，主持過很多大型的活動，臨場演講本就是他的特長。其實，這場麵試對於凱凱來說根本就是走走形式而已，作為老院長的孫子，凱凱唯一要操心的就是去什麽科。
Angie歎了口氣，自己才真的是前途難卜。自從出了那件事情，她就知道留在附屬醫院的希望很渺茫了。Angie的父母都是很普通的職員，退休在即，根本沒有什麽關係可以托。angie的自尊也根本沒有讓她有向凱凱家裏求助的念頭。想到自己很有可能落到街道醫院終其一生，和凱凱從此一天一地，Angie的心裏不由浮起一陣深深的悲哀。
前一天angie為了這次麵試向劉之請假。劉之說，你的英語是沒有問題的，但是主任們可能會問到你出的那次事故，你想好怎麽回答了嗎？angie說事情是怎樣的主任們事先肯定都知道了，我怎麽回答又有什麽用呢。劉之沉默了一會兒說，這樣的話也隻好盡人事聽天命了。這是他們之間唯一一次真正談論那次事故，從頭到尾劉之都沒有抱怨過angie一次，這讓angie覺得內疚得難以自處。
Angie走進會議室的時候，看見寬敞的會議室中央，擺了一張非常大的橢圓形長桌，周圍密密集集地坐了幾十來個主任，在末端留了一個座位。
管理學生教學的副院長指了指那個空位，用英語說請坐。Angie坐在了一圈主任之間。自我介紹了以後，主任們開始發問，南腔北調的英文，問著方方麵麵的問題。有的主任們則翻看著Angie的綜合成績表和獎勵紀錄。幾輪問答下來，Angie的流利英語和平靜沉著的對答，令得不少主任頻頻點頭微笑。
這時候有主任突然問道，你覺得做醫生最重要的品質是什麽？這種籠統的問題用英文回答是很容易變得空洞的，Angie望了望窗外的夕陽，開始述說那件讓她刻骨難忘的事故，她低低而清晰地述說著，極力壓抑著奔湧的情緒波動。最後她說，這件事情讓我對您的問題有了最好的回答，做醫生最重要的品質就是責任心，任何時候都不能被其他因素左右，必須時刻保持著準確和盡責的品格。
說完以後，她深吸了口氣，看著主任們。這幾個月來她第一次有機會以一個小實習生的身份，說出了對整件事的感受，不管結果如何，她在這個醫院總算是對自己有交待了。
兩個星期之後，宣布麵試結果。凱凱理所當然的留在附屬醫院的外科，Angie聽見自己分在了附屬醫院的內科，同學們紛紛的祝賀聲中，她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回到寢室裏，睡在Angie下鋪的陳天華趴在床上哇地一聲大哭起來。成績一直很好的她沒有留下來，必須參加第二輪更為激烈黑暗的競爭。Angie過去撫摸天華的背。天華回手一把打開Angie，邊哭邊大聲說，你別在這裏假惺惺了，暗地裏做手腳，開後門，還以為別人都是傻子。Angie被這話震得回不過神來。你這是什麽意思？什麽意思？你剛剛出了醫療事故，全院通報，現在好像沒事一樣照樣留下來，你敢說你沒有通關係！有腦子的都知道還不是因為你是院長少爺的女朋友，真光彩呀！
Angie和凱凱一起散步的時候，問他到底有沒有向家裏要求過什麽？凱凱指天發誓確實沒有。angie知道凱凱不是那種喜歡背後搞小動作的人，他說沒有就是沒有。Angie平靜下來了，清者自清，別人怎麽想得她也不能顧及這麽多了。但是就這樣留在了附屬醫院，對於angie實在是太意外了，任是她聰明過人，也想不通一向嚴厲的醫院怎麽會對她網開一麵，既往不咎的。
PART 9
夏天一過，angie，凱凱還有其他留院的同學就在各自的崗位開始了工作。
在醫院食堂裏，angie看到了正在狼吞虎咽的劉之。angie走過去，指著自己胸前的胸卡，高興地笑著。做實習醫生的時候，雖然也有胸卡，但不過就是一張臨時打印著名字的硬紙卡套在一個塑料封套裏，頂上還有一條藍色杠杠隨時說明著實習生的身份。angie那時候看著正式醫生們沒有藍杠杠，印刷著電腦掃描照片，製作精細的樹膠胸卡，心裏多麽期盼著有一天自己也有這樣的榮幸和驕傲。現在終於有了這一天。
劉之說，哎呀，以後我這老師就沒得做了。在等級森嚴的教學醫院，這個變化是很微妙的。實習的時候，哪怕住院醫生隻比你大幾個月，隻要比你高一級，你就得叫他老師。留院做住院醫生以後，大家成了同事，自然就不叫老師了，年紀相仿的一般就直呼其名了。等到過了幾年，如果你碰巧升得比他還快，那就有可能稱呼他為‘小劉’了。從‘老師’到‘小劉’的過程，就是在醫院這座金字塔上攀登的過程。
angie端著餐盤笑著坐下來說，哪裏哪裏，一日為師，終生為父啊！我會一直尊敬你，愛戴你的，劉老師！劉之聽了忍不住子笑起來。過了一會兒，他說，哦，心裏一激動，還以為你說，一日為師，終生為夫呢！
angie不由一陣惱羞，拿起筷子做勢要往劉之身上打去，引得旁邊的男醫生們紛紛起哄。喧嘩中，angie覺得自己一個女生這樣有點不太像樣。不和你們一塊兒吃了，為師不尊！angie端起盤子走到了不遠的另一桌。
低頭吃飯的時候，angie聽到背後仍然不斷傳來男醫生們嘻嘻哈哈的笑聲，顯然還意猶未盡地在開劉之的玩笑。這些年輕的男醫生大多數是外科係統的，一早上緊張的手術之後，遲來的午餐時間是他們最好的放鬆和調劑，聚在一塊兒的時候往往是笑話不斷，葷段子層出不窮，angie是早有領教的。
這時候一個男醫生說，劉之啊，你膽子不小啊，敢調戲這個小姑娘。其他醫生紛紛問怎麽啦？那個醫生說，這個小姑娘是林凱的女朋友，你們不要告訴我你們連林凱都不知道哦，哎，一幫土人，林凱就是我們醫院老院長林老爺子的孫子！今年和這個小姑娘一起分進來的，現在在外科輪轉，聽說很得老爺子喜歡，以後嘛估計就是接班人啦。劉之現在你碰這個小姑娘，基本上就是太歲頭上動土啦！
這些話使得angie如背芒刺，渾身不自在。沒想到自己人剛進醫院，她和凱凱的小道消息倒已經捷足先登了。angie和凱凱在一起的時候，從來不會有一點要借靠凱凱的想法，angie相信自己的能力，沒有背景也能做得好。她知道凱凱也是這樣的想法，其實作為老院長的孫子，凱凱在學業，社會工作上付出的努力一點也不比別人少，反而是更嚴厲地要求自己，隻為了證明自己的能力。
讓angie努力維持著自尊的更重要原因是凱凱的母親。自從angie在外科出過事故以後，凱凱母親就斷言angie是無望留在附屬醫院的，angie去凱凱家裏的時候，凱凱母親也從來不問angie將來的打算，準備怎麽辦，好像看準了angie最後與林家是不會有任何瓜葛的。這種冷淡讓angie很心寒。她越來越覺得自己和凱凱之間，隔著一個凱凱母親，就好像隔著一座冰川一樣，沒有消融的希望。
PART 10
醫院每年夏末初秋的時候都要組織一次全院遊泳比賽，這是不知道多少年的傳統了。說是比賽，其實隻有一個項目，就是男女混合4X100接力，四人中至少有一個女選手，不限蛙泳，自由泳還是仰泳，先到者為勝。比賽是以科室為單位的，為了爭取更多的贏麵，像內科，外科這些大科室往往浩浩蕩蕩派出好幾支隊伍，好像奧運會上的中國美國俄羅斯一樣，聲勢龐大，最後的冠亞軍之戰總是在外科和內科的激烈競爭中展開。
