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言登西樓

想想,看看,寫寫。為身後留下點文字,以“雁過留聲”而自我安慰。
正文

滄桑不絕如縷 卷一 第三章

(2009-12-04 07:47:23) 下一個

第三章

月黑風高,四月霜夜的寒氣肅煞逼人,除了廣播室駐地的教工大樓有點燈火外,樓宇旗杆、林蔭石道、球場綠地僅構勒出型狀綽綽陰影的輪廓,夜幕下的校園氣氛冷酷到冰點,
寂靜的世界,靜悄悄得有些令人發悚,隻有絲絲入耳的風掠聲。
聽一號樓的人說,一星期前,入夜時分、學校傳達室關門之後就會放兩隻狼狗出來在校園裏逍遙漫步,有個早晨放狗人忘記收狗,不幸將一個趁早打掃廁所的〞牛鬼蛇神〝咬得遍體麟傷,區公撿法軍管組把狗收繳去。文化革命運動一來,原本漂亮整齊的小青竹杆編織的校園圍牆變成了預製板豎立的鋼筋水泥圍牆,走正門是出不去了,做猱猴翻牆光溜溜的無棱角可援攀,一號樓說西北角體操房後有一片無花果林,踏在這矮小的罐木林枝上抓住牆頭,一個魚躍動作就可海闊天空了。

堡壘最容易從內部攻破,沒有內線哪有明天的成功,哪有進紅革會總部的希望!我有些自鳴得意,貓腰鑽林蔭僻道、隱跡於樓腳陰影、踏踩霜凜夜色、趁著春風得意之輕步箭直向無花果林飆去。
風聲鶴唳的夜幕氣氛對躡手躡腳之夜行人很容易產主一種本能的草木皆兵情緒,冥寞闃靜之中似乎有點不知從哪裏傳來絲絲咻咻的動靜。我閃身掩進一間很高的沒有樓層的平房牆角,如判斷不錯的話,這裏應該就是體操房,探頭出外一看,隔著一個枯水見底的遊泳池的對麵是一片黑黝黝的灌木林。夜色很暗,辨不出是什麽林木,想大概就是無花果園吧。
屏神斂氣、左顧右盼,突然感到自己有點像《十五貫》婁阿鼠式的賊人心虛的滑稽。但是果園裏確實有人的動靜,我神情一凜,莫非有人設伏?那〞……多保重,山高水險,走小巷過短橋,僻靜安全…….〝竟一語成讖?莫慌張逢事需靜氣,我深吸口氣側耳細辨,逐漸聽清了林子裏有男女學生似的聲音在爭執,還有拉扯動作引發的樹枝葉搖拽聲,但是看不到人影,後來幹脆輕步躍過遊泳池潛進了果園。

雖然這倆一男一女學生模樣的人稱不上是大路說話,但確也是我草窠有人,我隱蔽在離他們很近的一棵灌木樹叢邊,也似乎聽明白點事情的原委,原來這個短辮、模樣俊俏的女學生指責男的不該說她爸爸得了急病騙她出來的,那個男學生山盟海誓地表白喜歡她、保護她、愛她,要她做他的〞敲定〝。神情有幾分真誠,但嬉皮笑臉之中也有幾分邪氣,靜默相持間刻,男竟動手動腳想把這害怕成羔羊樣女的朝自己懷裏攬。女的雙手抱肩萎縮躲閃不住說不要、不要,讓我回去。幾經抵抗後那個男學生有點泄氣,怨恨地哼了一聲,說下次再開批鬥會時看我不給你爸爸掛上鐵牌子!
這話有點惡毒,對女學生起到瓦解意誌作用,她停止了折騰,雙手捂臉有點無奈地蹲在地上嗚嗚抽泣。
我為這女同學的父女情而動容,也有點心酸,我家裏就有人被掛過牌子低頭批鬥過,但畢競那不是鐵牌子。我想揍這一個箭步就能打到他的這家夥,他外表雖然不很武腔有點清秀但心計很壞的。但是不一會兒他把女同學拉站起來輕聲地說,〞對不起……〝那女同學怒目圓瞪罵道,無恥!儂勿要麵孔!
又扭拉牽扯起來了,男的有些惱羞成怒,嘴巴邊嘟嚷邊加大拉扯力度,在一個推退對方動作之後女同學哇一聲哭出來,她停止了反抗,邊哭邊說邊朝那男的迎湊過去:〞我沒辦法沒有辦讀啊…..我給你欺侮…..送給你欺侮…..〝見此情形,那男的反倒弄懵了,害怕地後退兩步,但他很快地恢複了凶相,對這弱女餓虎撲食樣衝上去。

其實這一幕初入眼簾時我不停地在思考,我該怎麽辦?這裏是我翻牆出去的必經之道,再說這家夥也太惡行惡狀了,但打不贏到起了驚動我脫不了身怎麽辦?世界上有多少罪惡、無恥是沒有陽光的黑暗中發生的啊…..但當我看到這家夥趁人家意誌崩潰而愈發肆無忌憚時,便怒火難捱惡中膽邊生了—–
人到危難有急智是大將之才,我有點自負得意,蹲地左手抓了一把地土灰,悄身轉到他的後邊,冷不防衝出一記重錘右拳打在他腦後,他踉蹌一前衝扭頭瞪著驚恐的眼神,這咫尺之遙的空洞、極度驚駭的眼神我一輩子都忘不了,我趁勢將一把塵土揚曬在他的眼裏,他啊地一聲雙手捂臉,然後對他腿膝蓋狠蹬兩腳,他疼得大叫癱倒在地上。
我顧不得與僵傻在一邊顫抖失語的女同學說話,直朝無花果園縱深邊緣的圍牆衝去,衝到水泥圍牆邊時,身後淒厲哨音響了,那家夥緩過氣來,他吹哨示警了。

