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雞蛋--老韓的二三瑣事

(2008-03-08 16:47:27) 下一個
小時候寄居在叔叔家,和奶奶住在一起。奶奶是有著極其重男輕女思想的,她總是抱怨爸爸身為長子,卻隻是生我這個沒用的丫頭片子。她對我喝來喚去毫不憐惜,份外疼愛的隻有叔叔的兩個兒子。記得那時候家裏吃飯,叔叔嬸嬸和奶奶是長輩,他們總是先吃,然後是叔叔的兩個兒子,最後才輪到我吃。每次等我吃的時候,飯菜都涼了,好吃的早就被前兩撥人馬吃得七七八八。我最渴望的是能吃到一點雞蛋,但那種好東西,從來都不會剩下來的。那時候沒有冰箱,每次要是有剩菜,都是放在飯桌上,外麵再扣上一個綠色的大網罩,怕蒼蠅叮吧。不過剩也剩不了多少,一般第二頓就都消滅得幹幹淨淨了。而如果奶奶哪天做了一鍋肉,總是吃飯的時候給叔叔嬸嬸,還有我的那兩個堂哥一人一塊,很慎重的分配著,大家無不是畢恭畢敬的期待這個儀式。奶奶自己是舍不得吃的,當然也沒有我的份。剩下的肉她都放在了一個白色的搪瓷杯子,泡在醬油裏,然後就不知道藏到哪裏去了。那時候,肉真的是好東西啊,買肉要肉票,就是有肉票,也不是想買就能買到的,反正我從來沒想過自己可以有資格吃肉,我天天想著盼著就是能吃一點雞蛋就好了,可是每次我那兩個堂哥,尤其是小堂哥,總是把雞蛋吃得一幹二淨,連點渣子也不給我留下來。

吃完飯,我都照例是那個洗碗的,後來倒是因此發現一個秘密。原來奶奶那個放著肉的搪瓷杯子是放在櫥櫃的最上一層,她想我是發現不了的,可到底我還是無意中知道了。那真的是很開心的記憶啊,偷偷的在大家都不在的時候,一個人搬來椅子,顫顫巍巍的爬上去,小心翼翼的打開搪瓷杯的蓋子,滿足的看著那一杯子的肉塊,謹慎的拿出一塊,也不管冷不冷的就往嘴裏塞,然後更仔細的把杯子裏最上麵的幾塊肉的位置重新做一調整,努力恢複到原貌,慢慢的爬下來,把椅子搬回原位,再一個人偷偷的跑到廁所裏,把門鎖上,算是大功告成,才放心大膽的品嚐口裏的肉的味道。

再說回雞蛋,我一直盼啊盼的,突然有一天,媽媽來看我了。奶奶那天做了好多的菜,更重要的是,桌子的正中擺著一個碗,那碗裏有著好多好多的白煮蛋。嬸嬸笑著和媽媽天南海北的閑聊著,讓我隨便拿隨便吃,我兩眼放光的死盯著那碗裏的雞蛋,可是我很有點不放心,我不知道是不是我真的可以吃了。在嬸嬸慈善而鼓勵的目光護送中,我猶豫著剛伸手拿起了一個雞蛋的時候,小堂哥卻突然從外麵玩完回來,看到我手中的雞蛋,一把奪了過去,說,“這是我們家的雞蛋,你憑什麽吃?” 然後轉身就又跑了出去。那一刻,嬸嬸很尷尬,臉漲得通紅的迅速又塞了一個雞蛋給我,後來聽媽媽說,那一天的晚上,她在沒人的時候狠狠地痛哭了一場,也許那天隻有我是最開心的一個,因為那是我有記憶以來,第一次堂堂正正的吃一個雞蛋。真的很好吃。那一年,我六歲。

記得九歲那一年,我已經回到了父母身邊。有一天夜半時分,突然肚子劇烈的疼痛起來,強忍著不想哭出來,以免驚動了隔壁熟睡的父母。可是終於還是忍不住了,意識渙散,再無法控製自己,無論如何盡力壓低聲音可還是喊叫了出來。父母到底還是被吵醒了,爸爸說我打呼的聲音怎麽那麽大,媽媽說我好像在喊叫什麽,於是兩人決定爬起來到我的房間查看,那時候我已經疼痛得昏了過去。爸爸就馬上背起我,一路小跑的把我送到了北京醫院。醫生經過初步的檢查,說是急性闌尾炎,再遲來幾步就要穿孔了,於是就立即安排做手術。那是我唯一的一次住醫院,也是唯一的一次做手術,記憶最深的就是,手術之後,連著幾天都在打點滴,不能吃任何東西,過了幾天,醫生說能吃點流食或者清淡點的東西了。爸爸就給我烙了張雞蛋烙餅,拿到醫院來。那雞蛋烙餅真的是香啊,軟軟薄薄的,雞蛋黃的顏色份外的誘人,爸爸說裏麵還放了些麵包在麵裏。也許是幾天沒吃東西了,也許是那時候本來也沒有吃過什麽美味,所以,在我的記憶裏,直到今天,那張雞蛋烙餅依然毫無疑問的就是世上最美味的東西了。

後來在成長的歲月裏,我無數次的請求爸爸再做一次雞蛋烙餅給我,但他總是一次次拒絕。再後來,我十八歲那一年,終於要背著行囊告別父母,踏上異國的求學之路了。爸爸問我離家前有什麽心願,我說,我什麽都不要,隻要他再烙一張雞蛋烙餅給我吃。爸爸卻說,人記憶中的東西永遠是最美好的,所以他希望我永遠記得那張好吃的雞蛋烙餅,記得爸爸。直到我走的那一天,他到底還是沒有做給我吃。再後來,不覺在異鄉又蹉跎了十年,我重回到北京見到了年邁的爸爸,我已經沒有再要求他做雞蛋烙餅給我吃了,可是和他聊天的時候,我又一次提起了雞蛋烙餅,我對他說,無論我吃過多少山珍海味,我心目中最美味的就是他當年的那張雞蛋烙餅。無論我經曆過多少人與事,我心中最難以割舍的永遠是父母親情。

現在的我,回首往事,有的時候不禁幻想,將來的某一天,我會不會因為迷戀上一個男人做的蛋炒飯,而迷戀上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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