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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若隻如初見

(2007-02-02 20:11:45) 下一個
人生若隻如初見
 

  在過去的很多個夜晚,在整個世界陷入沉睡的時候。我總夢見你。你微笑著,臉上彌漫著一種斑駁而奇妙的光線。於是我看到時光的流逝,它像一條亙古悠遠的長河,以沉著而堅定的方式從我頭頂無聲無息的漫過去.漫過去.無可忽視又出沒不定的光線,自頭頂傾瀉而下,籠罩整個世界。透過這種彌漫的光線,這個世界如同湖澤之中的倒影,隨著波光晃蕩起伏不止、瞬息萬變.一陣風輕快地跳過一道水波,荷花的尖角小心而堅定地探破水麵,鳥兒撲打著翅膀輕巧而急速的一掠,都足以撼動整個世界在時間空間裏扭曲變形,猶如產生了一個全新的世界,一切都裹在水泡中輕盈地上升,在抵達水麵之前再毫不猶豫地破滅:隻噗地一下,這個新生的世界又全軍覆沒。
    而你現在,究竟在哪個世界中呢?我在這個季節,質疑了生活的真實性。然而,比這更令人絕望的是,在你離開之後的三年零六個月,我竟開始漸漸遺忘你的臉,你的在我記憶中停格在十五歲的臉,我看到它的輪廓逐漸在時光的磨損中蛻變得模糊,像一幅山水畫沾染了水跡之後,逐漸被浸 泡得失去輪廓,最終變成麵目模糊的一團色澤.眉毛,眼睛,鼻梁,嘴唇,它們的形象在我腦海中記憶裏被迅速溶解掉.直到有一天,我我閉上眼睛,卻再也看不到你的樣子.就這樣,你猶如一道輕盈的水泡消失得無影無蹤.

  我要麽不說話,一說話盡是關於你.那是自然,你是我年少時唯一的朋友,更是我從五歲到十五歲之間關於“愛”和“溫暖”的全部記憶.
  然而不知是從何時開始,連這把心占據得最為充盈的記憶,竟也在我的毫不自知下被時光洗刷得支離破碎,直到有一天她們問我:"為什麽你講她的時候總是感想多於故事?你們的故事就隻有那麽多且都不完整麽?"我拾起一地浮光掠影的片斷,啞口無言.
  遺忘是一種病態,而我病入膏肓.惟獨那件事記得猶為清楚。然而那樣的事,我又如何能對旁人說起?

  我無比固執地讓自己停留在十五歲那年,停留在你離去的那年。如同固執地認定你一定會回來。時光以不可阻擋的力量卷著身邊的一切奔往前方。惟獨剩下我和我記憶中的你,以固執作為抵禦之力,停留在原地,看著來了的去,去了的越走越遠。質料粗糙的衣服之間發出生硬的磨檫,檫間而過的這種淩厲因為我的停格而越發勢不可擋.
   這樣才好.這樣待你歸來時,才不會覺得物是人非.我一直保留著少年時的喜好.書本.音樂.花朵.白色.木製品.巧克力.我還在下午的播音節目裏念了我們最喜愛的聶魯達的詩:"我喜歡你是寂靜的/仿佛你消失了一樣/遙遠且哀傷/仿佛你已經死了/彼時/一個字/一個微笑/便已足夠/而我會覺得幸福/因為那不是真的."然後我的搭檔突然轉過頭來問我:"你是個有故事的人吧?"我淡然笑道:"我沒有故事.所有的經曆,都是旁觀."

    是的,我會覺得幸福,如果那不是真的。如果你的消失如同你的到來一樣不曾真實。世事總是這樣,如果我隔得足夠遠,那麽一切都是隔岸觀火,與己無關。
  可是我卻無法遠離你,即使你已消失。我是如此希望與真實的你,真實地相遇一次。
   我無數次踏上那些我們曾走過的街道.為了遇見你.
  我去我們曾經常去的冷飲店一坐就是一下午.為了遇見你.
  我在聊天室裏隻和女子說話.為了遇見你.
  我不敢不接任何一個電話.為了遇見你.
  ......
  可我們始終沒能遇見.或者說,始終沒能重逢. 
    在成千上萬的行走方式裏,兩個人相遇的路卻隻有一條。無數的人不是差了時間,便是錯了空間……一張一張陌生的臉掠過你的視線,然後隱沒於更多的陌生的臉當中。要在這滔滔浮世中遇見想見的一個人,是多麽的不容易。而更令人絕望的是,即便你現在與我檫肩而過,我也再無法與你相認.
  灰姑娘丟失了玻璃鞋.我丟失了你的模樣.
 