尖銳、淒厲的哨音長時響徹夜空,遠處高樹一群宿眠棲鳥驚翅噗噗高飛,在萬籟俱寂的夜裏這哨音分外驚心動魄攝人心魂,我很慌張,但更使叫苦不疊的是,靠牆最近的一株樹紮實的枝頭離牆還有一段足以使攀枝翻牆人墜地的距離,我望著約莫我一人半高的牆頭束手無策。
我發現,一柱強烈的燈光從教工大樓頂上掃射過來,它雖然因為體操房阻擋不能直接射到無花果園這一段,但說明學校戒備能力很強的。一號樓怎麽不摸清這裏根本不能翻牆的情況呢?我來不及埋怨誰,教工大樓那邊人聲吆喝緊急出動的聲音分明傳來,而教工大樓離這圍牆位置直線距離隻相隔一個田經運動場一個籃球場和一個體操房。
天地有點弦轉的感覺了,我不甘做甕中任人處治的活鱉,輾轉側身鑽入無花果園,我發泄地朝那倒地痛苦呻呤的倒黴者狠踢了一腳,而像傻女樣的另一位卻突然清醒過未,盯視我的目光很明亮,我無心搭理她。在灌林叢中撒腿狂奔,撿那昏暗路燈下依稀可辨的僻靜之道奪路逃命,和時間競賽,向厄運抗爭,一路上掠過校園邊陲的一片田間萊畦,驚著亂著一團嗷嗷起叫的棚豬,狼奔豕躥但終不見有逃出校園的豁口出路,但身後嚇得使見腿軟的喊打叫抓的追捕聲音漸行漸遠了。

突然,一股空曠、強勁的料峭寒風磣人肌膚地迎麵撲來,風裏摻有明鮮的泥土氣息。我抬頭定睛一看,啊!無意中竟到了黃浦江邊了。荒涼寥竦的江邊,纖綿的蘆葦枝葉搖曳沙沙作響,風聲、潮聲、葦葉相交聲一氣嗬成頗成渾厚的氣勢。江水浸漫著蘆葦灘嘩嘩潺流,漲潮了,逆風頂著潮頭江中泛起陣陣潮花,沿著江邊,有幾隻負重的搖櫓小民船在頂風順水中踽踽緩緩行走,吱啊、吱啊的搖櫓聲隱隱約約,那弱似螢火的夜航燈盞在江風裏似滅似亮擺忽不定。
我深吸了一口寒氣鎮定一下情緒,在這個派性大武鬥形勢下我惹下殺身之禍,非死即殘!在這陌生的茫茫黑夜不知活路在哪裏,萬不得已的話,隻有下水悄悄遊到這民船上去,這些漲潮夜行船離岸百把米,雖然有點風高浪急,但我這點水性應付它足足有餘!這是唯一的逃生之路。但是就怕船老大見黑潮暗水裏突然冒出個水鬼來爬上船,驚恐不己狀態下,用竹篙木棒將人朝死裏打就糟糕了。
我鼻子有點酸眼睛有點濕潤,但最終還是忍住了悲壯的淚水,
有了方略後心神鎮定不少,舉目環視,竟有心曠神怡感覺,經江風不懈的吹掠,夜幕有放亮了,湛藍天穹月朗星稀,北鬥璀璨奪目,冷峻清朗的星辰月光潑灑在遼闊的江麵上,江濤泛起褶褶的白光,江對麵網燈漁火點點,樹叢民居憧憧影影不明輪廊,眺望東去,那裏是燈火珊闌的上海港裝卸作業區。
這個世界十分美好,他們是抓不住我的!我攸地綻嘴笑了,竟有幾分純樸稚氣的流露,
那邊發現有由遠漸近的嘈雜聲,幾束搖曳閃忽的手電燈光向江邊尋來,我目測了下一個夜航搖櫓船的速度,估算一下我遊過去與其相遇的時間比,該是下水的時侯了,我咬咬牙動手介懷脫衣脫鞋襪,卸去多餘的,搏擊風浪時身手好利索點,當我正解扣去外套脫毛衣時,肩上被一隻手拍上,同時一個女聲輕輕響起,同學,快跟我走!我大驚,本能地想做個反抗動作但敏捷地感到這個人不會傷害我便罷手了,揚頭一看,竟是她,那個無花果園裏被欺侮的女學生。
 人的情緒很奇怪,原本慷慨赴義的決心被這隻柔弱的手一搭肩就傾刻融化了,我順從服貼地跟在她身邊,生龍活虎的靈氣全被她一線牽走,沒有思想沒有語言腦子似乎一片空白。啊呀!卻原來,人的求生本能欲望竟是這麽的強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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