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被解聘者 (六)
(2004-08-20 15:46: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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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被解聘者 (六)
●惠蘭
6、
胡其開車回家,已是中午。
他的家在OLIVE 路邊的GRAESER ACRES住宅區。和許多聖路易斯居民住房一樣,胡其家的門前,也有一大塊綠色草坪和幾棵花樹。隻是,現在時近深秋,樹上盡剩些枯枝,連一朵花的影子也沒有。草的顏色,也已由深綠而變成淺黃。
胡其把車停在門前的路邊,往他自己家的後院走去。
後院很寬很大,有房子的六倍左右。當初胡其一家決定要這房子,就是看上了這個後院。那後院連著房子的地方,是一個巨大的木製橢圓陽台。院子的左邊,是一個蓮花池。池子裏麵,隨便養了些紅鯉魚。中間部份,是一塊青草地。草地的後方,有個水泥做成的乒乓球桌,桌子旁邊有幾個秋千。院子右邊靠近草地的地方,有一片菜園,菜園裏種著七八種蔬菜。眼下,藤架下的絲瓜都已成了枯枝,在秋風的吹拂下,一飄一搖的自顧擺過不停。院子的後方,有許多果樹:桃李樹、櫻桃樹和蘋果樹。那些樹生得恰到好處,把後麵一家人的房子,擋得一點不剩。要不是背後人家偶爾傳來孩子的笑聲,遠遠的看上去,後麵就像是一片原始森林。
太陽不知什麽時候隱了下去。胡其站在陽台上,看他家的後院。在他眼裏,昔日充滿生機的院子,此時卻是一派零落景向。他看著什麽東西,什麽東西就顯得寂寞和清冷。那片淺黃色的草地,在胡其看來,明年春天也未必能重新變綠。那些果樹和蔬菜,就像是些臨死垂暮的人,在寒風中站不了多久,也會即將死去。就連池子裏遊著的那些紅魚,胡其看了,也感到它們活不過冬天。要不是那兩棵蘋果樹上,還吊著密密的紅紅的果子,胡其真會覺得:這個荒涼的後院,是隔死不遠了。
胡其在後院站得手腳冰涼,才慢慢地踱回客廳。現在已是下午三點,可他並沒有餓,也沒有任何想吃東西的欲望。胡其坐在沙發上,想清理清理自己的思路。來美國五年了,這還是他第一次如此休閑,也是他第一次感到如此的累。從他坐的角度,正好可以看到他的車。他的車,那輛金色的CAMRY,從前都是停在車庫裏的。他家的車庫一共可停兩輛車。可是今天,胡其懶得把車開進去。昨天以前,在這個時候,胡其的車卻不可能停在這裏。這個時候,正是他的上班時間,他的車該停在公司樓下的車庫裏。
胡其坐在沙發上,看著自己那無處可去的車,心裏一片淒涼。要是從前在國內,遇到這樣的事,他想也不會想,馬上就另謀高就了。事實上,他在國內也不可能遇到這樣的事。他來美國前,在北京的一家不小的網絡公司當總經理,年收入也有三四十萬。單位給的住房,在中關村南路靠近知春裏的地方。一個三居的房子。可是,他走時,那房子的產權還不能買下,隻好退還給了原單位。連他持有的股票,按了公司的規定也全部退還了。一切手續辦妥以後,公司頭頭兒還在挽留,希望他改變主意。本來,他這種情況,是用不著出來的,可他的老婆林心一生最大的願望,就是要出國,而且是要到美國。
現在,他來美國正好五年,當初為了高工資跳了三個單位。現在,他房子是買了,也有了兩輛新車,但綠卡卻是沒有到手。眼下突然被公司解聘,他們一家,立即就麵臨身份過期問題。
突然間,胡其十分懷念從前在北京的那種衣食無憂、享樂無度的人上人生活。那時,他家雇有四川保姆,老婆不想上班,閑時就在家看看電視、逛逛街,或是去鄰居家打打麻將。他自己下班後,如果想立即回家,保姆就會做好一桌子的菜,大家等他回來吃;如果他想下班後和哥們兒出去玩,隻消給老婆林心打個電話說公司有事兒。遇到他不回來,老婆也不管,隻和女兒保姆一起吃完飯,就玩她們的去。而現在,從他踏上去美國的飛機那一時刻起,這樣的生活就一去複不返了。在美國,他為了錢成天東奔西跑,累得跟個龜孫子似的,還得夾著尾巴做人。在美國的這五年,沒有哪一天,他下班後不想躺在床上。從前在國內的諸多愛好,都一齊戒了。就連當初吵死吵活要出國的老婆,也是經常在他麵前抱怨在美國吃得不好,沒有了保姆太累。
老婆林心和他青梅竹馬,是小學到高中的同學。他們兩家的大人,又是當年大學的同學,且關係極好。林心從小聰明漂亮,但染上了漂亮女子特有的毛病:貪玩兒。高中畢業後,她沒有考上北京本地的大學,最終隻在哈爾濱上了個計算機的大專。但就是這個大專,也還是靠了她父母的關係,開後門搞到一個委培名額才上成的。林心來美國後,她的父母不斷打電話來催她上學,但林心開始不去。胡其費了好大勁兒,才最終說服她,在華盛頓大學修完了個計算機本科。對林心來說,上學是千難萬難。在她四年的本科學習過程中,有三分之二的作業,都是老公胡其幫她寫的。所以現在,她雖說有了這裏的計算機本科學位,可她實際的能力和水平,卻是天知地知。
多年來,胡其對老婆一直很好。他覺得女人不必太強,隻要漂亮可靠就行了。
想到這裏,胡其感到頭痛。他越想越亂,根本就沒有理出一條對目前狀況的應對措施來。現在,他在這邊還沒有綠卡,又連著買了兩輛新車,老婆當時上的,又是以“ROBBERY CHARGE”著稱的華大,再加上這五年又玩了美國不少地方,雖說這五年他也掙了不少錢,但在經濟上,他現在不僅花光了當時從國內帶來的和在這裏掙的,另外還欠著不少房子車子貸款。現在,他麵臨的不隻是身份,還有每月將近三千的貸款。
一想到錢,胡其就心裏發毛。他知道,在這種時候,要在一月之內找到新工作,真是比登天還難。胡其的心,此刻像是細線打成的死結,越想解開越是被收得緊緊的。他進入了一種從未有過的奇怪狀態。
“爸爸,你吃飯沒有?你丟了工作,很難過嗎?” 九歲的女兒胡玲玲突然跟他說話,把他嚇了一跳。
玲玲的關心和天真的問話,讓胡其清醒過來。他對著玲玲笑了笑,裝作輕鬆的樣子,對女兒說:
“我不難過。現在不上班,就正好可以坐在這裏,成天欣賞外麵的風景。”
玲玲聽著爸爸的話,嘴裏“哦哦”地答應著,跑進屋裏推出她的小自行車。騎上去,一溜煙,就消失在胡其的視線裏。(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