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能的創造主

主啊!讓我看到我周遭的人,賜我以你的眼光把他們看待, 讓我把智慧和力量付諸於行,使人看到你海洋般寬深的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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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馬拉雅山的活石》大調查----廓爾喀區

(2009-01-05 06:56:55) 下一個






  經過三天在安普琵琶爾“興奮”的休整後,辛西亞、兩個搬運工和我又出發進行對另一地區----廓爾喀區的調查旅行。據我所知,這一區的旅行困難將非前一區的困難所能比擬。插秧的農活正在熱火朝天地開展。雨不再一陣一陣地下下停停,而將是無情地日以繼夜地瓢潑下來,滿地泥濘。一路上更加人煙稀少,村與村間的距離更遠。我們將進入北部的荒涼山地,直到雪峰山麓。在正常情況下,人們絕不會挑這個時節旅行,除非他們也是像我們這樣兩個要搞“調查”的“醫生”。

  在我們離開的前一天,我們的醫院正忙做一團:有十六個人被兩條瘋狗咬了,派人持槍到處找這兩條瘋狗,但迄無影蹤。因此,當我們第二天出發離開安普琵琶爾時,我們在路上的市集中故意作短暫停留,看是否有鄉長在那裏,這樣可通知他警惕狂犬病的傳播流行。出乎意料,在一間茶館裏,我們不僅找到了鄉長,而且還有全部九個鄉議員,他們正在那裏開會,選舉副鄉長。因此我們在一次座談中,就能夠通知所有的鄉議員們提高警惕去預防這種可怕的傳染病。經過這樣一次有益的會談後,我們繼續趕路,自然又像往常一樣拖延了旅程。

  第一天我們就爬到了北邊的高原地帶。下了整天的雨,但是這次旅行可沒有那麽多時間在雨中的茶館歇腳,我們要趕很多路。而且,在這荒涼地區,也沒有較多的茶館。

  當我們越來越高地爬上雲層,我們就進入了喜馬拉雅山季風區的古怪怕人的雲霧世界。隨時會雲開霧散,但其他的雲又從腳下遠處浮來,給人錯覺似乎我們並未爬這樣高。一次偶然回頭,我竟看見十哩外裏格裏格山的尖頂,從厚厚的白雲中脫穎而出。隻一刹那它就被雲層吞沒。裹在雲霧中央,除了腳底,我什麽陸地也看不見,會感到懸空遠逝。霧是這樣厚,三十尺外的東西就完全隱沒不見。

  然而季風季節也獨具美麗的特色。不錯,你看不見閃爍的雪峰,高聳的石梁,遠伸的山麓----或者甚至近處的山腳。但是在二十尺處霧中浮動的一棵樹的輪廓也夠婀娜多姿。不但樹影如此,飄搖啊動的還有巨大的竹叢從無中挺現,像噴射出來的焰火;奇形怪狀的岩石和懸崖峭壁,看起來像懸浮在灰色的虛空中,與大地毫無牽連。

  在霧中爬升了兩小時左右,我們走進了隻有一間房的泥糊的孤單單的小屋,門上懸著一塊用英文寫的招牌:“西朗卻克旅店”(Hotle Siranchok)。茅屋頂上冒出嫋嫋炊煙,表明內有暖茶熱火。這是一間我們在山區從未見過的最幹淨的房屋。後來知道,店主人最近在安普琵琶爾上了兩星期的保健衛生課程,當前的煥然一新無疑應歸功於此。暖茶頗為我們的旅程助勁,再經過兩個多小時的爬山,我們到達了愛爾蘭教師瑪格麗特.麥克可蒙 (Margaret

  McComb)的家,她是廓爾喀山區出色的老傳教士之一。她住的房子是本地一個鄉長的。鄉長的妻子曾經長了兩個卵巢囊腫的“怪胎”,是我所見過的最大瘤子,她自己對這兩個從肚子裏取出的瘤子的形像描述是:“這簡直是兩個大大的黃包袱,裏麵奶酪、頭發、骨頭、牙齒,一應俱全。”一個病理專家也不能像她這樣說得絲毫不差。

  第二天早晨,我們被一位基督徒教友邀請到他家,他是安普琵琶爾以北地區少數幾個受浸禮的基督徒之一。他是一個古欒部落民,他的妻子曾由辛西亞治過肺病。像不少這類病人,還未全好,就半途而廢,病又複發;又來治,又半途而廢,病又複發;當她第三次再來治病時,幾乎要死;辛西亞不得不告訴她,這些貴重的藥是為那些誠心堅持接受治療的病人的,儲量不多,你老是半途停止,等於浪費,而耽誤別的病人。因此,你不應再用這些藥。她雖經再三警告,總不聽話,因此陷於絕境。

  辛西亞也不知為什麽,仍然盡量治療她,不過對她說:“我還是治你,其實你不應當如此。但為了可憐你,我仍然這樣做,你應當明白這是上帝的恩慈,他會憐憫每一個信他的人。”這福音的信息可能沒有打中她,卻打中了她的丈夫。在治療他妻子的過程中,他接受了福音,跟從了基督耶穌。她的妻子最後竟完全痊愈了;在死亡的邊緣過了幾個星期,居然起死回生。兩年後的今天,在這裏,她正在忙於做飯來款待曾救過她命的醫生。

  他們給我們做了他們能供應的最好的飯食,特別添了幾個菜,非常香辣可口。我們一到,丈夫就追逮一隻肥雞,成了這餐的主菜。整個上午在做飯、聊天、用餐,最後在禱告中渡過。我們中午離開,舌頭麻酥酥的,肚子鼓鼓的。

  又與往常一樣拖延了旅程。這次在廓爾喀的旅程肯定會比在朗江區的旅程拖晚五天還多得多。說實話,我承認對時間的耽擱有點焦躁不安起來。今天我們又得趕許多路。我們走向另一個鄉,希望在那裏遇見鄉長,然後去下一個村莊過夜。

  所以,我們抄了一條近路:先下坡1500尺,再上坡1500尺,整個上午下了雨,現在又在太陽下燒烤。但當我們到達山那邊,才知道到鄉長家還得上坡 1000尺到山脊上:我們搞錯了方向。讓辛西亞和兩個搬運工在原地等著不動,我隻身上山到鄉長家,結果撲了個空,他已於一小時前離家,要到晚上才回來。我們的如意算盤落了空。在尼泊爾鄉下,主人經常不在家。

  回到主道上,一個扛步槍帶鳥籠的古欒部落民趕上我們。他剛出獵回家。他指著那隻籠中“餌鳥”給我們看,說這隻餌鳥的叫聲可招引幾哩外的群鳥來到他的射程之內。籌算倒挺聰明,可是這天他獵囊空空一無所獲。他名叫庫希滿(Khushiman),意為“快樂心”,名符其實,是個熱情而快活的人。他邀請我們去他家過夜,隻要再走兩小時的路。

  他告訴辛西亞:“幾年前我父親病得厲害,是你給他治的,見好。但一年後他喝酒過量又病了。我兄弟那時在家就叫我們送父親去加德滿都看病,結果病變重了。父親說:‘假如你們送我去安普琵琶爾,這會可能已好了。’所以,我們又送他回安普琵琶爾看病。”我們問:“結果,怎樣了?”

  他說:“他在路上就去世了。”整天他隻有這一刻頭腦比較清醒嚴肅,但一會兒就過去了。一路上他滔滔不絕說這道那,一直走到他村子才停止說話。此時太陽正在下山。

  嚴格說,這不算一個村子,隻是一群互相隔離的六座房屋:所有這些房屋都屬於他和他兄弟。辛西亞和我經常與一些較富裕和受過教育的人打交道,那麽這次是一個好機會來了解真正的尼泊爾山裏人們是怎樣生活的。並不因為庫希滿窮,而是你很難碰上他這樣一個少於“世故”的人。他隻是跳躍所有台階跨上門廊,向每一個人笑逐顏開,興高采烈地將第一批外國人領來村子,而且是兩位醫生。獵鳥一天,我們應是他比鳥更好的“獵獲”。

  庫希滿把我們安頓在門廊的草席上,就走進屋,在一陣乒乒乓乓的響聲中,他向我們喊道:“要不要來點‘拉客西(raksi)’?”

