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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朋友如是我聞

(2006-07-28 21:34:14) 下一個
我的朋友如是我聞
我與如是我聞相識的時候,他並不叫這個名字。那一天我晃到一個聊天室,看到了一個很有個性的網名:仲夏夜之夢。莎士比亞的同名劇是很久以前讀過的,情節已經完全忘記,但這個名字卻使我的腦海浮現出這樣的景象:蔥蘢的綠色森林,仙靈活動其間,一片生機盎然。這一景象的出現多少有些莫名其妙,但人的思維又有多少是能夠讓人把握的呢?我想,取這個名字的人一定是位有文學修養的少女,"仲夏夜的夢"--何等縹緲又何等浪漫,何等絢爛又何等青春。她一定能讓每個字符都隨著音樂跳舞。
他竟然先跟我打招呼,而且自稱是飽經風霜的老夫!在閃閃爍爍的字縫裏,我猜到他應該還很年輕,而且與我竟是真正的同行。遇到同行當然高興,聊天因此也變得興高采烈,在鍵盤的雀躍中就連我們對擴招學生素質的抱怨也染上了幽默的色彩。我說:"學生的情況實在不敢恭維啊,有個人竟然問我《左傳》為什麽不叫《右傳》?"他聽了哈哈大笑,叫道:"妙問啊,天問啊,你有沒有表揚他?"他也給我留下了至今記憶猶新的經典:"我給新生上課時說,你們可真幸運,攤上了我;我可真不幸,遇上了你們!"我也哈哈大笑起來,覺得這個人既狂妄又可愛。網上常常可以表露人的另一個自我,他可能在生活中是極其溫文爾雅的,但在網裏卻可以表現出英雄的豪氣,真性情的流露倒反而增添了人本身至純至善的魅力。
我們就這樣開始了隨意而持續的交往。遇到的時候並不很多,但每次相遇總會談得十分盡興。不可否認,我們在知識背景上有很大的差異,他對古代思想文化很有研究,而我在這方麵是最差的。他對傳統文化執著的熱愛給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每當談起國人對傳統的態度他都會慷慨激昂:"列祖列宗,數千年,披荊斬棘,屹立於天壤之間的精神,就是我們講的這個嗎?"他說,"我們的學生不知道自己的祖先是英雄,所以我告訴他們,'我發現,你們的虛榮心不在的時候,你們是沉默的'。"我笑起來:"你好厲害,學生的皮都被你揭去了,誰要是被你看了一眼,立刻會詐出皮袍下的'小'來!"我覺得他的思維是才子式的思維,靈光四射卻也眼含不屑。但他並不是對我不屑,所以交流一直很順暢。
有時我也曾想過,朋友之間如果沒有共同的興趣會不會出現"失語",但後來卻發現,或許正是知識背景的差異才造成了一種間離效果,雙方都覺得可以從對話中獲得一些啟迪,從而也就避開了"文人相輕"的積弊。不過也許他壓根就覺得沒有"輕"的必要,因為在他心中女性與男性根本不在同一個地平線上。他說過他最怕能背書的女生,常會因此落荒而逃,然後卻又別有用心地問:"你說為什麽多數女人的創造力不好?"他的答案是"我覺得創造是件苦差事,上帝要男人獨自承擔",隻此一句立刻就消解了我關於"頭發長,見識短"的戲言。我感覺到了他對女性的矛盾態度,一方麵他以男人心憂天下的大丈夫氣概俯視地瞧著不想肩負曆史重任的小女人,一方麵也對女性的能力有獨特的觀感。有一次我們談起了張承誌的《心靈史》,他認為張承誌的折合忍耶讓人心驚肉跳,"張的思想裏有股仇恨的東西"。我覺得王安憶的複述比張的原文好看多了,我喜歡王安憶理解小說的方式,她把曆史性的表述變成了激情的文學表現,讓人看了不勝驚奇。話題有些散漫,但他接下來的話卻至今仍在我的記憶裏:"女人,好女人有天然對暴力或暴戾的消解能力!"這可真是一個充滿詩意的說法,由此我也窺到了他對女性的一種期待。
我沒有過分在意他對女性的態度,我自知自己程度很差,所以即使他要藐視一下我,我也不會出現心理上的不平衡。遇到說不清楚的問題,我會直接問:"你能幫我解釋一下嗎?"每當此時,他總是問:"你為什麽會問這個問題?你怎麽看?"開始我還爭辯說我看不出來才問你,你反過來問我我如何回答得出?在他不斷的反問中,有一天我好像突然對"問題意識"有點覺悟,覺醒的結果是拿他來祭刀:為什麽他總是對我的問題提出反問?他一定遇到知識盲點了吧?這個家夥狡猾狡猾的,答不出時反過來問我,既保持了導師的指導姿態又頗有當頭棒喝之意。這種情景有時讓我泄氣有時卻也能一點之下讓我茅塞頓開。泄氣時我會拿他開一開心,比如他告訴我與朋友談孔子時具有一種"所向披靡"的氣勢,但"可能我氣勢大於我的說服力",於是就有了下麵一段對話:"你幹嘛用氣勢大於說服力來評價自己呀?這讓人會想起誰呢?""嗬嗬,誰啊?""不會是郭沫若吧?哈哈哈!掌嘴!"我感覺到他陷入了迷惘:"他?!還不至於吧?他為了諂媚當局,我取悅誰啊?""取悅孔子啊,讓他在天之靈保佑你成為名家啊。"那天真是開心極了,如同那一次他給我提供了可以為一代文人把脈的思路一樣愉悅。
有這樣一個朋友心理感覺的確不錯。我自知自己古文功底太薄,無論怎麽惡補也沒有能力進入他的世界,我隻能或多或少的向他敞開一些我的世界。遇到一些好文章,我會發給他,他讀後便會留幾句話給我。就這樣,我們在不同的時空中讀完了《世間已無羅爾斯》,讀完了《事出劉文典》,讀完了瞿秋白的《多餘的話》。我喜歡懷念羅爾斯的那份深情,喜歡《事出劉文典》那細膩的分析方式,在看《多餘的話》時,心中卻升起了無限的悲憫之感。一個共產黨的領袖,在臨死之前寫了這樣一篇文章,他那麽嚴格的剖析自己,他那麽依戀人生,在他聽到槍決的命令後,一麵坦然地說著"睡覺是小的休息,死亡是最大的休息",一麵卻寫下了對人間山水風光的無限讚美。文章最後的一句話與剖析自己的內容完全不搭界:"中國的豆腐是最好吃的,世界第一"。這裏包含著多麽強烈的對生的依戀啊!讀這篇文章時我長籲短歎,竟無法從一個非文學的文章中自拔。這些震蕩了我的靈魂的東西在他那裏都得到了回應,他告訴我說,羅爾斯真是了不起,讀了關於羅爾斯的文章,他便又讀了一遍《正義論》,並與他的朋友們侃到半夜;讀了《事出劉文典》和《多餘的話》,他就想世上竟會有如此的好文章。"還有沒有這樣的?都給我發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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