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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排管錐編 by 大江川

(2018-07-12 12:35:33) 下一個

管錐編第一冊

周易正義

一 論易之三名

第一、《論易之三名》:“《易緯幹鑿度》雲 ‘易一名而含三義,所謂易也,變易也,不易也。

’鄭玄依此義作《易讚》及《易論》雲:‘易一名而含三義:易簡一也,變易二也,不易三也’”。

按《毛詩正義·詩譜序》:“詩之道放於此乎”;

《正義》:“然則詩有三訓;承也,誌也,持也。作者承君政之善惡,述己誌而作詩,所以持人之行,使不失墜,故一名而三訓也。”

皇侃《論語義疏》自序:“舍字製音,呼之為‘倫’。……一雲:‘倫’者次也,言此書事義相生,首未相次也;二雲:‘倫’者理也,言此書之中蘊含萬理也;三雲:‘倫’者綸也,言此書經綸今古也;四雲:‘倫’者輪也,言此書義旨周備,圓轉無窮,如車之輪也。”

董仲舒《春秋繁露·深察名號》篇第三五:“合此五科以一言,謂之‘王’;‘王’者皇也,‘王’者方也,‘王’者匡也,‘王’者黃也,‘王’者往也。”

智者《法華玄義》卷六上:“機有三義:機是微義,是關義,是宜義。應者亦為三義:應是赴義,是對義,是應義。”後世著述如董斯張《吹景集》卷一〇《佛字有五音六義》,亦堪連類。胥征不僅一字能涵多意,抑且數意可能同時並用,“合諸科”於“一言”。

黑格爾嚐鄙薄吾國語文,以為不宜思辯a(1)a;又自誇德語能冥契道妙,舉“奧伏赫變”(Aufheben)為例,以相反兩意融會於一字(einund dasselbe Wort fur zwei entgegengesetzte bestimmungen),拉丁文中亦無義蘊深富爾許者a(2)a。其不知漢語,不必責也;無知而掉以輕心,發為高論,又老師巨子之常態慣技,無足怪也;然而遂使東西海之名理同者如南北海之馬牛風,則不得不為承學之士惜之。

一字多意,粗別為二。一曰並行分訓,如《論語·子罕》:“空空如也”,“空”可訓虛無,亦可訓誠愨,兩義不同而亦不倍。二曰背出或歧出分訓,如“亂”兼訓“治”,“廢”兼訓“置”,

《墨子·經》上早曰:“已:成,亡”;古人所謂“反訓”,兩義相違而亦相仇。然此特言其體耳。若用時而隻取一義,則亦無所謂虛涵數意也。心理事理,錯綜交 糾:如冰炭相憎,膠漆相愛者,如珠玉輝映、笙磬和諧者,如雞兔共籠、牛驥同槽者,蓋無不有。

賅眾理而約為一字,並行或歧出之分訓得以同時合訓焉,使不倍者交 協、相反者互成,如前所舉“易”、“詩”、“論”、“王”等字之三、四、五義,黑格爾用“奧伏赫變”之二義,是也。

匹似《墨子·經說》上:“為衣、成也,治病、亡也”;非即示“已”雖具兩義,各行其是乎?

《論語·微子》:“隱居放言”,可釋為極言盡詞,亦可釋為舍置不言,然二義在此句不能同時合訓,必須拈一棄一。孔融《離合郡姓名字詩》雲:“無名無譽,放言深藏”,謂“與”字也(“譽”去“言”),僅作棄置解;而路粹枉狀奏孔融雲:“與白衣禰衡跌蕩放言”,

《後漢書·鄭、孔、荀列傳》章懷注:“跌蕩,無儀檢也;放,縱也”,又僅作肆極解。是“放言”之“放”體涵分訓,用卻未著合訓矣。即以“奧伏赫變”而論,黑格爾謂其蘊“滅絕”(einende machen)與“保存”(erhalten)二義a(3)a;顧哲理書中,每限於一義爾。信摭數例。

康德《人性學》(Anthropologie)第七四節論情感(der Affekt),謂當其勃起,則心性之恬靜消滅(Wodurch die Fassung des Gemüts aufgehoben wird)a(4)a。

席勒《論流麗與莊重》(Ueber Anmut und Würde)雲:“事物變易(Ver?nderung)而不喪失其本來(ohne seine Identitat aufzuheben)者,唯運行(Bewegung)為然”a(5)a。