  我們和搬運工婉言謝絕這種家釀烈酒,因而他就以茶待客,盛在中世紀式的黃銅高腳杯裏。然後叫女兒出外拿了些玉米回來炒了作為我們的開胃品。

  在此刻,庫希滿把鳥籠的遮布除下,將籠子掛在門廊邊的樹上。立刻,我們就被饗以此鳥一鳴驚人的表演。我敢打賭沒有任何動物學家能夠出示比這隻鳥更能發出吵人噪音的小動物。說它的鳴聲刺耳、刺心、刺牙都不足以形容它的可怕。

  就在此刻,來了約二十個孩子----孩子們、孫女們、侄女們、侄兒們,都跨上門廊來,似乎都分享了這位男主人富有感染力的喜悅。庫希滿對孩子們很愛很尊重,一點不討厭他們。當玉米吵好成堆地擺在我們麵前時,孩子們毫不客氣地先抓來吃起來了。

  庫希滿組織家中一切活動。他蹲在那裏,帶頂小紅氈帽、黑背心、白的纏腰布,他扮演一個“好王爺”的角色,一會對妻子發出指示,一會兒指示家人坐在哪裏,將炒好的玉米豆傳來傳去,或者為我們的銅茶杯裏添茶。在招待別人的空隙中,他跑進屋裏,在酒缸中舀一兩下來提神。

  除了鳥兒的不辭辛勞的“小夜曲”外,門廊上還傳出一種刺耳的聲音:一個挺小的孩子,憋著一泡“臭臭”,忍不住了,就蹲在我身邊“解放”出來。一條大狗早跳上來,小孩一拉出,它就一舔而光,最後連小孩的屁股也舔得幹幹淨淨,除了我以外,誰都不曾注意此事,毫不大驚小怪。

  門裏冒出煙來,意味著裏麵正忙於做飯。當談話有點冷場時,辛西亞忙取來磁帶錄放機,放送她帶來的古欒部落語的錄音。門廊裏立刻靜下來。年輕人從來沒聽過磁帶上或無線電中有他們自己語言的聲音;他們聽得很入神。庫希滿也勉強地聽著。他把一個小孩抱放在膝頭上,搖搖蕩蕩,他自己也醉眼迷離地將身子搖搖晃晃,麵部帶著非常滿足的沉思的表情。

  約十點鍾時,開始豐盛的晚餐。許多小孩們都回到自己的家去了,隻有十一二人留在門廊裏用餐。十一點時,晚餐結束。庫希滿叫人抬出第二張床放在門廊裏 ----門廊裏已有一張床,又找來另一套枕頭和被褥。整個家人都為此張羅,都熱情細致地安排,想使客人舒適過夜。當一切安排停當,庫希滿從屋外將餌鳥取進屋來,遮上籠布,將它掛在我枕上邊的釘子上。這是這鳥兒慣常棲息的地點。然後全家人在門廊上圍坐成半圓形,等待我們上床睡覺。酒精燈的微弱燈光在他們的臉上閃動。我們和衣躺下,假裝睡覺。全家不眨眼地盯著我們----一動不動,身影憧憧。他們可能納悶:他們整夜就是以這樣的姿態躺著?我頭頂上的鳥籠裏有所動作。我不好擅自挪床,更不要說挪開鳥籠,因為全家都坐在這裏“監視”著;而且我一直裝著睡著了,如果稍微動一動,就泄露了“天機”。這樣過了半小時,全家人總算走了。辛西亞和我才正式解衣睡覺。我沒有忘記稍微調整一下我頭部的位置,躲開頂上那隻寵鳥。

  即使這時,瞌睡還是不易來。狗子們在院子裏又叫又打架。兩點半時,女兒開始起來舂米,“嘀喀嘀喀”地響起來。三點半時,妻子開始掃門廊的地。四點鍾,壓軸好戲,我的聽覺神經被頭頂上的鳥籠裏的尖叫刺得發麻。這是催我們起床的信號。

  一小時後我們動身,四周都是歡送的笑容,離開前,我們給這個村子裏半數的人看了病,大都比較嚴重。連我們的搬運工也身體不舒服,肚子疼,原來昨夜吃的玉米豆,過於成熟而炒的火候又不夠;吃多了就會脹得疼。

  我們在下一個鄉的一個老熟人家吃的早飯,吃飯的時候,鄉長也來了。鄉長也是一個老朋友,他告訴我,他妻子曾由我動了手術拿出三個卵巢腫瘤,我記得沒這麽多,可他肯定是三個。

  我們路經一座傳教隊建立的老學校,此校很久以來就移交給政府管理了。由於忙於插秧,學校正放假,現在空著,但住進一些裸體的年輕人,據說,他們乘學生不在校時,就住在這裏治神經病。這是尼泊爾農村治這種病的“方法”,已搞了五六年了。

  這天一直到深夜,我們在這裏會見老朋友、過去的病人和一些曾在不同時間表示過對福音有興趣的人。我們有時在田間,有時在路上會見他們,一直到深夜,我們就住在這個村子。這是一段忙碌而有收獲的時間。

  早上四點,我們想比計劃提前出發,但來了個婆羅門婦女,想在排隊看病的隊伍排第一名,果然她來的最早。她撲通一聲坐在我們的席子邊,亮著新聞廣播員的嗓子,埋怨我們的女主人。辛西亞曾四次請求她安靜,好讓我們再多睡片刻,但她也請求關掉無線電。我們最後隻好起身,將無線電關了。以後又進來幾個人。我們就告辭走了。假如我們再多睡一些,我們可能遇到某種麻煩而脫不了身。

  這天早晨辛西亞和我打算分頭活動:她和兩個搬運工向東走,隻爬一個緩坡到達頂點,我則走較遠較難走的路,然後到達同一山頂共同吃飯。在此期間我還得繞道往西拜訪一個新建立的保健所,這個所的存在是剛剛聽說的。

  要去這個保健所我得先下坡1800尺抵捷樸(Chepe)河,再在河另一邊上坡,昨晚我問好了方向。但小路越走越沒了,我滑進了水稻田裏,又撥玉米田的玉米秧前進,找不到一個人影子問路。總算下到河邊,發現由於夜來下雨河水漲高了。經過幾次試探,找到一處安全渡河。然後由小路上坡,越走越感到這條路可能方向不對。幸好這時遇到稻田中的一位婦女,我問道:“這條路去瑪傑巴累(Majhebari)嗎?”

  她回答說:“嗬(即是的意思)。”這是本地人的肯定回答,不讓你失望的意思。我走離正路三哩而且上了1000尺,於是又下坡才回到我要去的地方。

  當我抵達那個保健所時,人們問我:“你是怎樣過河的?”我回答:“走過來的。”他們驚瞪著我,似乎不敢肯定:我是笨蛋,還是裝的。

  當我要離開時,一位我過去為他看過病的關節炎老人堅持護送我到河邊,而且遞給我一根結實的竿子,以助渡河。我能到達出乎他們的意料,但不願讓我回去時再冒險。我很高興得到這根竿子;這次過河,我才大大感知水流的勁頭。

  他們在3000尺高的山脊上正等著我吃早餐,當我坐下時,我才知道我的飲水和精力都耗竭了。辛西亞在等我的這段時間,已和鄉裏的官員和老朋友們作了有益的交談,而且觀察了位於這裏的一個保健所。在上半下午,我們又準備前進,下到山脊那邊的達欒底河(Daroundi

  River)邊,將在那裏過夜。這段路還算順利,除了最後的1000尺的下坡路,進入河峽;這1000尺是我們迄今遇到的最滑最陡的下坡路,紅粘土、幾乎直溜而下,毫無“之”字回旋餘地。這條小路很少人行,理由明顯:隻要這下午連下半天雨,我們就休想通過。事實上,我們大部分時間是坐屁股滑下去的。