angie小時候體弱，父母送她到少體校練過好幾年遊泳，因此angie的泳術在醫學院裏也算得上是專業人士了，一聽到有遊泳比賽自然是躍躍欲試，立即主動請纓，內科領隊得此大將也很興奮，將她安排在最有望奪魁的一組中，力爭今年打敗外科，奪回冠軍。
凱凱是個旱鴨子，但是曾經擔任過學生會主席的他對於這種文體運動也是頗為熱心，這次他擔任外科其中一支隊伍的領隊，立場不同，到時候自然不方便為angie助威。但是凱凱私下告訴angie，他是身在曹營心在漢，心裏會默默為angie加油的。
正式比賽的那天，遊泳館裏異常熱鬧。池中水花飛濺，平時儒雅斯文的醫生護士們這時候都是甩開膀子，奮力拚搏。周圍的拉拉隊們搖旗呐喊，有的熱心的，還跟著選手們在池邊來回地跑，為他們加油。凱凱和其他領隊們，則忙著為選手們遞毛巾飲料，或者負責通知下一組準備。
正和其他內科女選手們在池邊作熱身運動的angie，看到劉之穿著泳褲從對麵男更衣室裏出來。作為婦產科唯一的男將，劉之自然是義不容辭了。高大健壯的他在男生人群中格外顯眼。劉之似乎也在有意無意地朝這邊望過來，angie忽然覺得有點難為情，平時大家相見，都是中規中距地穿著白大褂，今天就不同了。angie穿了一套深藍色的兩件套泳裝，而劉之更是隻穿一條泳褲，真是尷尬。angie別轉頭看著忙碌個不停的凱凱。不會遊泳的凱凱還從來沒有看到過穿泳裝的angie呢，現在他又忙著連過來這邊看看angie都沒有時間，凱凱就是這樣一個認真負責的人。
與angie這一組一同預賽的是外科的一隊，五官科一隊和劉之他們這一隊。最後一棒的angie緊張地注視著遊回來的第三棒，她這一組前三個選手實力了得，已經和另外幾隊拉開了約一個身長的距離，進決賽是沒有問題的。劉之這時候站到了angie旁邊的泳道，他是他們這組唯一的男生。第三棒手一觸壁，angie像離弦的箭一樣彈了出去。幾口氣一換，已經衝出了很遠，angie瞟了身邊，都沒有人，她遠遠把對手甩在了後麵。輕輕鬆鬆遊完返程50米，angie在同組選手的喝彩聲中第一個上了岸。
angie站在一邊開始喝飲料的時候，劉之才遊完全程，氣喘籲籲地站在angie身邊。angie得意地朝劉之笑笑，雖然他是男生，但是angie訓練有素，比他這種徒具一身蠻力的更有威脅性。劉之說，沒看出來你還是個高手啊，你以前是不是練過的，姿勢很專業啊。angie甩了甩濕漉漉的頭發笑著不說話。劉之又說，不過你可別大意，聽說外科最後一組裏有一個市遊泳隊退役的哦。angie咕嘟嘟地喝了幾口飲料說，山人自有妙計，然後就笑嘻嘻地走開了。
果然外科最後這一組實力不俗，遊下來成績和angie和一組十分接近，預賽結束後，angie他們就是和外科那組一決勝負了。
angie站在池邊，心裏盤算著等一下接力的秩序。這時候劉之若無其事地走上前偷偷告訴了angie外科那組已經排好的先後秩序。隨後他慢慢吟道，‘以己下駟對彼上駟’，angie看著劉之，笑盈盈地接下去，‘以己中駟對彼下駟，以己上駟對彼中駟’。這是一個古老但是很實用的計謀，就是田忌賽馬的原則。angie走回自己那組的泳道，和另外三個選手排好了秩序，然後就胸有成竹地站在池邊等待著。他們這組實力最弱的那個女選手將和那個市泳隊退役的選手一起遊第一道，然後他們這組的兩個男生與對方的兩個女選手遊第二第三棒，最後angie和他們那組實力次之的男生遊最後一棒。這樣能把那個市泳隊選手帶來的優勢減小到最低。
果然，外科第一棒選手的優勢在後麵幾棒中被慢慢趕上，最後angie的奮力一遊，終於將那個男生甩開，奠定了勝局。
因為是最後比賽，等到angie他們幾個洗完澡出來，前幾輛巴士已經開走了。他們都上了最後一輛巴士。劉之也在車上，看到angie，他興奮地拍了拍angie的肩說，凱旋歸來，我這個軍師功不可沒啊！外科的幾個醫生一聽就知道是劉之出賣了他們，紛紛過來推推搡搡，指責他重色輕友，車裏笑成了一團。
如何愛下去
PART 11
醫院對頭兩年的住院醫生的要求是隨叫隨到。病房裏有事，急診要支援，或者門診人手不夠了，一個電話打來，angie必須隨時赴任。他們就好像抗洪救險時的沙袋，醫務處指向哪裏，他們就要結結實實的把自己扔到哪裏。為了方便住院醫生們更好地完成‘沙袋任務’，醫院強製規定頭兩年的住院醫生必須住宿在院內。
angie住的寢室有6個女孩子，四個內科，一個兒科，一個婦產科。對於這些剛開始工作的年輕醫生們來說，上班，看書，談戀愛，天天忙得時間簡直是不夠用，每天隻是回來睡個覺。再加上你出夜班，我進夜班，難得照個麵也是隔著紗帳沉沉地睡覺。寢室裏永遠是窗簾低垂，燈光昏暗。
一個星期天下午，angie從家裏早早地趕到了寢室。周一早上要大查房的,病房裏還有事情沒做完。站在寢室門口，angie卻怎麽也打不開門，門被反鎖了。angie隻好敲門喊著，過了好久，門才打開一點點，和angie一塊兒在內科的姚潔慌亂地探出頭。angie狐疑地望進去，窗簾緊緊地拉上了，姚潔睡的那張床上坐著一個男子。angie立即明白了怎麽回事，自己反而漲紅了臉。哦，我去科室了，不好意思。angie逃也似的下了樓。
讀大學的時候，雖然也是住的醫院寢室，但是醫學院有非常嚴格的宿舍管理製度，男生不許上女生宿舍樓，反之亦然。宿舍樓門口24小時有老頭老太們輪班值崗。現在工作了，醫院就當然不會幹涉住院醫生的私生活，而事實上因為醫院住房緊張，這幢職工樓本身就是男女混寢的，隻是在走廊中間加了一扇鐵門，男生女生各一邊。但是兩邊的樓道其實是互通的，可以隨心所欲地人來人往，所以那鐵門根本就是象征性的。醫學院學製本來就長，學業又重，別校的學生用來初解風情的大好年華他們已經錯過了.尤其對女生來說，一畢業就是23，4歲了，現在自然是要抓緊時間了。angie匆匆走回科室，想到可憐姚潔和那個男生估計嚇得不輕。自己今天真是棒打鴛鴦了。
晚上凱凱也回醫院了，照例到angie寢室來找她。angie乘著寢室沒人咯咯笑著把下午的事情告訴他。凱凱搖著頭說，我要是你，敲幾下不開就走了，就你這種人會一個勁兒傻敲下去，姚潔肯定背後罵你少跟筋。angie說真的呀，那我以後就知道了。忽然angie一轉眼睛說道，你好象蠻有經驗的嗎，老實說！凱凱嗬嗬笑起來。他出讓寢室是常有的事情，有時候晚上隻能抱著鋪蓋去別的寢室流浪。這些男生的事他當然是不會告訴angie的。
Angie又喃喃著說道，姚潔他們都這樣了，你說是不是認真的呢？凱凱看著angie側著頭認真的樣子，不由得心裏一動，將雙臂環過angie的腰，在她臉頰上親了一下，輕輕在她耳邊說反正我對你是認真的。 凱凱的氣息熱熱地噴到angie的耳朵邊，讓angie癢得忍不住笑出聲來。凱凱愛惜地看著嬌美的angie，年輕的他，何嚐沒有動過和他那些室友們一樣的念頭，但是angie看著自己的時候，眼神是這樣的清澈純潔，一切褻瀆她的念頭就像要去生生揉碎一朵玫瑰一樣。
PART 12
