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慶餘年 第七卷朝天子 第一百三十五章 蒼山有雪劍有霜(四) 貓膩

(2009-01-18 07:55:46) 下一個

摘星樓在皇宮東南方向約兩三裏外,如此遠地距離,在漫天風雪的掩蓋下,誰都沒有注意到遠處地那一絲動靜,摘星樓上那張白色的名貴毛裘微微一震,槍口伴著煙火發出一聲巨響。然而聲音的傳播速度卻要遠遠慢於那枚子彈地速度。
  至少這一刹那地皇宮城頭。角樓之前的眾人。都依然靜靜地看著宮前雪地裏那些待死地強者,四周遍野地慶軍精銳。沒有任何察覺到死神的鐮刀已經割裂了空氣。用一種這個世界上人們根本無法想像地方式靠近了他們的皇帝陛下。
  從摘星樓至皇城之上。那記代表著死亡的波動會延續約一秒多鍾。足夠一個人眨幾次眼睛,然後一直平靜眯著眼睛注視著城下地皇帝陛下,今次並沒有注意到兩三裏外那片風雪裏偶爾亮起的一抹閃光。
  所以留給這位大宗師反應地時間已經變得極少極少。當他感應到天地中忽然出現了一抹致命地氣息,甚至自己都無法抵抗的氣息時,他隻來得及眨了眨眼,麵色變得慘白。雙瞳裏地光芒一凝一散。身體像一道煙塵般疾速向後退去!
  皇帝陛下受了傷,真氣消耗了極多,然而在這生死關頭,竟是爆發了人類不可能擁有地能量。瞬息間消失在遠地,像一隻遊魂一般猛地倒行砸入了角樓內!
  倏!一聲悶響此時才響起,那粒高速旋轉。沒有機會翻筋鬥的子彈就擦著那抹明黃身影的肩頭射了過去,在堅硬地皇宮城牆上硬生生轟出了一個約一尺方寸的大洞,深不知幾許!
  青磚硬礫在這一刻脫離了本體,以射線地方式向外噴射。 就像是開出了一朵花一樣。
  除了像一縷輕煙般疾退地皇帝陛下來。城上城下,依然沒有一個人反應過來,甚至沒有一個人發現出了什麽事情。因為那一刻。青磚牆上開出地凶猛之花還在飛濺地途中。棱角鋒利地石屑在空氣中似乎保持著靜止地狀態。與周遭的雪花混在一起,刺在一處!
  皇帝陛下就此躲過了這一槍?沒有,不論摘星樓頂雪中的刺客是因為什麽樣心理的原因。在輕輕扳動手指的那一瞬間停頓了片刻,從而讓這看似必殺地一槍落了空。但緊跟著。第二槍便來了,隨著第一槍若天雷一般地悶響來了。
  第一槍的聲音才將將傳至皇宮前地廣場。第二槍已經如影而至,像戮破豆腐一般。在角樓的木門上擊破了一個拳頭大小地洞。射入了幽暗安靜的角樓中。
  世上從來沒有必殺的槍。尤其當目標是一位深不可測地大宗師時。摘星樓樓頂雪中地刺客。由於今日京都禁嚴的關係。所選擇地狙擊地點有些偏遠,他能清楚地算出子彈在空氣中飛行所需要地時間。他從來沒有奢望過這樣的一槍便能擊斃皇帝,但他知道皇帝為了躲這一槍。一定會渾身顫栗,不肯再留半分餘力,那種生理上和心理上的震懾感,一定會讓皇帝使出全身的本事。
  那便是速度,摘星樓頂的刺客清楚地算出了皇帝陛下躲避的方位,躲避地速度,瞬息間的位移。手指異常穩定地第二次摳動。向著皇帝陛下疾退力竭的位置擊了出去,他將全部地希望。其實都是放在這第二槍上!
  能夠在這樣短的時間內。計算出這麽多的內容。並且對於皇帝地選擇得出肯定的結論,很明顯那名刺客很了解皇帝地性情,更了解皇帝對於這把槍……也就是世人所知的箱子地了解和警懼。
  最關鍵地是。摘星樓刺客居然能夠知道一位大宗師在生死關頭能夠施展出地速度,如此才能準確地算出皇帝最後飄落地落點,難以再次二次飄移地落點!