  到達坡下,我們遇見一條“迎人”的溪流。我們打發兩位搬運工打頭陣去前麵安排今晚過夜的事,然後在溪水裏暢浴並更衣,這是四天來的第一次。幾乎剛爬出水來,一場暴風雨就來了,天氣驟然變暗,當我們到達河邊時,天色漆黑,雨瓢潑下來,兩次走迷了路,全身泥汙。我們剛才的暢浴徒然成了愉快的回憶。

  第二天早上,我們向巴帕克(Barpak)前進。辛西亞原來不打算去巴帕克了。原因是:行走情況不明,累人而且季節不對頭。再者,我們認識的,聽說大多數已搬走。假如一無所獲,何必自討苦吃?特別是,據說那個小教會已經解散,領導人都走了。如果僥幸的話,可能會遇見唯一的一個留下的基督徒。

  也許為了這個基督徒,我們決定仍然去那裏。而且想,一旦到了那裏,我們還是可以訪問另一村子,那裏住著幾個曾由辛西亞看過病的熟人。再往北走一點,還可訪問一個孤單的保健所,聽說最近痢疾流行,已奪走二十九條生命。因此,我們決定去巴帕克。

  沿達欒底河走了一小時,河流彎彎曲曲地穿過一個狹隘的河峽,咆哮的激流在峽穀兩岸回蕩轟鳴。茂密的雨林充塞峽溝峽凹,峭壁上的大樹以各種不同角度崩雲穿霧,與地心引力抗衡。路向北爬升,先穿過一片樹林,跨過沙地和被河水衝出的岩石,然後走上峽壁上的窄崖單行線。兩次走過尼泊爾著名的“搖橋 ”(Swaying

  bridges),橋上鋪的是朽敗的橋板。然後上坡走出河峽,爬上峭壁,在石級上盤旋,就登上了3500尺的去巴帕克的路。

  在我們往上爬時下起毛毛雨來。一團團一股股的雲彩滑翔來去,懶洋洋地刷拂上遊峽穀的岩壁。大大小小鎊色各樣的樹爬攀峭壁,古裏古怪,多瘤多節的樹幹平伸而出又折成直角上舉。喜馬拉雅桉樹和朗唐山(LangTang)鬆樹林中點綴著像大鐵樹葉般的蕨類植物;黑臉白毛長尾巴的印度猴(Langurs)從叢林中跳躍出來,追隨在我們兩邊,激動地喋喋不休。水蛭也乘機出來,不久我們的褲腿上就“泄露”血斑。到處是野蘭花,尼泊爾人貶稱之為“猴兒花”,不管怎樣,卻特別招辛西亞的喜愛。

  辛西亞指著長在近旁一棵樹的半中間的一株幽美的野蘭說:“哦,這不是一株美人兒嗎?”她是在問搬運工希爾.巴哈德,希爾會心地同意。

  希爾並說:“那裏長的是兩株。也許你想把其中的那一株也摘回家?”希爾認為這是他的任務,是樁美差,就樂意地爬上樹去把兩株都摘了下來,並帶著青苔、浮土和根,以保證能栽活。

  我問辛西亞:“你要它們幹什麽?”她說:“我想把它帶回家,你覺得怎樣?另一株是給希爾的。”我說:“你怎麽知道他喜歡這種野林中的野花?”辛西亞說:“他曾說過,我肯定他也欣賞美。”希爾的表情難以捉摸。我說:“我真想知道,他為欣賞美而情願多背五磅重的要枯的花帶泥土,上山下坡,還得走八天左右?”辛西亞說:“我肯定他不在乎。”似乎很正經,但很堅決。我說:“不,我在乎。”

  辛西亞反駁:“這就是你的毛病----隻是工作。工作、工作、工作,其它都不要。我們在這趟旅程中可不可以加點人味?----一點人情,一點美感?”

  美感?希爾將青苔、泥土、花根包在一個塑料袋裏,讓花兒從頂上伸出來,似乎它們正在喘氣。

  就在此時一群古欒族姑娘們路過,希爾更顯豪爽,迅速從他一株花上摘了一朵獻給這群姑娘中最美的一個,逗得她們紅著臉咯咯笑地向前走。我們也繼續趕路,讓“植物學”寶貝綁牢實,在希爾的背上顫巍巍地跟著我們。

  聽這些北方部落民姑娘用粗魯短促的土話交談,我們更欣賞尼泊爾官方語言即尼泊爾語的自然、美妙、生動。尼泊爾語中最富於“象聲”的詞,主要是副詞,它們很難確切地翻譯出來,聽者幾乎能體會詞所代表的動作,但不明白說話者說的什麽。例如,蛇在“蘇魯蘇魯卡”(surukka)爬過草地;這湯“沙拉卡 ”(sulakka)滑下我們的喉嚨;“居魯卡”(jurukka)我們跳,“拍他卡”(phatakka)我們摔倒了。當我們的腸子在咯咯響時,就說它們在“巴魯克巴魯克”(bulukh-bulukh),“咕啷咕啷”(gulang-gulang)。

  尼泊爾語中有許多小的單音節詞,如“尼”(ni)、“納”(na)、“他”(ta),它們本身沒有含義,但可以改變整個句子的意思,有時改變得很厲害。難怪我們有時大大誤解尼泊爾人的話。也許辛西亞誤聽了一個“納”或“尼”而如此肯定希爾.巴哈德要把野蘭花背回家。這兩株花他悶聲不吭氣地整整背了八天,蘭花也悶聲不吭氣地熬了八天----它們死了。

  上午晚些時候我們又爬進厚厚的雲層裏。在曚朧中,我們憑路兩邊越來越多的人糞堆,就知道正在走近巴帕克了。果然,我們快到了,巴帕克的粗石房屋從霧中隱約呈現出來,一千二百家擠住在占大路三分之二寬的一條山脊上,高達10,000尺。

  我們問了去那個我們認識的基督徒家的路。丹尼.拉姆(Dhani Ram)是退伍的廓爾喀士兵,在第二次世界大戰中表現出色;在英國首先聽到福音,又於安普琵琶爾受到教育,曾是海侖醫生的病人,第二次是帶女兒來治燒傷,第三次是鼻子裏鑽進一條水蟲(water

  worm)來醫院取出。就在那一次他由一位尼泊爾牧師施洗。他現在是巴帕克教會的領導人----假如你願稱之為一個教會。

  我們在他家找到他,他熱烈地歡迎我們。他說他兒子今天病了,否則他會去田裏幹活,離家好幾哩,因為現在正是種粟米的季節。我們給他兒子看完病後,就坐著喝茶並談論巴帕克基督徒的情況。

  聽他說的真實情況是:基督徒因為怕警察都散去了,留下來的教友好些月才聚會一次。幾星期前,三百多人夜裏撞到丹尼家外,威脅他脫離基督教,否則就將拖出去打他。他躲在屋內,來人也走了。但他記憶猶新。

  當丹尼提到村裏留下的信徒們時,他信仰的火又撥亮了。他說:“我們必須通知他們來聚會一次,”他捏緊了雙掌,繼續說:“要不要明天早上早早地,七點怎麽樣?我們今天下午分別通知,隻要他們在家。”但一想到人們都在田裏忙,他的“火”又衰微下來。

  我們建議,也許還有幾個仍留在家裏。最後,我們決定挨家串門通知;也許總可以找到人傳話。但又怕話傳過了頭,就出危險,丹尼耽心警察來,或者再來三百人。

  再沒有比在雨中的巴帕克街上行走更沉悶陰鬱的了。街道又髒又窄,石牆猙獰夾峙,牆後房屋鱗次櫛比擠成長長的一排排;突然房子沒了,房子外麵是灰色的虛空和旋渦似的雲霧。雖然巴帕克是廓爾喀區最大的市鎮,但沒有中學、沒有醫藥設施、沒有任何文娛類的東西,這些在比它小二十倍的村鎮裏都會有一點。可是,我們卻發現了一個進步的標誌:一大塊苗圃,在鎮郊貧瘠的山坡上移植了90,000株樹苗。另外又發現第二個進步的標誌,也許更為重要:新建了一座能容四人的公共廁所,而且設有自動衝洗設備;廁所下麵溪水長流,可通過鎮中心衝走一切尿糞。靠牆四個小間,恰好可容小孩或成人使用。它很幹淨,也許還未“開張”。