馮德《心理學》引恒言:“有因斯得果,成果已失因”(Mit dem Grund ist die Folge gegeben,mit der Folge ist der Grund aufgehoben)a(6)a。

歌德深非詩有箋釋(Ausegung),以為釋文不啻取原文而代之,箋者所用字一一抵銷作者所用字(so hebt ein Wort das andere auf)a(7)a。此皆隻局於“滅絕”一義也。

席勒《美育書劄》(Ueber die asthetischen Erziehung des Menschen)第七,第一八函等言分裂者歸於合、抵牾者歸於和,以“奧伏赫變”與“合並”(Verbinden)、“會通”(Vereinigen)連用a(8)a;又謝林《超驗唯心論大係》(System des transzendentalen Idealismus)中,連行接句,頻見此字,與“解除”(aufl?sen)並用a(9)a,以指矛盾之超越、融貫。則均同時合訓,虛涵二意,隱承中世紀神秘家言a(10)a,而與黑格爾相視莫逆矣。

別見《老子》卷論第四〇章。

語出雙關,文蘊兩意,乃詼諧之慣事,固詞章所優為a(11)a,義理亦有之。

後將隨文闡說,茲拈二例,聊暢厥旨。

《莊子·齊物論》:“以是其所非,而非其所是。……物無非彼,物無非是。……彼出於是,是亦因彼,彼是方生之說也。……因是因非,因非因是。……是亦彼也,彼亦是也,彼亦一是非,此亦一是非”;成玄英疏:“夫‘彼’對於‘此’,‘是’待於‘非’,文家之大體也。

今言‘彼出於是者,言約理微,舉‘彼’角勢也,欲示舉‘彼’明此、舉‘是’明‘非’也”。蓋“文家大體”,當曰:“彼出於此”或“非出於是”,他語之對舉者仿此;今乃文成破體,錯配非偶,成氏遂以“言約”、“解勢”疏通之,會心已不遠矣。

“是”可作“此”解,亦可作“然”解,如《秋水》:“因其所然而然之,則萬物莫不然,因其所非而非之,則萬物莫不非”,成玄英疏:“‘然’猶‘是’也。”

“彼”可作“他”解,亦可作“非”解,如《詩·小雅·桑扈》:“彼交 匪敖”,又《采菽》:“彼交 匪紓”,“匪”與“非”同。

又如《墨子·經》上:“彼:不可,兩不可也。……辯:爭彼也”,“不可”即“非”,“兩不可”即雙方互“非”,“爭彼”即交 “非”——或釋為“不(否)、可”,分指“不(否)”與“可”,誤矣!果若所釋,當曰:“可、不”,猶“唯、否”之不當曰“否、唯”,以名辯之理,先有正言而後起反言,“可”立方以“不(否)”破;倘兩事並舉,勿宜倒置,觀《莊子·寓言》:“惡乎然?……惡乎不然?……惡乎可?……惡乎不可?”足覘順序也。

顧“匪”(非)雖有“彼”訓,如《左傳》襄公八年引《小旻》:“如匪行邁謀”,杜預注:“匪、彼也”,而“此”無與“非”相對之“是”訓。

故不曰:“非出於此”,“此亦非也”,而曰:“彼出於是”,“是亦彼也”,以隻字並賅“此”之對“彼”與“是”之待“非”。“彼出於此”,“此亦彼也”,猶黑格爾謂:“甲為乙之彼,兩者等相為彼”(Aber A ist ebensosehr das Andere des B. Beide sind auf gleiche Weise Andere)a(12)a;“非出於是”,“是亦非也”,猶斯賓諾沙謂:“然即否”(Determinatio est negatio),後人申之曰:“否亦即然”(Aber jede Verneinung soll als Bestimmung erkannt werden)a(13)a。是非之辨與彼此之別,輾轉關生。