   我沒能遇見你,卻遇見了你的他.那日我正坐在冷飲店裏吃冰激淩,外麵下著淅瀝的雨,灰蒙蒙的,街上行人很少.他舉著傘從我窗前走 過,是黑白鏡頭裏唯一的色彩,一側過頭就撞見他柔軟的眉目.然後大團大團華麗繁複的色澤以令人暈眩的速度從我眼前一掠而過,如同往事 突然風起雲湧.
  如果事隔多年以後,你仍然覺得那是愛情的話.
    是的,我時常憶起,很多年前你曾向我反複描述過的,你與他初見的地方.
  那是一株巨大的泡桐樹.春分,花朵正是開到繁盛時期.淺紫色的肥厚花朵緊密簇擁在幹禿的枝椏上,毫無保留地盛開,如同一場紫色的 盛宴。
  你們兩個小小的身軀立於樹下,聞到花朵散發出來的清冽的芬芳.風一吹,厚重的花朵就瘋狂的往下掉.有一朵打中他柔軟的眉目,你用 手輕輕地覆蓋上去,掌心傳來灼熱的溫度,你感覺到他的眼睛在眼皮下盲目的眨動.
  彼時,你不過年僅八歲的少女,尚不知曉何為愛情.可是,這個長你五歲的眉目柔軟的少年,站在一地落花之中,對你說,等你長到十八 歲,他要娶你為妻.你的笑容蕩漾開來,如同這個三月裏溢滿花香的春風.
  對於此生所聽的第一句誓言,你是如此的深信不疑。
  如此地,拿一年一年的光陰作糾纏.

    自此我時常夢到那棵樹.
  那是一個紫色的夢境.我站在那棵泡桐樹下,花朵開得奇異的繁盛,大朵大朵的在頭頂怒放,令人暈眩.然後不知從哪兒吹來了巨大的風,無數的花朵連綿不斷地落下.優美卻決絕地落到地上。
  風揚起我的白色長裙,裙裾翻飛,如同一隻振翅欲飛的蝴蝶,我這樣想著的時候,就真的飛起來了.身體霎時失去了重量,被無形的力量托著不斷往上.
  然後我看到你,你著和我一樣的白色長裙,站在花朵的另一端,你背對著我,低著頭,長發如瀑,肩胛骨撐起上衣猶顯凜冽,瘦弱的背影 說不出口的寂寞.我想叫你,卻發覺喉嚨裏一片死寂,發不出聲,向你伸出手,指尖觸碰到泡桐花,竟被突然長出的刺刺破手指.像突然找到泉眼的泉水一般不斷地向外湧,迅速沁染了四周的空氣.
    這個夢是有毒的,紫色的花,白色的你,黑色的血。
  你開始往前走,緩慢而沉著,直至消逝不見,我卻發不出聲音。
  為何都不回頭看我一眼?
 
  為什麽會有那麽多的愛呢?是不是兩小無猜時的情感更容易被當作信仰來堅持.你從小擁有的東西就極少,於親人,你隻有你的母親;於友人,你隻有我;於愛情,你隻有他.因為單一,所以固執。總是像動物保護自己的領地一般捍衛自己的所有物,容不得他人侵犯.而當你那少年時便定下誓約的男子,給了你七年曼妙時光的男子,他沒能等你長到十八歲,便用那雙你牽了七年的手,為別的女子披上嫁衣的時候,你的這條不歸路便已注定。
 
  沒有比這更讓人覺著諷刺的事了.誓言隻存在於許下時的那刻,沒有停滯的時間,所以沒有永遠的誓言.他不能抵禦外界的引誘,你不能忍受夢想的幻滅.十五歲的你,表現出我從不知曉的命裏的執拗成分,拒絕承認、拒絕接受、拒絕絕望.每每在他家瘋狂的質問糾纏被母親拖回家尚不能甘願.這是一場沒有歸途的遊戲,你竟也能玩得如此肆意.
  婚禮上,當那位美麗的新娘俯下身來向你敬酒時,你突然將手中的紅酒潑向她.然後在一片錯愕中,瞪著發紅的眼睛掀翻一桌一桌的酒席,歇斯底裏。當他終於鉗住你的雙手將你壓在牆角時,你看到他臉上淒然的神情,才終於軟下身來,滑坐在地板上.
  我未曾料想,你在這件事上有這樣令人憤怒而畏懼的力量,堅決得沒有一絲餘地.你說,這感情若是注定破敗,你寧可一敗塗地.
  最終,你母親覺得顏麵無存,過不下去,領著你去了遠方.
  而我已經忘記,你去遠方時,我做了什麽.
 