  如所預料,鎮裏荒涼,街上沒人行走。但一天過去,我們竟然遇到了丹尼準備通知明早來聚會的十六人中的每一個。所有的人,除了一個以外,都在家,連那一個剛從田裏回來的也遇到了。至於明早他們是否都來聚會,那是另一個問題,反正都通知到了。今天他們在家耽擱了農活,就自然要求明天要加油地幹,此外,還得考慮警察問題。

  煤火在丹尼家的火炕裏暗淡地燃燒著,我們一邊取暖一邊聽著他講述遠方戰場的故事:如何在攻取意大利時和德國人戰鬥,如何在馬來亞的叢林中和共產叛亂份子作戰。最後,如同慣例,展示戰利品:八枚閃爍的勳章,綴著彩色的綬帶。我們的主人說,這些隻是複製品,原件現存大英博物館展出。

  就是這些複製品也已經夠意思的了,他又向我們詳細介紹了得那條彩色綬帶的來曆,以及得那八枚閃爍勳章的每一枚的英雄戰功,最精彩的留在最後介紹:這枚聖十字勳章,是由伊麗莎白女王親授,為了表彰他在一天之內殺死了四個敵人。他給我們看了授勳時的照片,這張照片他珍愛地包在層層的紙裏。我將燈挪近一些仔細看了看,當我抬頭看他時,見他這個老兵的眼裏閃著淚花。

  我們坐在丹尼暗暗的廚房的泥地上,聽到他說的事件仿佛發生在這世界以外的遙遠世界,充滿了想像中的幻影,簡直比“星球大戰”的科幻片還要飄渺莫測。

  或者可以換一個說法?那不真實的部分可能出自巴帕克。

  歇了幾分鍾,丹尼繼續說:“你知道我第一次在哪裏負的傷?”這一晚的講述中,他一直未提到受傷的事。突然,他告訴我:“就是在這裏,在巴帕克。”我們都感到愕然:“哦?”他接著說:“一點不差。你知道誰使我受傷?”我們更加茫然。他對我說:“就是你。”咧著嘴笑對著我,滿臉笑開了皺紋。我簡直對他的話摸不著頭腦。

  他於是解釋說:“你記得九年前在這裏舉辦的輸精管切除營會(vasectomy camp)嗎?----我們的第一次營會是在巴帕克舉行的,記得嗎?我是第一個站出來的,我帶頭引著別的人也這樣幹。”

  我未立刻作答。我記起了丹尼這一頑固的麵容,他領導了他的部落民同胞們反對這支“侵略勢力”(invading force)。但結果,他的陰囊還是挨了外科手術刀。我說:“哦,我記起了這次營會。”於是,丹尼高興了,臉上又一次笑開了皺紋。

  第二天早上六時,人們開始到會,七時,凡邀請的人都來齊了。他們是一個一個分別從不同路線乘霧中不受注意地來到。我們坐在門廊的第二層,由丹尼領會。我們隻有一本聖詩歌本,好在我們隻是挑選片段唱,一部分人憑記憶,一部分人憑猜想,一點也不靠唱者對曲子或歌詞的了解,隻憑我們那一股勁兒。有幾個人在輪流地從聖經選讀,他們針對自己的情況選讀,用這些經文鼓舞勇氣、鼓舞團結,來反對黑暗勢力,這黑暗勢力猶如屋外的黑霧把他們團團包圍著壓迫著。有一個人說:隻要一根小蠟燭就可以照亮全室,克服黑暗,我們這些人在一起就是這根蠟燭,可以克服包圍壓迫我們的黑暗。另一個人說,他們為什麽軟弱和害怕就是因為不相聚在一起,他建議以後每星期聚會兩次。

  第三個人說:“對的。警察一個一個地分別抓我們比較容易,如果我們十七人在一起,看他們怎樣對付我們?”

  又一個人附和他:“警察就難以下手了。”

  其中一人,為以前的鄉長,他所以丟掉飯碗,部分原因是由於他的基督教信仰。他開始發言。他把巴帕克形容為一座黑暗的城,隻有靠他們的號召和責任去喚起人們,並在上帝的恩助下去把它轉變為光明之城。他說,他們這些人就是“教會”,需要發展,不僅在“勇氣”上,而且在“數量”上。可以肯定,已經有別的人願意轉向上帝,這是我們這些人任務,去發現他們,去把他們帶進主內來,鍛煉他們去迎接前麵的鬥爭。這任務不容易。他們能夠預見到迫害,這迫害可能比他們以前經曆過的更厲害。當基督徒捶魔鬼的門時,它絕不會安坐不動!

  當他的發言結束時,我們以為他們可能會衝出去,攻打“敵人”的據點,而不暇等待“結束禱告”。但是他們沒這樣做,他們禱告,衷心而熱情。最後,希爾.巴哈德(我們的搬運工)作了結束禱告。

  從聚會開始,希爾就積極參加,宛然覺得自己是都拉答答教會派來巴帕克教會的“大使”。他在禱告中說,他曾聽說巴帕克已沒有任何教會,信徒們都散了,來時不抱任何希望。但是現在情況已經改變。他感謝上帝,這裏就是教會,而且非常活躍。他代表都拉答答的基督徒向上帝禱告,懇求他賜福和賜大能給巴帕克的弟兄姊妹們。他禱告後,聚會結束。這次聚會持續了兩個半鍾頭。

  這天早上我們減輕了希爾的“負重”約十五磅,因為散發了我們攜帶的基督教文獻。當我們向這些會眾告別時,很難說,到底誰的的靈命更加提高了,是他們,還是我們?

  假如巴帕克來自另一世界,我們不久將要到遠比它更加古怪的所在。再爬上3000尺的曲曲折折的石階路,然後再下到山那邊,就是拉普拉克 (Laprak)村,它簡直是從《格林童話》中躍然出來的。這個地方的“世外仙境”的性質,無疑由於通到它那裏的約六小時的濃霧行程而更加加深,在濃霧裏我們隻能看清幾碼遠的山路。

  即使沒有霧,你也會突然在眼前發現這個拉普拉克村。最先你什麽房子也看不見,僅轉一個小彎,你麵前就突然出現五百座房屋擠疊在一條傾斜的岩架上,這岩架是從一麵很長很長的峭壁上伸出來的,它陡然下墜俯臨了3000尺的可怕深淵,因此在岩架低處的房屋給人一種不安穩的感覺,好像它們隨時可能溜下這懸崖下的“虛空”。

  這個市鎮的外貌簡直可以把英國作家狄更斯(Dickens)描寫的倫敦最糟的貧民窟化成“綠玉城”(Fmeraldcity)。這些本來難看的石頭房子就像“綠玉城”那樣堆砌在一起。房屋之間的彎彎曲曲的小巷是這樣狹窄,人們要側著身通過,才不致在牆上摩擦。牆壁很少是直的:有的斜進去,有的鼓出來,有的既斜進又鼓出,好像堆砌的人是兩個心眼。有時,一整座房子歪向這麵又斜向那邊好像要倒塌似的。屋頂是用木板條蓋的,上麵用大石頭壓牢。沒有窗戶。臭氣熏天的牛欄從亂堆東西的門廊或走廊外延伸出來。在這樣一個地方,我們到哪裏能找到一個安宿的所在?