走進教室前，ANGIE在門口深吸了一口氣。今天她要給一個見習小組上課。在教學醫院，一旦成為正式住院醫生也就意味著自動承擔起了教學實習生的任務。雖然是一個隻有20多人的小組，ANGIE還是忍不住有點緊張。
教室裏坐的都是臉帶笑容的學生們，還沒有正式進臨床。ANGIE看著他們，不由想起自己以前也是坐在下麵，給他們上課的老師還說，看著你們無憂無慮真羨慕啊。那時候她想，考試考得累也累死了，還什麽無憂無慮的。現在看著這些閃著年輕光彩的臉龐，她才明白當時那個老師的心情。紙上談兵的考試雖說苦悶，比起在病房裏真刀真槍時的惶恐無助來說，還是好很多了。
ANGIE今天負責的講的是內科體檢。先是放錄像，然後ANGIE強調了一些重要點，最後是學生們兩個人一組互相操練。為了方便操練，考慮周到的醫學院已經事先分好了組，ANGIE今天帶的這組全是女生，這樣在聽心髒，肺髒的時候寬衣解帶也不會尷尬。
還沒有脫離書本，剛剛開始接觸實際操作的女生們全然沒有頭緒，嘻嘻哈哈地，根本搞不清楚第一心音，第二心音，也分不出管樣呼吸音和肺泡呼吸音的區別。無奈之下ANGIE挑了一個女孩子做標準病人，自己仔仔細細地示範操作給大家看。一遍做完，她已經微微出汗了。調皮的女學生們依舊圍在她周圍，有人說，ANGIE老師，你果然很好看啊。我們在醫學院裏就聽說過師姐你哦，都很想見你的。
ANGIE又好笑又好氣，都聽說我什麽啦？女孩子們更興奮了，聽說你是附屬醫院的最新一任的院花啊！ANGIE忍不住哈哈笑起來，就勢說那誰是最新出爐的院草呢？她原預料著凱凱的名字會從女生們口中爆出，誰知道，女生們都兩眼發光地說，這你都不知道，當然是劉之啦！是啊，還在婦產科，是醫院唯一的男婦產科醫生呢，真是好神秘哦。女生們嘰嘰喳喳地議論個沒完。
ANGIE驚訝地看著學生們。劉之？這個大塊頭？現在的女生品位果然是變得西方化了，更加偏好劉之這種魁梧的形象而不是凱凱那樣的清俊類型了。這些學生們的消息之靈通讓她咂舌，還沒有正式進醫院實習，已經知道醫院的俊男倩女還有了最新排行，真是不服不行啊。
上完課，學生們一哄而散。ANGIE去食堂吃午飯，排隊的時候，劉之端著一碗湯小心翼翼地從她身邊走過，看見ANGIE，他停下來微笑著和她打招呼。ANGIE想起剛才女學生們對他的高度讚揚，不由仔細地端詳起他的臉。劉之看著ANGIE睜大眼睛色迷迷地看著自己，不解地說，ANGIE醫生，難道你從來沒有見過這麽帥的男醫生嗎？ANGIE猛然紅了臉，使勁呸了一聲，說你別譫妄了，是你臉上沾著飯粒呢！劉之懷疑地看看ANGIE，摸著臉走了。
落花飄零
PART 1
Angie是在實習的時候正式開始和凱凱交往的。
凱凱是這個醫生世家裏唯一繼承衣缽的男孩子，年紀輕輕的他已經頗得當年他祖父和父親的風範，學業出眾，凝重沉穩，在醫學院裏擔任學生會主席，頗有名氣。這使得凱凱的父母對於他的期望越加膨脹，凱凱的母親熱切地希望凱凱能去她和他父親以前工作過的東京醫院學習，回來以後獨當一麵，成為名副其實的杏林妙手。
但是凱凱對於出國遠沒有他母親那樣的熱情，而Angie就是原因。
凱凱的母親每次想到這個，就不由地皺眉。她的兒子怎能這麽年輕就為這樣普普通通的女孩子牽袢，不過她也想不到有什麽更好的辦法。這個見識過人的醫生自然明白強壓下必有反抗的道理。她可不願意親手把自己的兒子推出去。每次Angie來她家的時候，她從來不會流露半點不快。但是，作為母親，她卻從不問凱凱他們將來的打算。
沒有母親的過問，凱凱雖然放心地和Angie交往著，心裏卻總有點疑惑和忐忑。按說母親這樣敏銳的人早就應該看出來他們的關係非比尋常，但是母親的樣子好像Angie一直就是凱凱的一個普通朋友。她不提，凱凱自然也不知從何說起。Angie很早就感到了凱凱母親明確地拒她於千裏之外，但是表麵上又滴水不漏，這讓Angie不知道怎麽和凱凱說，隻能隱忍在心裏。於是三個人之間的微妙關係看似和諧卻暗波洶湧。而凱凱和Angie的將來就更無處可說了。
Angie和凱凱在一起的時候，總有說不完的話。家裏，醫院裏，朋友的事情，因為兩個人的圈子交集太大了，他們互相熟悉彼此說的每個人物典故，事出原由，來龍去脈。Angie有種很特殊的本事，就是她能很繪聲繪色地說一件事，帶上自己的敏感的覺察和俏皮的考語。所以每次聽她說什麽事，哪怕凱凱已經從別人那裏知道了，由Angie嘴裏講來，總會有種新鮮的感覺在裏麵。
凱凱喜歡她，不隻是因為她聰明，還因為她對人有種很真摯的感情。
他們一塊兒在內科實習的時候，隻有Angie會給化療後嗓子疼的白血病孩子買冰激淩。隻有她會聽那個老太太說她的幾個兒子，一天好幾遍，除了Angie沒人受得了。隻有她會去嚐那些為糖尿病人生產的無糖食物然後和病人討論哪種饅頭口感比較好。
她很認真的樣子，卻偏偏總是做出很可愛的事情，讓從小成長在嚴肅的家庭裏的凱凱知道了另一種人情。她和他所知道的並且一力遵循的醫生形象是那麽不同。凱凱由衷地喜歡她這種真正由心而生的責任和關心，而不是像他和他的長輩一樣，隻是為了個人職業的成就感。凱凱覺得假以時日，他也許能成為醫術精良的醫生，但是隻有像Angie這樣懷著一顆熱誠的心的小醫生，才會成為一個如希波克拉底誓言中真正為病家著想的良醫。醫術就和藝術一樣，到了最後，就不是技巧來論高低了，而全憑你有沒有投入那顆心。
PART 2
然而在外科實習的時候，Angie出事了。
外科的實習醫生是非常辛苦的。清理術後傷口，護理人造肛門，插胃管，導尿，所有最髒最累的第一線操作都是由這些小實習生們去做。如果值班的時候不幸碰到欺生的護士，那早上天不亮就被叫起來去為病人量體溫，搭脈搏，抽血也是常有的事情。Angie值班的那個晚上上了三台急診手術，下來又寫大病史，手術紀錄，術後觀察。終於做完所有的事情，剛剛迷迷糊糊地睡著，早班護士已經來敲門了。實習同學你怎麽還在睡覺，今天手術的病人這麽多，胃管都插好了嗎，交班前病人都要進手術室的！
Angie睡眼惺忪地走出來，按著前夜的交班紀錄，把所有術前病人的胃管插好，然後目送公務員將病人一個個送到下麵手術室去。站在值班室裏，Angie更新著黑板上的重病人病情。寫著寫著，忽然一陣寒意從頭延伸到腳底。今天有個手術病人是肝硬化食管靜脈曲張做分流手術，主任特意在黑板上寫著這個病人不準插胃管，但是Angie到現在才看見！這種病人的食管靜脈脆弱無比，就像一顆定時炸彈一樣隨時可能破裂引起致命的大出血，而硬生生插入的塑膠胃管就好像在定時炸彈上點燃了引信！Angie臉色煞白地飛奔到樓下手術室。
但是來不及了。在準備麻醉的時候，那個病人突然大量地嘔血。聞訊趕去的主任們被迫在一切尚未準備好的條件下急診開始手術。肝硬化的病人本身凝血功能就非常差，大量出血後情況非常凶險。經過近十個小時的搶救，病人在失了近6000ML的鮮血之後終於被挽救了回來，但是他的條件是不能再進行分流手術了。下了手術台，主任臉色鐵青地把值班的住院醫生和實習醫生一起叫到了辦公室。在弄清楚了是Angie插的胃管以後，主任立即打電話給Angie的班主任，把Angie領了回去，暫停實習。而那天和Angie一塊兒值班的住院醫生也受到了重新輪轉的嚴厲處分。這座曆史悠久的臨床教學醫院有著森嚴而不留情麵的等級製度，下級醫生錯誤必須由上級醫生直接負責。
