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刷盤記

(2009-03-30 19:59:28) 下一個


一轉眼,我到美國有半年多了。來時落英繽紛,現在卻是紅楓滿地了。春去秋
來,我和美國的蜜月期也結束了。清晨太陽從東方升起,照亮了房前的小樹林,鳥
兒歡快地唱著歌,可我對這一切都視而不見了。我望著楓葉一片片落下來,心裏滿
是秋天的顏色。我開始一遍遍思考我的前途,越想越糊塗,越想越看不見光亮。我
的心情越來越抑鬱,對生活失去了希望。

我對凱瑟琳的熱情也降下來了。她對我是越來越不滿意。她老是抱怨,嫌我不
夠浪漫,過節不給她送花送禮物,周末不陪她看電影,回家隻管看電視,連話都不
願意跟她說。“人家等你一天了,想說說話,可你一回來就鑽進電視裏,對人家不
理不睬的。”她撅起小嘴,抱住我問,是不是我不喜歡她了,我是不是變心了。我
向她保證我沒有,隻是太累了,憂慮前途,沒有心情罷了。她說她理解我,希望能
幫助我。我推開她,說沒人能幫得了我,她很沮喪,很生氣,跑開了。我覺得對不
住她,可沒心思安慰她。

我穿好打工服,照了照鏡子,被裏麵的自己嚇了一跳。白襯衫黑褲子小平頭,
那人看上去跟監獄逃犯似的。更要命的是,那裏麵的人眼圈發黑,神情萎縮,一點
也沒有了過去的精神勁兒。我被一陣恐慌感攝住了。我不會一輩子都這樣度過吧?
我的前途在哪裏呢?一路上琢磨著這些問題,我匆匆趕到老程店,開始了一天的打
工生活。

老程店的生意是越來越差了,就連中午也不那麽忙了。而到了下午,店裏靜寂
而空蕩,太陽的影子在飯桌和地板間移來移去,日子就更難過了。這時候最盼的是
開門聲,可是偏偏是連豬炒飯這種本來每日必到的客人也不來了。我有更多的時間
聽趙麗梅嘮叨和看程老板的臉色了。有時候,趙麗梅也說累了,每個人就都閑著,
望著牆角或飯桌發呆,都顯得憂心衝衝。在這樣的環境中,本來的煩惱就越加嚴重
了。

在這樣的日子裏,我就特別盼老板的跛腳朋友老鄭來逛逛。老鄭據說曾是趙子
陽智囊團的,出來讀了政治學博士,找不到工作,正不知如何是好。他好象和程老
板很熟,常來逛逛。他來了,程老板沒事兒就陪他聊天兒。他們在一起大罵過一個
叫安培的女人,因為她寫了一本名為《叫父親太沉重》的書,玷汙了周總理的名聲
;他們管鄧小平叫殺人犯,說他製造了六四慘案;還在一塊兒議論克林頓,罵他是
花花公子,專會搞女人。兩個人就這樣東拉西扯,說些無聊的話題,扯完了,就嘻
嘻笑上一陣兒。程老板有時也和他商量事兒,忙時也叫他幫忙,碰到吃飯,就拉他
一塊兒吃。兩個人看上去很好,可有時他們也互相看不起,說對方的壞話。有一次
程老板在我們麵前提到老鄭,竟說他是可憐他,來了就給他口飯吃。老鄭也跟我們
嘲笑過程老板,說他把生意做成這樣兒,太笨。弄不明白他們是怎麽回事兒,不過
我還是喜歡他來,他來了,店裏會熱鬧些。

程老板的兒子程亮有時也到店裏來。他來了,程老板的主意力都轉到兒子身上
,心情要好些。程亮上高中了,長得又矮又粗,跟程老板一個模子刻出來似的。他
出來時已經八歲了,所以說得一口標準中文,可讀寫卻一點兒也不會。他愛吃麻婆
豆腐,來到店裏就叫師傅做一份給他吃。他嘴很甜,管我們叫叔叔阿姨,可並不帶
著尊重的意思。相反,有時他拿出老板兒子的架式,對我們指手劃腳的。偶有碰到
忙的時候,他也幫著收收銀,程老板這時就照美國規矩按小時付給他錢。對此,程
老板抱怨說,這在美國長大的孩子真是沒辦法,有什麽指望呢?可他又說,好,從
小就培養孩子對錢的意識,長大了生活會容易些。

這幾天,店裏比以往更安靜了,老鄭和程亮有日子沒來逛了,就連趙麗梅也蔫
了。趙麗梅幹活時沒那麽風風火火的了,閑著時嘮叨也少了,人老是發呆,上菜時
還出過一次錯。她嘮叨我嫌煩,她靜下來,倒讓人不習慣。有次,閑下來了,她眼
睛望著窗外,幽幽地對我說:“嗨,你說你們男人是怎麽回事兒?”我問她怎麽了
,她卻閉嘴不說了,隻是搖頭歎息。就這麽著,沒過幾天,就出事兒了。

這天,我照例上班,趙麗梅卻沒出現。程老板起初很不高興,嘟囔說,怎麽有
事也不吱一聲?到了下午,還沒見人影,就給她家打了個電話,沒人接。傍晚時,
她老公來了電話,問趙麗梅在不在店裏,我們回說她今天沒來上班。他說了聲糟了
,就掛了電話。

後來的事兒,就是聽來的啦。說是趙麗梅卷了自己和老公全部的錢逃走了。這
件事在小城裏傳得沸沸揚揚。發生了什麽事呢?簡單一句話說,就是那個縮頭烏龜
有了外遇。據說,好久了,在趙麗梅來之前就開始了。起初,趙麗梅隻是猜測,後
來有一天被她在床上逮了個正著,再後來,她就逃跑了。

我習慣性地抓起一個幸運餅幹,剝著。這時,我想起趙麗梅來,琢磨著這件事
的前前後後,一會覺得這傳說可信,一會覺得不可信,我都快被這件事憋瘋了。我
老想著,她現在怎麽樣了呢?她去哪兒了呢?她倒底有沒有如願去讀書了呢?她在
時,店裏有種生氣,讓人覺得生活還有希望。她這一走,店裏就更死氣沉沉了,就
算有生意也覺不著熱鬧了。我很懷念她。連程老板都時不時地念叨她,說她在時外
麵的事兒他很省心,現在他是裏裏外外都要操著心,覺得缺了個臂膀。

我讀著幸運餅的字條:“Flowers would brighten
the day of your close friend tomorro
w.”(鮮花會照亮你親近的朋友的明天)。我望了望窗外,紅楓飄散,一片葉子
悄然落地。我想,趙麗梅和我雖說算不上close friend,但終歸異鄉
裏同病相憐共度過一段時光,算得上同是天涯淪落人吧。但願真象這幸運餅上說的
,花開時節,她的日子會明朗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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