  即使現在下瓢潑大雨,也衝不走空中的汙溝臭氣,通道成了汙泥溝,衝流著全鎮的垃圾和髒水。我們遇見了一條鎮上的主要泉水,髒得使我們不敢在裏麵洗腳,更不用說喝它了。連我們的搬運工都開始抱怨,建議我們繼續趕路到下一個鎮過夜。他們哪裏知道下一個鎮離這裏還得走五小時路哩!

  假如我們對拉普拉克感到古怪,那麽拉普拉克的居民對我們也同樣感到新奇。外國人很少能到達這樣遠的地方。我們立刻吸引了一群不同年齡不同肮髒程度的兒童,有的還背著弟弟或妹妹來。他們在我們周圍喧鬧,你推我擠想靠近我們,用本地的土話說三道四。其中一個孩子發現搬運工背的枯萎的野蘭花在搖搖晃晃的盆子裏煞有介事地擺來擺去;忽然,大家都靜下來,似乎對這兩株蘭花受到這樣的重視,感到莫名其妙。

  我們來拉普拉克主要為了看望三個熟人。一個是辛西亞過去的病人,二十歲名叫朗.瑪雅(RanMaya)的婦女,在她住院期間,病情危殆,有五次辛西亞感到沒希望了。在第五次時,辛西亞在得到她母親的同意下,取下了圍在她脖子上的護命“靈圈”(animisticcharm),從那一天起,這位青年婦女開始痊愈。朗.瑪雅不會說尼泊爾語,辛西亞通過她母親和她交談。她們在醫院裏住了三個月,後來由都拉答答教會的一位基督徒把她背回拉普拉克,路上走了四天。過了一年半,她完全好了。那時聽說辛西亞要回美國度假,這位婦女走了四天來向辛西亞道別,並背來一大筐禮物,裝著雞蛋、馬鈴薯和兩隻活雞。第二個要看的人是鄉議會議員,名叫南答.拉爾(NandaLal),辛西亞曾為他女兒治過肺病。第三人是小學教師,名叫比濕奴(Bishnu),辛西亞通過共同認識的朋友說及她。

  我們打聽通往上述三人的家的路,但沒有一個人聽得懂我們的問題,或者他們能聽懂,但不知怎樣答。我們走進村子的一半,在那裏找到一位成年人,他指給我們他們的住處。但是鄉議員和教師都不在家,我們就去瑪雅家,在村子的最低處。

  我們後麵尾隨著四十個小孩,到達了一個隻有一間房的肮髒的小屋。我們看見瑪雅在門廊上給一新生嬰兒哺乳。自從她上次去安普琵琶爾醫院,到現在已經兩年了。當她瞧見辛西亞,以為自己看見了幻影,於是靜靜地優美地楞了好一會兒,首先認出,繼而又猶豫,然後才認清是辛西亞真的來了。她放下孩子,站起來,擁抱住辛西亞。

  當辛西亞問到她母親時,她告以在房裏病得很重。我們進房見她母親睡在火炕邊的草席上,病重得連挪挪身都無力,簡直是隻有一口氣的僵屍。辛西亞跪在席前,為她診察。

  辛西亞說:“不能再做什麽了,她太虛弱了。”

  走進來的希爾.巴哈德說:“我們可以為她禱告。”後麵還跟進大批小孩和一些好奇的成年人。

  辛西亞看看瑪雅,然後又看著她父親,問:“願意我們為她禱告嗎?”我們在未得到家人同意前,從來不為病人大聲禱告。

  他們同意。辛西亞和希爾共同為病人按手,先後禱告。在房裏的五十人推擁向前,用心傾聽。禱告完畢,我們走出屋外,等在那裏的有鄉議員南答.拉爾和教師比濕奴。他們聽說我們在瑪雅這裏,就趕來尋我們。南答立刻邀請我們去他家過夜,我們欣然接受。比濕奴也請我們到她家喝茶。

  比濕奴竟然熱心談基督教,並且提了許多問題。我們問她在哪裏對基督教產生了興趣,她馬上說:“從辛西亞醫生。”

  辛西亞問:“這是怎麽回事?我們從來未遇見過。”

  比濕奴回答:“真的是這樣。你曾經寫一信給瑪雅,用的是尼泊爾文,告訴她有關你們的上帝的事。因為她不識字,把信交給我讀給她聽,我對你所寫的很感興趣。”

  辛西亞問:“我寫的什麽?”她自己已記不確切。

  比濕奴說:“你寫道,上帝已拯救了瑪雅的身體,但他也能拯救她的靈魂和赦免她的罪。當我讀到這點,我想親自了解這位上帝。”

  辛西亞答應這天夜裏在南答.拉爾的家裏再會見她。但現在已有一大群人在門外等候,請我們去他們家看病人。我們花了兩小時去訪問了二十多家,伴隨我們的有小孩、成人、狗和山羊。我們看的病人病得嚴重;他們起不了身。有的是關節結核,有的是脊椎結核,有的是細菌腦膜炎和爆發性傷害。有一男人,他的整個生殖器變成一個龐大的真菌化的毒瘤,已無法醫治。我們一直在曲折的小巷裏上坡下坡,在房子後麵,跨過糞水坑,所見所聞都相同:無外乎瞎的、跛的、瀕死的,躺在陰暗的角落裏,絕望,絕援。

  這晚上,南答從他不多的儲糧裏,做出一頓豐盛的飯招待我們。拉普拉克是一個貧瘠的村子,它的鄉領導人也一樣窮。不但這樣,連米也是從南方花四天背上來的。若早知道這種苦處,我們真難以下咽。我們應該隻吃馬鈴薯,這是這裏的主食,而大米猶如魚子醬般珍貴。

  然而,這就是這裏人們的顯著特征:極端貧困,極端落後,但又是我遇到的最友好最慷慨的人。沒有一個我們看過的病人不送我們一些吃的東西——他們沒有現錢。假如我們收下所有他們送的東西,我們勢必另顧一個搬運工才背得動。朗.瑪雅的父親送給我們每人一袋黃豆和爆玉米。南答.拉爾除了塞給我們大米而外,還要我們背走雞蛋、馬鈴薯以便第二天第三天吃。人們還送給我們花椰菜、黃瓜、洋蔥、茄子,而我們幾乎未為他們做什麽。似乎是:一個人越窮,他就越是很少計較地慷慨。南方的富有的婆羅門卻從來沒有這樣豐盛地款待過我們。

  我們和朋友們談天到夜深。經過短暫而香甜的一覺,早上醒來,已有一大隊人等我們看病。我們盡量施藥,治寄生蟲、阿米巴痢疾、傷寒;治眼、耳、皮膚。我們並且分送書籍、小冊子,包括拉普拉克第一批聖經。一直到九點鍾,在熱烈的告別後,我們才離開這個小鎮和朋友們。

  當我們走進第三個大雨天時,我對辛西亞說:“我們又遲延了,一如既往。”但是,幸好下一個村子我沒有熟人,也沒有人認識我們。我們一小時後就可訪問一個保健所,並在天黑前趕到甘達客河(Gandaki

  River)。

  確實,從下一個村子起,我們不認識任何人。我曾經到過拉普拉克兩次,但沒有再走遠一點。第一次進入新的地區是件有趣的事。當搬運工烹飪我們帶來的食物時,辛西亞和我上那個保健所調查訪問。

  三個每天付錢的“日工”(peon)組成了全所的職工隊伍,沒有受過訓練的醫藥人員。也隻有很少量的藥品。但是日工們扮演醫生的角色運用所有的藥品和器材;居然每天治療十幾個病人。唯一的醫療設備是一副聽診器,它躺在一個抽屜裏和一副撲克牌放在一起。耳塞裏積有毛毛蟲繭。的確,在尼泊爾聽診器可能成為危險的東西;有一次從一個管子裏爬出一隻蜘蛛鑽進了我的耳朵。不管怎樣,這副裏麵是毛毛蟲也許比蜘蛛好一點。這個保健所的最大的反常現象是:櫃子裏滿是靜脈注射液,共有五十瓶,在兩月前痢疾流行時由搬運工背了上來。關於那次傳染病的報導是那樣驚人,以致衛生部助理部長曾從加德滿都乘直升飛機來視察情況。但不幸由於岩石陡峭未能著陸而折返。至少他作了努力。前一年,痢疾曾在拉普拉克奪去了五十條生命。但此消息顯然未報導出去。

  當我們在保健所時,聽說鄉長要見我們。這真奇怪,因為聽說這星期所有的鄉長都要去區首府開他們的年會。當我們去茶館會見他時,我們直納悶他需要什麽。

  他滿臉堆笑地說:“歡迎你們來甘蒙達(Gumda)。聽說你們來了,我多麽高興你們能來我們的村子。”口氣簡直像對兩個陌生的過客過分熱烈地致歡迎詞。

  我們謝謝他的歡迎,表示我們很高興來到這裏,並說這是一個美麗的村子。與拉普拉克比較,這讚詞確實特別真實。

  我們坐在茶館前麵的草席上。鄉長傾身向前,瞧著我問道:“你不認得我了?”

