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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鮮現“第二經濟”體係 地下貿易造就民間富豪

(2009-02-17 08:27:08) 下一個
朝鮮現“第二經濟”體係 地下貿易造就民間富豪
新聞來源: 南風窗
感悟朝鮮“第二經濟”

  沈旭暉

  筆者剛再次到朝鮮,這是第二次。第一次是旅遊,第二次是考察,雖然路線和行程一模一樣,所見所聞也沒有太大差別,但從不少蛛絲馬跡可見,朝鮮已出現“準第二經濟體”,要長期維持目前的封閉麵貌、繼續閉關鎖國,幾乎不可能。


  從朝鮮美元到朝鮮歐元

  時隔兩年,以遊客立場能發現的最顯著改變,當首推一切遊客區都棄用美元、改用歐元的事實。理論上,朝鮮早於2002年12月,已決定以歐元結算外貿活動;但實際上,交易一直使用美元,直到2006年7月,才以美國製裁為由,嚴格下令所有公司和旅遊團以歐元結算。各地貨物標價,亦一律使用歐元。當然,美元還是流通貨幣,但由於換算不直接,並不太受歡迎。反而人民幣兌歐元的匯率方便使用,一般被標準化為10∶1。

  這似乎對實際外匯收入影響不大。畢竟朝鮮的美元旅遊收入隻有約100萬美元,跟中國的邊境貿易則一直以人民幣結算。因此,朝鮮一直開宗明義地說,該決定是政治決定,目的是顯示對美國的不滿,好在六方會談時向對手施加壓力。


  但假如我們脫離政治框架來看朝鮮的歐元,則無疑它已與國際經濟潮流聯成一氣。近年世界各國貨幣紛紛與美元脫鉤,最具參考價值的例子,包括強烈親美的科威特在2007年5月將貨幣第納爾和美元脫鉤,改和一籃子貨幣掛鉤。表麵原因是美元價格持續下跌,導致科威特通貨膨脹,但背後也是為迎接美元時代終結及早準備,可見政治已不能淩駕經濟考量——何況第納爾和美元脫鉤後,科威特國內通貨膨脹狀況一如從前。同樣希望和美元脫鉤的沙特卻不敢行動,怕動搖整個石油美元經濟體係,盡管國際貨幣基金組織在2008年8月再建議沙特可“考慮”和美元脫鉤。


  朝鮮始終擔心中美兩國在東北亞影響力太大。選中歐元,明顯有平衡利益的計算。它今天是最不受金融海嘯衝擊的國家,但改革開放還是會出現。假如金融海嘯真的帶來“後美元年代”,而朝鮮成了這年代的新玩家,驅使各國拿歐元開發其處女地,就顯得比麵對金融海嘯才與歐元掛鉤的冰島有遠見。這難道不是東北亞地緣經濟的突破?其實,韓國也一直希望拉攏歐洲,平衡中美兩國在區內的影響,韓元於10年前的亞洲金融風暴前已全麵浮動。朝鮮盯上歐元,說不定和南韓同胞的意願也是暗合。

  金日成小學的Yamaha

  再到朝鮮期間,也參觀了據說是金日成幼年時曾就讀的小學。現在,那自然成了朝鮮“重點小學”,金氏父子數十年來一致定期建設。小學大門,也一如所料樹立了巨型金日成銅像,雖然這個像是參照其小學造型打造,感覺較為“新鮮”,但遊客也未能幸免,照樣被告知必須“入鄉隨俗”三鞠躬。

  讓人略為意外的,是這所小學的學生歡迎來賓的表演:台上正中,放置了日本Yamaha組合電子鼓,商標品牌的顯眼,在強調“主體思想”的朝鮮顯得特別格格不入。鼓的兩旁,是彈奏電結他的男生,和撥弄電子琴的女生。演奏的曲目,除了《阿裏郎》、《跟著將軍走》一類朝鮮“民歌”,也有專門排演的《沒有共產黨就沒有新中國》,雖然效果和1980年代中國唐朝樂隊重唱《國際歌》一類效果不可同日而語,而學生在台下老師指揮下的表演也有幾分機械,但畢竟,已脫離了純革命歌曲年代的套版形象。最難忘的是表演中途,加插了學生電結他solo環節,樂譜居然是搖滾樂——那可是一幅詭異的圖象,須知演出男生依然穿著白校服、係著紅領巾,禮堂依然掛著金日成巨像。而這一演出,據說依然是按偉大領導者金正日將軍的教導進行。


  如此crossover(越界),也是頗發人深省的。朝鮮一直予人的形象,就是推廣全麵的集體主義,反對個人思想。就是參觀那裏少年宮,無論琴棋書畫也是集體教導,難得有個人solo空間。金日成母校的學生居然獨奏搖滾樂,算是異數。當朝鮮小學生有機會獨奏搖滾,而且從他們的神情可見其頗為自得,就不大可能真心真意天天參加10萬人團體操的排練。不少人將朝鮮和“文革”期間的中國比較,但朝鮮人並不像當年中國人那樣批判“資本主義物質生活”;使用日製Yamaha和數碼相機時,隻要是黨首肯,看來沒有多大思想包袱。

