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eaven's here on earth

Once we dreamt we were strangers, we woke up to find that we are dear to each other
正文

我的婆婆芭芭拉

(2009-03-27 04:37:13) 下一個
認識婆婆已經三年有餘,一直想寫一些關於她的事跡。婆婆六十剛出頭,是個善良樂觀感性矛盾又保留著很多童真的德國女人。婆婆跟我是一個星座:巨蟹座,也許這也為我與她之間的婆媳緣墊定了基礎。

記得第一次以女朋友的身份拜訪了老公父母並在他們家住了一個多星期之後,內心有些忐忑地問老公他父母對我的看法,老公如實相告(按我對他的了解,是‘如實’),我爸爸沒有任何評價,我媽媽說,她很喜歡你,想要你當兒媳婦。因為印象中西方人對子女的婚姻不會參與任何幹涉,所以婆婆這樣直接的要求還是讓我暗自竊喜之餘小小吃了一驚。當然這也算是為我跟婆婆日後的良好關係打下了一個小小的基礎。

公公跟婆婆結婚已四十年,一直相濡以沫——細想一下,也許這也是我當初決定嫁給老公的重要因素之一,家庭的影響不容忽視。曾經問過老公,是否看見他爸爸媽媽紅過臉,他說吵架沒有上演過——至少他沒有看見過,但矛盾有過;一次是在他十幾歲的時候,好像他媽媽為了不知什麽原因有一個星期沒有理他爸爸,還有一次——曆時長達好幾年,在他弟弟出生之後,為了滿足一個大家庭的出行需求,他爸爸不顧他媽媽的堅決反對及拒駕威脅,買了一輛大巴士,後然他媽媽果真在接下來的幾年中就再也沒有開過車——一直到他爸爸把那輛巴士賣掉,重新換了一輛小車。這期間他媽媽就都是踩著自行車購物——自行車後座掛上兩個大購物包。我說,那幸虧當時你跟你哥哥在讀的幼兒園離你們家隻是步行距離,遠的話你媽媽還是不得不開車。老公說,她還是不會開的,我媽媽脾氣倔強,就跟你一樣。Hey,說說怎麽把我扯進來了。不倔強的我還不喜歡,老公回答。

婆婆雖然性格倔強,嫁給公公之前在Regensburg的一個銀行裏做會計,但是嫁給公公之後她在大部份人生中卻是扮演著一個典型的德國式的賢妻良母的角色——把家裏收拾得有條不紊,所有洗過的衣物必須熨燙過才入廚;大大小小的節日一個不漏遵循傳統而過;親戚朋友的生日(包括公公那邊的)逐一記錄(每年年末時一一謄抄到新的一張日曆卡上)並準時寄發賀卡或電話祝賀;一直到前幾年,她還一直在學唱歌,跳舞,用中國人的俗話說就是:努力做到上得廳堂下得廚房。可是自從公公退休之後,婆婆好像也開始了她的退休生活:家裏不再是一塵不染(大約兩三個月前一次在婆婆家,因為恩佐那時剛學會自己在地上’覓食’,所以到了婆婆家有點如魚得水的感覺——這裏一點麵包屑,那裏一點火爐裏的木屑,地上總是撿不完,一不留神之後就看見小家夥嘴巴一動一動嚼得津津有味。婆婆當時很不好意思,趕緊拿出吸塵器吸地,一邊自我解嘲地說,恩佐在奶奶家可不用擔心挨餓嘍);做飯還是會做,卻讓人感覺很多時候都是隻是為了完成任務而已——不要誤會這是別人強加給她的任務,婆婆不喜歡任何人在她家幫她下廚。我在的時候,有時她會給我做米飯,那種做飯的方式卻讓人瞠目結石——把塑料包裝好的一袋生米放入鍋裏,然後一絲不苟的按比例加水再開上定時器煮。熟了之後拆開包裝倒入沙拉碗內就是米飯了。老公幾次背著婆婆說,yan,這哪是米飯啊,下次你做一次讓他們見識一下正宗的中國米飯。我說,在你父母家我不做。老公大嫂聽見了偷偷誇我善解人意。所以公公婆婆來我們家做客時我做過幾次米飯,讓婆婆百思不得其解為何我居然不用任何計量器不用定時就能做出那麽香噴噴的米飯。可是驚歎讚美之後,下次在她家她還是照給我做袋裝米飯--可能是因為覺得她精神可嘉,所以我每次讚美的時候倒也從沒覺得言不由衷,所以每次讓婆婆眉開眼笑,照單全收。這些都是關於做飯的題外話。婆婆說,自從公公退休之後,她越來越胖,就是因為公公在家一日三餐加下午咖啡蛋糕,一樣不少。她對做飯已沒有什麽興趣,隻是因為她覺得她要給公公做飯,那是她的任務。她等著公公有一天對她的廚藝或者對她發福的身材批評一下,然後她就馬上有機會告訴公公說他以後必須自己去飯店吃飯,可是無奈‘Karli真是一個完美的丈夫,至今他從來沒有對我表示過任何一丁點的不滿。他也樂意幫我幹活,可是我不喜歡,我會良心上過意不去’。 這點是真的,除了花園裏的活兒公公一個人獨自包攬之外,我很少看到公公插手任何家務活。