  這通常最令人發窘。我隻好采取一貫的高招。說:“哦,是是……我想……我想也許我認識的。以前我在哪裏見過你?一定是在醫院裏吧?”我一點線索也沒有。我記不起以前曾見過他。

  他把襯衫翻起來。在他胖胖的肚皮上有一條清楚的白線從胸前的劍突骨一直延伸到臍下,白線兩邊隱約可見針痕。我瞧瞧這些疤痕,認出這是我做的,不錯:我在縫過肚臍的地方有自己特別的方法。我可以在一瞬間就認出來。

  希爾在旁看著,倒吸一口氣說:“一個人開了這樣大的口子,還能活下來?”不知道他問的誰。

  我簡直記不起以前曾遇見一位從甘蒙達來的病人,更不要說我曾為他動過手術,而且是這位鄉長。據我所記憶,我從來未走到這樣遠的地區。

  我隻好請問他的姓名,這樣也許可以幫助我記起他來,我問:“你叫什麽名字?”

  結果,也是白搭,問了姓名也記不起。

  我再試問:“你當時害的什麽病?”

  我真使這人失望了,(連他的病我都忘了)他隻好告訴我:“我的肚子堵塞了,你替我打開,這是五年前的事了。我那時瘦得隻有四十公斤,已經幾個月沒吃東西了。你給我輸了四十瓶靜脈注射液,而且據說拖到下一星期就難保活命了。真可能。可是現在我體重八十公斤。”

  毫不奇怪我記不起他。我感到自己比較可以原諒。他說那時他還不是鄉長,我努力想了想,我可能記得起這個病人。

  他告訴我們,他很感激安普琵琶爾的醫生們救了他一條命。我們接受他的謝意,但說這不是我們醫好了他,而是上帝的大能做的功。這人說曾在醫院聽說過上帝的事,而且極想多了解些。問能否給他一些東西讀讀。希爾已開始打開背包找書冊了。

  吃飯時,我們交談甚歡。後來鄉長問我們要不要看一些病人。我們當然不好拒絕。何況這個保健所根本沒有醫護人員。我們花了一個半鍾頭看了三十個病人,他們早已聚集在這裏,此外又到幾家去看了病。一直到下午四時,我們才離開,剩餘的時間剛好夠在天黑前趕到下一目的地。告別時,我們答應盡可能再來看望他們,鄉長希望如此。下一目的地是布底甘達克河。

  前方下坡差不多5000尺。第一段山路沿高山草原走,隨時使我們眼界開闊,能遠眺河峽。

  在上方,環峙四周,是暗灰嶙峋的巨大石壁,聳入雲霄;在石壁的前麵,丘陵堆疊滾落幽暗河峽的深淵。山路開始陡落。路遇一人告訴我們抄一近路直下河穀,可省去一段長路,能在天黑前趕到。我們的搬運工決定照他指的方向前進。他們也知道山底有一小“旅店”,很希望住在那裏。

  這條捷徑陡下一片玉米田,隻是一條泥土路,在一行一行的玉米稈裏進進出出地來回延伸。在最初,梯田是四行玉米稈寬,不久就窄得隻有兩行,每行之間下落八尺。我們納悶:這地方怎麽種玉米,離家又遠,又這樣陡峭,真得費死勁。不久,我們就得在窄窄的梯田之間,一梯一梯地跳,簡直找不到一條像路的路。而黃昏已經降臨;尚有1500尺才能抵達河穀,而這是最陡峭的一段!

  我們的搬運工已覺察走錯了路。在下降700尺或800尺處,這條真正的山路往另一方向走。現在我們已經走到無法前進的地方。玉米田已到盡頭,再前麵就是下臨河穀的絕壁。

  當我們在玉米地裏左走右走尋找能下絕壁的缺口時,忽然發現一個用草席搭成的棚子。我們在高地的旅途中,曾看到不少類似的棚子,一般都是空無人居;它們隻在一年中特定的時間由放牧的牧人暫住。這次,出乎意料,當我們走近小棚時,竟從裏麵走出一個男子來,他對我們的出現也同樣感到出乎意料的一驚,你想,在這樣的黑天!他很樂意為我們指路;他說,假如我們想趕路,我們可以在天黑之前,走下這危險的一段,然後可藉助手電筒走下較平緩的一段。

  這是一條隻有山羊才喜愛的所謂小路。晚露使它滑溜溜的;有不少地方隻有六寸寬,有幾百尺簡直是直滑下去。我們的搬運工倒滑得出奇的熟練。我們的向導緊緊護著辛西亞,在最困難處她簡直是一寸一寸往前挪。半小時後我們總算渡過難關。我們的向導要轉回他的小棚,我們付給他十個盧比(rupee),約合六十美分,厚厚地酬答了他的勞累(在尼泊爾,連上帝的天使也需要錢)。果然,我們藉助手電筒下了剩餘的坡路。終於找到了正路,沿河而行,隻走了二十碼遠,就是我們要找的小旅店。而兩頭離此最近的旅店,還需再走兩小時。這間小旅店離奇古怪地險居於沿河一“腰帶”之地,懸崖下臨河流。房子隻是用竹條鬆鬆地綁紮起來。可以透視的竹牆,像橫排的百葉窗,可讓新鮮空氣流進,而將室內黃昏時的黴潮臭氣帶走。這地方也頗整潔,泥土地再幹淨不過,尤其在暗處。

  我們的老板娘是一個美麗的古欒部落民年輕少婦。最初她勸我們不要在此留宿。她解釋說附近有一幫土匪,共約十四人,他們可能看中兩位外國人。不過,可以肯定沒有一個土匪看到我們今天下午“非正宗”地抄近路下坡潛來。但據她說,上一個月,三個日本旅客就在她店裏被洗劫一空;她不希望再在此發生此種不幸。我們最初輕視她警告的危險,但接著就回憶起在兩個月以前,一個意大利遊客,就在安普琵琶爾醫院山下被土匪們槍殺。在此之前,在廓爾喀平靜的山區中還從未發生過此類暴行。

  在招待我們喝了幾遍茶之後,我們的老板娘突然變得興奮起來,原來她急於去和兩個英俊的塔芒(Tamang)青年人調情說笑,而把剛才對於土匪的恐懼,忘得幹幹淨淨。然後,她安排了我們的晚餐。我們餐後就寢,很快入睡。

  唉,絕非萬事大吉。最初無影無蹤的小臭蟲,已乘機出動,想爬進每一個汗毛孔,我們誰也別想安眠一個鍾頭。不管怎樣,土匪倒沒來;即使來了,我們被臭蟲打攪得徹夜難眠,眼睛睜得大大的,早作好了“迎敵”準備。

  尼泊爾最大河流之一的甘達克河,從中國西藏邊境往南流,一路匯集十幾條冰川的溶雪和成千條支流。從約高20,000尺的大山中出發,曲折穿鑿喜馬拉雅山脈的心髒,“養精蓄銳”,向印度平原奔騰南下,將全部泥流濁浪都傾瀉進藍色的孟加拉灣。

