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美洋插隊

首先我得說,我是一個俗人。有七情六欲。寫北美洋插隊劄記,主要就是想留住自己的一些記憶,免得真到了想記記不住的年齡,後悔莫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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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有新意 (之一) ZT

(2007-08-14 04:26:49) 下一個

如何有新意 (之一)


通感

作者:錢鍾書

  中國詩文有一種描寫手法,古代批家和修辭家似乎都沒有理解或認識。
  宋祁《玉樓春》有句名句:“紅杏枝頭春意鬧。”李漁《笠翁餘集》卷八《窺詞管見》第七則別抒己見,加以嘲笑:“此語殊難著解。爭鬥有聲之謂‘鬧’;桃李‘爭春’則有之,紅杏‘鬧春’,餘實未之見也。‘鬧’字可用,則‘吵’字、‘鬥字’、‘打’字皆可用矣!”同時人方中通《續陪》卷四《與張維四》那封信全是駁斥李漁的,雖然沒有提名道姓;引了“紅杏‘鬧春’實之未見”等話,接著說:“試舉‘寺多紅葉燒人眼,地足青苔染馬蹄’之句,謂‘燒’字粗俗,紅葉非火,不能燒人,可也。然而句中有眼,非一‘燒’字不能形容其紅之多猶之非一‘鬧’字,不能形容其杏之紅耳。詩詞中有理外之理,豈同時文之理、講書之理乎?”也沒有把那個“理外之理”講明白。蘇軾少作《夜行觀星》有一句“小星鬧若沸”,紀昀《評點蘇詩》卷二在句旁抹一道墨杠子,加批:“似流星!”這表示他並未懂那句的意義,誤以為它就像司空圖所寫:“亦猶小星將墜,則芒焰驟作,且有聲曳其後。”宋人常把“鬧”字來形容無“聲”的景色,不必少見多怪。
  晏幾道《臨江仙》:“風吹梅蕊鬧,雨細杏花香。”毛滂《浣溪沙》:“水北寒煙雪似梅,水南梅鬧雪千堆。”馬子嚴《阮郎歸》:“翻騰妝束鬧蘇堤,留春春怎知!”黃庭堅《才韻公秉》:“車馳馬驟燈方鬧,地靜人閑月自妍。”又《奉和王世弼寄上七兄先生》:“寒窗穿碧流,潤礎鬧蒼蘚。”陳與義《夜賦》:“三更螢火鬧,萬裏天河橫。”陸遊《開歲...有賦》:“百草吹香蝴蝶鬧,一溪漲綠鷺鷥閑。”範成大《立秋後二日泛舟越來溪》:“行入鬧荷無水麵,紅蓮沉醉白蓮酣。陳耆卿《與二三友遊天慶觀》:“月翻楊柳盡頭影,風肴擢芙蓉鬧處香。”又《挽陳知縣》:“日邊消息花爭鬧,露下光陰柳變疏。”趙孟堅《康不領...長賦》:“鬧處相挨如有意,靜中背立見無聊。”從這些例子來看,方中通說“鬧”字“形容其杏之紅”,還不夠確切;應當說:“形容其花之盛(繁)”。“鬧”字是把事物無聲的姿態說成好象有聲音的波動,仿佛在視覺裏獲得了聽覺的感受。馬子嚴那句詞可以和另一南宋人陳造也寫西湖春遊的一句詩對照:“付與笙歌三萬指,平分彩舫聒湖山”。“聒”是說“笙歌”,指嘈嘈切切、耳朵應接不暇的聲響;“鬧”是說“妝束”,相當於“鬧妝”的“鬧”,指花花綠綠、眼睛應接不暇的景象。“聒”和“鬧”雖然是同義詞但在馬詞和陳詩裏分別描寫兩種不同的官能感覺。......
  在日常經驗裏,視覺、聽覺、觸覺、嗅覺、味覺往往可以彼此打通或交通,眼、耳、舌、鼻、身各個官能的領域可以不分界限。顏色似乎會有溫度,聲音似乎會有形象,冷暖似乎會有重量,氣味似乎會有體質。諸如此類,在普通語言裏經常出現,譬如我們說“光亮”,也說“響亮”,把形容光輝的“亮”字轉移到聲響上去,就方法仿佛視覺和聽覺在這一點上有“通財之誼”(遠山拙注:指古人好友之間錢財混有,不分你我)。又譬如“熱鬧”和“冷靜”那兩個成語也表示“熱”和“鬧”、“冷”和“靜”在感覺上有通同一氣之處,結成配偶,因此範成大可以離間說“已覺笙歌無暖熱”。李義山《雜篡-意想》早指出:“冬日著碧衣似寒,夏月見紅似熱”。我們也說紅顏色“溫暖”綠顏色“寒冷”,“暖紅”、“寒碧”已淪為詩詞套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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