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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戀情人

(2009-02-13 20:18:33) 下一個

“海倫,情人節做什麽?”

“我的初戀情人來這兒,我們共進燭光晚餐,”海倫有些羞澀,臉兒紅到了耳後跟,“在自己家裏。”。

“哇,簡直令人難以置信!”

海倫理解那對圓睜的眼睛,她已經習慣了,看慣了。畢竟她已經是一個四十來歲的女人,一個世俗眼中的剩女。離初戀已經非常遙遠了,自己也覺得有些自欺欺人。

海倫回到家裏,輕輕地掩上房門。情人節,在自己的窩裏,小小的,熟悉的,溫馨的窩。呆在自己的窩裏真好,沒有親戚朋友的嘮叨,沒有不熟的同事問一句,“你有幾個小孩了?”她討厭向人解釋,單身一人,在這個成雙配對的社會中,她是一個剩之又剩的老姑娘。

已經沒有男性朋友約她出去了,但是情人節還是非過不可的。海倫是固執的,愛專牛角尖的。這就是為什麽在討論工作時,海倫老是與人爭執不休,不像大多數在美國的中國人,在洋老板麵前唯唯諾諾。多年以前她與航宇也是一個勁地爭,從學術論文,一直到誰用那台航宇稀有的個人電腦,兩人一直都是在爭爭吵吵。

海倫取出一瓶紅葡萄酒,陳年的,納帕溪穀的品牌。她將起子輕輕地轉入瓶塞,然後用力拔起,醇香的,溢滿了空氣。她倒了一點在高腳酒杯裏,微微地晃動一下,在鼻子底下聞了聞。抿了一小口,甜甜的,澀澀的,快意從喉部散發開去。海倫將自己的杯子斟滿,又將邊上的杯子斟滿,然後輕輕地碰了一下杯,雙雙對酌才有意思呢。

海倫取出一對紅蠟燭,鮮紅的,象洞房花燭那樣紅的蠟燭。擦亮一根火柴,點上了一支紅蠟燭,又用點亮的那支點亮了另一支。海倫關了壁燈,紅蠟燭跳動了幾下,溫柔地照著她的小窩。蠟光是神奇的,蠟光下一切是朦朧的,模糊了空間,模糊了時間。那時中國還不流行情人節,航宇為她慶祝生日,生日蛋糕上點燃了二十三支蠟燭,搖曳著映襯出她扉紅的臉頰。航宇是海倫的師兄,她們一起在實驗室攻讀學位。航宇見多識廣,在學術上常常創新,海倫從一開始就挺欣賞他的。經常接觸,經常爭論,自然而然,欣賞漸漸變成了喜歡。航宇也算不上海倫的男朋友,航宇是想確定關係的,可是海倫偏偏不肯。她才二十出頭,生活剛剛開始,學業還沒有建樹,怎麽就可以與人確定關係呢?一直到多年以後,海倫赴美留學,定居美國,約會了幾個男朋友之後,她才明白了航宇在她心中的位置。可是已經晚了,太晚了,航宇去了德國,與一位德國女同事結了婚。

海倫大口大口地喝酒,咀嚼著飯店裏訂來的菜肴,機械地吞咽著。玫瑰,沒有玫瑰就不算一個完整的情人節。玫瑰會有的,過一會兒就會送來,她自己訂的,當然有把握。航宇送了她人生第一束玫瑰,花兒好嬌,花兒好豔。海倫舍不得花兒枯萎下去,她將花瓣收幹,製成了真空花,將玫瑰的精髓,永遠地留在了紀念冊中。當沒有男士再向她送花之後,海倫開始為自己訂花。每次打電話時,她都要求花店在名片上書寫:送給最愛的海倫,航宇。收到鮮花之後,她將花兒收幹,製成了真空花,然後夾在紀念冊之中。海倫打開桌子下麵的抽屜,幾大本,幾大本的紀念冊。她拿出一本,隨手翻看著,眼光是迷離的,幸福的。海倫輕輕地撫摩著,指尖染上了清香的細末。一片片的花瓣,一段段的回憶,紛紛灑灑,令人可以永遠津津有味地品嚐。她將花兒一瓣,一瓣,平鋪在桌上。鋪了一層,再鋪第二層,第三層,層層疊疊,一直到再也找不到空隙。真空花與鮮花不同,沒有那麽鮮豔,卻是精美絕倫的,哪怕是那些永無休止的爭吵,哪怕是實驗室裏枯燥無味的工作,一絲絲,一屢屢,在真空花中穿梭著時空,演繹為記憶中永恒的珍珠。