  經過三晝夜的雨,這條河變成了一個瘋狂的巨人,棕浪白沫,洶湧起伏,衝入蜿蜒河峽。我們整個第二天的旅程都與大河為伴。本日需走二十五哩。白天從天亮起,就預告了悶熱,七點太陽出來,就證明預告不虛。若在前些時,走在高原地帶,我們理應歡迎出太陽;可是,此刻走在冒熱氣的河穀裏,對太陽就不敢恭維。但是,不必煩惱,到九點時,下起大雨來,直潑到天黑為止。

  整天,這甘達克河峽中就像一場呼嘯轟鳴的狂歡大會,不是煙火,而是閃爍、照射、彈跳的水花。無論你走到哪段河峽,或仰觀,或俯察,你都可看到二十多條瀑布奔流直下2000尺,有的細如銀線,有的則是喧囂大瀑,不斷猛擊岸下岩石。大小不一,形狀各異。有的從路上鋪的圓木長橋下衝入大河,轟轟隆隆浪花四射;有一股巨流竟然成直角從峭壁上射出,宛如一條隧道的分流。我們偶然站定一處,想一窺該段的“全豹”,居然數到五十多條瀑布,如同懷著一個心眼,同時瀉入這暴漲的河流。

  走到半個上午,我們遇見一對衣衫襤褸的夫婦,懷中抱著兩個有病的孩子。我們問他們是否送孩子看病,他們說本來要去,但過河的橋衝走了,不得已隻好折回家。

  不一會他們就知道他們已遇見兩位比保健所更好的人。兩個孩子都病得不輕。幸好,辛西亞帶有所需的藥,這藥保健所不見得有。如果不是這藥,這兩個孩子肯定不治。

  前麵不遠的一個村子中,也有一些病人處於類似的困境,那裏沒有保健所。所以辛西亞在一個茶館前的門廊裏暫設臨時“診療站”,不多時,我們剩餘的藥就用完了,辛西亞隻好用小紙條開藥方,讓他們去下遊十小時路遠的藥店裏去買。

  半小時後,我們走到了衝走了橋的所在。這所謂的橋實際上是一根長大的圓木,頂麵刨平以便行走,橋架在河麵最窄的地方。全河的水量和能量以爆炸性的憤怒衝過狹窄的水道,一漲水,就把那根橋像“火柴棍”一樣衝走了。在100尺遠的下遊,我們看見那根圓木被一根旋渦截住,在裏麵打轉轉,沒法衝出到主流中。對岸的峭壁之上,我們能看到那個小小的蓋著馬口鐵片的保健所,在灰綠色的山坡上像一個銀色的小斑,我們隻有“隔河興歎”,沒法去拜訪了。

  岸邊的路突然升高,在泥沙、泥濘中滑溜溜地跋涉了十五個鍾頭,終於到達了這天的目的地,是一個位於河邊懸崖上的悶熱的小市集,我們住進唯一的一家旅店,吃了飯就睡覺。辛西亞有一間小房,我和搬運工睡在外麵廳裏。按鄉村小旅店的慣例,房間不付錢,隻付餐費。每人七盧比(約合40美分),盡量吃,倒還劃算。當然,沒有任何“衛生”設備,例如:自來水、戶外廁所、床、床墊等等。一般地,能提供你的是一張草席。其他的東西,就看房間裏有什麽了。這夜裏,一個大耗子走過我的睡袋,探索“形勢”,盯了我一會兒,把我的短襪子叼走了一隻。它無疑是把它錯認為“林姆堡”(Limburger)的奶酪。我隻好把另一隻短襪也留給它。

  早上,辛西亞起身走不動了,由於頭天鞋裏塞滿了濕沙,腳磨破了,並起了泡。我們決定分別行動。辛西亞抄一條捷徑先回安普琵琶爾,再轉去加德滿都。而我繞些路再去訪問三個保健所和政府在廓爾喀區辦的醫院。

  那天和以後的旅程像頭一天那樣仍然給辛西亞不少麻煩,因為在尼泊爾的這一季節山路都變成了灌渠和溪床,而天空則給旅客們配好了“調料”,一會兒是雨,一會兒是太陽光的熱射。不管怎樣折騰,辛西亞終於滿意地回到加德滿都,沿途還訪問了一些朋友們,在到達加德滿都時,腳也好了。

  我這方麵,次日享受了一次意外的喜樂。坐尼泊爾式的“騰車”(twing)渡過達欒底河。假如沒有這一經曆,這趟廓爾喀區的旅程就不算“十全十美”。這種過河的“騰車”是新的設施,用來代替前年跨了的橋。所謂“騰車”是一個座車用兩個滑輪懸在拉過河的繩子上,來回滑動,用以渡送旅客。但當我走到河邊,“騰車”剛出了故障。原來,過去是使用木製座車,繩索是普通繩索。新近改用漂亮的鋼製座車,繩索也改用鋼纜。可見,即使在尼泊爾偏僻的後方,“工業化世紀”也已滲透進來。但是任何小小的進步,如果脫離其他有關因素,也會喜中有悲。瞧,這個鋼化的騰車就是一個例子。過去用木車,尤其是普通繩索,固然容易朽壞而不安全。但至少,村民們能用手在兩邊河岸把繩子繃直。現在改為鋼纜鋼車,人們再使勁也繃不直了,隻好讓鋼車在壓得很低的“懸鏈線”上滑過河。

  這個鋼製座車由一個站在車裏的操作員,用雙手把住鋼纜滑行。車向鋼纜最凹處滑下時,自然不必使勁;但車從最凹處向對岸上滑時,可就大不相同了。鋼座車不使用時,一般拴在河岸的任何一邊的纜索柱子上。這天騰車出故障的原因很明顯:鋼座車孤零零地懸在鋼纜的中心點,離泡沫翻騰的水麵隻有十尺,沒法拖回岸邊。

  這對我來說也是件麻煩事。老實說,這已是下午很晚的時候,在河這邊找不到投宿的所在,要想找最近的橋梁過河,得沿河而下再走四個鍾頭。然而,當我站在那裏正在猶豫的時候,一個年輕小夥子走上前來問我要不要過河,我點頭,他說:“就在這裏等著!”說罷就迅速走開,找到一根長竹竿,脫光隻留一條小褲衩,立刻跳進水裏。整整一個鍾頭,以纜車、纜索、河水為配角,以我們的青年英雄為主角,演出了一場驚險的活劇,把站在岸邊的一小群觀眾都看迷了。竹竿剛好頂到纜車,纜車卻懶得往繩索上滑動,而我們的英雄隻要稍一失足,就意味著順流而下衝入印度洋。有幾次差一點把纜車頂靠岸邊,但又滑回中心點。這時,兩岸都聚集了一些群眾,當纜車終於被推靠岸而拴在柱子上時,對這個無畏青年騰起一片歡呼,他冒著生命危險把騰車拉回來恢複工作。原來這小夥子就是操作員,他的動機是很明顯的:他開始向渡客收費,每渡一人一個盧比。

  我進入纜車,就和操作員一起滑開,兩個小滑輪在頭頂呼嘯有聲。的確,這“騰車”真是一個好主意。“假如人們對蒙特蜀瑪的報複感到厭惡,這對納茲的漿果農場來說是一個好主意。”當我們滑到中心點時,纜車變慢而停下來,小夥子就站起來用手把住纜索上拉,最初還頗得勁,但纜索越來越陡,滑速越來越慢,有幾回,我耽心他要鬆把,我們就會滑回原中心點。但他抓緊頂住了。