  不過話說回來,那真是金日成的母校嗎?根據中國資料,金日成幼時在中國接受小學和中學教育;但根據朝鮮說法,金日成是在本國接受一切基礎教育後,才毅然走到中國,“建立境外革命基地”。朝鮮處處景點都與金家扯上關係,在朝鮮人看來隻是個人崇拜的應有環節,但在中國人看來,卻有點欲蓋彌彰。即便朝鮮改革開放,朝鮮人的自我中心也似乎不會改變。老派社會主義被民族主義取代,從來都是順理成章,也許這就是後金正日時代的未來。

  朝鮮邊境的“第二經濟體”

  蘇聯解體前夕,國內出現國營經濟體係以外的所謂“第二經濟”體係。當時蘇聯民間通過有限的地下貿易和邊境貿易,例如買賣《聖經》、炒賣政府糧券、輸入國外走私香煙等,孕育了首批資本主義商人。他們再和一些心態早已下海的政府官員合作,互為表裏,不久,就成了蘇聯解體後的寡頭富豪。著名的英格蘭切爾西球隊老板阿布拉莫維奇的第一桶金,就是靠在第二經濟體販賣膠鴨仔賺得。所謂“第二經濟”,並不被計算在官方國民生產總值內,也不受官方製度規管和保護,通常是政製過渡期的產品,例如南非種族隔離政策終結前,黑人社區的第二經濟體係也相當活躍。

  這類經曆,似乎在被稱為最封閉的國家朝鮮出現,隻是時間問題,無論金正日還在位多久。在朝鮮期間,就不斷得聞其新興邊境貿易的故事。數年前開始,朝鮮已靜靜產生了一係列“邊境富豪”,他們通過和中國遼寧、吉林等地進行貿易,在家鄉已能負擔名牌房車,招搖過市。貿易的內容,自然以朝鮮的豐富天然資源為主,特別是木材和一些礦產,例如銅。當中國糧食援助天天定期通過火車送往“一切自給自足”的朝鮮,朝鮮天然資源就反方向運往中國東北。朝鮮“資本家 ”自然要依靠官方聯係,才能公器私用,由於是在灰色地帶遊走,視野又不大廣闊,還不很懂做生意。內地人形容,“一個新相機就可以讓朝鮮人提供很多方便”。

  雖然朝鮮沒有私有製,但朝鮮富豪都懂得將財產存放到邊境以外的中國銀行,以免血本無歸。這樣一來,中朝邊境就出現了一批兩棲人。表麵上,朝鮮入境手續相當繁複,但假如是中國東北人從陸路過境,有時卻連護照都不用,隻需拿中國公民身份證,再臨時辦手續,就可以在特定範圍內的朝鮮邊境城市活動。

  雖然朝鮮對國民出國管製極嚴,但這些邊境富豪要是真要“投奔自由”,依然是最有辦法的一群人;要說國際視野和對世界各國改革開放經曆的熟知,亦不作他人想。他們沒有這樣做,原因之一,似乎是明白自己正享受改革開放前的特殊優勢,亦相信這優勢在改革開放後隻會得到延續,因此,都在等待,希望能像俄羅斯寡頭富豪那樣,在亂世的混沌階段,分一杯羹。

  事實上,要是當年金正日提議搞的“新義州特區”能成事,上述情況,隻會更早出現。今天的朝鮮開放實驗,集中在官方設定的開城開發區,但朝鮮和中國東北接壤的邊境,其實已孕育了一個有實無名的特區。朝鮮政府不可能不知道那裏的情況,也不可能不知道貪汙現狀,但隻是勉強睜一眼閉一眼,反映其領袖的心態,已不否定改革開放的路。

  張藝謀版的《阿裏郎》

  最後,值得一提的還有以300歐元的“羊牯價”,觀賞了當地10萬人參演的傳統歌舞《阿裏郎》表演,百聞不如一見。《阿裏郎》是朝鮮傳統民間故事,據說講述一雙兄妹相依為命成長的經曆。韓國史上第一出電影的主題曲,據說就是《阿裏郎》,這也成了兩韓統一的民間熱門歌曲,經常被用來代表整個大韓民族,地位有如兩岸三地的《歌唱祖國》、《龍的傳人》或《梅花》。歌詞翻譯成中文,大概是這樣的:“阿裏郎阿裏郎阿啦裏喲/阿裏郎清早起來爬過山頂/天空亮晨光放穿過白雲照下方/好河山美如景招手呼喚……”

  但朝鮮的《阿裏郎》演出,與上述故事基本上毫無關係,隻是大型歌舞加上政治宣傳的借題發揮,“從而突顯朝鮮人民革命感人至深的心路曆程”。至於表演形式,自然沒有多少個人主義/即興獨奏,演員一律麵目模糊,都是類似國家典型的萬人操。必須承認,《阿裏郎》演出的藝術水平可謂甚高,單是那數萬人組成的、背景不斷轉換的人肉背景版,已使我們足夠震撼——據說,這些“演員”都是中小學生。而且,連演出的後台,也是由人肉持旗砌成,全天候開合,可見導演確費過不少心思。朝鮮對此自然引以為榮,因為能發動、組織國民不斷演出團體操,樂此不疲,也是一種“有效管治”,這連張藝謀也做不到。朝鮮官方刊物列出了大量來自各國元首的“讚美”:“隻有朝鮮才能作這樣的表演。”

  不過,這些都不是這裏的探討重點。最值得研究的是,究竟一場《阿裏郎》演出,對朝鮮在宣揚國威以外,還有多少經濟和社會價值?

