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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06-08 11:28:04) 下一個
酒於我並不陌生。從我能記事起,她在我印象裏就象一位愛搬弄是非,但趕也趕不走的親戚,每次她來,父母就要吵架。很小的時候我就從我母親口中知道了酒的另一個名字――“貓尿”。雖然那時候我還小,不明白其含義,但從我母親的語氣中,我也能明明白白感覺到這並不是一個好的稱謂,就象現在大奶管二奶不叫二奶,叫“小妖精”的道理一樣。

可以說童年記憶中的陰影讓我從小對酒就有種強烈的敵意。記得我上中學的時候,每逢婚喪嫁娶,跟我差不多大的半大小子都以能和父輩一起上酒桌為榮,而我卻寧願和女眷們同桌,早早吃完就到一邊看書去了,這讓我父親非常失望,覺得我沒有男子漢氣概,根本不象他“翁一瓶”的兒子。“翁一瓶”是我父親在酒桌上的綽號――白酒能喝一瓶的意思。每次別人介紹我是“翁一瓶”的兒子,我都裝做沒聽見,你叫你的,我走我的。

其實我父親年青的時候是不喝酒的,他開始真正喝酒是在認識我母親以後,那時他已經27歲了。我聽說我父親第一次喝醉是被他未來的嶽父和連襟,也就是我的外公和姨父灌醉的。當時是我父親第一次登未來嶽丈的門,我外公一看二女兒的男朋友白白淨淨的,還戴著眼鏡,就和我姨父商量:“都說南方人肚子裏花花腸子多,你覺得二閨女嫁給他放心嗎?” 我姨父說:“這好辦,咱們把他灌醉了,俗話說酒後吐真言嘛。” 於是倆人一拍即合留我父親在家吃飯。當時我父親涉世未深,哪知道這是鴻門宴啊,幾個回合下來就被放倒了。據說我父親喝醉了以後抱著酒瓶象抱著親人一樣哭,死活不鬆手,在和我姨父爭奪酒瓶的過程中,還失手打破了未來老丈人家的窗戶玻璃。我外公看在眼裏喜在心中,覺得這小夥子不錯,人實誠。我父親和我母親的婚事就這麽訂下來了。

我父親從此被拉下了水,那時候的人沒有什麽娛樂,喝酒,確切說鬥酒就成了男人們發泄精力的一種最好的方式。就象現在的球類運動一樣讓男人們發泄自人類野蠻時期所遺留下來的戰鬥欲望。我父親和我姨父關係是連襟,酒桌上是搭襠,是戰友。兩個人喝酒各有特色,我父親是一喝酒就冒汗,俗稱“倒酒”,加速的新陳代謝加快了酒在體內的排解,而他的臉是越喝越紅,就象京劇臉譜裏的紅臉的關公;而我姨父喝酒是不動聲色,越喝臉越白,就象京劇臉譜裏的白臉的曹操。兩連襟,一紅一白,一南一北,一正一邪,配合默契,所向披靡,很快就在當地喝出了名聲,都知道老魏家的兩個女婿喝酒厲害。

鬥酒的規則很簡單,就是哪一方最終全被放倒就是輸了。規則簡單,但其中還是有很多技巧的。首先是鬥智,比如說攀交情“兄弟敬大家一杯,夠朋友就如何如何”或者是講規矩“兄弟祖上山東人,我們那規矩如何如何…”其實無非是想方設法給對方下套子,最大限度讓對方喝酒,這招隻對缺乏江湖經驗的人管用,如果都是老中醫,你就別開這偏方了,沒用,唬不了人。那就隻能用劃拳來公平對抗了,兩個人從“哥倆好哇”開始, “三星照”,“四季財”,“五魁首”,“六六六”,“七個巧”,“八匹馬”,“快喝酒”,“全來到啊”,扯著脖子喊,贏的人意氣風發,高聲笑罵;輸的人垂頭喪氣,低頭喝酒。

說到劃拳,等到我們這一代似乎湧現了一些比較輕鬆有趣的遊戲,比如說“一隻小蜜蜂啊,飛到花叢中啊…”。還有“吃雞”,一個人開始說“我吃雞頭”,然後沿著酒桌依次說吃雞的部位,說不出來或者說重複的罰酒,於是乎,為了不被罰酒,酒桌上的人不管不顧,什麽“雞屁股”,什麽“雞屎”,照吃不誤。不過這些遊戲,雖然有趣,但玩過一兩次就興趣闌珊了,還是祖先傳下來的劃拳經典,生命力強。

如果鬥智沒分勝負,就隻能鬥勇了。大家你一杯我一杯拚實力,也拚戰術,比如說丟車保帥什麽的,很多時候我父親屬於被丟的那位,隻要我姨父軍旗不倒就不會輸。當然酒席如戰場,常勝將軍是沒有的,我父親和我姨父醉倒沙場,人事不醒被抬回來的次數也是不少的,吐,收拾,再吐,再收拾,我母親的臉色越來越難看。我印象裏父親醉酒後是不撒酒瘋的,就是睡。但坊間流傳的我父親醉酒的笑話有很多,其中最超過的一個是說他一次喝醉半夜起床的故事,真實性待考。說唐山大地震後不久,當時我們還住在抗震棚裏,我父親喝醉了半夜起床,把尿盆裏麵的尿全灌在床邊的棉鞋裏,一邊灌,一邊念叨“來,全滿上…”

除了與我姨父喝酒,我父親經常和他的一些同事們喝酒,我父親的工作單位外地人多,基本上都是軍隊複員後上船工作的,大多家屬在老家,自己一個人在外地工作,除了每年探親兩個月,基本吃住都在船上。平時無聊想家了,就買了酒帶著菜來找我父親喝酒,幾乎把我家當成他們第二個家,這些人來自五湖四海,都是我的叔叔或伯伯。我發現越往北喝酒越野,而山東人喝酒最實在,但這些人中酒量最大的卻是一個安徽來的鄭伯伯。平時與我父親喝酒最多的是他的兩個江蘇同鄉,一個姓朱,一個姓顧,一個喝多了騎自行車回碼頭,錯把鐵道線當十字路口拐了進去,摔掉了門牙,一個喝多了從碼頭往船上跳,失足落水,差點兒成為醉酒撈月,溺水而亡的李白。

我雖然討厭酒,但為了應酬並不是滴酒不沾,我從來沒有醉過,唯一一次吐還不是因為喝多,懷疑是喝了假酒。我跟我父親一樣一喝酒就冒汗,但又象我姨父,越喝臉越白,繼承了正邪兩派的內功。但我始終不喜歡喝酒,覺得酒又苦又辣嗆嗓子,直到去年一次在朋友家喝五糧液,第一次覺得酒也不總是難喝;今年春,在另外一個朋友家喝了精裝西鳳酒後,第一次覺得喝酒很受用,通體舒泰,回家的路上,有點騰雲駕霧的感覺。突然一陣風兒吹來,我一個激靈,我父親27歲開始喝酒,我拒絕酒拒絕了37年,怎麽突然喜歡上了?難道我和酒的緣分是命中注定?難道我成為第二個“翁一瓶”是在劫難逃?


識食物者為俊傑
09年6月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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