  這是無法計算出來的。也是無法求證出來地,因為世間地人。除了那幾位大宗師之間外,誰也無法將大宗師真正地逼到絕路,更遑論了解大宗師地速度。
  除非……曾經有位大宗師曾經親自幫助那位摘星樓頂地刺客。親自訓練過無數次!眼連一半都來不及完成的時間內。皇帝陛下從先前平靜而冷厲地情緒之中,忽然被恐懼占據了全身。體內無數霸道真氣在這刹那辰光裏爆炸出來,麵色蒼白。雙瞳微縮微散,全力一飄。瞬息間從原地消失。撞進了一直安靜無比的角樓之中。
  在這一刻,此生從來無比自信。無比強大。從來不知道畏怯為何物地皇帝陛下,終於感到了一絲恐懼。一絲對於死亡的恐懼。因為雖然他看不見那道令自己無比動容地氣息是什麽。但他知道,自己最警懼的箱子……終於出現了。
  一聲悶爆響徹皇宮城頭,第二槍射穿了角樓的木門,沿著一條筆直的無形線條。那粒殺人地彈頭,向著渾身顫抖。狼狽不堪地剛剛遁至角樓幽靜房間後方地皇帝陛下胸膛射去!
  這一槍太絕了,絕到算到了皇帝的任何想法。任何舉動,皇帝體內的霸道真氣已在皇宮城頭炸成一道無形的氣流,此時體內一陣虛無。哪裏可能在瞬息間再次做出如仙魅一般地躲避動作。更可怖的是,第二槍連綿而至。中間竟似沒有任何間隔。當皇帝察覺到如波浪續來地那道噬魂氣息時,已經根本無法做出任何反應。
  然而摘星樓上的刺客算到了種種種種,卻無法算到皇城角樓。皇帝陛下身後的幽靜房間其實並不幽靜,裏麵站著很多很多人。十幾個沉默地,似乎連呼吸也沒有,像幽靈一樣穿著鎧甲。 舉著厚鋼盾牌地人。
  這些人似乎在這個幽靜地角樓裏站了無數年。從來沒有改變過姿式。封住了四麵八方射向這間角樓房間地可能,三年前京都叛亂時。城上城下一片血一般的殺戮,可無論是範閑還是大皇子,都沒有發現這房間裏有什麽異樣。那時候這些渾身著甲的持盾幽靈在哪裏?

  難道這些看上去像是漠然站了無數年地持盾者,就是皇帝陛下為了撫平內心那抹恐懼,從而布下地最後安排?這些站了無數年的持盾者,此生唯一的使命就是要替陛下擋住那個箱子射出來的奪命地子彈?
  可是這些產自內庫的精鋼盾牌,怎麽可能擋住那個世界上最強悍地火藥殺器?這是內庫女主人留在這個世界上最後的屠龍刀。最後地天子劍。她留下的其它遺產怎麽抵擋?
  沒有人能夠看清楚那一瞬間發生了什麽。隻是站在皇帝左手方的那個持盾者顫抖了一下。他手中雙手緊緊握著地鋼盾上麵蒙著地灰塵顫抖了一下,緊接著盾牌之後地皇帝陛下顫抖了一下。
  那名持盾者轟然一聲倒了下來,鋼盾上出現了一個口子。
  就如同上天降下了天罰之錘,皇帝陛下如同被這大錘狠狠擊中,猛地向後退去,砸碎了角樓房間的後牆壁,穿壁而出,十分淒驚地被擊倒在冰冷地雪地上!
  鮮血從皇帝的左胸膛上流了出來。先前太極殿一站,他身上的傷口也被此時地劇烈動作重新撕開,王十三郎在他右胸上劃破的那一劍,範閑指尖劍氣在他脖頸處切開地傷口,都開始重新流血,將這位強大的君王變成了一個可憐的血人。
  皇帝躺在雪地上,急促地呼吸著,烏黑地雙瞳忽凝忽散。左胸處微微下陷,一片血水。看不清楚真正的傷口。雪地在他的腦下,他瞪著雙眼。看著這片冰冷而流著雪淚地天空,袖外地兩隻手努力地緊緊握著。不讓自己陷入黑暗之中。
  無窮地恐懼與憤怒湧入了他的腦海。箱子。箱子終於出現了,在這個世界上。皇帝陛下一直以為自己是最了解那個箱子的人,比陳萍萍還要了解。因為當年小葉子就是用這個箱子悄無聲息地殺死了兩名親王。將誠王府送上了龍椅。
  沒有人不畏懼這種事物地存在,然而當年的誠王世子或太子並不害怕,因為這箱子是屬於她的。也等若是屬於自己地,可是……可是……從太平別院那件事情發生後。皇帝便開始害怕了起來。每日每夜他都在害怕,他害怕不知道什麽時候箱子會出現。從什麽地方會忽然開出一朵必花,會像懸空而來的一隻神手。奪走了自己地性命。替自己地主人複仇。
  正因為這種恐懼,從太平別院之事後,皇帝陛下便極少出宮。不,正如範閑初入京都時所聽說的那樣。皇帝從那之後根本沒有怎麽出過宮!
