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兩年沒回去了，這是我第一次搭乘高鐵，打從下了飛機，一顆近鄉情怯的心合著這飛快的列車怦怦的跳，沒多久就到了嘉南平原那個我熟悉的魚米之鄉，南台灣的豔陽依舊，和風吹拂著窗外高架鐵路下那遠近的稻米田和油菜花圃，形成一波波金黃色的花海稻浪，一幅田園美景勾起我的童年思緒，劃過時光回到上世紀五十年代…………
那是一座標準的農村三合院，矮牆外有幾顆無主的土芒果和龍眼樹，前後各有一個舖磚的稻埕( 院子)，平時是我們嬉戲玩耍的地方，農收時則是工作的塲子，隻要不下雨每到夜晚家人和鄰舍的親友都會聚在那兒聽收音機，清風徐徐、明月當頭享受工餘休閒，好客的媽媽常會煮上一壺麥茶與鄉鄰分享共渡。隔著後院有一欄豬圈和牛棚，還有一間擺放農具的小屋，那兒所散發的氣味與前院種的一排茉莉花香，叫我不用岀門就知道今天吹的什麽風。農地離家不是很遠，隔著小溪旁還有一片茂密的桂竹林，長著好多的筍子。
那時候我們家的環境在農村中算是挺不錯的，阿爸是個既嚴肅又慈善的人，平日不太愛管農事，憑著幾帖祖傳秘方做起土郎中，專治小兒雜症義診送藥，鄉裏人都叫他活半仙。阿媽算是總管吧，經手大小諸事聲音也特多，同父異母的大哥大嫂、二哥二嫂分管著農務和家務，而我是另一幫的大姊，轄下有二個弟弟一個妹妹，當時我們幾個都還小，大人的事輪不到頭，隻要不給大人添亂就行。家裡有一位長工名叫皇上 ，這是真實的名字，可能他的父母是個戲迷吧 ，還有一位幫傭的阿錦，我們捉對的叫她錦妃，她倆是我們家的好幫手，平日裏帶頭的我就愛拉著兼保姆的錦妃陪我們玩。
春天開滿了牽牛花的竹籬笆上和一邊的矮樹叢，是個天然的昆蟲館，經常有蝴蝶、蜻蜓、金龜子、天牛、瓢蟲的蹤影，蜜蜂飛來飛去，我最喜歡紅色蜻蜓和蝴蝶，弟弟喜歡灌蟋蟀，我們都不喜歡下雨的日子，春天的梅雨季一下就是兩三個星期，我和弟妹們整天都得悶在潮濕的屋裏，哪曉得雨水對農田的重要，隻知道大人們都很歡欣高興，還有家裏放養的幾隻走地雞，興奮的咯咯叫著，在雨後鬆軟濕濘的泥地上翻食著蚯蚓。
夏天是個熱鬧的季節，每當黎明時分霧靄未卻，田埂小草露珠點點，徑上會有好多的蝸牛，錦妃常去撿拾，每次都能搜得一籮筐，去殼留下前段，用鹼水清洗後加上蒜頭、辣椒、九層塔，大火一炒就是一盤香辣野味，還有樹上的龍眼和芒果都是我們的免費美食。春耕插下的秧苗此時已長得高高的，在一叢叢密實的青禾下有一個屬於青蛙的天地，日落之後皇上也經常帶著布兜和手電筒走入田間，遁著蛙鳴找尋蛙蹤，肥大的青蛙受光一照也就不跳不動，隨手一捉就是一隻，沒多少功夫就能裝上一袋子，拿回家後去皮取下後肢，用油爆乾灑些鹽巴，香噴噴的鹽酥蛙腿於焉而成，那是皇上最愛的下酒菜，而我們的成果是一玻璃罐子閃閃發光陪我入夢的瑩火蟲。
炎炎夏日小溪邊那片竹林地就成了一個避暑遊戲的地方，皇上和錦妃他們倆忙著收割筍子，我們幾個在竹林裏玩捉迷藏，有一次小妹躲得好久不見人，急壞了大家到處找，原來她跑去了溪邊看魚，溪水沁涼清澈，魚群在水藻間悠遊覓食，我們看著數著，小妹又嚷著要皇上幫她兜魚，末了是錦妃編了幾隻草蚱蜢才能安撫搞定。
農村的秋收可是忙碌的大日子，黃澄澄的稻米密實飽滿，沉甸甸的樣子叫人看得心花怒放，稻草人功成身退，大人們都去了農地收割、打榖、搬運、忙碌中汗水與笑語交織隱約岀辛苦後的甘甜，此時為了供給在田裡工作的雇工們一日五餐的飲食，隻見錦妃來回奔波於廚房與田間。接下來的幾個星期就是曬穀的日子，這時候大人們可不喜歡下雨，一大片一大片的稻穀晾滿了整個稻埕，我的任務就是趕走飛來吃時的鳥雀，我們也會去撿拾收割後殘留在田地裏的蕃薯和花生，在田間烤蕃薯及花生也是秋後田園生活的一大樂趣。靠天吃飯的莊稼人一般都很迷信，為了風調雨順、六畜興旺、合境平安，除了年節，初一、十五各路神明也都得拜，而每次拜完之後都有各種好吃的東西，小時候除了去外地難得上館子，拜拜是敬神也是給自己打牙祭，可那個雞腿、鴨腿什麽的總輪不到我，重男輕女是舊時代尤其是農村裡的傳統，可慰的是阿媽總會藏點什麽給我。
吃過冬至的湯圓天氣逐漸轉寒，但日趨接近的年節氣氛卻教人心暖暖，此時小東西都躲起來了，隻聽見枝頭上的烏鴉呀呀的叫，家裏的男人們清閒多了，婦女們則開始準備量製新衣、製作糕點等等過年的事，農村生活多半就地取材自給自足，即使我們家不種菜也有吃不完的蔬果，大多是感恩載德的鄉裏人送來給阿爸的，逢年過節不乏活魚、山產、野味，那時候殺豬宰羊也都自己動手。看著歲末拜天公拱祭用的大豬頭，眯著眼、張開的大嘴裏塞著一個橙子，似笑非笑的樣子令我印象深刻。
如今那個牛車時代不再，家裏的人也都棄耕從商住到了鎮上，原來的農地蓋起了好多房子，小溪填平了變成一條公路，來往的汽車趕走了寧靜的農村風貌，隻剩下那間房內堆滿雜物的老屋，還有後院一排長長的由大侄兒經營管理的乳羊羊舍，但我每一次回去都會到老屋那兒緬懷一番，看斑剝的門牆歲月久遠，憶童顏笑語恍如昨日，當年圍繞在田園生活中的自然生態和四季變化的生活樂趣，相對於今孩子們的動畫偶像、虛擬電玩和巧克力，真是充實有趣多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