這件事情在臨床醫學係很快成為了著名的反麵教材，老師們在上課時不時地拿這個例子來警告低年級學生。
在接受了兩周的上崗再培訓，其實就是不斷地寫檢查，談話，再檢查之後，Angie終於又回到外科開始重新實習。Angie總是笑意盈盈的眼睛就這樣一點點失去了光彩，讓凱凱心痛不已。凱凱知道這次的事情會為Angie帶來很嚴重的影響，尤其在將來畢業分配的時候。憑Angie的成績和實習表現，她和凱凱一起留在附屬醫院原是充滿希望的，但是這件事情卻嚴重地損害了Angie的競爭力。回到家裏，凱凱把這件事情告訴了母親，他的擔憂得到了證實。凱凱母親說，這樣子的話，Angie是不太可能留在附屬醫院了。這對於Angie多麽不公平，她是個很有潛力的小醫生啊。凱凱難過地想。
PART 3
大半年以後，Angie輪轉到了婦科，帶教她的住院醫生是劉之。Angie連抬頭看他的勇氣也沒有，因為這個劉之就是被Angie連累的倒黴的住院醫生。Angie對於這個無辜被自己連累的醫生充滿了愧疚和自責，她明白在這個大醫院裏，背上這樣一個汙點，是多麽讓人氣餒而苦悶的事情。那時候在外科輪轉的劉之，正是躊躇滿誌，一欲大展宏圖的時候，卻被Angie愚蠢的疏忽一手斷送了。一個高大挺拔的男醫生最後被分在了這個男丁罕至的婦產科，這對他是個什麽樣的折辱啊，Angie簡直不敢想象。
開始實習以後，好像為了彌補什麽似的，Angie分外賣力，跟著劉之忙裏忙外，把日常瑣碎的工作做的妥妥帖帖，讓劉之每天一查完房就可以安安心心上手術台，而不用像有的住院醫生因為實習生不賣力，隻好自己牢騷滿天地去補漏洞。
劉之從來不和Angie提起那次事故，好像從來沒有發生過似的，對於Angie的操作，也是指導過幾次以後就讓Angie自己做了，而不像以前的幾個帶教老師，生怕她再出什麽問題連累自己，什麽事都不敢讓Angie做。劉之的這種信任使得Angie感激萬分，也愈加仔細努力地工作。
每個星期三下午，劉之要去看門診，科裏規定實習同學要跟著去的。Angie於是第一次來到神秘的婦科門診，掩在門診大樓走廊盡頭的屏風後麵，上麵寫著閑人免入，謝絕男賓。一個下午，大多是一些婦科感染的病人，或者是婦科腫瘤術後來複查的。劉之說話耐心，有理有節，對於女病人鼻涕眼淚的糾纏柔中帶剛，頗有一套。而深受疾病困擾的女病人們，對於為自己治療的是一個頗有陽剛之氣的男醫生也覺得有種安全感。Angie想起自己在病房裏為病人換藥的時候，竟然還會聽到有些女病人為劉之為誰開刀而爭風吃醋，不由得暗自好笑。Angie一邊忙著寫方子，一邊看著劉之檢查病人，心想這樣下去，劉之會不會對女性就此失去興趣了？因為女性最醜陋的樣子他都看過了。幸好凱凱是決計不會去做婦產科的，否則Angie真的是要擔心了。
門診快結束的時候，來了一個年輕的女孩子，停經。常規做早孕檢查，結果是陽性的。女孩子說要打掉。劉之翻看女孩的病例卡，是常客了，人流藥流已經總共作了4次，而這個女孩子還不滿20歲。劉之歎了口氣，也沒有勸她什麽，連Angie這樣涉世未深的女生都猜得出這個女孩的背景，純醫學的高談闊論這個時候顯得很無力，是不能用來指望說服她改變自己生活方式的。劉之隻是說你這樣的情況屬於高危流產，要收進來在密切觀察下才能做。女孩子走了以後，劉之一邊洗手，一邊說，在這裏來過幾次的病人，過幾年就坐到對麵去了。Angie看對麵，是不孕門診。
人生就是這樣，你擁有的時候總是沒有準備好，不得不放棄，而你全力以赴滿心準備的時候，卻再也沒有了。
PART 4
產科的工作流程獨具一格，越到晚上越忙，好像新生兒都是夜行性動物，隻等到太陽下山才開始發動。白天，除了幾台剖腹產，醫生護士們都是養精蓄銳，專等著晚上玩命的。
Angie跟著劉之值班，趁著晚飯後的空閑，劉之教Angie怎樣聽測宮口，量胎徑，聽胎心。胎兒細速的心跳聲通過機器的放大，清晰可聞，咚咚咚咚，Angie和孕婦就互相笑著，一起聽著這個尚未降臨的生命之聲。
半夜裏產婦開始臨產。經過醫生護士幾小時的呐喊助威之後，胎兒的頭終於露出來了，劉之一手幫助胎頭旋轉，一手保護側陰，然後胎兒就分娩出來了。幾個助產士一起上去，有條不紊地分工合作，剪臍帶，吸分泌物，量體重，拿胎盤，最後劉之縫合陰道傷口...Angie根本插不上手，隻是站在一邊看著那個嬰兒由青綠轉為紅潤，然後哇地一聲放聲啼哭，Angie不知怎麽忍不住流下了眼淚。實習了大半年的她看到了很多生命的逝去，輕飄飄的，但是今天卻是她第一次看到一個生命的誕生，是這樣的隆重和響亮，Angie心裏充滿了一種對於生命的敬畏。一個有了年紀的助產士在一旁笑道，喲，你們看呀，這個實習的學生還哭了，真是個小姑娘啊。淚眼模糊中，Angie看到忙碌中的劉之也抬頭朝她笑著，雖然是半夜裏，她卻覺得好像整個房間有陽光灑進來的感覺，這就是生命的感覺吧。
Angie把這種感覺告訴凱凱，隻是一個二十出頭的男孩子的凱凱無從體會這種玄妙。凱凱知道以後他會結婚，會有自己的孩子，但是這對他來說就像是一個預先編好的，可以預知結果的精確程序，至於他究竟會有怎麽樣的孩子，他會怎麽樣的去愛他，凱凱是全無概念的，畢竟他還太年輕了。Angie看著凱凱年輕得沒有一絲皺紋的臉龐，忽然想到以後他們的孩子會是什麽模樣呢？她不由得被自己的想法羞紅了臉，凱凱看著她變化不定的臉色，也不知道這個精靈古怪的女孩子在想些什麽。自從輪到婦產科以後，Angie的心情變得好起來，笑容也逐漸回到了她的臉上，這讓凱凱高興之餘也有點詫異。
如何愛下去
PART 5
Angie走進手術室的時候還是有點惴惴不安。半年前在外科的慘痛教訓時的她對於和手術有關的一切事物有了一種莫名的恐懼。讓她稍感放心的是，婦產科的手術室和外科手術室各占一層樓麵，Angie碰到外科醫生們的機會幾乎為零。
因為劉之是婦產科裏唯一的青年男醫生，反而無心插柳地深得老太太主任們的歡心。有什麽手術，即使劉之的資曆尚不夠，主任們也願意讓他上，在外科，劉之是個排不上名號的小字輩，在婦產科，卻很快就獨當一麵了。 像子宮肌瘤這樣的手術，主任隻是到到場，大多數時候就是劉之帶著Angie做了。婦產科的女醫生們潑辣豪爽較於男醫生有過之而無不及，Angie跟過幾台主任們的手術，隻見針鉗翻飛，談笑風生中子宮卵巢就紛紛到了病理標本袋中，Angie還沒看到個所以然，主刀醫生就已經在關腹腔縫皮了。
在隻有劉之主刀的時候，手術室裏除了電凝和金屬器械碰撞的聲音，一片寂靜，Angie終於鼓起勇氣說，劉老師，你能和我解釋解釋這裏的解剖關係嗎？旁邊的洗手護士一聽，立即抗議似的把手裏的持針鉗敲得當當作響。Angie不由得尷尬不已，她明白手術是一個整體合作的團隊，不光是手術的醫生，護士，麻醉師，甚至是門口送病人的公務員都牽涉在內。一步慢，步步慢，怎麽能因為一個實習學生的要求就拖延整個工作的速度，讓人家都等著呢。