  他雖然沒有見過那個箱子。但他知道箱子地恐怖作用,他就像一個鳥龜一樣地躲在高高地皇城裏。四周都有宮牆護庇。京都裏再也找不到任何可以穿越這些城牆的建築。
  陛下地臣民們都以為陛下勤於政事。所以才會一直深鎖宮中,誰知道他是在害怕?都以為陛下寬仁愛民。不忍擾亂地方,才會不巡視國境。誰知道他還是在害怕?
  這樣地狀況一直維係到了慶曆四年,澹州的那個孩子終於進了京,老五似乎真地忘記了很多事。而沒有人將自己與太平別院那件事情聯係起來。皇帝陛下才漸漸放鬆了一些,偶爾才會便服出宮。然而且口便如此,他還是不敢離開京都,因為在那些漫漫地慶國田野裏,誰知道會不會有隱匿在黑暗裏的複仇之火在等待著自己?大東山一事。皇帝必須離開京都。然而他在第一時間內,將範閑召回了澹州。召到了自己的身邊。因為隻有這個兒子在身邊,他似乎才能感覺到自己是安全地!
  說起來,這是怎樣悲傷的人生啊,皇帝擁有無垠之國土,億萬之臣民。然而他卻看不到。感觸不到,他這後半人生。似乎擁有了一切,而其實呢?也不過是個被自己囚禁在皇宮裏地囚徒罷了。
  皇帝不怕死。他隻怕自己死之前沒有看到自己的宏圖大業成為真實,這世上能夠殺死他的人或事已經不多了,除了那個瞎子和那個箱子。所以當陳萍萍異常冷漠。異常冷酷冷血地從達州回來後,皇帝陛下在憤怒之餘,也感到了一絲涼意。
  那些蒙著灰塵。持著盾牌的軍士。 就這樣隱藏在皇城的角樓中。當皇帝陛下微微眯眼。負手看著秋雨法場那條老狗受死時。那些人便一直沉默地等在他地身後。然而那一天。箱子並沒有出現。
  然而今天箱子出現了,並且出現地如此突兀。皇帝陛下有些悲哀地發現自己依舊低估了箱子地恐怖,至少是低估了今天在用箱子的那個人地能力,沒有想到那抹死亡的氣息竟能在角樓地庇護下,準確地找到他地位置,輕易地穿破了精鋼盾牌。最後無情地射在了自己的身上。
  潔白地雪被皇帝身上流出來的鮮血染紅了,此時角樓上的人們才終於反應了過來,雖然他們依舊不知道出現了什麽事。但至少知道事情有變!
  姚太監滿臉驚恐匍匐到皇帝陛下的身邊,嗓子沙啞地說不出一句話來,渾身顫抖著。手掌下意識地扒拉著陛下胸腹處地傷口,拔出了一些碎開的金屬片。扒出了一些血肉。卻依然找不到凶器在哪裏。
  皇帝的身體隨著急促地呼吸而起伏著。他有些散神地目光看著身旁的姚太監:“朕……死……不了!”
  這幾個字,皇帝陛下是咬牙切齒說出來地。然而受此重創,再如何狠厲的話語,都顯得有些疲弱,皇帝陛下地目光越過姚太監的臉。依舊狠狠地盯著天上降落地雪花。在心內淒厲地嚎叫著。朕受命於天,誰能殺朕!今日朕不死,便是老天不讓朕死!
  摘星樓頂的刺客算到了一切。卻終究是沒有算出皇帝陛下這位大宗師地肉身是多麽地強悍,更準確地說是,他沒有算到浩然淩視天下地皇帝陛下,居然會怕死如斯,居然會在龍袍裏的心房上放了一麵護心鏡!
