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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位海歸兄弟的“美國情結”

(2012-04-01 05:00:26) 下一個

一位海歸兄弟的“美國情結”

舒怡然

他已經記不清這是第幾次重返美國了,自從六年前從美國海歸,這也許是第N次了吧。連他的女人都有些懷疑,他的那些令人將信將疑的所謂理由。他總是在尋找機會去美國,就職於一家跨國公司的他,想去美國機會總是有的,隻要用心去尋。要麽是開公司年會;要麽是和客戶洽談;要麽是……;理由很多很多,隻要合情合理,咱中國人講的不就是個情理嘛。

他,幹嘛老惦記著去美國呢?有什麽放不下的心事?還是有什麽放不下的人?這是旁人的猜測,似乎都不是。每次來美國,有個地方是他一定設法駐足停留一下的,那就是他的母校。也說不上為什麽,那個地方對他充滿了誘惑與魅力,不去,他心裏癢得慌,離開了,他心裏想得慌。

去母校幹什麽呢?其實他什麽也沒幹,既沒有校友相約,也沒有故交相聚。他就喜歡獨自一人在校園裏,到處走走看看,心緒伴著他徜徉的腳步,好象也為自己找到了安放的地方。

難怪嚴歌苓在《陸犯焉識》裏,把華盛頓的喬治城描繪成一個多情的城市,她能讓無情的人動情。那一條條用碎石子鋪成的石板路,那一家挨著一家的小店鋪,透著書卷氣和市井氣,還有一種濃厚的人情味兒,這是不是就是文人們常掛在嘴邊的那個詞兒“文化氛圍”呢?他理不清自己的心路,總之,就是喜歡回來瞅瞅,瞅過了,心裏的那些積澱便釋然了。

其實他自己也清楚,這隻不過是一種心結,一種難以排遣的戀舊情結。他是普通海歸族中的一員,說普通,難道還有特殊海歸一族不成。有,當然有。那些頭頂光環身價不菲應邀回歸的,那些錢袋鼓鼓信心滿滿回去投資淘金的,那些國內人脈資源豐腴玩什麽都靈的,這類海歸都屬於特殊之流。可他不是。六年前他回去時,身上沒幾個子兒,兩眼一抹黑,既無資源也無內線,隻有一個名校的學位,還是個MBA,在美國企業界,人們常常揶揄地稱這種學位是“piece of cake”,是的,他就是懷揣著這樣一塊蛋糕回去的。

說起來,回遊海歸並非他的本意,在美國摸爬滾打搞了十年,打工掙錢,拿了個名校的MBA,先在華爾街混了一陣子,發大財的夢想剛剛冒了個尖,就被金融危機的風暴衝得蒙頭轉向。恰好趕上海歸的大潮,他就象一粒沙子一樣,身不由己地跟著這股浪潮上下沉浮。美國夢才隻做了一半,便在無奈中醒來。他卷起了還沒伸展好的鋪蓋卷,帶著妻兒踏上了海歸的征程。

很多人把海歸的日子想象得天花亂墜,以為國內到處是金子,以為隻要你手攥個洋文憑,人家就會另眼相看。他回去了才知道,這完全都是誤讀。他混在擠擠喳喳的求職大軍裏,和其他人沒什麽兩樣,不同的隻是他有張還有點發亮的洋招牌。在北京轉悠了一大圈,他發覺找份工作混碗飯吃並不難,可要找高薪高職的位置就不大容易了。

他先在一所著名大學求得一份教書的職位,做了兩年漸漸發覺,要在學術圈裏混下去,自己的那點水還嫌太淺,沒有博士頭銜是無論如何都沒法幹下去的。於是他開始轉向,試圖去做自己的本行,這次他可真是嚐到了找工作的艱辛,不比美國更容易嗬。他堅持著,在心裏對自己說,你要挺住!這不是美國,這是咱自己的家,要是再混不出個模樣來,你還有什麽借口啊?再說老婆孩子也眼巴巴地看著你呢,總不能讓他們大失所望吧。男人啊,生來活得就累。幾經周折,終於他找到了一個還算滿意的落腳點,一家總部設在美國的跨國公司。這正和他的胃口,美國的門仿佛又近在咫尺了。