劉之並沒有理會護士的暗示，開始為Angie講解，子宮動脈，輸卵管，膀胱，輸尿管。劉之的手到之處，解釋就跟著到。原來在Angie這種外行的眼裏，除了一片血肉模糊根本沒有結構可言的手術視野，現在一點點開始和Angie腦中的解剖圖譜掛上了鉤。劉之說，輸尿管在子宮動脈下麵，就好像小橋下麵流著涓涓溪水。這下不僅是Angie，連一旁的麻醉師和護士們都忍不住笑出聲兒來。劉之嘴上說著，手裏的動作卻一點也沒有減慢，手術順利做完，人人皆大歡喜。Angie後來就像守株待兔一樣，一有機會就跟著劉之上台。漸漸地，劉之不用講解，她也大約知道了手術的進程，助手也做得越來越像樣了。
一次，一個子宮內膜異位的病人，主任親自主刀，劉之做一助。手術探查時，異位出血的子宮內膜在盆腔裏，卵巢周圍到處都有播散，為了清除這些引起病人無盡痛苦的異位病灶，手術變得漫長而單調，切除，止血，再切除，再止血。已經昏昏欲睡的Angie忽然覺得肩膀上一陣潮熱，側臉一看，是劉之把臉貼在自己的右肩上擦汗。因為無菌的原則，他是不能用手碰自己的臉的，劉之估計是不好意思當著主任的麵指揮護士為他擦汗，隻好就近借用Angie的肩膀了。整個手術中，Angie就這樣驚訝地看著劉之一次次把臉湊到自己的肩膀上抹汗。除了凱凱，從來沒有男人這樣近距離地接觸過Angie，看著這個汗流浹背的大塊頭男醫生，Angie心裏湧起了一陣異樣的感情。
PART 6
一個沒有什麽病人的下午，悠閑的angie好奇地走到醫生們的辦公桌邊，隨手拿起一本放在桌上的牛津醫學字典。翻開一看，angie不由得咦了一聲，這本字典上麵藍色的，黑色的，紅色的各種標記注得密密麻麻，還有不少頁碼竟然被撕去了。
Angie是有著相當的英語天賦的，大一就率先通過四級和六級，此後她的大學英語就免修了，讓尚為四級掙紮的同學們羨慕不已。在實習的時候，angie經常被老師指派到外賓部協助工作，這使得她的英語更有了進展。angie從來不看什麽美國英語速成之類的時髦書，她隻看最經典的醫學英語字典，一條條地往下看，一邊做筆記。她相信嚴謹的醫學需要同樣嚴謹的語言。
但是這樣被破壞塗畫得不成樣子的字典，angie是頭一回看到。坐在一邊的主治醫生說，哦喲，你拿的可是劉之的寶貝啊。angie做著鬼臉朝那個醫生甩甩這殘破不全的字典。主治醫生說劉之看的字典就是這樣的，他記住一頁就撕掉一頁，他說等到這本字典被撕光了，他就把這本字典背下來了。
angie嚇了一跳。這本牛津字典少說也有1000多頁，已經被撕去了一小半，這個劉之不停地翻班，手術，哪有時間背這本磚頭。angie坐下來，慢慢地翻看起來。
不知過了多久，劉之站在她麵前。angie滿懷敬意地說，劉老師，你真的把撕去的頁數都背下來了？劉之笑著說，沒有，我就是喜歡帶著字典上廁所。angie啊地一聲，皺著眉頭甩開字典，引得周圍的醫生們哈哈大笑起來。
後來一起值班的次數多了以後，angie發現劉之的英文確實很好。劉之知道angie也喜歡學習英語以後，就在有空的時候考考angie一些專業單詞。悠閑的下午，兩個人經常坐在辦公室窗邊，一問一答。一向自負的angie發現自己的英語和劉之比起來還是不正規，很多單詞隻知道通俗的說法而非醫學要求的標準英語，這讓她有些難為情。劉之倒是安慰她說，在他看到過的學生裏,angie是很不錯的了。
劉之和angie一起值班的一個晚上，急診送來一個年輕女性，腹痛，有停經史，後穹隆穿刺有不凝的鮮血，明確提示是宮外孕破裂出血，需要急診手術。在術前談話的時候，陪女孩子來的那個男的膽怯了，說什麽也不願意在手術同意書上簽字。女孩的家屬都是遠在外地，沒有這個男人的簽字，女孩就不能進手術室。
時間分秒流逝，劉之看著那個男的說，我知道你是害怕承擔這個責任。我們都是男人，今天晚上我把話放在這裏，你簽這個字，我保證你這個手術成功。漸漸地，劉之的語氣變得嚴厲起來，你難道眼睜睜地看著你女人就這樣出血出到死嗎？！
angie在旁邊看著劉之擔心萬分。自從外科那件事情以後，angie總是小心翼翼生怕再有什麽閃失，劉之應該也吸取教訓了呀。但是沒想到劉之竟然會說出這樣令angie聞所未聞的話，這樣的術前保證太不明智了，要知道手術的過程瞬息變化，誰也不能保證萬一，哪怕是個闌尾炎，外科醫生們也要一二三四列出條條風險，更何況現在是個宮外孕出血的病人！
男人終於簽了字。女孩子立即被送進了手術室。三班的主治醫生主刀，劉之做一助。劉之並沒有告訴主治術前的這個小插曲。整個手術過程中，angie幾乎一直在祈禱不要發生任何意外。一有什麽風吹草動，angie的心就狂跳不已。倒是劉之還不忘記問問angie和宮外孕有關的英文單詞，angie卻那裏有心思回答他。幾個小時以後，一切終於順利地結束。angie和劉之將女孩平安地送回病房。電梯裏，angie不由長舒一口氣，劉之說，你這麽緊張幹嗎，出了事情也是我的。angie突然也覺得自己緊張得毫無道理。
夜深了，劉之早已經回到男值班室休息了，angie拿著洗漱的牙杯牙刷走到洗手間，看到劉之的巨無霸杯子和牙刷放在水池上麵，好像他的人一樣，愣頭愣腦的大個子。angie不由得嘻嘻笑起來，然後把自己的小小的杯子和牙刷放在他的杯子旁邊，這樣他們晚上就有伴兒了。
PART 7
在醫學實習生的生活中，沒什麽機會花前月下，草坪湖邊的喃喃私語，男女交往的主要標誌就是探班。一方值班，另一方就帶點宵夜在晚上的時候去看看，一個寫病史的時候，另一個就在旁邊看看書，說些閑話，這樣能夠安靜地在一起就是一種莫大的幸福了。事實上即使是這種幸福也很難得，因為值班的一方常常要因為各種原因被叫出去。
凱凱是個不善於表達情感的男生。他的祖父，父親甚至是母親都是同一種性格堅毅，情緒穩定的人。凱凱小時候摔倒了，他的母親就在旁邊看著，讓他自己爬起來，去洗幹淨傷口，淚水和求助是沒有結果的。在他的家庭教育裏，理性的自我控製是一個成熟男醫生必須具備的個性。凱凱從來不在angie值班的時候去看她，他覺得這對雙方都不好，angie工作會分心，而自己也無謂地浪費一晚上時間。angie有時候抱怨凱凱是她碰到過的最冷麵心硬的男生，凱凱總是一笑了之，他對於angie的關愛，不需要那些小餛飩，皮蛋粥來證明。
但是凱凱在心裏疼愛著angie，他每個月為angie訂牛奶，保證每天早上angie的寢室門口會有一瓶新鮮的牛奶。angie出夜班回寢室睡覺，往往錯過晚飯時間，凱凱就買了飯送去angie的寢室，叫醒她吃飯。angie是個熱心的人，老是自告奮勇，拔刀相助，卻又時時收拾不了攤子，凱凱就不聲不響地通過自己的關係幫angie一把。在凱凱心中,angie是他嚴肅的家庭和沉重的醫學院生活之外的一抹閃亮的光彩，一絲新鮮的空氣，有了她，他的生活才變得立體和生動起來。
