淚傾城 (圖)

納蘭亓兒

一 約定

　　第一次見麵，王城爆發內亂，父王被叛軍殺害，母後服毒自盡。滿城都是慌忙地在城中跑來跑去的百姓。我和侍女還有幾個隨從躲在王城的密室裏。我以為躲在這裏是安全的。可是，我錯了，叛軍士兵不久就找到了這裏。他們凶殘地殺害了我的隨從和侍女。我被嚇呆了，那些從小和我一起長大的夥伴，就這樣在我眼前失去了生命。其中的一個士兵提著劍一步步地向我走來，嘴邊帶著邪惡的笑，公主殿下，不要怪我，怪就怪你生在王室。他揚起手中滴著血的劍，向我砍過來，我閉上了眼睛，心想，父王，母後，我們馬上就可以團聚了。可是，那劍沒有碰到我的身體，我忽然聽到重物倒地的聲音。我睜開眼睛，看著身穿黑色鎧甲的你站在我的麵前。你向我伸出手，我不知所措的撲進了你的懷裏。你緊緊地抱著我，聽著你強健的心跳，我感到有你我就是安全的。我的心，慢慢地恢複了平靜，身體也不再發抖。你仗劍擋在我的麵前，堅定地對我說：“公主殿下，我會用我的生命來保證您的安全。”那次，我記住了你的名字。

　　 　　第二次見麵，在我的加冕儀式上。大教司把象征著國家最高權利的王冠和權杖，分別戴在我的頭上，遞到我的手裏。我坐在高高的寶座上，接受著所有大臣的朝拜。我盡量保持著一個統治者應有的鎮靜、威嚴，可是我的心中還是有一絲不安。我的眼穿過人群在遍尋著那抹熟悉的身影。終於，你作為皇家衛隊的最高統領，出現在我的眼前。看著你一步步地走近我，心中的不安被完全的放心所取代，嘴角在不自覺的上揚。在我心底最深處，有一個聲音告訴我，隻要有你在身邊，一切都會順利、平安。你單膝跪在我的麵前，拉起我的右手，吻著我的戒指，用冰藍色的眼眸看著我，用那個讓我感到安心的聲音，信誓旦旦地說：“女皇陛下，我發誓生生世世為您效勞。”從此，你住進我的心裏。 　　

　　第三次見麵，在我與鄰國親王的婚禮上。關於這場政治聯姻，我不想再說什麽。自我登上王位的那一刻起，我就失去了選擇的權利。我的生命，不再屬於自己。我的一切都將屬於我的國家和臣民。我得到了權利，即使這並不是我想要的，卻是我必須要承擔的。我失去了與最愛在一起的機會。這將是我一生的痛。看著在聖壇上衝著我微笑的那個男子。他笑得多麽開心，眼神裏充滿了愛意，我在心中歎著氣，打消了最後一絲動搖的念頭。他帶有王室貴族罕有的善良、純淨，可是，我今生注定會傷他很重。我以為，我不會在這裏見到你，可是在我和他檢閱儀仗隊的時候，我看著你帶領儀仗隊從我們眼前走過。這次，你沒有說一句話，但我能感覺到麵假後，你眼神的無奈和你內心的痛苦。我的手微微握成了拳頭，我強忍著就要奪眶而出的眼淚。天知道，我多想此刻站在我身邊的人是你。除了一顆心，我所有的一切都不可能屬於你了。 　　

　　第四次見麵，敵國來襲，我聽著邊關的報告，我方傷亡人數在不斷增加中，作為最高軍事統帥的你，以一種不要命的方式奮勇殺敵。我終因為擔心你的安危，拒絕了他的陪同，拖著剛剛生產，還未恢複的虛弱身子，趕赴邊關。在為傷員治療的營帳中，我沒有看到你，正在我感到萬分欣慰的時候。重傷的你從硝煙彌漫、橫屍遍野的戰場，抬到正在慰問將士的我麵前。看著汩汩的鮮血自你的胸口流出，染紅了纏在你身上的白色繃帶。我呆住了，我聽著軍醫對我說，女皇陛下，傷口刺得太深，我們已經無能為力了。我的腦子一片空白，我不顧一切的握住你的手，抑製不住的淚水，自眼角滑落。你撐著最後一口氣，在我耳邊輕喚著我的名字，對我說：“來世，我們在一起。”我點了頭，在你耳邊許下了同樣的承諾。看著你含笑閉上的眼，我知道，你帶走了我的靈魂，留下了這個延續到下一世的約定。