除了對做飯跟家務活表現得有點懶散之外,婆婆的退休還表現在對運動的厭惡。所有她以前跟公公一起參加的運動項目,現在一概退避三舍。公公是個閑不住的人,但對婆婆的無動於衷倒也無所謂,獨自在各種各樣的運動活動中享受樂趣——滑雪跟兒子一起去,打網球跟朋友,散步騎自行車一個人。每天隻有到了晚上,才會看到他們兩個一起坐在客廳,公公看書,婆婆做各種各樣的Kreuzwortr228;tsel (一種填字遊戲)。碰到疑難時婆婆打斷公公問他要主意。看著他們之間這時的和諧,我會想,也許是因為他們之間的愛情和婚姻經過了那麽多年的風雨曆練,加上始終保持的對彼此的尊重跟肯定,所以就算沒有共同的興趣愛好再去奠基,卻也堅固不可摧了。

說到婆婆的身材,總是會讓我想到,去年她生日時我們給她買了一件Jackwolfskin的最大號的外套,因為有過兩次給她買衣服的失敗經驗(有一次甚至是在國內從一個羊絨衫廠給她訂了中國尺碼加大號的,但還是太小),當時我看著就覺得小,可老公硬是認為可以穿了,我也就沒有再堅持。結果拿到婆婆家,她當時看了之後的第一反應就是說她太胖這衣服太小。可是老公還是堅持說,‘媽媽你把你自己想得太胖了,你試試看,能穿的’。婆婆勉強的拿了衣服去房間換了,兩分鍾不到,就又出來,眼睛已是濕濕的,一邊帶著哭腔說,我就知道我不能穿的,我這麽胖,可惜了你們一片好意,這麽好的衣服,你們還是去退了吧。我忙安慰她說,運動品牌的服裝就是這樣,最大的尺碼也隻是給瘦子穿的。婆婆就像個小姑娘一樣,摟一下我,眼淚還在眼角又轉啼為笑說,Yan,du bist immer so lieb。這就是婆婆可愛的一麵。她知道自己胖,有時她也會小小苦惱一下,但是絕對不會再想要去改變現狀,如果有人稍微給她打一下氣,她就更是為自己的不愛運動喜食甜食心安理得。

一開始就提到了跟婆婆之間的關係,這裏再延伸一下。來德國的第一年,基本上隻能用英語交流,而婆婆又不會英語。她居然不知去哪裏學來了幾句中文,除了最簡單的‘你好,再見’等等之外,她每次見到我最常問的就是‘你吃飯了嗎‘, 問題的本身加上那洋人說中文時固有的奇怪腔調總是讓我啼笑皆非。然後我就努力回想,是否在國內的時候,朋友熟人之間見麵果真是如此打招呼,不再有任何印象,兩種可能:要麽司空見慣習以為常要麽是並非如此。再之後,注意到,每次給家裏打電話,如果是爸爸接的話,第一個問題必定是‘有沒有吃飯啦’——固定到就算是我在德國的深夜十二點時打電話過去,他也會出如此一開場白。