凱凱沉默內向，但是他對於感情並不遲鈍。angie這幾個月來的變化凱凱看在眼裏，尤其最近，angie的話語中，那個叫劉之的婦產科醫生出現的頻率極高。在一起逛書店的時候，angie會不住地說，這本英文書劉之看過說寫得很好雲雲。angie純屬無意的流露，但是凱凱卻有點難以忽略了。
又是一個angie和劉之一塊兒值班的夜晚，凱凱終於忍不住了，在寢室其他兄弟們的驚訝的目光中，他破天荒地提了angie愛吃的蟹粉小籠走進了婦產科的醫生辦公室。
辦公室裏，劉之正在給angie改病史，告訴angie為什麽這樣寫更精簡也更科學。angie背對著門，坐在劉之對麵，隔著桌子欠著身，腦袋湊得離劉之很近，不住地嗯嗯著，一邊做著筆記。凱凱看著他們專注的樣子，猶豫著該不該打斷他們。劉之抬頭看到了站在門口的凱凱，停下來指著angie背後說，哦，你的後勤大隊來了。angie回頭看到凱凱，喜出望外。他們交往了這麽久，凱凱第一次來看她。
當凱凱把蟹粉小籠的盒子打開時，angie簡直是受寵若驚了。看著angie高興的樣子，凱凱不由得有些內疚，這樣一點簡單的快樂就讓她如此滿足，而自己竟然這樣吝於給她。劉之識相地站起身來往外走，angie忙說，劉老師，你也坐下來一塊兒吃呀。凱凱看著身材高大的劉之，心裏有種不快泛起，但是驕傲的他當然不願意在劉之麵前示弱，開朗地笑說，是啊，劉醫生，一塊兒吃嘛。劉之對angie搖搖頭，這是你的限時專送，你慢慢享用，說著走出了辦公室。angie吐了吐舌頭，不吃算數，過時不侯。就自己掰開筷子，吃了起來。
angie吃完以後，又和凱凱說了會兒話，一直沒有人進來叫angie，到後來angie自己反而沉不住氣了，對凱凱說，你還是早點回去吧，現在肯定是劉之一個人給我擋著呢，產科晚上很忙的，不可能到現在一點事兒也沒有的。
angie送凱凱到電梯口。電梯叮地一聲停下的時候，凱凱忽然摟過angie的肩膀，在她還泛著小籠的油光的嘴唇上吻了一下。angie驚慌地看了看周圍，還好沒有人，兩個人都不好意思地笑起來。電梯打開，凱凱走了進去，快關門的時候，凱凱卻按住開門鍵說angie，angie看著他，凱凱頓了頓，自嘲地笑了一下說，沒什麽，就是晚上值班的時候仔細一點噢。angie點點頭，電梯合上了門。
angie是何等聰敏的女生，凱凱今夜這樣的舉動，用意不言自明，這個一貫驕傲的男生，感到了一種威脅。但是自己和劉之平平淡淡的，凱凱是不用這麽緊張的，難道自己平時很明顯地流露出什麽了嗎？angie一邊走回科室，一邊琢磨著。護士台邊，劉之挽起了白大衣的袖子忙進忙出，angie看著他的身影，不由得出了神。
PART 8
春節過後，Angie這屆的畢業分配正式開始了。
醫學院學生分配工作和其他學校不同，自成體係。
整個過程分為三輪。
第一輪，醫學院的附屬醫院招生。這些麵試隻對於綜合成績名列前茅的學生。麵試采用全英文，主要科室的主任都會到場，問出各種刁鑽古怪的問題，從專業基礎到實例分析，從家庭住址到個人經曆，無所不及。
第二輪，是地方醫院的招生，包括不屬於附屬醫院的三級醫院，和區級中心醫院。這一層因為是最多醫學生的去處，往往塞滿了各種名目的關係，競爭激烈不亞於附屬醫院。
第三輪，就是街道醫院了。這是所有正宗醫學院畢業的學生都不想去的地方，一旦進入這種小醫院，就意味著這一生隻能望其他同學的項背了。
凱凱和Angie都在前十名之內，他們接到了通知，和其他幾位同學一起坐在會議室外麵的長椅上等待著附屬醫院的麵試。
大概過了半個小時，最先進去的排名第一名的女生麵試結束了。走出會議室，她站在走廊上，過了一會兒，竟然開始小聲地啜泣，大家的惶恐多過了同情，都呆呆地看著她，沒有人上前安慰。
黃昏的陽光斜斜地照進昏暗的走廊。Angie側臉看著坐在身邊的凱凱。因為麵試，凱凱今天特意穿了西服，打了領帶，使得清秀的他更顯得豐神俊朗。他也沒有和其他同學一樣在那裏使勁地背著事先寫好的英文稿子，隻是默默地看著窗外。Angie知道凱凱在大場合之前都是這樣使自己平靜的。他是學生會主席，主持過很多大型的活動，臨場演講本就是他的特長。其實，這場麵試對於凱凱來說根本就是走走形式而已，作為老院長的孫子，凱凱唯一要操心的就是去什麽科。
Angie歎了口氣，自己才真的是前途難卜。自從出了那件事情，她就知道留在附屬醫院的希望很渺茫了。Angie的父母都是很普通的職員，退休在即，根本沒有什麽關係可以托。angie的自尊也根本沒有讓她有向凱凱家裏求助的念頭。想到自己很有可能落到街道醫院終其一生，和凱凱從此一天一地，Angie的心裏不由浮起一陣深深的悲哀。
前一天angie為了這次麵試向劉之請假。劉之說，你的英語是沒有問題的，但是主任們可能會問到你出的那次事故，你想好怎麽回答了嗎？angie說事情是怎樣的主任們事先肯定都知道了，我怎麽回答又有什麽用呢。劉之沉默了一會兒說，這樣的話也隻好盡人事聽天命了。這是他們之間唯一一次真正談論那次事故，從頭到尾劉之都沒有抱怨過angie一次，這讓angie覺得內疚得難以自處。
Angie走進會議室的時候，看見寬敞的會議室中央，擺了一張非常大的橢圓形長桌，周圍密密集集地坐了幾十來個主任，在末端留了一個座位。
管理學生教學的副院長指了指那個空位，用英語說請坐。Angie坐在了一圈主任之間。自我介紹了以後，主任們開始發問，南腔北調的英文，問著方方麵麵的問題。有的主任們則翻看著Angie的綜合成績表和獎勵紀錄。幾輪問答下來，Angie的流利英語和平靜沉著的對答，令得不少主任頻頻點頭微笑。
這時候有主任突然問道，你覺得做醫生最重要的品質是什麽？這種籠統的問題用英文回答是很容易變得空洞的，Angie望了望窗外的夕陽，開始述說那件讓她刻骨難忘的事故，她低低而清晰地述說著，極力壓抑著奔湧的情緒波動。最後她說，這件事情讓我對您的問題有了最好的回答，做醫生最重要的品質就是責任心，任何時候都不能被其他因素左右，必須時刻保持著準確和盡責的品格。
說完以後，她深吸了口氣，看著主任們。這幾個月來她第一次有機會以一個小實習生的身份，說出了對整件事的感受，不管結果如何，她在這個醫院總算是對自己有交待了。
兩個星期之後，宣布麵試結果。凱凱理所當然的留在附屬醫院的外科，Angie聽見自己分在了附屬醫院的內科，同學們紛紛的祝賀聲中，她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回到寢室裏，睡在Angie下鋪的陳天華趴在床上哇地一聲大哭起來。成績一直很好的她沒有留下來，必須參加第二輪更為激烈黑暗的競爭。Angie過去撫摸天華的背。天華回手一把打開Angie，邊哭邊大聲說，你別在這裏假惺惺了，暗地裏做手腳，開後門，還以為別人都是傻子。Angie被這話震得回不過神來。你這是什麽意思？什麽意思？你剛剛出了醫療事故，全院通報，現在好像沒事一樣照樣留下來，你敢說你沒有通關係！有腦子的都知道還不是因為你是院長少爺的女朋友，真光彩呀！