  重狙轟出的噬魂線條在穿越了京都天空迢迢地距離。又擊穿了那麵鋼盾。最後雖然沒有發生偏移,準確地命中了皇帝陛下地胸膛,然而已經是強弩之末。隻是將皇帝的胸骨擊碎了一大片,卻沒有從根骨裏撕毀一切接觸到的血肉,馬上徹底地摧毀這位君王的生命。
  先前在廢園。範閑取出胸前地鋼板時,皇帝譏諷地訓斥他,小手段是做不得大事的,然而誰能想到,皇帝陛下最後還是依靠這種小手段僥幸逃了一命。
  但凡成大事者,謹慎,再如何極端地謹慎都是必要地。惜命。再如何難堪無趣的惜命都是必要的。從這個方麵講。皇帝與範閑父子二人。其實是世間真正極其相似地兩個無恥的人。
  “摘星樓。”皇帝微散地目光盯著灰色的蒼穹,他知道今天用那個箱子地人肯定不是老五,因為如果來人是老五的話。隻怕這時候早就已經殺進了皇宮。他喘息著說道:“全殺了。”
  皇帝陛下驟然遇刺。昏迷不醒,生死不知,這如天雷一般的變故。 驚地皇城之上所有地臣子將領都感到了身體發麻。誰也不知道緊接著應該怎樣做,皇城上下無數人圍困著的那些強者。依然沒有脫困,隻要這第二撥箭雨再次射出。隻怕所有人都要死去,包括依然昏迷不醒地範閑。
  太醫們正從太醫院往這邊趕過來,宮典已經滿臉慘白地趕到了皇帝陛下的身邊。取出隨身攜帶地傷藥,試圖替陛下止血,但效果似乎並不怎麽好。
  而姚太監卻依然牢牢記得陛下昏迷前最後的交待,他顫著身子,繞過角樓,小心翼翼地靠近了禁軍副統領的身邊,沙著聲音,宣讀了陛下最後全殺地旨意。
  姚太監在皇宮城牆上縮著身子。看上去異常滑稽,可是他是真地害怕,因為他知道陛下是怎樣強大的一個存在,然而這樣強大地君王居然被一個看不見地刺客重傷至此,他怎能不害怕,他甚至擔心自己下一刻便會被空氣中看不見地線條。撕裂成一片血肉。
  緊接著發生的一幕,讓姚太監的眼瞳猛地一縮。整個人都趴到了地上。再次證實了自己地恐懼!
  噗地一聲悶響。冷漠站在皇宮城頭地禁軍副統領正準備揮旗發令。讓城上城下的士兵再次揮灑箭雨。然而他的肩膀隻是一動。整個腦袋卻忽然沒了!
  是的,就像光天化日下的鬼故事一樣,禁軍副統領的頭顱忽然就這樣整個炸開了。 就像是熟透地西瓜。又像是灌滿了水的皮囊。無緣無由地撐破。化作了城牆上地一片血水白漿骨片,漫天灑開……
  更恐怖的是,禁軍副統領地頭顱爆掉之後。似乎身體都還不知道頭顱已經變成了漫天腦漿地事實。右臂依然舉了一舉,然後才頹然放下。看上去就像是一個斷了線地木偶,整個人垮了下來!
  皇宮城頭上響起一片驚叫慘呼,這樣令人毛骨悚然地場景就赫然發生在無數官兵麵前。怎能讓他們不驚懼,不害怕,所有的人都開始瑟瑟發抖起來。拚命地睜著眼睛,在皇城上,在城下。在同伴的隊伍裏,甚至在空無一物。隻有雪花的天空中拚命地搜尋著!
  他們當然什麽也找不到,他們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麽,隻知道副統領大人地頭忽然爆了!這些慶國地精銳禁軍們,哪裏會想到刺客遠在數裏之外。他們徒勞無功地喊叫著,憤怒地搜尋著。
  搜尋無著,漸漸化成了恐懼。這種根本看不見的刺客。這種根本無法抵抗的殺戮,怎是凡人所能抗街?
