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源

本作品為35萬字長篇小說《移民加拿大》。取材於八十年代末一群中國知識分子移民在加拿大東海岸十年追求的夢和夢的歸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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楓葉國之夢(22)

(2008-12-28 12:37:29) 下一個

六月中旬,天氣已相當潮熱。唐根華從圖書館回來,鬆鬆領帶剛坐定,約翰森主任嘴上叨著一支未點燃的世界名牌雪茄,古巴大雪茄COHIBA,到唐根華辦公桌前。這古巴雪茄COHIBA已是這麽一種東西:它並不全是世界名牌卷煙,而是身價和富有的標識。他把雪茄在手指中轉來轉去,神氣十足地說:“唐先生,你的研究計劃我的上司很感興趣,不久就會批下來,並批轉一筆可觀的研究經費,哈哈,哈哈哈。”他轉問唐根華北京六月份的天氣如何?唐根華說:“渥太華沒有北京熱,但比北京潮濕多了。”約翰森說:“你現在感到很舒服吧,空調室溫22度,在這工作,工作條件是很好的。”他們說話間,兩個人抬著一個紙箱進來,點了個頭算打過了招呼,從紙箱裏取出一台電腦,在他的工作台上動手按裝起來。約翰森說:“這台電腦歸你用,門衛說你工作到很晚,周末都來工作。很好,我很喜歡工作上賣力的人。唐先生,你是好樣的,很受歡迎。”快午夜十二點了,唐根華辦公室燈還亮著,他還埋頭在文獻和資料堆裏。

六月二十七日,秘書笑容可掬恭敬謙讓地送來一封信。唐根華一看是加拿大外交部禮賓司的。他打開信,一封打印別致的邀請信。信上寫道:

中國科學家唐根華先生

親愛的先生;

茲定於六月三十日晚八時,加拿大外交部舉行國慶招待會,聘請各國在加的文化科學技術工作者代表共度加國國慶。您被邀請為中華人民共和國的代表,敬請蒞臨。謝謝。

信封內還有一枚胸牌出席證,上麵印著:中國科學家   唐根華

 唐根華喜出望外,自己不才,受此殊榮。晚飯後,找出渥太華地圖,和程鵬一起騎車出去查找國慶招待會的地址:勞瑞大街283號。

  三十日晚七點過,紅日西傾,行雲如帚,唐根華真絲襯衣、領帶和藏青色西裝,皮鞋錚亮,麵貌一新。正準備出門,程鵬說:“大科學家,開皇冠去,還是林肯?”唐根華說:“咱就開這十一號車(步行)。”程鵬說:“你擦了半天鞋白擦了,還是騎自行車去吧。”唐根華說:“騎你給我買的那五塊錢的破自行車赴加拿大國慶招待會,太不成體統了。你沒聽過:‘穿的西裝,扛的皮箱,’那人會笑掉大牙的。這裏牙醫貴得嚇人,那我可不成了罪人。”兩人說笑一番,他又回去撕了幾張手紙裝在口袋裏,到時把鞋擦一下就是了。遂道別程鵬,前去赴宴。才走過兩個街區,正向右拐,聽見有人按喇叭。他轉身一看,是他的同事Peter(彼得)先生。彼得問道:“根華,打扮得這麽精神是去會女朋友吧?”“是啊,女朋友都等得不耐煩了。”“要是向北,我帶你過去,上車。”“我要到勞瑞大街283號去。”彼得說:“什麽?我尊敬的先生,好大的玩笑!勞瑞大街283號,那兒是政府部委宴賓之處,達官要員聚集之廈,非你我等閑之輩光顧之所,你女朋友一定很有身份地位,不然你怎麽能往那一聚?” 根華說:“那還用說,我女朋友不但有身份地位,而且還很漂亮。不然,我能看得上。不能讓你看見了,你見後會想入非非,駕車不專心,出了事故誰負責?”彼得一副驚訝狐疑相。根華說:“我是開玩笑。那有什麽貴夫人女朋友,是去參加國慶招待會。”彼得說:“你越說越玄了,國慶招待會,我隻聽說過,不要讓我太妒忌。”唐根華把邀請信和出席證給他看。彼得握住他的手,一連說了幾個祝賀,十分羨慕地送這位比自己小二十來歲的中國人往招待會址,並祝他愉快。

