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參學瑣談--聽真華長老講故事(1-18)

(2009-05-28 17:46:04) 下一個

三十五東閣會議
  《法華經》上說:“三界無安,猶如火宅;眾苦充滿,甚可怖畏!”真的,三界之內,處處充滿了苦難,生活在這三界之內的眾生,則時時有被苦難吞噬的危險!而咱們這個大多數人不顧他人死,隻望自己活的人世間,苦難的事兒更多,危險性也更大,一不留心,小則失業蕩產,子散妻離;大則國破家亡,喪身斃命!這個道理,抗戰期間淪陷在戰區的我已體會到了,但不十分徹切。等到勝利後到了南方,我覺得未來的苦難和危險,將更超過往昔。
  果不其然,由於當時形勢所及,住在靈岩山的數百僧眾,一向穩如磐石的心,也變成了水上葫蘆,漂泊不定了!先是佛學院裏的一些敏感的學僧,不理法師們的勸告和挽留,紛紛告假下山,各奔自己認為安全的地方去了;接著是念佛堂的部分清眾,行單上的執事,工寮裏的傭工,亦相繼溜之乎也!於是,妙真和尚忙了,遂即召集全體執事,在東閣來一次緊急會議。會議開始的時候,妙真和尚聲淚俱下地說:
  “靈岩山是十方常住,就應該十方人共同來發心維持,現在許多人一聽說時局不好,即各顧各地跑了,這怎麽成呢?在座諸位,不是靈岩山的中興元老,便是靈岩山的綱領執事,我今天請求大家,看在印祖創建靈岩山的苦心,妙真為住持的份上,共同發心來領導大眾,維護道場,渡此難關,千萬不要離去!至於未來的四事供養,不管如何艱難,妙真願負全責,絕不勞諸位煩神。”
  妙真和尚致辭後,大家都一言不發地默坐著,很久很久才有一位老堂主站起來發言,他說:
  “大和尚維護道場的苦心,實在值得吾人敬佩!不過,我們必須要考慮到:情況一旦到來,即令全體職事都不離去,能不能把常住維護得住呢?如果認為能,大家就同甘共苦留在山上;如果認為不能,那麽,還是請大和尚慈悲慈悲,任大家願留者留,願去者去吧!”
  接著又有一位職事說:
  “這一把戰火是燒不久的,但當它熾烈的時候,我們還是暫時躲避一下的好!因此,我以為願意下山的人,固然應聽他下山,就是不願意下山的人,和尚也應當勸他們下山。”
  妙真和尚一聽他說這種話,一張紅臉立刻變得鐵青,然後在極其複雜的表情中,擠出這樣的幾句話:
  “某師的高見,我很欽佩!然在我的立場來說,寧願將來的遭遇既悲且慘,我也不離開靈岩山。不過,某師既然這樣說了,在座的諸位願下山的就聽便吧,但不願下山的我不勉強!”說過,環視在座的全體職事一眼,他即拖著一個肥胖的身體,回方丈室。全體也都垂頭歎氣地回了各人的寮房。當我最後步出東閣正想回客堂的時候,那位後來發言的執事,在門外攔著我就問:“你走不走?”我即毫不遲疑地說:“走!決定走!”他向我笑笑,什麽也沒有說,就轉身向齋堂的方向走去。