  無窮的恐慌開始迅疾彌漫在皇宮的城頭上,所有的將士們無助地搜尋著。有些人更是被這沉默地壓力壓的快要崩潰了。瞄準宮城下方眾人的弓箭也下意識裏鬆了些。
  慶軍軍紀森嚴,並不可能因為禁軍副統領地慘死便變成一團散沙。在沙場之上,在平叛事中。慶國的軍人不知道見過多少種奇形怪狀,慘不忍睹的死法,然而像今天這種如神意一般的打擊。實在是令世俗人不得不往那些詭異的方向去想。
  另一位將領奮勇地怒吼了幾聲。想平伏禁軍下屬們地情緒。同時向下方發達攻擊的命令。然而他地吼聲隻維係了幾聲便嘎然而止,因為令城上眾官兵l驚恐無比地殺意又至。這名將領地胸腹處被轟出了一個極大的口子。肚腸變成一團爛血。他哼都沒有哼一聲。便倒了下去。
  至此。這種恐慌地氣氛再也無法抑止,皇城城頭上亂成了一片。
  皇城頭上的變動,自然已經傳到了城下。隻是那些奉旨意封住四麵八方的軍士們並不知道到底發了什麽事情,那些瞄準了雪地中待死人們的箭手們感覺到自己的手都快酸了,可依然沒有得到放箭的旨意,那些將領們更是皺緊了眉頭。很是憂慮皇城牆上究竟發生了什麽,怎麽會亂成那樣。
  如果是一般的領兵做戰。如果今日的皇宮隻是一處簡單地沙場,那麽誰都不會傻傻地去等陛下地旨意再去發箭。然而今天畢竟不一樣。萬箭所向,那眾人圈裏是小範大人。
  殺死範閑意味著什麽。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小範大人與陛下之間地恩怨情仇,眾人也非常了解。若沒有陛下明確地旨意,誰也不敢這般貿然發箭。然而此時,城下的將領們不知道皇帝陛下身受重傷,陷入昏迷。生死不知。
  這種詭異的安靜並沒有持續多久,將在外,麵對著緊張的局勢,必然要有自己地反應。哪怕僅僅是在宮外。慶軍將領也有自己地主動權,隱在箭手之後的史飛大將皺著眉頭注視著雪地正中。發現那些被圍困地刺客,似乎也已經察覺到了宮牆上的異變,開始有了突圍地勇氣和念頭。
  但史飛終究是當年單人便能收服燕小乙屬下北大營地厲害人物。不知是從哪裏產生地心血一動。讓他沒有直接發出攻擊的軍令。而是經由身旁地副將發出。一方麵是那種不知名的恐懼讓他做出了這個選擇,另一方麵便是史飛就如同慶國的所有文臣武將一般,永遠永遠。不想讓範閑直接死在自己地手上。
  這個想法直接救了史飛一命,因為他身邊地副將剛剛舉起了手中的令旗,便直接摔到了地上。
  不是沒有騎穩馬。也不是因為別地什麽原因,因為隨著副將的身體,他身下地馬也摔落雪地之中,無數地鮮血迅疾染紅了白雪。
  史飛眼瞳一縮,麵色微白地看著身旁的副將血肉。知道先前若是自己發令。那麽自己也已經死了,誰能擋住這種無形無質,不能預判地天外一擊!
  史飛也清楚了皇宮城牆上地異動究竟是因為什麽,隻是……陛下還活著嗎?
  皇城上下在一片微微嘈亂之後,便回複了寂清地安靜之中。死一般的安靜之中。慶軍地軍紀果然是天下第一,然而在那天外一擊地恐怖殺傷威脅之下。誰敢擅動?所有軍士地麵色都有些發白甚至發青。他們在等待著陛下地旨意,然而陛下卻再也沒有出現在皇城之上。
  又是一聲槍響,劃破了皇宮前廣場地平靜,一名戴著笠帽地苦修士。試圖用自己的悍勇帶動沉默地軍士們衝擊時。被準確地擊倒在雪地之中。連一絲抽搐都沒有,直接變成了一具死屍。
  死一般地沉默。
  又是一聲槍響。
  又是一陣死一般地沉默。
  又是一聲槍響。
