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文苑》總第一百二十三期

乞丐（微型小說）

 
楊興占/溫哥華  

 

     一大戶人家的喜宴就要結束，好心的夥夫（廚師）將一碗折籮紅焼肉（多個碗底剩湯肉合並而成）,倒給了等待多時的乞丐的破碗。

    乞丐生來就沒吃過飽飯，去等大戶人家的喜宴結束，是難得的一回事，更是一件最幸福的事。接過來這碗完全沒有熱氣的肥膩膩的帶湯紅焼肉，狼吞虎咽地剛吃第一口，一個護院（如今叫保安）喝斥道“快滾！再不滾老子就打斷你的腿！”，當地最有知識、最懂道理的長衫秀才趕來：“莫動粗，待我細細講來。”轉臉很認真地對乞丐說：“愚昧，爾輩何等愚昧！知否這碗肥膩的油湯紅焼肉有多大害處嘛？凴吾多年養生経驗，它會致死人命呐！高血壓、高血脂、高膽固醇的三高就是吃了它引起的，且折籮忒髒矣，爾不要命乎！”咽口吐沫喘口氣繼續說道“再不能吃這類垃圾食品了，以後要隻吃健康食品，明白，健康食品！你每天吃的草根樹皮最少脂肪，且有豐富的纎維，就是最健康食品，且不吃飽特有利於健康！海鮮和新鮮蔬菜水果、熊掌燕窩也行!”

    乞丐眼巴巴地等了大半天了，饑腸轆轆，既沒聽清也不想聽清他說的是什麽，更沒心思聽懂，管那些勞什仔。一邊回頭跑，一邊喝，還得剩半碗留給老母和孩子呐！

短信時代

楊光（大華筆會會員）/ 銀川                                      

（八十七）

 

三D的公務員考試結束了。

在等待結果的日子裏，他又應聘到一家公司作飲料促銷員，整日穿著印有飲料品名、商標的衣服在大街小巷出沒。他無法估算他一天要說多少話，跑多少路，明顯的感覺是，每到晚上，頭一挨枕頭就呼呼睡著了。

他拚命做事，讓自己不要閑著，單純一個想法，多掙點錢，不能老花文G的錢。老話說，嫁漢嫁漢穿衣吃飯，而他一個五尺男子，不能給予女人什麽，卻還要經常由女人接濟於他。他內心少不得會生出一些屈辱的念頭，這種念頭上大學時就有，及至工作之後，更會常常出現。

文G從來不曾小覷過他，從來不曾以救世主的姿態對待他，從來不曾傷害過他那怕是一丁點的人格自尊，但他每次接受大大小小的惠贈時，總能想起“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的話來。他憧憬成功，憧憬著有一天以“湧泉”麵對她。

文G從來不曾“教導”他努力去做什麽，但他知道文G的全部包容就是對他十二萬分的信任。對這次公務員考試，他心存疑慮但又有一種探囊取物十足信心。十幾年來，他就是從考場上廝殺過來的，害怕考試，就不要當學生，當學生就必須要經受考試。沒有哪個學生不是在考試當中長大的。

那天考試完一出考場，他就偷偷樂了，早知那樣水平的考試，何必去費那樣大的功夫，神經確實有點太過敏了。人說“宦門深似海”，他覺得他的第一步已經輕輕鬆鬆就邁進去了，以後在裏麵走路，難道還會比進這個門檻更艱難嗎？

盡管尚未接到正式錄取通知，可他憑著多年的考試經驗，確信沒有問題！他給文G發去的短信是：

 

走馬得玉笏，

鞭敲金鐙歸。

皇榜題名時，

城頭展彩旗。

頂拜文G功，

拭目嚐攬月。

 

 

（八十八）

 

文G與三D言來語去，書來信往，多虧了時下這種多元方式的通信環境，眼睛看的，耳朵聽的，要怎麽方便就怎麽方便。隨時隨地都是貼著耳朵的悄悄話，戀愛中的人可是福分大得去了！

有一天上班，賀孔卓詩要文G拿三D發來的短信看。

文G說：蜜月多少天啦，還沒看夠？

賀孔卓詩說：哪呀，三D讓你轉蘭峰的那條短信，我到今天都沒看到呢！

文G說：真的？沒想到蘭峰是這麽守信可靠的一個人！

你以為呢？那家夥可有城府啦！

好！我喜歡！

那就送你，不，拿三D換！

真舍得你？哎賀姐，說正經的，蘭峰在政府工作，現在三D也是政府公務員了，能否請蘭峰幫忙調上海工作？

賀孔卓詩說：我不懂，這得問蘭峰。

下班回家一問，蘭峰說當然可以，現在人才交流，既使調動不了，隻要你有本事，完全可以來上海應聘公務員，好多省市的廳、處級幹部都是麵對全國招聘的，有條件、夠資格，那大門就是敞開的……

第二天，賀孔卓詩講給文G聽，文G聽了，喜不自勝，說：以前也道聽途說過，詳細情況還是不知道，這下好了，有蘭峰作內線，有賀姐火線監督，三D進駐上海指日可待！

把你高興的，好像三D就要來啦？

當然高興，希望就是太陽！賀姐拜托你，不論蘭峰出不出國，他一定要操心這個事。

放心，有我呢！

文G拿出手機，要把她認為是好消息的消息發給三D。

賀孔卓詩看著文G快活開心的樣子，恬靜地笑著說：看看，一心就是三D，說起三D，別的事都不往心上放啦！

文G猛然醒悟：哦，我現在就發給你，要是蘭峰知道是我發的，他會扶扶眼鏡、搖搖頭說，這女人嗎，真是靠不住！

卓詩愜意地望著文G的手。

 