二 遺憾

　　那是一年的夏天，練劍累了的我在一棵樹上打盹，突然被遠處飄來的一串銀鈴般清脆的笑聲驚醒。我起身尋找著聲源。我的視線越過王城高牆，看到了你，王城第一公主。你和你的侍女在花園中嬉戲。你們摘著花園中盛開的花朵，一邊編著花環，一邊唱著動聽的歌曲。那歌聲整個王城上空回蕩。那旋律的美妙與傳說中迷霧森林裏的妖精相比，毫不遜色。侍女們笑著把花環戴到你的頭上。你笑著在花園中跑來跑去，白色的紗衣在微風中飄舞，金黃的發隨風擺動。我就這樣半坐在樹上，呆呆地注視著你。你就像個可愛的精靈，占滿了我的全部思緒。突然，一群小鳥從我眼前飛過。你看著那些天空自在飛翔的鳥兒，不禁莞爾一笑。就在這一刹那，我發誓，我要用全部的生命保護你，保護你眼神裏的天真、爛漫，保護這座花園裏的所有快樂。 　

　　我的夢想破碎在那個冬天。王城內亂，國王被害。滿城都是慌亂奔跑的人群，我穿越過他們，焦急地找尋著你。我來到密室，看著那些陪伴著你的侍女及隨從的屍體。我真怕你也遭遇到了不測。我殺了沿路阻攔我的叛軍士兵，尋著隱約聽到的說話聲，看到蜷縮在角落的你。一個叛軍士兵的正舉起長劍向你揮去。在這千鈞一發之際，我殺了那個士兵，不顧身份的衝上去，拉起坐在地上的你，檢查著你是否受傷。看著你紫水晶般的眼眸裏透著無限的恐慌，我的心撕裂般的疼痛。你顫抖地撲進我懷裏，哭著說“他們都死了，就剩下我了”。我緊緊抱著你，王室最後的希望，我一生最愛的女子。等你的身體不再發抖，我仗劍擋在你麵前，對你說著那年夏天我對自己許下的諾言，那個本來決定一輩子埋藏心底的諾言。 　　

　　來年的春天，內亂在皇家衛隊和鄰國援軍的合作下被平定。你作為王室唯一的正統繼承人，登上王位。在你登基的那天，舉國上下一片歡騰，大家都沉浸在新一代王朝建立的喜悅中，忘記了那次內亂給大家帶來的恐怖，給國家帶來的打擊。你，在短短幾個月裏，已經從一個不懂事的小公主，成長為高貴的女皇。在你的加冕儀式上，我看到你眼神裏的慌亂、無助已被睿智、威嚴所取代。我單膝跪在你的麵前，吻著你的戒指，再次對你許下諾言。我看著你站在王城的最高點，向全國人民宣布著新國家的成立，描述著這個國家充滿希望的未來。全民振臂高呼。你就像全宇宙最亮的星星，閃著耀眼的光芒。這注定了我隻能遠遠地看著，不能站在你的身旁。你就像是那朵開在懸崖上，我永遠摘不到的花兒，我要盡全力讓你盡情綻放。 　　

　　幾年後的秋天，漫天楓葉隨風飄落。邊關告急，我作為最高軍事統帥，帶領將士在戰場上抵禦著敵國的侵略。敵軍的數量在我軍之上，這些年在你的努力下，國家的經濟飛速上漲，可是軍事上的情況仍然不容樂觀。我衝到殺敵的第一線，我知道，惟有把敵軍完全的牽製在這裏並消滅他們才能讓王城的你和剛出世的小王子過安心的生活。在與敵國將領最後的對決中，我的劍刺進了他的心髒，他的劍亦穿透了我的身體。在血液迅速流失已近枯竭的時候，我看到了你的臉，我感到你的淚滴在我的麵頰上。你答應了我的約定，在我耳邊柔聲說：“我的愛，來世，我們來彌補今生的遺憾。”我的身體越來越輕，我沒有力氣告訴你，能親耳聽到你說愛我，我這一生就沒有遺憾了。我要保護你，生生世世。

三 誓言

　　人，都出去了，就剩下你和我。我知道，你喜歡這樣的安靜，我了解，你早已厭倦這些大臣的吵鬧，我清楚，為了這個國家，你一直在忍耐著什麽。今天，你終於得到了徹底的解脫。我坐在床沿上，看著你的臉，你還是像我初見你的那天一樣美麗。 　　