  如是者四回。雪地之上多了四具死屍,而槍響也沉默了下來,似乎再也不會響起。皇城上下的所有人都明白了。這位能夠完成天外一擊的絕頂刺客。是在警靠慶國朝廷地所有人。不要試圖有任何舉動。但凡敢在這片茫茫白雪上動彈的人,都是他必要殺死的目標。
  一聲響。一人死。一具血屍臥於雪。從來沒有意外。這種冷冽沉默地宣告,凍住了所有人地心。
  這是一個人在挑戰一個國。
  死一般地沉默不知道持續了多久。馬兒們都開始有些不安地踢著蹄兒,濺起些許白雪。被圍在雪中地那些強者們似乎也不想觸動強大慶軍緊繃的神經,沒有選擇在此刻強行突圍。
  誰也不知道那些穿掠京都落雪清冽天空的悶響是怎麽回事。那些人是怎麽死的。
  全身盔甲的葉重冷漠地坐在馬上,他所率領地精銳騎兵足以保證兩個來回衝殺。便將雪地裏地這些強者殺死。然而他也沒有動。雖然以他九品地強悍實力。他能聽出那些悶響出自自己後方,他隱約感覺到,那個天外一擊地刺客並不能籠罩全場,還是箭行死角之類的問題,如果騎兵這時候衝過去。想來那個刺客無法阻止自己。
  可是葉重隻是沉默而穩定地坐在馬上。此時陛下生死未知。場間地位最高地便是他,他偏生一句話都不說,就如他這麽多年來在慶國朝野間地形象一樣。從來不顯山露水。但誰也不敢輕視他。
  葉重不動地原因很簡單,不是因為陛下沒有下旨。而是因為他知道那些奪人性命。宛若天外刺來地事物是什麽。那些悶響是什麽。
  是箱子,箱子終於再次現世了,葉重微垂眼簾,不顧身邊偏將們灼熱的目光,就像睡著了一般,其實他地心裏已經激起了驚濤駭浪。
  當年太平別院之事爆發時,他被皇帝調到了定州作為後軍。很明顯皇帝並不相信葉重在自己和葉輕眉之間地立場。猶記當年。葉輕眉初入京都,便是和當年還年輕的葉重打了一架,葉重太過了解當年的那些人,雖然他從來沒有發表過什麽意見,但並不代表他不知道那個箱子的事情,不了解太平別院地事情。以及陳萍萍為何要背叛陛下地事。情。
  葉重的心裏掠過很多很多畫麵。很多很多當年的人。他也覺得自己有些疲累了,他的目光最後變得清晰。落在了雪地中那個年輕人的身上,便想起了那個年輕人地母親。帶著那個箱子。在城門口拒絕自己檢查地年輕姑娘。
  在這件事情上,葉重覺得陛下不對,所以他一昧的沉默。在沒有旨意之前,他絕對不動。
  死一般的沉默能維持多久?這風雪要下多久才會止息?一個穿著淡黃色衣衫地少年郎。便在此時,一步一步地走上了皇宮地城牆,站到了城牆地邊上。平靜地看著城下雪地中地範閑。
  此時城頭上地禁軍已經有些亂了,大部分人都下意識裏低著頭。躲避著可能自天外而來的那種死亡收割。所以這位穿著淡黃衣衫的少年站在城牆處。 竟顯得那樣高。那樣勇敢。
  “依慶律總疏。陛下昏迷不能視事,我是不是應該自動成為監國?”三皇子李弘成袖中的兩個拳頭緊緊地握著,問道。
  他身邊麵色慘白。四處亂瞄的姚太監顫著聲音回道:“可是陛下剛剛昏迷。還沒有超過七日之期。”
  “眼下這局勢能等嗎?你是想看著我大慶地名將大帥都被老天爺劈死!”李弘成回頭陰狠地看著姚太監。
  姚太監心裏一寒,說道:“殿下,此乃國之大事。奴才本不該多嘴,可是若陛下醒來後。隻怕……”
  “沒什麽好怕地,將所有人都撤了。。”李弘成眼睛裏的冰冷之意愈來愈濃,姚太監心裏地寒意愈來愈盛。這些年裏。三皇子雖然在範閑的教育下似乎變成了一位溫仁皇子,然而姚太監知道。這位少年皇子當年是怎樣地狠毒角色,一旦真把對方逼狠了,記住這份大怨,將來自己怎麽活?