  又至聖誕節,隻是一個平常的冬夜,甚至沒有一片雪.平安夜獨自裹了厚厚的大衣去看煙花.天氣很冷,行人卻很多,呼出的暖氣噴薄在臉上,融化出一張一張喜氣洋洋的臉.
  午夜十二點正時,夜空爆發第一枚煙火.然後,夜空像一座春日的花園,一朵接一朵的煙花綻放、燦爛,一開一瞬,在這樣明滅中,一個微弱的聲音在心裏逐漸蘇醒清晰起來.這聲音自發出那天起,我就極力忘記並最終得償所願,以為就此便可躲過煎熬.可是在這相同的天空下,它又再次與我重遇.

  那個婚禮後的夜晚,你是來找過我的.那時,我剛得知婚禮上你鬧得全鎮沸沸揚揚的舉動,我心疼你如此舍棄自尊,又恨你如此的執迷不悔,竟與你在門口大肆的爭吵起來,我們扯著喉嚨互相辱罵傷害,到後來一發不可收拾,你的眼神發狂,似乎不停叫囂:非如此不可!非如此不可!……然後我一耳光扇了過去。
  時間在此刻突然掉入一個寂靜的縫隙。你在錯愕之後,突然平靜,你用眼睛柔和地看著我,然後慢慢轉身離開。就是在這樣的時刻清醒,卻已是來不及.你緩慢卻堅定地一步一步離我而去.不知是誰家賀生,在天空放滿了煙火.在這樣明滅中,你的影子也被映照得一明一暗,最後逐漸消失在街角那片永遠的黑暗中 。我的指甲深深嵌入掌心,痛得我沒能及時叫住你.

  這段往事猶如一枚刻意忽略但埋葬已久的定時炸彈,在你離開之後的三年零六個月,在我不斷地失魂落魄和說著謊言的逃避後,終於炸開.我想我終於能夠明白,那個夢境的寓意.你不是不想回頭,而是不能.我後來才知道,你那日的行為受到了怎樣的唾棄和淩辱,鎮上的人皆是容不得你,流言蜚語恨不得活埋你。你被母親關在屋子裏,夜晚跳窗逃出來見我,你想這個世界或許隻有我能理解你,我卻親手擊碎了你最後的底限和退路.
  對不起.來不及說對不起.當我匆忙趕到你家門口時,已是人去樓空.我閉上眼睛,看到你是怎樣懷著最後的希望來找我,隻求一句寬容的言語一個溫暖的懷抱.而我是怎樣決絕的不留餘地的麵目可憎的舉起罪惡的雙手,將你狠狠地推出門外.你離去時是怎樣的絕望與決絕,我已無法想象。我無法抑製自己的情緒,跪下來捂住臉,對著空蕩蕩的房子撕心裂肺的尖叫.
  不能回頭了.一回頭就是茫茫的黑色的海.
  而我,是你的深淵所在.
 
    我一直相信,人在極度悲傷時是會暫時性失聰的.好似我現在處人聲鼎沸之中,卻什麽也聽不到.如同獨自一人去黑暗的電影院看了一場無聲電影,從頭到尾隻有一雙雙盲目揮舞的手臂.而你離去時那個聲音卻一直在腦裏回響。
  親愛的,當我終於可以憐惜你的愛時,卻失去了所有可循的蹤跡.我日複一日的尋找和緬懷,我隱沒於黑暗中的喃喃自語,我積攢已久無處可給的情感,全部背負了沉重的罪孽,被碾成細碎的粉末,風一吹就煙消雲散.
  而我已經沒有多少力氣,再這樣自欺欺人地進行這般無意義的懺悔和思念.我累了,要睡了.
  親愛的,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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