  我們作為遊客,被告知不能拍攝錄像,這完全可以理解。但與此同時,我們也被告知不能朝後排觀眾席拍照,這可就有點玄妙。雖然在表演當日,在那個可容納15萬人的運動場(導遊強調這是一個“比鳥巢還多載6萬人的運動場”),倒是整整齊齊地坐滿了一大半;但看來,真正自己買票進場的,隻有鄰近數行的一群遊客。這個國家的官方人均GDP不及2000美元;導遊說,首都人均收入每月大概200美元。朝鮮全年開放予大約2.5萬名中國遊客,和數目比例少得多的海外遊客。《阿裏郎》則每周演出4次,都是在那個15萬人體育館……一句到尾,哪來那麽多本土觀眾?有理由相信,演出的“演員”除了有台上的10萬人,還包括觀眾席上的所有朝鮮人。300歐元超值!不過,拍觀眾席上的朝鮮人機械性地拍手,就不好看了。

  換句話說,就算每天觀賞阿裏郎的“真正”遊客有400人(這已是樂觀估計),每場外匯收入,大約也隻有12萬歐元,還不算有些較便宜的票價。一個月下來,勉強連場內外售賣的VCD、海報和飲食一起算,大概也隻有200多萬歐元,盡管這足以養活1萬朝鮮人。當局聲稱演員隻有1/10屬專業人士,其他都是工人、農民、學生等義演者。但表麵看,這還是不劃算。

  “阿裏郎經濟體”的未來

  但假如我們以整個阿裏郎歌舞團隊為一個自給自足的經濟體,卻可能得出其他觀察角度。考慮到平壤政府不但無須付錢予所有義工,還可以當這是社會主義政府集體安排的“人民娛樂”、而不是工作,這就為政府省了一大筆康樂費用。又考慮到台上的演員,似乎是和專業運動員一起受訓,好些團體操動作的玩家,很可能就是現役或退役運動員,這又省了一筆培訓的重疊資源。再考慮到朝鮮相信《阿裏郎》派頭能為國家帶來宣傳效益,而當一切是公關費用,這就比奧運開幕禮更物超所值。其實,那些演員要是不演《阿裏郎》,也得被安排天天參觀革命烈士博物館、學習金日成主體思想。可見,在社會主義國家,不能量化的價值實在太多。

  更有意思的是,阿裏郎演出地點附近擺賣的檔攤,都對遊客極度熱情地兜售紀念品,那態度和改革開放後的中國商販幾乎一模一樣。那些攤位主人,並不像毫無個人動機的被組織化的個人。究其原因,是不少攤位都懂得對部分遊客提供差價,部分更會偷偷和遊客以黑市兌換貨幣。畢竟,極少遊客會為了差價而在朝鮮 “報警”,盡管真要這樣,那也可以治其侵吞國家財富的罪名。

  在此,可以得出一個悖論:《阿裏郎》也許不能為朝鮮帶來賬麵淨收入,但假如將來因為某種原因而取消《阿裏郎》演出,卻會增加大量政府開支,也會影響無數朝鮮人的生活。難怪《阿裏郎》真正觀眾不多,當局卻決定一再加場,欲罷不能。正如朝鮮天天安排社會各界到不同愛國基地學習,除了意識形態需要,其實也有經濟考慮,因為他們還不知道怎樣處置2000多萬人口,去參與原始勞動經濟以外的社會建設。但上層領袖已深知改革開放的需要,他們在中國訪問期間受到的招待,也不可能不傳到朝鮮社會中去。朝鮮人民也懂得在框架下發展自己的第二經濟,反正國家也要如此生存。

  朝鮮對內宣傳,一直將苦況歸咎於美國製裁,和伊拉克薩達姆一模一樣。一旦金正日政權、或其繼任人和美國和解,這代表他帶來全民大躍進,隻會增其 “功績”;一旦朝鮮宣布改革開放,說不定道路比中國的更順暢。難怪自從朝鮮研製出核彈,外交界不但不擔心金正日真的使用它,反而都預算朝鮮和美國和解的曆史性日子——這是應用了美國學者肯尼斯·沃爾茲“防守性現實主義”的理論框架。隨著美國把朝鮮移除於支援恐怖主義國家名單,也就是把它從邪惡軸心除名,朝鮮全麵經濟開放的契機,似乎已不遠了。目前出現的種種反複,不過是朝鮮外交的一貫手段而已,不能想象那本身會是目的。

  (作者係香港中文大學亞太研究所助理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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