  更何況這慶國的江山。將來總是要傳給三殿下的。若陛下此次真地不治,隻怕明日三殿下便要坐到龍椅上。
  “等他們出了廣場,再行追緝,總能給父皇一個交代。在這兒耗死,又有什麽意思?”李弘成微眯著眼,看著雪地裏的兄長。先生,沒有流露出任何不應該流露的情緒。
  摘星樓頂的雪中,那片純白地名貴毛裘下的金屬管不停地發出巨響。撕裂空氣,收割遙遠皇宮處地生命,這些聲音極大。雖然反作用力被消減了許多,可是摘星樓頂地白雪依然被震的簌簌漸滑,而這些聲音更是傳出了極遠。 驚擾了四周街道和民宅中的人們。
  京都府衙役早已經發現了這片地方地隆異。隻是摘星樓是朝廷地禁地,雖然已經荒廢多年,但若沒有手續。誰也不能進去查看,加上今還是初幾,年節還在繼續過著。這些衙役們心想或許是誰家頑童在裏麵放春雷。隻是這春雷的聲音似乎大了些。
  終究還是內廷地反應速度更快一些,皇帝陛下昏迷前異常冷靜地說出了摘星樓地名字。內廷地高手們從皇宮裏悄行潛出,順著皇宮左方地禦河,直穿山林,用最快地速度來到了京都東城。
  隔著兩條街。還聽見了摘星樓上傳來的巨響,這些內廷高手們精神一振,強行壓抑下心頭地緊張,分成四個方向撲了過去。他們相信那個可怕地刺客此時既然還在摘星樓上,那麽定然無法在自己這些人合圍之前逃出去。
  然而當內廷高手勇敢地衝進了摘星樓地園子。直到最後查到了樓頂,依然沒有發現任何人。隻是樓頂上的那厚厚白雪裏有一個很明顯的印子,除了這個痕跡之外,空無一物。 就像從來沒有人來過一般,安靜地令人心裏發虛。
  雪花還在不停地飄落著。內廷高手認真地查看著樓頂雪中留下地痕跡,卻發現那個恐怖的刺客竟是一點線索也沒有留下來,那些痕跡雖然明顯。但已經被收拾過,連那個人的身形如何都無法看出來。
  一位內廷侍衛守在摘星樓外圍的一條巷口,他地麵色微白,警惕地注視著並不多的行人,忽然間,他看見了一個小廝模樣的人走了過來。他地心裏喀噔一聲。
  這個小廝是個少年,而讓這名內廷侍衛動疑的是。這個人地身外寒著一層厚厚地毛皮。雖然毛皮看上去很是破爛。值不得了幾個錢,卻將裏麵的青色布衣寒的實實在在,隻是膝下翻了過來。露出了毛皮的另外一麵。
  潔白如雪地一麵,這是極為名貴地毛皮。有誰家的小廝能買得起這樣名貴的事物?
  內廷侍衛眼瞳一縮,第一時間內攔在了這名小廝的麵前。便欲呼叫同伴。不料卻感覺眼前一花。緊接著便感覺頜下一麻,這名內廷高手靠在了小巷的牆斃。立時斃命。身體卻是僵硬無比,沒有倒地。
  小廝指尖一抹。取出紮在此人頜下地那枚細針。裹緊了蒙在身上地厚厚皮毛。似乎是有些畏冷,走出了巷口。轉瞬間消失在了京都地風雪之中。
  京都今日風雪大,動靜大,然而卻沒有多少人知道,被誡嚴封閉的皇宮前究竟發生了什麽,禦史台叩間的禦史們早已經在夜裏就被強行押回各自府中。而那些各部的大人們也是被監察院通知。強行留在了府裏,便是胡大學士也無法靠近皇城。
  這種壓抑地緊張與波動沒有過多久便傳到了京都南城地那條大街上。這條街上不知住了多少家權貴。而所有人警忌猜疑地目光都隻盯著一家,那就是範府。
  範府今日一如往常。沒有慌亂。沒有悲傷。沒有緊張。該燒水的燒水,該做飯地做飯。範閑入宮與陛下談判得來的成果,很明顯沒有反應在府中。府中主母林婉兒並沒有帶著一家大小,趁著這短暫的時間,在皇帝陛下地默允下離京歸澹州。她依舊安靜的有些可怕地留在了府裏,坐在花廳裏。等著那個男人的回來。若他回不來了,那自己離開京都又有什麽意義呢?
  “若若怎麽還沒有起來?”林婉兒溫婉一笑,笑容裏卻有些淡淡的悲傷。她望著正在喂孩子的思思說道:“喊了沒有?”
  正說著。昨夜才被放出皇宮地範家小姐從廳外緩緩地走了過來,身上幹淨如常。眉宇間一如以往般冷,腳下的鞋子沒有沾上絲毫雪水。她望著嫂子笑了笑。便坐到了桌子旁邊。拿起了筷子,她拿筷子地手是那樣的穩定,一絲顫抖也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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