Angie和凱凱一起散步的時候，問他到底有沒有向家裏要求過什麽？凱凱指天發誓確實沒有。angie知道凱凱不是那種喜歡背後搞小動作的人，他說沒有就是沒有。Angie平靜下來了，清者自清，別人怎麽想得她也不能顧及這麽多了。但是就這樣留在了附屬醫院，對於angie實在是太意外了，任是她聰明過人，也想不通一向嚴厲的醫院怎麽會對她網開一麵，既往不咎的。
PART 9
夏天一過，angie，凱凱還有其他留院的同學就在各自的崗位開始了工作。
在醫院食堂裏，angie看到了正在狼吞虎咽的劉之。angie走過去，指著自己胸前的胸卡，高興地笑著。做實習醫生的時候，雖然也有胸卡，但不過就是一張臨時打印著名字的硬紙卡套在一個塑料封套裏，頂上還有一條藍色杠杠隨時說明著實習生的身份。angie那時候看著正式醫生們沒有藍杠杠，印刷著電腦掃描照片，製作精細的樹膠胸卡，心裏多麽期盼著有一天自己也有這樣的榮幸和驕傲。現在終於有了這一天。
劉之說，哎呀，以後我這老師就沒得做了。在等級森嚴的教學醫院，這個變化是很微妙的。實習的時候，哪怕住院醫生隻比你大幾個月，隻要比你高一級，你就得叫他老師。留院做住院醫生以後，大家成了同事，自然就不叫老師了，年紀相仿的一般就直呼其名了。等到過了幾年，如果你碰巧升得比他還快，那就有可能稱呼他為‘小劉’了。從‘老師’到‘小劉’的過程，就是在醫院這座金字塔上攀登的過程。
angie端著餐盤笑著坐下來說，哪裏哪裏，一日為師，終生為父啊！我會一直尊敬你，愛戴你的，劉老師！劉之聽了忍不住子笑起來。過了一會兒，他說，哦，心裏一激動，還以為你說，一日為師，終生為夫呢！
angie不由一陣惱羞，拿起筷子做勢要往劉之身上打去，引得旁邊的男醫生們紛紛起哄。喧嘩中，angie覺得自己一個女生這樣有點不太像樣。不和你們一塊兒吃了，為師不尊！angie端起盤子走到了不遠的另一桌。
低頭吃飯的時候，angie聽到背後仍然不斷傳來男醫生們嘻嘻哈哈的笑聲，顯然還意猶未盡地在開劉之的玩笑。這些年輕的男醫生大多數是外科係統的，一早上緊張的手術之後，遲來的午餐時間是他們最好的放鬆和調劑，聚在一塊兒的時候往往是笑話不斷，葷段子層出不窮，angie是早有領教的。
這時候一個男醫生說，劉之啊，你膽子不小啊，敢調戲這個小姑娘。其他醫生紛紛問怎麽啦？那個醫生說，這個小姑娘是林凱的女朋友，你們不要告訴我你們連林凱都不知道哦，哎，一幫土人，林凱就是我們醫院老院長林老爺子的孫子！今年和這個小姑娘一起分進來的，現在在外科輪轉，聽說很得老爺子喜歡，以後嘛估計就是接班人啦。劉之現在你碰這個小姑娘，基本上就是太歲頭上動土啦！
這些話使得angie如背芒刺，渾身不自在。沒想到自己人剛進醫院，她和凱凱的小道消息倒已經捷足先登了。angie和凱凱在一起的時候，從來不會有一點要借靠凱凱的想法，angie相信自己的能力，沒有背景也能做得好。她知道凱凱也是這樣的想法，其實作為老院長的孫子，凱凱在學業，社會工作上付出的努力一點也不比別人少，反而是更嚴厲地要求自己，隻為了證明自己的能力。
讓angie努力維持著自尊的更重要原因是凱凱的母親。自從angie在外科出過事故以後，凱凱母親就斷言angie是無望留在附屬醫院的，angie去凱凱家裏的時候，凱凱母親也從來不問angie將來的打算，準備怎麽辦，好像看準了angie最後與林家是不會有任何瓜葛的。這種冷淡讓angie很心寒。她越來越覺得自己和凱凱之間，隔著一個凱凱母親，就好像隔著一座冰川一樣，沒有消融的希望。
PART 10
醫院每年夏末初秋的時候都要組織一次全院遊泳比賽，這是不知道多少年的傳統了。說是比賽，其實隻有一個項目，就是男女混合4X100接力，四人中至少有一個女選手，不限蛙泳，自由泳還是仰泳，先到者為勝。比賽是以科室為單位的，為了爭取更多的贏麵，像內科，外科這些大科室往往浩浩蕩蕩派出好幾支隊伍，好像奧運會上的中國美國俄羅斯一樣，聲勢龐大，最後的冠亞軍之戰總是在外科和內科的激烈競爭中展開。
angie小時候體弱，父母送她到少體校練過好幾年遊泳，因此angie的泳術在醫學院裏也算得上是專業人士了，一聽到有遊泳比賽自然是躍躍欲試，立即主動請纓，內科領隊得此大將也很興奮，將她安排在最有望奪魁的一組中，力爭今年打敗外科，奪回冠軍。
凱凱是個旱鴨子，但是曾經擔任過學生會主席的他對於這種文體運動也是頗為熱心，這次他擔任外科其中一支隊伍的領隊，立場不同，到時候自然不方便為angie助威。但是凱凱私下告訴angie，他是身在曹營心在漢，心裏會默默為angie加油的。
正式比賽的那天，遊泳館裏異常熱鬧。池中水花飛濺，平時儒雅斯文的醫生護士們這時候都是甩開膀子，奮力拚搏。周圍的拉拉隊們搖旗呐喊，有的熱心的，還跟著選手們在池邊來回地跑，為他們加油。凱凱和其他領隊們，則忙著為選手們遞毛巾飲料，或者負責通知下一組準備。
正和其他內科女選手們在池邊作熱身運動的angie，看到劉之穿著泳褲從對麵男更衣室裏出來。作為婦產科唯一的男將，劉之自然是義不容辭了。高大健壯的他在男生人群中格外顯眼。劉之似乎也在有意無意地朝這邊望過來，angie忽然覺得有點難為情，平時大家相見，都是中規中距地穿著白大褂，今天就不同了。angie穿了一套深藍色的兩件套泳裝，而劉之更是隻穿一條泳褲，真是尷尬。angie別轉頭看著忙碌個不停的凱凱。不會遊泳的凱凱還從來沒有看到過穿泳裝的angie呢，現在他又忙著連過來這邊看看angie都沒有時間，凱凱就是這樣一個認真負責的人。
與angie這一組一同預賽的是外科的一隊，五官科一隊和劉之他們這一隊。最後一棒的angie緊張地注視著遊回來的第三棒，她這一組前三個選手實力了得，已經和另外幾隊拉開了約一個身長的距離，進決賽是沒有問題的。劉之這時候站到了angie旁邊的泳道，他是他們這組唯一的男生。第三棒手一觸壁，angie像離弦的箭一樣彈了出去。幾口氣一換，已經衝出了很遠，angie瞟了身邊，都沒有人，她遠遠把對手甩在了後麵。輕輕鬆鬆遊完返程50米，angie在同組選手的喝彩聲中第一個上了岸。
angie站在一邊開始喝飲料的時候，劉之才遊完全程，氣喘籲籲地站在angie身邊。angie得意地朝劉之笑笑，雖然他是男生，但是angie訓練有素，比他這種徒具一身蠻力的更有威脅性。劉之說，沒看出來你還是個高手啊，你以前是不是練過的，姿勢很專業啊。angie甩了甩濕漉漉的頭發笑著不說話。劉之又說，不過你可別大意，聽說外科最後一組裏有一個市遊泳隊退役的哦。angie咕嘟嘟地喝了幾口飲料說，山人自有妙計，然後就笑嘻嘻地走開了。
果然外科最後這一組實力不俗，遊下來成績和angie和一組十分接近，預賽結束後，angie他們就是和外科那組一決勝負了。
