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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性與神性的糾結

(2025-02-21 08:24:08) 下一個

人性與神性的糾結

--紀德小說《窄門》賞析

 

文|舒怡然

    《窄門》是二十世紀法國著名作家安德烈.紀德(1869-1951)的代表作之一。紀德在《日記》中曾這樣寫道:“假如我今天死去,我的全部作品將會在《窄門》之後消失;隻有《窄門》仍會受到人們的關注。”由此可見《窄門》這部作品的特殊性和重要性,以及它在作者心中的分量。
    《窄門》是以回憶錄的方式開篇的。“我在這裏講的經曆,若換作別人可能會把它寫成一本書。然而,這是一段耗盡我所有德行並傾盡全力生活過的經曆,我隻能簡單地把我的回憶書寫出來。”
    小說中的“我”(即傑羅姆)講述了他與表姐阿莉莎之間的愛情故事。傑羅姆與阿莉莎自小青梅竹馬,他對表姐阿莉莎的愛戀純真熱烈,還暗含著一種宗教式的虔誠。阿莉莎雖然對表弟也懷有同樣真摯的情感,但她內心迷戀著一種凡人無法企及的柏拉圖式的精神生活。對於情愛的偏執理解和體悟,以及自幼形成的虔敬的宗教情結,阻礙了她心中愛情的生長。為了尋求神聖高潔的宗教理想,她長久地壓抑對傑羅姆的熱烈情感,最終在宗教熱切渴求和內心焦灼愛情的雙重折磨下,積憂成疾孤獨而死。
    許多文學評論家認為,這部作品明顯帶有紀德自傳體的韻味,紀德本人的情感經曆與傑羅姆有諸多相似之處。他曾經熱戀表姐瑪德蓮娜,在小說中,阿莉莎拒絕了傑羅姆;而現實中,紀德費盡周折,終於娶了深愛的表姐為妻。然而,他們的婚姻並沒有預想的那麽完美幸福,他心目中理想的愛情僅僅是滿足柏拉圖式的精神交流,對性愛懷有深深的罪惡感。當他覺察出自己的同性戀傾向時,隻能選擇精神之愛與肉體之愛完全割裂的生活。《窄門》這部小說便是在紀德這樣的生活背景和情感閱曆之下誕生的。
    小說的名字“窄門”取意於《聖經. 馬太福音》第7章14節中的一段話:“你們努力地從這窄門進來吧,因為寬門與寬路通向地獄,進去的人很多;而窄門和窄路卻通向永生,找到的人極少。”這段話第一次在小說中出現,是這對表姐弟在其母親/舅母棄家私奔之後,他們懷著貽羞之情一同去教堂聆聽牧師布道,從牧師的嘴裏說出來的。這段話給傑羅姆和阿莉莎幼小敏感的心靈留下了刻骨銘心的烙印,它像一條精神鎖鏈貫穿於整部作品之中,這裏的“窄門”已經不隻是一種精神意象,它甚至成為小說女主角阿莉莎人生的行為準則。
    薩特曾在《活著的紀德》一文中指出,紀德個性中一直存在“上帝之愛”和“塵世之愛”的矛盾衝突,“背棄道德”和“虔信宗教”在心靈中表現出巨大的張力和衝擊力。
    在《窄門》中,傑羅姆說過這樣一句話,“高尚的品德如同圈套,叫我無法應對。”這句話也許是傑羅姆不經意說出來的,可能會被讀者一帶而過地忽略掉。然而,筆者認為,這句話恰好反映了傑羅姆潛意識裏對“高尚的品德”本能的反骨,它對於理解《窄門》這篇小說以及小說中幾個主要人物的性格特征,起著至關重要的作用。
    小說一開頭,傑羅姆的父親去世,母親帶著他搬到巴黎定居。寡居的母親整日穿著孝服,神情憂傷。文中有一段細節描寫,“有一天,想來距離父親去世已經很久了,我發現母親的草帽上的飾帶由黑色換成了淡紫色。”傑羅姆很受驚嚇,衝母親大叫:“媽媽,你戴這個顏色太難看了!”第二天,母親帽子上的飾帶又變成了黑色。雖然傑羅姆還隻是個孩子,可他心底已經有了對於品德的評判。一條飾帶顏色的改變便能誘使他責備母親,使母親為自己的“輕佻”而羞愧。母親因懼怕“高尚品德”的監督檢驗,寧肯放棄對青春美麗的渴望與追求,終日黑紗罩身。這句看似不起眼的話,卻像利劍一般懸在心頭,讓人無法安寧。
    小說中傑羅姆的舅母可以說是被“高尚的品德”拒之門外的人,她美貌且性感,個性張揚無拘無束,與傑羅姆的母親和舅父形成了鮮明的對比。所以童年時期的傑羅姆對舅母有種本能的反感。書中有段小插曲,描寫這位舅母“觸摸了他”,孩童傑羅姆險些變成褻童事件的犧牲品,這使傑羅姆對這位舅母更加敬而遠之。直到有一天,他窺破這個女人與年輕軍官的情歡,並最終與軍官私奔,一切才算真相大白。舅母的出軌行為深深地刺痛了阿莉莎的心,傑羅姆毫無選擇地站在了表姐阿莉莎一邊。
    母親的出軌私奔給女兒阿麗莎造成的心理陰影,一直伴她步入成年,以至於影響了她一生。潛意識中她對情感欲望有種莫名的羞辱感和排斥感,每當愛的激情襲上心頭,她總是以完美的愛情不能與“高尚的品德”相悖,而悄悄關上心靈之窗。在她得知妹妹朱麗葉也愛上了傑羅姆,她甚至告知表弟,她一定要等到朱麗葉成婚之後,才能考慮自己情歸何處。在愛情與德行之間,她選擇了後者,寧願放棄情愛,而保持高尚的德行。“高尚的品德”這個圈套好像一副韁繩,讓欲望的野馬懸崖止步。