婆婆喜歡看電視,每次電視上隻要有任何一個跟中國有一星半點的關係的節目,她會馬上打電話通知我——無論是一個關於在中國農村做的專題采訪還是一次教做中國菜的烹飪節目。報紙上任何一個關於中國或者中國人的報道(大多數是中性的或正麵的報道)她也總會小心地剪下來,等著下次我去她家時拿給我看。在婆婆家做客的時候,有時也會談到政治問題,她很多數時候還是向著我,會批評德國有些媒體的不公正。比如說去年北京奧運會, 德國ARD/ZDF 轉播了整個開幕式,而主播Maischberger女士的片麵極端,政治色彩濃重的解說讓婆婆很是氣憤,剛結束婆婆就打電話過來,問我看了沒有,還沒有等我回答,就跟我說,Yan你不要傷心。然後就在那裏大肆批評起這個女主播,說她真是沒有見識,對中國的文化曆史一點都不了解卻在那裏借用這個機會宣揚反華思想,那麽雄偉壯麗精彩的一場開幕式被她解說得麵目全非,她真應該下崗。我告訴她我沒有看這個台,而是看了Eurosport的的轉播,作為第十次為這個台的奧運會開幕式作現場解說的資深主播Sigi Heinrich顯然要比那個初出茅廬帶著西方有色眼鏡看中國的Maischberger強無數倍。婆婆聽了顯得很欣慰的樣子說幸虧你沒有看她。在他們家談到中國的西藏,環境汙染,死刑,言論自由和人權問題這些敏感的政治話題時,公公婆婆都很中立,努力以客觀的眼光去看問題,相比之下老公有時反而會顯得偏激一些,而這時婆婆總是會製止老公,站在我的立場上與他辯論。 此時對婆婆女人特有的善解人意我心裏總是暗懷感激。

婆婆有時也會在我麵前替他兒子說好話。比如說有一次在談到她的四個兒子的時候,她說,老大被老婆看得比較嚴,不太會有出軌可能;老三是個業餘歌手(周末時常會應邀到一些聚會活動助興演奏唱歌。),人也比較活絡花一點,他老婆要警惕些;mt(老公)是四個兒子中最像他爸爸的一個,忠誠,認真,倔強,一絲不笱,追求完美,不會有出軌可能。我說,媽媽,謝謝你給我打氣。心裏也暗歎,婆婆居然在我麵前這樣坦率地談論她的兒子們。

寫了這麽多,最後還得說一下婆婆的矛盾——婆婆應該是我認識的所有人中最矛盾的一個個體。婆婆每個月都會給一個紅十字會及一個救助基金捐款,但是我已不止一次地聽她報怨說累贅,她不喜歡收到從這些機構寄來的不值錢的小禮物和感謝信,‘他們無非就是想讓我一直這樣捐下去。’抱怨歸抱怨,我知道她還是一直在定期給那機構匯錢。婆婆有個上了年紀的老鄰居,去年上半年生了病,膝下隻有一子卻也不在身邊,婆婆那幾個月天天給她送午飯過去,但是每當她自己哪天有什麽安排要出門卻不得不考慮她那個老鄰居的時候,她就會開始為她攬下的這個擔子表現出後悔,跟我說下個星期就告訴老太太不能給她送午飯了。但是這樣時不時小小的埋怨一下,每日送飯卻維持了差不多一年。婆婆有時還會嫌她的左鄰右舍(好幾個都是上了歲數又沒有子女在身邊的老太太)太麻煩,可是老公告訴我這麽些年,公公跟婆婆一直很照顧這幾個老太太,公公會幫他們搬東西,修電燈,從麵包房捎麵包,婆婆則經常載他們去超市購物,並且樂此不疲。

我問過老公,你媽媽老這樣矛盾會不會活得很累。老公回答,不會,Hegel(黑格爾)認為矛盾的存在和運動都是絕對的,如果全世界所有人都會為內心存在的自相矛盾而痛苦,我媽媽絕對是個例外,這種自相矛盾已是她快樂人生的一部分。我對老公的這個理論不置可否,但是也許知母莫若子,我應該相信他的判斷。而且婆婆除去時不時的抱怨之外,看上去確實一直都很開心。

[ 打印 ]
閱讀 ()評論 (0)
評論
目前還沒有任何評論
登錄後才可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