這家公司的中層老板對他不薄,一進來就封他一個部門經理,有五六個人要向他報告。雖說隻是個七品芝麻官,可手底下管幾個人,總比被人管好過些。他使出渾身解數,力圖創出不凡的業績,也不負老板的賞識。半年過去了,他的銷售業績平平,還不如他的對手,一個八零後毛頭小夥子。人家可是連商科學位都沒有哎,按他的說法,整個一個土鱉。可你不服氣怎麽行啊?人家就是有本事招攬客戶,拿下單子。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不但精通上層路線,連攻心術都學得到家。這是個讓數字說話的年代,這些外企追求的就是個銷售業績,就是個利潤,就是個錢。

他從內心接受不了這樣的現實,海歸輸給土鱉,七零後鬥不過八零後。人說長江後浪推前浪,說得輕巧,那後浪要是真把你這前浪給推倒了壓翻了,看你難過不難過。他感到了自己與那些人的一種差距,他接受的美式教育,在很大程度上,不但沒有讓他如虎添翼,反而成了他的思維羈絆。按說他也並不是愚鈍之人,但和國內生意場上的人相比,他似乎就總是缺了點什麽。他不懂非常理出牌,卻隻認死理;他更不懂左右逢源,恨不能一棵樹上吊死。唉,他需要補課的地方太多太多,多得他對自己都失去了信心。

最要命的障礙還是來自他的內心,他從骨子裏就不屑於同那些土鱉一爭高低,他學的那些個經營理念、經濟理論,等等,在這裏完全派不上用場。人家根本不買你的帳,隻要能把產品連哄帶騙地賣出去,就是英雄好漢,這陣勢常看得他目瞪口呆。

這種時候,他就開始思念起美國,在美國過的那些單純的日子多好!他回想起當年離開美國時,自己也曾經雄心勃勃,夢想著回國幹上一番大事業。不知道還有多少人被這種大事業感吸引著勇往直前,而他卻是看淡了。

這次來美國,他住在一家五星級酒店,當然離母校很近。那天晚上,佇立在落地窗前,遠眺波托馬克河,看著街上的車水馬龍,他情不自禁地就回想起十多年前,為了攢學費去讀MBA,自己開著車穿梭於這條街上送外賣的情景。那時每次路過這家五星級賓館,他都在心裏默默地想,唉,什麽時候我也能住進這酒店享受一夜。十幾年過去了,今天他真的住進了這家酒店,可是卻突然覺得什麽感覺都沒有了。想想也是,住五星級酒店有什麽呀,有錢想住就住唄。這個世界上隻要錢不是問題,那還有什麽是問題呢?在這一點上,中國與美國倒是接軌得迅猛,猛得令人目不暇接。想想自己那時的夢想是多麽渺小嗬,小得微不足道。這是否就是夢想的真諦,對某些人是垂手可得的東西,對另一些人來說卻如同天方夜譚。對此他感觸頗深。

他在北京的生活說不上豪華,但也算得上是小康。這幾年辛苦奔波的成果,和好多北京人一樣,他也買了一間不大不小的公寓房,買了一輛不好也不賴的汽車。他的兒子也上了重點校,國際學校太昂貴,他沒敢問津。這就是一個普通海歸的普普通通的日子。

離開美國前,他照例又去了一趟母校。在波托馬克河邊,他站了很久。眼前這靜靜的河水象一塊巨大的磁石,岸那邊喧囂熙攘的綠粉紅塵都被這靜靜的河水毫無聲息地吸了進去,一直沉沒到河底,世界仿佛凝固了一般的安靜。想到馬上要飛回去的那一邊,完全是另一番燈紅酒綠的景象。這是兩個怎樣不同的世界啊!他無限感慨。

回去幾周以後,他給美國同事發來電郵,說他已經決定離開公司,去新的地方了。他又要漂泊了,連他自己也不清楚終點在哪裏。出國,海歸,走上了這條路,就注定了一生的折騰,因為心不由自主地不再安寧,而命由心定嗬。

關於他的故事注定沒頭沒尾,他姓甚名誰也並不重要。海歸,這個隻屬於我們這一代的固有名詞,也許有一天會從字典中消失。但是,它的後麵埋藏了多少曲折心酸的人生故事,有誰確切地知道呢?沒有進行到底的夢想,終歸是個遺憾。他的故事也告訴了我們點什麽,多多少少……

寫於20123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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