283號大廈305大廳裏聚集著來自各國的文化、科技工作者。大都白發禿頂,基本都是白人,幾個黃種人、印度人和阿拉伯人等,高級白領階層,著裝考究,風度翩翩,談吐文雅,外謙內傲。服務員們端著擺成花卉型的點心,紅葡萄酒,必恭必敬請君笑納。很多人臉上堆著應付的笑容,點頭哈腰,好累。唐根華身邊的那個大禿頂老學者,頭發象冬天荒原上的幾根幹草,魚尾紋從眼角出發到嘴角邊結束,象環球航海圖,行動遲緩,酒杯在手中抖動。他向唐自我介紹:“Jean Boucher(讓 布舍),法國人,生物學家。您好!先生。”唐根華說:“您好!布舍先生,我是唐根華,中國人。”那布舍指著他身邊一位30來歲豐腴的夫人說:“這是我的太太,Lisa(莉莎)。”莉莎眼影口紅,脂粉巧施,香水向周圍的學者們侵襲。唐笑著說:“見到您很高興,布舍夫人。”那莉莎更熱情,把唐先生抱住,左右開弓,在他的臉上印上了她的香唇,香水噴得唐根華隻想打噴嚏。他必須堅持住,不然就太失態了,好不容易熬了過去。

 八點,招待會開始了,加拿大外交部副部長在講話中著重提到:“出席今天國慶招待會的還有中華人民共和國的科技工作者代表,和我們一道共度國國慶。”唐根華聽到自己國家的名字,驕傲自豪之情,油然而生。講話中對各國的文化、科技工作者,在國際文化科技交流方麵所作出的貢獻表示真誠的感謝,對出席今晚的招待會的代表們表示熱烈的歡迎。

講話後,雞尾酒會開始了。很多國家的科技工作者們都來和唐根華碰杯互致問候。特別是發展中國家的代表,對中國近十年的發展很感興趣,他們希望中國強大,他們覺得中國政府和人民友好,愛好和平。有些人也擔心中國強大了,會不會象某些超級大國侵略幹涉別的弱小國家。唐根華說:“中國政府一直在強調而且也一直在這樣做:中國永遠不作超級大國,不稱霸。我們中國發展了,和一切友好的國家合作交流,為建立一個和平共處的世界環境而努力。”人們杯觥交錯,歡顏笑語,招待會於晚上十點半在喜慶輕鬆的氣氛中結束了。

無酒力的唐根華麵紅耳赤,頭重腳輕地離開了招待會大廳。到了大廈大門口,沒想到大雨如注。他自言自語道:“瓦瓦雲,曬死人;掃帚雲,淋死人;怪不得今日兒下午行雲如帚。”與會者有的駕車,有的乘車,一輛接一輛的走了。他一摸,口袋裏連公共汽車錢都不夠,出了大廈正門,轉往樓側繞後街而去。他把領帶、上衣西裝解脫下來疊好。他想:“褲子是不能脫的。既使是夜晚,穿著褲頭抱著衣褲雨夜裏跑,也有失大雅。有人碰到,至少會懷疑是豔約錯時的跳窗者。”正好街對麵一家門口掛著個公共廣告袋,他過去把廣告扔進了那家屋簷下,裝上自己的西裝。抱著往回跑。國慶招待會的與會者,就連大廈的門衛都絕對不會想到:這個參加國慶招待會的科學家代表,竟然沒有一塊多錢買張公共汽車票回家。

唐根華已準備好了答辭。如果有人問他為什麽象個落湯雞?他就回答說:“有人喜歡日浴,有人喜歡桑拿浴,我喜歡在大雨中跑路,這叫雨浴,”自此,他一起的中國留學生都知道了老唐發明的新名詞:雨浴。近一個小時後,他滿頭滿身雨水流,滿腿滿腳泥水流,稀裏嘩啦地回到住處。程鵬在作作業,一看他這番模樣,笑道:“招待會的落湯雞跳出鍋了。”他把西裝領帶拉拉展掛起來,布舍夫人莉莎的香水味隻往程鵬的鼻子裏鑽。程鵬說:“老唐,你原來是風流去了,一股女人香水味,不是西門慶倉皇出逃吧?”唐根華哭笑不得,用秦腔劇中的小生苦音帶板唱道:“武大郎撞門豁矬頭,西門慶抱衣跳窗魂嚇丟。你看我這有多風流,大雨澆得我渾身流。”

