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憶老萬

(2010-10-24 10:08:00) 下一個
前段時間給國內原單位的同事打電話,驚悉老萬患癌症去世了。他才五十出頭,可謂英年早逝。

在我印象中,老萬平時不苟言笑,我和他雖然在同一處工作,但由於不在同一間辦公室,加上他和我都不是那種上班時喜歡串崗的人,所以並不是每天都有機會見麵或交談。他在處裏搞統計,工作極為枯燥。從同事的閑聊中得知他患有腰椎間盤突出,據說患了這種病需要臥床休息。

第一次與老萬單獨接觸是由於他出了點事。他老兄利用業餘時間編了本書,標題好像是《如何申辦和管理外商合資、合營和獨資企業》,從最初的編寫到後來印刷裝訂成冊,老萬都沒有向領導匯報,直到最後老萬開始向人們兜售此書,事情才被領導發現。 在中國,任何事情,隻要領導重視,隻要領導支持,就好辦。反過來就難辦。老萬花費了許多精力和時間,好不容易編出一本參考書,本想向人們介紹如何申辦和管理外資企業,最後卻遇到一場麻煩。廳領導要追查這件事。任務布置下來,處領導把這件事交給我辦,要我來調查,看書中哪些地方違反了上級文件精神,哪些地方泄了密,然後找老萬談談,最後寫個調查報告交上去。

我把老萬的大作認真讀了一遍,沒發現書的內容有什麽不好,倒是有點羨慕老萬的才華,那畢竟也是著作,如果在科研或教學單位,這東西對職稱晉升極有幫助。老萬在書裏雖然用了些“內部文件”作為申辦外資企業的實例,但那些“注意保存”的資料沒啥秘密可言,我們這些普通機關工作人員能知道多少秘密。與老萬的那次談話,我印象很深刻。其實我內心很同情老萬,但領導交辦的事情,我不得不應付一下。

這種得罪人的事情誰都不願意幹,最後就落到我身上,我把情況跟老萬明說,請他能夠理解。老萬不住地點頭,不過我想他心裏還是充滿了委屈。

談話采用問答的形式,我問他答,我一麵聽一麵記錄,結束時請他過目談話記錄,然後在上麵簽個字。臨走時我還特意伸出手來跟他握手。事後我本著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原則,用溫和的措辭寫了份調查報告,交給處領導。這事後來不了了之,老萬雖然沒受處分,但這事肯定對他是一個打擊。

自那以後,我跟老萬倒更熟了,見麵話也多了。有一次省裏召開利用外資的工作會議,我和他一起忙會務,晚上在賓館同睡一個房間,睡覺之前我們聊了好久,主要是他說,談社會上的不正之風,談中華民族的劣根性,談對文革的看法。沒想到平時沉默寡言的老萬話竟然有說不完的話。他說中國的文革不僅是毛澤東個人的恥辱,也是中國人的恥辱,甚至是中華民族的恥辱。我問為什麽,他答道:“這其實是中國人的選擇,什麽樣的文化,什麽樣的國民素質,就會有什麽樣的選擇。” 我沒作聲,他接著說:“文化大革命給中國人民帶來巨大災難,文革隨著毛澤東的死亡而結束,他發動的文革被官方否定,但毛澤東本人在官方並沒有被否定,隻是三七開,他的遺體還在紀念堂供後人瞻仰。在許多老百姓心目中他還是神,這是為什麽?”我沒回答,他替我回答說:“毛澤東沒有被官方否定是因為當權者要維護他們的既得利益,一些老百姓仍然把他當神來敬拜是因為他們愚昧無知。” 他接著問我:“你認為在中國再來一次文化大革命,搞得成搞不成?”我說咱們中國人比以前成熟多了,不會再被愚弄了,再搞文革肯定搞不起來。老萬擺擺頭,顯然是不同意我的觀點。“你錯了,在中國再搞文革還是搞得起來的。咱們老百姓都是文革的受害者,但現在社會上不公的現象太多,那些貪官汙吏,那些得誌的小人,咱們現在是敢怒不敢言,一旦有了機會,就會像火山爆發。醜陋的社會環境造就了醜陋的我們,醜陋的我們又使環境更加醜陋。”睡覺之前他自言自語道:“東方紅,太陽升,中國出了個他媽的毛澤東。中國怎麽就出不了華盛頓。”

同事之間一般不談政治,老萬那天晚上是個例外,或許是多年壓抑所致,或許是對我的信任。我能肯定的是,他的心情長期不好,這與他中年患上不治之症肯定是有聯係的。

來美國後,我常會想到老萬那天晚上說的話。沒想到他這麽突然就離開了這個世界,帶著對再搞一次文化大革命的企盼,帶著對中華民族的遺憾,駕鶴西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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評論
tugan 回複 悄悄話 老萬確實心理不健康,太鬱悶了。癌症的第一助長因素就是生氣和怨氣。貧富不均,有能力就去當官,然後實施改良,沒能力的,過好自己。見友人,談點幽默話題,就可以。
雙歧杆君 回複 悄悄話 抱歉。把文章貼上來後就沒管,不知道沒分段。原文是分了段的。奇怪。
改過來了。謝謝光臨.
corn 回複 悄悄話 文章一如既往的好,就是不分段,讀著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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