三十六遠離江南
  自從東閣會議之後,所有的執事都議論紛紛,莫衷一是:有的人要跟妙真和尚與靈岩山共存;有的人恨不得馬上就離開靈岩山,行腳他方;也有的人抱著“到時候再說”的態度,恍恍惚惚地混日子。我原來也是打算馬上離開靈岩山遠走高飛的,但因為種種關係,結果未能如願。後來在不得已的情形下,隻好叫我徒孫海超陪我父親先去寧波天童寺報名受戒,隨著即趕緊清理職務上的手續,以便請假下山。不料剛剛把我父親送走,南京就吃緊了,潮水般的難民,晝夜不停地互相交流!所謂“互相交流”,就是說:南京、鎮江、常州、無錫、蘇州等處的人向上海方麵逃;而上海、蘇州、無錫、常州、鎮江等處的人,也有的向南京方麵跑,一時大家都成了沒有頭的飛蝗,隻是胡亂地,拚命地逃!逃!逃!其實誰也沒有看到軍隊的影子!
  我當時看到這種“逃離”的景象,使我想起抗戰期間躲日寇的情形來:隻要有人看到莊東頭有人把手一揚,整個莊上的人就牽著牲口,抱著孩子沒命地往莊西麵跑,好像日本鬼子就在屁股後頭追上來似的。乙莊上的人見甲莊的人跑了,不問青紅皂白,也牽著牛,抱著孩子往丙莊上跑。當然,丙莊上的人也是照跑一通。就這樣,不大工夫幾十個莊子上的人都跑得光光。結果一打聽,唉!才知道甲莊上的那位揚手的仁兄是在伸懶腰,無意把手揚了一下,竟被大家誤會,以為他看見了日本鬼子,擺手叫大家逃哩!
  當時南京上海等處的人逃難,與抗戰期間在北方鄉間躲日軍一樣,多是活見鬼般地瞎跑。現在閉目想想當時淒慘的景象,仍感到很難過!
  這時的情勢,既然已像將要傾倒的大廈,多數人都逃避不顧了,一個人或幾個人的力量,如何能夠扶持得住?於是乎,你逃我也逃,大家都抱定了逃!逃!逃的算盤,隨著人潮,沒命地逃!聽吧:由哭聲、叫聲、打罵聲交織而成的嘈雜聲,響徹每個車站或碼頭的角落。但這些,不唯不能阻止逃亡的人潮,相反地,那些逃亡人兒的心由於各種聲音的刺激,似乎顯得更瘋狂了!到這種情形,隻好無可奈何遠遠地站著,看著爭先恐後的人潮,向車上或船上衝!
  這時,在蘇州火車站相互衝激的人潮中,夾雜著三個和尚;兩個是從穹窿山大茅篷來的,他們的名字是一真和隆平,另一個即是我。隆平曾在靈岩山當過知客,與我有同寮之誼,一真是住茅篷的老修行,與我也曾有數麵之緣,我們是無意中在靈岩山下院相遇,他們原來逃離的計劃好像是:從南京溯江而上,到江西南昌看一個道友,再往西走,準備進萬裏終南,度其隱遯生活的,後來不知何故,他們又改變了主意,同我到了上海;而我的逃難路線則是:從蘇州到上海,由上海去寧波,在寧波等我父親受戒圓滿,再朝普陀。如果時局好轉,則下山再去天台,從天台到杭州等處逛逛,然後仍回靈岩山。否則的話,就住在普陀山不動,一切交給觀音菩薩處理。就這樣,我們三人從木瀆坐船到了蘇州,好容易擠著購了三張到上海的火車票(其實,此時不買票也可以混水摸魚般的爬上車去,但我們不願做幾近偷盜的事),又擠到月台,但無論如何擠,也擠不上火車!
  看看車裏的人填滿了!車頂上車外麵凡是能夠攀扶的地方也貼上了人,火車頭冒出濃濃的黑煙,好像就要開動的樣子,一、隆二師急了,我也急了,在這當口也顧不得威儀了,於是三人便合力擠近火車,我蹲下去先叫他們二人踏著我的兩肩爬上車頂,又立起把三人的行李(三支行腳僧用的背夾子)遞上去,然後我自己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再加上他倆個人的“拉拔”,才爬上車頂。爬是爬上去了,但是要命的是車頂不平人又多。站著固然很危險。而坐下也不覺得好到哪去。大家正在為難,忽聽一人高聲喊道:“火車快要開啦!諸位把自己的行李放在自己的前麵,騎在車脊背上,與對麵坐的人,互相拉著手,以免發生意外!”果然,大家把腿岔開坐在車脊背上,互拉著手,增加了不少安全!”
  汽笛一聲長鳴,火車開了!但是,他好像載不動許多愁似的,一邊嗚嗚哀鳴,一邊吃力地向前蠕蠕爬行著,恰像一條受了傷的烏龍,使人看了不禁有一種悲愴酸楚之感!
  我——一個為參學而受盡折磨的僧青年,坐在火車的脊背上,不時回頭遙望著靈岩山,和矗立在靈岩山上的多寶佛塔,然後輕輕自言自語地說:
  “美麗的蘇州再見了!不,美麗的江南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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