 第二天,唐根華頭痛全身酸痛。好在節日放假,就這樣睡了兩天。

 胡舉才已取得了碩士學位,定好了機票,於七月下旬起程回國。唐、程和胡三人坐下來吃頓便飯,三小瓶啤酒,算是給胡餞行。唐托胡給家人捎了:一封信,爹兩包洋煙,奶奶、媽媽一盒口香糖,田豐一雙長筒襪,兒子二手貨的小兒足球。他本想捎點巧克力,天太熱,會化掉,帶不成。隔洋萬裏,一點心意。就這點東西,罵句小器,花掉了他近30加元。這月程鵬又借給了他100加元,這一下,夥食費又緊張了,好在牙膏洗衣粉等日用品國內帶來的還不少。

胡舉才走後不久搬來了一個新西蘭的小夥Mike(瑪依克),在Bell公司實習半年。友好客氣。

 數天後的上午cafe break(課間休息)時間,在辦公室後門口的小坪台上,唐根華一如往常地活動活動筋骨,換換空氣,與彼得先生聊天。 Peter,抽支中國煙卷,”他給了他一支紅塔山。彼得說:“根華,今天又是個好天氣,好天氣應該精神,你怎麽看起來很疲倦?” 唐說:“最近有點累,一大堆工作,沒有時間睡好覺。”彼得問道:“聽說你每天工作到晚上11—12:00點,周末也來加班,約翰森先生給你很多加班費?”“沒有。他沒付給我一分錢,我的生活費全是我國政府資助的。”“你收支平衡嗎?如果你不介意的話。”“還湊合,我每月有400加元,國內還給我發一份工資。”彼得道:“NONO,太困難了,北美是高消費國家,這比領社會救濟的赤貧者還困難。” 唐說:“是的,是很困難。但是先生你知道嗎,我們國家現在也比較困難。困難的國家支持我們已很不容易了。你記得美國彈亡的總統肯尼迪對美國公民講過:‘……不要問美國為你做了什麽,而要問你為美國做了什麽’嗎?我來這裏是進修訪問學者,是學習更先進的東西,提高我的水平來的。但我發現:不光是我,絕大多數訪問學者來這裏隻是變成了廉價的或無償的科技勞動力。在這裏,我沒有為我的國家做什麽,而是拿著我們國家的資助在為加拿大工作。”彼得說:“根華,你不是為加拿大政府工作,你是為加拿大的一個億萬富翁的私人公司在工作。這裏是講金錢的資本主義社會,不講無私奉獻。你工作了,就應得到報酬,沒有無償的勞動。你沒有聽說過:‘北美沒有免費的午餐’這句話嗎?你應該找約翰森先生去談。若按你擔負的工作,他至少每月應發給你五千加元,應是四百加元的十多倍。當然,你也沒有必要講這話是我講的,你是知道的。人都要活下去,給人白幹,不如打工,真的。”

 上午十一點左右,約翰森邊走過來邊說:“唐先生,國慶招待會不錯吧?幸運!幸運!我還從來沒有如此幸運過。有人那天晚上,從車燈光下看見你冒著大雨抱著衣服跑,你們中國人有這習慣嗎?我們談談工作計劃吧,你看起來很不精神。”唐說:“我有些發高燒。”約翰森說:“什麽?你發高燒!上帝,你千萬不要送給我這份禮物。”他兩手掌在胸前往外撐著,象麵臨職業拳擊手,又象麵臨魔鬼撲來,邊往後退邊說:“我們過幾天再談吧。”轉身走了。

 星期四上午,約翰森先生又到唐的辦公室,進門就說:“病好了嗎!唐先生。”象往常一樣,拉把椅子在唐根華桌子斜對麵坐下來,講唐已擬好的計劃的可行性,又問具體的時間步署和進程。唐問道:“先生,這個工作如分配給你的下屬,應是什麽人幹的?”約翰森答道:“當然是博士研究員幹的,是有過許多年研究經驗的人幹的,絕對的。我對我們的合作感到非常愉快。”唐說:“既然這樣,我想你應該付給我報酬,不是嗎?”約翰森臉沉了下來,剛才還是睛空萬裏,瞬間陰雲密布。他說:“唐先生,我們以前就有來自你們中國等國家的合作者,我們負責邀請,你們國家政府負責生活資助。400加元對中國人來說是足夠了。我們需要洋房,你們不需要;我們要每人一間,你們許多人住在一起;我們需要汽車,你們不需要;我們需要牛排、葡萄酒,你們需要麵包;我們出國是為渡假,你們出國是為工作;你說是不是?”

唐說:“謝謝你的提醒,我明白了:你們所謂的‘邀請’是為了無償的免費科技勞動力,而我們出國是為了提高進修,是為了提高進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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