一拜天地，從今受盡老婆氣；

二拜高堂，為她辛苦為她忙；

夫妻對拜，從此勒緊褲腰帶；

進入洞房，我跪搓板她睡床！

唉，我是綿羊她是狼！

元 旦 這 一 天

 

陳建正 / 江蘇（盱眙）

 

這一天，陽光是豔的

大雪懸在半空中，像個

水靈的孩子，掰著指頭

風順著一個方向吹來

城裏很熱

熱得我半夜翻身坐起

望著窗外去找月亮

 

母親開始在村口頂著白發

眼睛花了，客車從邊上停下來

都不知道

受盡病痛的小腳，半天

沒挪動一下

踮著腳跟，風把

瘦瘦的小臉吹癟了

下去

 

父親被什麽卡住了喉嚨

在門邊憋了一會，被一場

南來的訊息帶了出去

他要去準備年貨了

腳步很重

把磕磕絆絆的山路踩平了

腳步很輕

生怕夢裏做著的那隻精靈

突然不歸

 

這一天，我已習慣

從一個高處向一句話深情地

低頭

低了多少次，可是怎麽低

也低不到

白白炊煙升起的那截子

如果再低不到，就隻能在夜裏

完完整整地做一回

故鄉的夢

 
                

閃光的戒指

朱旺根 / 江西（撫州）

 

五叔在一次扛雜木中，不小心摔了一跤，跌傷了腿，在家裏一躺就是兩個多月，什麽活也不能幹，還得五嬸伺候：端菜、送飯、倒水。這且不說，五叔每天還要抽兩包劣質的香煙，家裏又供著兩個上學的娃，因此手頭一下緊張起來。五叔不能做事，五嬸做了女人的活，又幹男人的事：每天弄飯、養雞、喂豬、掃地、洗衣，田裏噴灑農藥，村裏的人去砍柴，五嬸也不落下。偶爾累了倦了，看到不順心的事，五嬸臉上自然有些難看，躺在床上的五叔心裏很不是個滋味，一個大男人大白天縮在床上，要靠女人過日子，這叫什麽話呢？於是，腿稍微有些好轉

的時候，五叔撿了幾件衣服，悄悄地去了遠方。

家裏賣力氣的活是幹不了，聽說村裏有幾個人，這幾年在外麵發了大財，最少也有十幾萬，看那兒能不能找點輕活幹。

城裏的房子就像樹林子一樣一片一片的，密密匝匝，車子就像螞蟻一樣來來往往，五叔看花了眼，看酸了腿。五叔找到村裏的幾個人，在那兜了幾天，卻回來了。

在村裏呆的人，見五叔回來，私下裏說五叔沒用，人家能在外麵幹幾年， 你就弄幾天便回來。

晚上，五嬸問：“外麵錢難掙？”

五叔默默地抽煙，良久，才說：“不難。”

“那你咋就回來了呢？”

五叔不說話，用粗糙的手飽含溫情地輕輕地撫摸著五嬸手上的戒指，那戒指盡管被磨平了磨薄了，但因了歲月滄桑的浸潤，還是閃閃發亮。

五叔問：“還記得這個戒指嗎？”

“記得，那時你跟我好，我要你送件東西給我，你就把你家幾天砍的柴全賣了，偷偷地給我買了這個戒指。後來你才知道那是你家準備買米買油鹽的錢，結果你讓你爹臭罵了一頓，晚飯都沒吃好，還是我送了幾個紅薯給你，你才沒餓著。戴著你送的戒指回家讓我妹妹發現了，她又告訴我娘，於是一家人像審壞人一樣審我：戒指誰送的。當我說出你的名字時，我爹當時就發火，叫我連夜把戒指送還給你，說不能和你好，你家窮，五六兄弟住一個破茅房，跟著你肯定要受苦的。我說，什麽都不圖，就圖人家人實誠，對我好就中。我爹我娘那是十二個不同意，成天給我講這個，比那個，我就是一根筋，非你不嫁，他們才沒辦法了。”

“後來你嫁過來了，就發動我家要多養豬。那時沒飼料，你就天天到處找野菜。一次你割回來整整一筐野菜，到了家才發現戒指不見了，一會兒功夫你就像著了火似的，哭不像哭，笑不像笑。我陪著你打電筒去找，愣是沒找著，你一個晚上沒吃一粒飯，沒喝一口水。第二天又像丟了魂一樣地去找。最後還是我娘在剁豬菜時發現你的戒指掉在割回的野菜裏，你才有了笑臉。”              

“那時我可把戒指看得比命還金貴啊！所以那次你得了胃病，看了幾次不見好，家裏的錢也用光了，我就想把戒指拿去當，讓你知道了，把我狠狠地罵了一頓，你說再怎麽也不能把戒指賣了！後來沒辦法，我就求我爹借來了錢，看到錢你怎麽也不信，以為我把戒指賣了，我隻好讓你看手上的戒指，你看了，用手摸了摸，還下下來在手中拈量了一下才肯去做手術。”說著說著兩人的眼睛潤濕了。

良久，五叔說：“你知道嗎？村上幾個人，讓自己的女人去陪人家男人睡覺，才掙那麽多錢，這事咱能幹嘛？”

五嬸霎時淚水奪眶而出，伏在五叔懷裏說：“都是我不好！”

不久在崎嶇的山路上，又看到五叔打柴的身影。

身影伴著山泉的叮咚活潑地跳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