《淮南子·齊俗訓》:“是與非各異,皆自是而非人”;《維摩詰所說經·入不二法門品》第九:“從我起二為二”,肇注:“因我故有彼,二名所以生”;足相參印。

莊生之“是”、“彼”,各以一字兼然否之執與我他之相二義,此並行分訓之同時合訓也。

《禮記·學記》:“不學博依,不能安詩”,鄭玄注:“廣譬喻也,‘依’或為‘衣’”。《說文》:“衣,依也”,《白虎通·衣裳》:“衣者隱也,裳者障也”。夫陷為顯之反,不顯言直道而曲喻罕譬;《呂覽·重言》:“成公賈曰:‘顧與君王讔’”,《史記·滑稽列傳》:“伍舉曰:‘顧有進隱’”,裴駰集解:“謂隱藏其意”;《史記·滑稽列傳》:“淳於髡喜隱“,正此之謂。

《漢書·東方朔傳·讚》:“依隱玩世,……其滑稽之雄乎”,如淳注:“依違朝隱”,不知而強解耳。

《文心雕龍·諧隱》篇之“內怨為俳”,常州派論詞之“意內言外”(參觀謝章鋌《賭棋山莊詞話》續集卷五),皆隱之屬也。

《禮記》之《典禮》及《內則》均有“不以隱疾”之語,鄭注均曰:“衣中之疾”,蓋衣者,所以隱障。

然而衣亦可資炫飾,《禮記·表記》:“衣服以移之”,鄭注:“移猶龐大也”,孔疏:“使之尊嚴也”。

是衣者,“移”也,故“服為身之章”。

《詩·候人》譏:“彼其之了,不稱其服”;

《中庸》:“衣錦尚絅,惡其文之著也”,鄭注:“為其文章露見”;

《孟子·告子》:“令聞廣譽施於身,所以不顧人之文繡也”,趙歧注:“繡衣服也”,明以芳聲播遠擬於鮮衣炫眾;

《論衡·書解》:“夫文德,世服也。空書為文,實行為德,著之於衣為服。衣服以品賢,賢以文為差”,且舉鳳羽虎毛之五色紛綸為比。

則隱身適成引目之具,自障偏有自彰之效,相反相成,同體歧用。

詩廣譬喻,托物寓誌:其意恍兮躍如,衣之隱也、障也;其詞煥乎斐然,衣之引也、彰也。

一“衣”字而兼概沉思翰藻,此背出分訓之同時合訓也,談藝者或有取歟。

《唐摭言》卷一〇稱趙牧效李賀為歌詩,“可謂蹙金結繡”,又稱劉光遠慕李賀為長短歌,“尤能埋沒意緒”;恰可分詁“衣”之兩義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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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錐編第一冊

周易正義

一 論易之三名

第一、《論易之三名》:“《易緯幹鑿度》雲 ‘易一名而含三義,所謂易也,變易也,不易也。’鄭玄依此義作《易讚》及《易論》雲:‘易一名而含三義:易簡一也,變易二也,不易三也’”。按《毛詩正義·詩譜序》:“詩之道放於此乎”;《正義》:“然則詩有三訓;承也,誌也,持也。作者承君政之善惡,述己誌而作詩,所以持人之行,使不失墜,故一名而三訓也。”皇侃《論語義疏》自序:“舍字製音,呼之為‘倫’。……一雲:‘倫’者次也,言此書事義相生,首未相次也;二雲:‘倫’者理也,言此書之中蘊含萬理也;三雲:‘倫’者綸也,言此書經綸今古也;四雲:‘倫’者輪也,言此書義旨周備,圓轉無窮,如車之輪也。”董仲舒《春秋繁露·深察名號》篇第三五:“合此五科以一言,謂之‘王’;‘王’者皇也,‘王’者方也,‘王’者匡也,‘王’者黃也,‘王’者往也。”智者《法華玄義》卷六上:“機有三義:機是微義,是關義,是宜義。應者亦為三義:應是赴義,是對義,是應義。”後世著述如董斯張《吹景集》卷一〇《佛字有五音六義》,亦堪連類。胥征不僅一字能涵多意,抑且數意可能同時並用,“合諸科”於“一言”。黑格爾嚐鄙薄吾國語文,以為不宜思辯a(1)a;又自誇德語能冥契道妙,舉“奧伏赫變”(Aufheben)為例,以相反兩意融會於一字(einund dasselbe Wort fur zwei entgegengesetzte bestimmungen),拉丁文中亦無義蘊深富爾許者a(2)a。其不知漢語,不必責也;無知而掉以輕心,發為高論,又老師巨子之常態慣技,無足怪也;然而遂使東西海之名理同者如南北海之馬牛風,則不得不為承學之士惜之。