　　那是在一個皇家舞會上，你在舞池中和我的王兄跳著舞。不喜熱鬧的我，躲在一根柱子後麵靜靜的注視著這一切。我一直很討厭這樣的舞會。每個人都帶著虛偽的麵具，說著言不由衷的奉承話。我看著你在偌大的舞池中轉著圈。大大的裙擺，發上的緞帶，隨著每一次的旋轉飄來飄去。你那雙比天上的星子還要閃亮的紫色眼眸讓大殿裏最明亮的夜明珠頓然失色。幾乎全場的青年男子都被你的美貌所傾倒，我亦是其中之一。就這樣，一向懦弱、膽小的我，用極其強硬、堅決的語氣對我的父王說，我一定要娶你做妻子。我的愛，你知道嗎？如果不是為你，我這輩子都不可能用這樣的口氣和我的父親說話。 　

　　後來，你的國家內亂，因為使節送來的求救信上有你的簽名，我使盡渾身解數迫使父王出兵。再後來，父王在你的加冕儀式上提出了聯姻。希望身為女皇的你考慮一下。父親回來後，我問他，你會答應嗎？父親說，一定會的。一旦由於這件事使兩國關係惡化，你將失去我們對你的諸多援助，更甚者，你害怕因此而挑起兩國的戰爭。果然，你權衡再三，最終答應了這門婚事。我知道你答應的理由和父親推想的相似。可是，我的愛，你知道嗎？在我知道你答應的那一夜，我興奮得一晚沒睡著覺。躺在床上想著，我要給你全部的愛，讓你成為世界上最幸福的妻子。 　　

　　在我和你的婚禮上，我站在聖壇上，看著你在音樂聲中向我慢慢走來。我的心中充滿了無限的滿足。當你站在我麵前，抬起頭看著我，我呆住了，不光是因為你的美麗，還有你的眼神和表情。你的眼神是遊離的，它的焦點不在我身上。是的，我能感覺到，它穿過我，飄向遠方。我看到你的笑容，很燦爛，可是那是裝出來的，不是發自內心的。在大教司問著你是否願意成為我的妻子時，我真的害怕你會說“不”。掀開你的麵紗，我透過你那紫水晶般的眸子，看到了你內心最深處的痛苦。在你我相攜檢閱儀仗隊時，我感到了一絲同我一樣灼熱的目光向你這邊望過來，你的手微微攥成了拳頭。我頓時明白了所有的原因。我的愛，你知道嗎？當時的我有多麽的難過，是我錯了吧。我的一相情願，拆散了你和你的最愛。 　　

　　那年，敵國來犯。邊關說有很多將士受了重傷。你不顧剛剛生產，體力還未完全恢複，執意要去慰問那些傷重的士兵，還不要我的陪同。回來後，你就把自己關在書房裏。晚上，我在外麵敲著門，你沒有回應，我嚐試性的推了一下，門沒鎖。夕陽的餘暉灑滿了屋子，使你的背影顯得更加落寞。你語無倫次的念叨著，他死了，他死了，他終於還是離開了，他用這種方式逃離了這個讓他感到心痛的世界。我走到你的麵前，輕輕的把你哭得聲嘶力竭地你擁進懷裏。那是你第一次在我麵前流露出最真實的一麵。我的愛，你知道嗎？我多麽渴望時間靜止在這一刻，我能夠就這樣一直抱著你，直到世界的終結。 　

　　此後幾年，你的身體狀況愈來愈差。你似乎決定了什麽，拚命地讓我學習如何處理一個國家的事務，如何成為一位合格的君王。終於，你昏倒在書房。正在會見外國使節的我，不顧禮儀的拋下客人，奔到你的床前。皇家醫生搖著頭，對我說，親王大人，你要有心理準備，女皇陛下不行了。在你離開的前幾天，你一直對我說，繼承王位吧，國家給你我放心。我拒絕，你驚訝，與你結婚10多年，這是我第一次對你說“不”。我平靜地說，我會以攝政王的身份輔佐我們的兒子成為一個偉大的君王。我把事務暫時交給了幾位大臣，我要陪你平靜的度過生命的最後時刻，用你喜歡的方式。每天我抱著你在花園賞花，在庭院裏散步。給你讀書，喂你喝藥。這短短的幾天相處，我覺得，我們隻是民間一對普通的，相愛的夫妻。彌留之際，你一直拉著我的手，和我說著對不起和感謝。你的眼淚滴在我的手心，灼傷了我的心。我的愛，你知道嗎？該說對不起的是我，該感謝的是我。我發誓，我會盡我所能把我們的兒子培養成一位像你一樣偉大的君王。來世，我願意用一生的孤寂，來補償這一世給你帶來的無心傷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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