angie站在池邊，心裏盤算著等一下接力的秩序。這時候劉之若無其事地走上前偷偷告訴了angie外科那組已經排好的先後秩序。隨後他慢慢吟道，‘以己下駟對彼上駟’，angie看著劉之，笑盈盈地接下去，‘以己中駟對彼下駟，以己上駟對彼中駟’。這是一個古老但是很實用的計謀，就是田忌賽馬的原則。angie走回自己那組的泳道，和另外三個選手排好了秩序，然後就胸有成竹地站在池邊等待著。他們這組實力最弱的那個女選手將和那個市泳隊退役的選手一起遊第一道，然後他們這組的兩個男生與對方的兩個女選手遊第二第三棒，最後angie和他們那組實力次之的男生遊最後一棒。這樣能把那個市泳隊選手帶來的優勢減小到最低。
果然，外科第一棒選手的優勢在後麵幾棒中被慢慢趕上，最後angie的奮力一遊，終於將那個男生甩開，奠定了勝局。
因為是最後比賽，等到angie他們幾個洗完澡出來，前幾輛巴士已經開走了。他們都上了最後一輛巴士。劉之也在車上，看到angie，他興奮地拍了拍angie的肩說，凱旋歸來，我這個軍師功不可沒啊！外科的幾個醫生一聽就知道是劉之出賣了他們，紛紛過來推推搡搡，指責他重色輕友，車裏笑成了一團。
如何愛下去
PART 11
醫院對頭兩年的住院醫生的要求是隨叫隨到。病房裏有事，急診要支援，或者門診人手不夠了，一個電話打來，angie必須隨時赴任。他們就好像抗洪救險時的沙袋，醫務處指向哪裏，他們就要結結實實的把自己扔到哪裏。為了方便住院醫生們更好地完成‘沙袋任務’，醫院強製規定頭兩年的住院醫生必須住宿在院內。
angie住的寢室有6個女孩子，四個內科，一個兒科，一個婦產科。對於這些剛開始工作的年輕醫生們來說，上班，看書，談戀愛，天天忙得時間簡直是不夠用，每天隻是回來睡個覺。再加上你出夜班，我進夜班，難得照個麵也是隔著紗帳沉沉地睡覺。寢室裏永遠是窗簾低垂，燈光昏暗。
一個星期天下午，angie從家裏早早地趕到了寢室。周一早上要大查房的,病房裏還有事情沒做完。站在寢室門口，angie卻怎麽也打不開門，門被反鎖了。angie隻好敲門喊著，過了好久，門才打開一點點，和angie一塊兒在內科的姚潔慌亂地探出頭。angie狐疑地望進去，窗簾緊緊地拉上了，姚潔睡的那張床上坐著一個男子。angie立即明白了怎麽回事，自己反而漲紅了臉。哦，我去科室了，不好意思。angie逃也似的下了樓。
讀大學的時候，雖然也是住的醫院寢室，但是醫學院有非常嚴格的宿舍管理製度，男生不許上女生宿舍樓，反之亦然。宿舍樓門口24小時有老頭老太們輪班值崗。現在工作了，醫院就當然不會幹涉住院醫生的私生活，而事實上因為醫院住房緊張，這幢職工樓本身就是男女混寢的，隻是在走廊中間加了一扇鐵門，男生女生各一邊。但是兩邊的樓道其實是互通的，可以隨心所欲地人來人往，所以那鐵門根本就是象征性的。醫學院學製本來就長，學業又重，別校的學生用來初解風情的大好年華他們已經錯過了.尤其對女生來說，一畢業就是23，4歲了，現在自然是要抓緊時間了。angie匆匆走回科室，想到可憐姚潔和那個男生估計嚇得不輕。自己今天真是棒打鴛鴦了。
晚上凱凱也回醫院了，照例到angie寢室來找她。angie乘著寢室沒人咯咯笑著把下午的事情告訴他。凱凱搖著頭說，我要是你，敲幾下不開就走了，就你這種人會一個勁兒傻敲下去，姚潔肯定背後罵你少跟筋。angie說真的呀，那我以後就知道了。忽然angie一轉眼睛說道，你好象蠻有經驗的嗎，老實說！凱凱嗬嗬笑起來。他出讓寢室是常有的事情，有時候晚上隻能抱著鋪蓋去別的寢室流浪。這些男生的事他當然是不會告訴angie的。
Angie又喃喃著說道，姚潔他們都這樣了，你說是不是認真的呢？凱凱看著angie側著頭認真的樣子，不由得心裏一動，將雙臂環過angie的腰，在她臉頰上親了一下，輕輕在她耳邊說反正我對你是認真的。 凱凱的氣息熱熱地噴到angie的耳朵邊，讓angie癢得忍不住笑出聲來。凱凱愛惜地看著嬌美的angie，年輕的他，何嚐沒有動過和他那些室友們一樣的念頭，但是angie看著自己的時候，眼神是這樣的清澈純潔，一切褻瀆她的念頭就像要去生生揉碎一朵玫瑰一樣。
PART 12
走進教室前，ANGIE在門口深吸了一口氣。今天她要給一個見習小組上課。在教學醫院，一旦成為正式住院醫生也就意味著自動承擔起了教學實習生的任務。雖然是一個隻有20多人的小組，ANGIE還是忍不住有點緊張。
教室裏坐的都是臉帶笑容的學生們，還沒有正式進臨床。ANGIE看著他們，不由想起自己以前也是坐在下麵，給他們上課的老師還說，看著你們無憂無慮真羨慕啊。那時候她想，考試考得累也累死了，還什麽無憂無慮的。現在看著這些閃著年輕光彩的臉龐，她才明白當時那個老師的心情。紙上談兵的考試雖說苦悶，比起在病房裏真刀真槍時的惶恐無助來說，還是好很多了。
ANGIE今天負責的講的是內科體檢。先是放錄像，然後ANGIE強調了一些重要點，最後是學生們兩個人一組互相操練。為了方便操練，考慮周到的醫學院已經事先分好了組，ANGIE今天帶的這組全是女生，這樣在聽心髒，肺髒的時候寬衣解帶也不會尷尬。
還沒有脫離書本，剛剛開始接觸實際操作的女生們全然沒有頭緒，嘻嘻哈哈地，根本搞不清楚第一心音，第二心音，也分不出管樣呼吸音和肺泡呼吸音的區別。無奈之下ANGIE挑了一個女孩子做標準病人，自己仔仔細細地示範操作給大家看。一遍做完，她已經微微出汗了。調皮的女學生們依舊圍在她周圍，有人說，ANGIE老師，你果然很好看啊。我們在醫學院裏就聽說過師姐你哦，都很想見你的。
ANGIE又好笑又好氣，都聽說我什麽啦？女孩子們更興奮了，聽說你是附屬醫院的最新一任的院花啊！ANGIE忍不住哈哈笑起來，就勢說那誰是最新出爐的院草呢？她原預料著凱凱的名字會從女生們口中爆出，誰知道，女生們都兩眼發光地說，這你都不知道，當然是劉之啦！是啊，還在婦產科，是醫院唯一的男婦產科醫生呢，真是好神秘哦。女生們嘰嘰喳喳地議論個沒完。
ANGIE驚訝地看著學生們。劉之？這個大塊頭？現在的女生品位果然是變得西方化了，更加偏好劉之這種魁梧的形象而不是凱凱那樣的清俊類型了。這些學生們的消息之靈通讓她咂舌，還沒有正式進醫院實習，已經知道醫院的俊男倩女還有了最新排行，真是不服不行啊。
上完課，學生們一哄而散。ANGIE去食堂吃午飯，排隊的時候，劉之端著一碗湯小心翼翼地從她身邊走過，看見ANGIE，他停下來微笑著和她打招呼。ANGIE想起剛才女學生們對他的高度讚揚，不由仔細地端詳起他的臉。劉之看著ANGIE睜大眼睛色迷迷地看著自己，不解地說，ANGIE醫生，難道你從來沒有見過這麽帥的男醫生嗎？ANGIE猛然紅了臉，使勁呸了一聲，說你別譫妄了，是你臉上沾著飯粒呢！劉之懷疑地看看ANGIE，摸著臉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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