  但到達某一點時,即使我們兩人合力往上拉,也休想拉上分毫,離纜車六尺的下方,有一塊巨石冒出水麵三尺左右,從它起往岸邊的水中還有好幾塊石頭,人隻要踏上這塊巨石,就可安全跳抵對岸。小夥子對我說,他抓緊纜索,叫我跳上巨石,就可順利回家了。但我在跳下以前,得先付給他一個盧比的渡費。我付了錢,就跨過車欄,準備下跳。我的背包、肩背挎包、飲食用具和雨傘等等給我不少拖累,但這是一塊大石頭,絕不致跳不中。然而,發生了一件我沒有預料到的事,當我跳躍纜車將車後推時,纜車像打秋千樣卻把我往前一彈,恰恰把我傾倒出去——這就是所謂“作用力與反作用力相等”,使牛頓發現了他的力學三定律之一,而我被倒在三尺深的水中,剛靠近那塊大石塊,還算不幸中之大幸,可是結果是:扭傷了腰,擦破了皮(快近骨膜),而且泡成落湯雞。我想,一定博得了一聲“喝彩”,隻可惜河水咆哮聲太大而未聽見。

  兩天後,我到達最後的一站,政府辦的廓爾喀區醫院,在我們安普琵琶爾醫院的東邊六小時路程。到達時間是下午四點,直奔醫院,想趕在醫生下班以前會見他。但白搭!原來醫生早在下午一點就下了班,他是早上十點才上班的,辦公時間真不賴!好在他的家在醫院院子裏,他正處在忙亂狀態。原來,據說一條瘋狗曾“ 光臨”這個院子,而且竟然直到他孩子常在那裏玩的門廊上來過。他自己並未親見這條瘋狗,但還是極度恐慌,因為他最近曾在一篇文章中讀到:瘋狗隻要在人的皮膚上舔一下,就會傳染上狂犬病。

  當我到醫生家門時,他正在用消毒液將孩子們從頭到腳地洗涮,洗完了澡,他開始用消毒液噴灑全部門廊,就好像水手擦洗船上的甲板一樣。同時,他向醫院所有人員,如門房、清潔工等人大聲叫喊發出指示,要他們尋找該瘋狗的蹤跡,搜集可能找到的任何信息。

  每一個來醫院的人,他都要緊緊盤問:狗到了哪裏,幹了什麽,接觸了誰,等等等等。當他叱喝完畢,所有“要事”已經安排妥當,他才向我彬彬有禮地招呼,並向我請教我所知的有關狂犬病的一切。從表麵看,他的驚恐是合情合理的:上個星期本地有兩人死於狂犬病,還傳出其他死亡的消息。再加上我和辛西亞離開安普琵琶爾出發調查的前一天所發生的瘋狗事件,使得瘋狗恐慌成了這個地區廣泛的嚴重問題。

  一小時後,我走回市鎮,在主要街道上碰見了這條瘋狗。十幾個孩子大喊大叫正在追得它東逃西竄,向它投擲石子和木棍,甚至要踢它。逼得狗不時回轉身來對他們進行反攻,張開牙,口吐白沫,又嗥又叫。與此同時,街上的大人們安全地站在門口呐喊助威:“啦,啦!嗚,嗚!啊,啊!”紋風不動,一點也不想去救救孩子們,免得他們被瘋狗咬傷。我去拜訪了幾個朋友,一小時後路過街上,那條瘋狗還在被追趕著,不過這時,除了孩子們外,又來了幾條別的狗參加戰鬥。我有五六次遇見這條狼狽奔逃的瘋狗,比先前更加白沫四濺更加瘋狂。這位政府醫院的醫生,站在他的地位,應該挺身而出為此盡點力量,但卻沒見他出來。無疑,他不願冒險到瘋狗所在的街上來,生怕把它的唾沫帶回家去。

  然而,也得為這位醫生辯護一下,我們當中又有誰曾設法去打死一條瘋狗呢?沒有槍。這是一樁棘手的事。我可以肯定,我們寧願把這種事留給別人去幹。

  在大約晚上七點三十分時,我投宿廓爾喀一家大的“旅遊”旅社,這肯定要付房費,不像小旅店,隻收餐費。這旅社大部分都空著,所以我挑選了一間不向陽的好房間,那間房涼快而安靜,有點兒“豪華”而“隱秘”。由於我在過去的幾個星期弄得筋疲力盡,所以自我安慰:應該享受一夜安眠,不必耽心耗子爬身和臭蟲在汗毛孔“捉迷藏”。房費是美金兩塊五。晚餐費花了美金一元,包括四個雞蛋,想好好補充一下已耗盡的膽固醇。九點鍾我就上床就寢。

  剛要睡著時,我想起了未曾吩咐旅社服務員在第二天早上叫醒我。每天一趟開往加德滿都的公共汽車是七點三十分。我不願睡過了點,但我也懶於再起床去找服務員,所以隻有懇請上帝叫醒我了。然而我又耽心天父是否屈尊做這種小事,過去我一貫倚靠鬧鍾,這時我似乎聽見他說:“永不要怕。”所以我就把這個思想化為行動,安然去睡。可是並不像我想的那樣如意!房屋建築工業部的一群低級官員也來住在這裏,來享受一下在他們例行公事之後得到某種優厚收入的“輕鬆”。當尼泊爾的“佳釀”灌進肚去,沙啞的歌聲就引吭而出。雖然我的房間和他們隔了三重牆,而且緊緊地塞著馬克(Mack)牌最好的安眼耳塞子(Mack's

  Finest Pollow-Soft Earplugs),我仍然能聽清他們唱的每一句歌詞,就好像在我這間臥房裏唱似的。一直快近午夜時,他們已醉到第三階段的“麻醉”狀態,整個旅社才再度安靜下來。

  但半小時後,我又被窗子外一陣特大的吵架聲吵醒。離窗戶三碼遠的地方是一間簡陋的小木屋,我猜想是屬於一個旅社工作人員的。而爭吵就是從那間小木屋裏冒出來的。一個男人正在與一個女人爭吵。一個比一個嗓門高,誰也不服輸。由於天氣熱,我不願把窗戶關上,所以我決定耐心地等待他們停止,心想他們這樣大聲喊不會繼續多久,否則,就會把嗓子喊啞了,或者互相掐死了事。恰如我所預料,吵了一小時後,爭吵終於停了。

  但是,這時開始下起雨來,隨雨而來的是風。等我一覺醒來,我已經從尾節骨到頭蓋骨都濕了。我隻好關嚴窗戶,把枕頭塞到靠窗戶的腳頭,努力繼續入睡。但仍然感到在繼續浸濕:有水流從窗框縫裏滲到窗台上,而濺到我身上來。我起身將床挪離窗邊,終於入睡了。在三點鍾時,我又被新的鬧聲驚醒。雨停了,但風卻刮得厲害起來,是正常的大風,把窗外小木屋的馬口鐵皮屋頂刮得呱噠呱噠地響,剛才那場吵架就是發生在這木屋裏麵。忽然,聽到一陣特別猛烈的當啷響聲,我走到窗前,用手電筒照射,看見木屋頂一張鐵皮已被刮到地上,其他的幾片鐵皮,隻是隨便地用石頭壓著,我看也可能吹掉,現在正在風中翻上翻下。在一個半鍾頭中,剩下的五張鐵皮都一張一張地全被刮了下來。之後,風再也沒“理由”刮下去了,就停了,一切重歸平靜。這時,也該起床了。東方射出玫瑰色指狀的朝霞。

  我付清兩塊五美金的房錢,謝別了老板,走向公共汽車站。當我走著時,我想我聽到一個聲音說:“也別忘了謝謝我叫醒了你!”

  於是,我打了一個嗬欠,一場大調查於焉告終。在五個星期內,我們共步行約三百英裏,訪問了約二十家保健所,三十家藥店,會見了兩千過去的病人,診察了新的八百人,與三十二個鄉長和幾十個其他官員談過話,會見(除一人外)所有我們要見的尼泊爾信徒們——所有這一切都未經事先安排,而且在一年中最壞的時候,即使我們要想事先計劃,也不見得安排得比這更好——至少,白天部分,在我等汽車的時候,我深深地感到敬畏、感恩和滿足。

  由步行而換一個胃口,坐汽車,也使我感到很舒服,而且是“拍舒拍底超級豪華快車”(Pashupati Super Deluxe Expres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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