    心靈備受煎熬的阿莉莎隻能把痛苦寫進日記裏。在最後的日子,她把生命的欲求轉向上帝,走上了宗教的救贖之路,以苦行僧的修行隱忍克製完成通達“窄門”的曆練。如此,“高尚的品德”讓人性頓然生輝而偉大,可我卻為阿莉莎感到深深的悲哀。真實的人性中包含了無奈的渺小與卑微,哪裏有什麽偉大呢?偉大隻屬於神性,而神性是高尚也是無情的,是隻能仰望難以企及的。
    小說裏另一個個性鮮明的人物是阿莉莎的妹妹朱麗葉。傑羅姆總是把她和姐姐阿莉莎相比,他這樣寫道:“在別人看來,朱麗葉似乎更漂亮,她身上是歡樂與健康所散發出來的一種光芒。但跟姐姐的優雅比起來,她的美麗就在外表上,似乎誰都能看到。”正是朱麗葉快樂健康的心性,使傑羅姆毫無顧忌地向她敞開心扉,把對表姐暗懷的情愫一股腦地對她傾訴出來。像所有懵懵懂懂的少女一樣,朱麗葉不知不覺間愛上了傑羅姆。可當她覺察出來,阿莉莎有意躲避傑羅姆,是因為看出了她的心事,阿莉莎是把這道艱難的選題留給了她。善良的妹妹朱麗葉如同挨了沉重的一拳,她的心被擊碎了。大病一場之後,她和一位並沒有多少感情的人匆匆完婚,隻為了成全姐姐與傑羅姆。為什麽有愛卻不說出口呢?是“高尚的品德”叫她無法言愛,而且還得強裝歡顏,給姐姐表哥寫信,聲稱自己很快樂。是的,一個品德高尚的人是不能把晦暗的東西傾倒給別人的。
    到了這裏,小說的結尾幾乎是呼之欲出了—-“暮色如灰色的潮水般湧了進來,漸漸將屋子裏的一切淹沒在黑暗之中。屋子裏的家具全是阿莉莎的舊物,昏暗中,我仿佛聽到它們在低聲細細傾訴著往事,使我感到自己又回到了阿莉莎的房間。朱麗葉把那裏麵的家具都收藏在這裏。這時,朱麗葉向我轉過臉來。我看不清她的麵孔,更不知她的眼睛是睜著還是閉著。我隻有一個感覺,她很美。我們一直默默地坐在那裏,過了好久她才終於開口說道:“好了!我們應該振作精神……”她站起身來走了一步,又無力地倒在了旁邊的―把椅子裏。她用手在臉上抹了一把,顯然她哭了……”
    讀著讀著,我仿佛看見那扇“窄門”緩緩地關上了。所有的喜悅歡樂,所有的煎熬痛苦都被淹沒在這一片灰暗之中。人性美,情愛也美,而所有美的打動人心的東西,都滲透著一種悲傷。
    紀德說過, 他把最美好的情感都寫進了《窄門》,他希望人們可以從美學的角度去評價他的書。我想,他的目的達到了。
    丹麥著名文學評論家格奧爾格.勃蘭兌斯(1842-1927)曾經說過:“如果一個作家不深入到人類靈魂的本質,不深入到靈魂最深遠的地方;如果他不敢或者不能不顧後果而寫作,不敢把人性如它們所顯現的那樣反映出來,既不增加一分,也不減少一分,而是看公眾的臉色行事,一味依從公眾的偏見、無知、虛偽、鄙俗或是傷感情調—-他或許可能(十之八九已經)為同時代人大加賞識而顯赫尊容,他或許已用他的才智贏得了桂冠和財富;而對我說來,他是不存在的。”時隔半個多世紀,當我捧讀紀德的小說,再來回味這段話,將它用於評價紀德和他備受爭議的作品,應該是再恰當不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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評論
Mary888 回複 悄悄話 那麽多神仆舍己衷心侍奉神,滿是屬天的喜樂,保羅的監獄書信都滿是喜樂。紀德沒有這些神仆與神同在的信仰體驗,隻有半瓶子的宗教感受,以及滿滿的情欲,寫出這樣的二把刀作品,必然啊。西方人很了解聖經和神仆,才這點見識,白瞎了西方2000年的耶穌信仰史。曹雪芹這個檔次,還可理解;巴金這個檔次,不學無術,紀德這個檔次,嘔吐了。
Mary888 回複 悄悄話 神性是神賜給那些願意遵從他教導的人的,是恩典與賞賜。一個人的好品質或宗教情感不是出於神的恩賜,隻是出於自己的勉強甚至是偽裝,特別是偽裝的,這個人很容易別扭,真屬神的人兩眼就能將其看透。
神是聖潔,人是罪惡,兩者間的價值觀很多是對立的。神是永生,人是永死,兩者間的結果也是對立的。人有肉體生命的時候,即便是罪人,神仍然愛他們,給他們永生的機會,就是信靠耶穌。人有自由選擇自己的價值觀,但無自由選擇自己靈魂的最終結果: 或天堂與神同在或地獄與撒旦同受刑。
撇開神談人,就是撇開木匠談家具,撇開電腦製造者談電腦,空談亂談在所難免。
居北飛雁 回複 悄悄話 寫的真好! 如同讀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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