門鈴響了,送花的來了。海倫快步趕到門邊,在她伸手開門的那一刹那,淚水,不爭氣的淚水,刷刷地流了下來。她是不是一個瘋女人,一個臆想狂,門外不是她的初戀情人,而是一個普通的送花人,送她自己訂的一打紅玫瑰。有些委屈,有些酸楚,更是帶著無可奈何,海倫穩定了一下情緒,打開了門。

沒有紅玫瑰,一個中年男子,提著一個大皮箱。天呢,雖然有些發胖,那眉眼,那眼神,海倫不會看錯的,那不是送花人,那是航宇!

“還是那麽孤傲,不請我進來嗎?”

“當然。”

“噢,約了男朋友?”航宇瞥了一眼桌上的一對酒杯,尷尬地笑笑,“不該在情人節這麽冒昧地闖進來。”

“怎麽找到我的?”

“社交網絡啦,知道你還單身,就這麽貿然地闖進來了。”

航宇看見了真空花,滿桌的真空花,有些驚異,有些激動。拿起了一片,放在鼻子底下聞著,手指有些哆嗦,“你還是那麽喜歡花,一點兒都沒有變。”航宇打開了帶來的皮箱,這下輪到海倫吃驚了,滿滿一箱真空花環!壓得太緊了,一個擠著一個,砰,一個彈了出來,另一個也彈了出來,一個接著一個,爭相跳到了地上。大朵的花,細碎的花群,大圈圈,小圈圈,白色的,紫色的,寬的,細的,林林總總,終於得到了舒展,滿地皆是。如果說海倫的花堆滿了桌子,那麽航宇的花擺滿了整個餐廳。“每次與德國老婆吵架,我就做一個真空花環,我的做法與你不同,你把最精華的留下來,我把全部都留下來。我說海倫是個事業狂,不知道打扮,我要把真空花環戴在她的頭上,將她變成我美麗的新娘。我們還要生一大堆孩子,聰明的,黑頭發的孩子。你知道德國女人有多獨立,死活都不要孩子,連一點傳宗接代的概念都沒有。我就一個一個做真空花環,等到箱子裝滿了之後,我的那段跨國婚姻也就完了。”

航宇拿起一個真空花環,暗紅的,兩朵大花並列在中間,兩邊鑲嵌著串串小花。航宇將花環戴在海倫的頭上,擺擺正,又將兩邊的頭發理開。航宇一直凝視著她的眼睛,欣賞著他美麗的新娘。燭光是溫柔的,在他的眼中跳躍,

門鈴又響了。

“不要開門,不管是哪一個男朋友,統統關在門外。”

不是男朋友,那是送花的,送那一束十二朵玫瑰,還有那張名片:送給最愛的海倫,航宇。

紅色的,象洞房花燭那樣的紅色。她由著他,不再爭執,不用解釋,一切那麽的自然而然。初戀情人,她的初戀情人回來了。他找到了她,繞了地球一大圈,在一個情人節的夜晚,回到了她溫暖的小窩,成為燭光晚餐的男主角。她揚起臉兒,鼓起嘴唇,向他獻上了她的初吻,遲到了整整二十年的初吻。酒精,在她的身體裏升騰起來,她的生活已經過了半截,學業對她已經不再重要。她要與航宇把酒交杯,在滿是真空花的小窩裏,與她的情人共享洞房花燭的歡愉。

門鈴又響了。

“不要開門,不管是哪一個男朋友,統統關在門外。”

不是男朋友,那是送花的,送那一束十二朵玫瑰,還有那張名片:送給最愛的海倫,航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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