一字多意,粗別為二。一曰並行分訓,如《論語·子罕》:“空空如也”,“空”可訓虛無,亦可訓誠愨,兩義不同而亦不倍。二曰背出或歧出分訓,如“亂”兼訓“治”,“廢”兼訓“置”,《墨子·經》上早曰:“已:成,亡”;古人所謂“反訓”,兩義相違而亦相仇。然此特言其體耳。若用時而隻取一義,則亦無所謂虛涵數意也。心理事理,錯綜交 糾:如冰炭相憎,膠漆相愛者,如珠玉輝映、笙磬和諧者,如雞兔共籠、牛驥同槽者,蓋無不有。賅眾理而約為一字,並行或歧出之分訓得以同時合訓焉,使不倍者交 協、相反者互成,如前所舉“易”、“詩”、“論”、“王”等字之三、四、五義,黑格爾用“奧伏赫變”之二義,是也。匹似《墨子·經說》上:“為衣、成也,治病、亡也”;非即示“已”雖具兩義,各行其是乎?《論語·微子》:“隱居放言”,可釋為極言盡詞,亦可釋為舍置不言,然二義在此句不能同時合訓,必須拈一棄一。孔融《離合郡姓名字詩》雲:“無名無譽,放言深藏”,謂“與”字也(“譽”去“言”),僅作棄置解;而路粹枉狀奏孔融雲:“與白衣禰衡跌蕩放言”,《後漢書·鄭、孔、荀列傳》章懷注:“跌蕩,無儀檢也;放,縱也”,又僅作肆極解。是“放言”之“放”體涵分訓,用卻未著合訓矣。即以“奧伏赫變”而論,黑格爾謂其蘊“滅絕”(einende machen)與“保存”(erhalten)二義a(3)a;顧哲理書中,每限於一義爾。信摭數例。康德《人性學》(Anthropologie)第七四節論情感(der Affekt),謂當其勃起,則心性之恬靜消滅(Wodurch die Fassung des Gemüts aufgehoben wird)a(4)a。席勒《論流麗與莊重》(Ueber Anmut und Würde)雲:“事物變易(Ver?nderung)而不喪失其本來(ohne seine Identitat aufzuheben)者,唯運行(Bewegung)為然”a(5)a。馮德《心理學》引恒言:“有因斯得果,成果已失因”(Mit dem Grund ist die Folge gegeben,mit der Folge ist der Grund aufgehoben)a(6)a。歌德深非詩有箋釋(Ausegung),以為釋文不啻取原文而代之,箋者所用字一一抵銷作者所用字(so hebt ein Wort das andere auf)a(7)a。此皆隻局於“滅絕”一義也。席勒《美育書劄》(Ueber die asthetischen Erziehung des Menschen)第七,第一八函等言分裂者歸於合、抵牾者歸於和,以“奧伏赫變”與“合並”(Verbinden)、“會通”(Vereinigen)連用a(8)a;又謝林《超驗唯心論大係》(System des transzendentalen Idealismus)中,連行接句,頻見此字,與“解除”(aufl?sen)並用a(9)a,以指矛盾之超越、融貫。則均同時合訓,虛涵二意,隱承中世紀神秘家言a(10)a,而與黑格爾相視莫逆矣。別見《老子》卷論第四〇章。

語出雙關,文蘊兩意,乃詼諧之慣事,固詞章所優為a(11)a,義理亦有之。後將隨文闡說,茲拈二例,聊暢厥旨。

《莊子·齊物論》:“以是其所非,而非其所是。……物無非彼,物無非是。……彼出於是,是亦因彼,彼是方生之說也。……因是因非,因非因是。……是亦彼也,彼亦是也,彼亦一是非,此亦一是非”;成玄英疏:“夫‘彼’對於‘此’,‘是’待於‘非’,文家之大體也。今言‘彼出於是者,言約理微,舉‘彼’角勢也,欲示舉‘彼’明此、舉‘是’明‘非’也”。蓋“文家大體”,當曰:“彼出於此”或“非出於是”,他語之對舉者仿此;今乃文成破體,錯配非偶,成氏遂以“言約”、“解勢”疏通之,會心已不遠矣。“是”可作“此”解,亦可作“然”解,如《秋水》:“因其所然而然之,則萬物莫不然,因其所非而非之,則萬物莫不非”,成玄英疏:“‘然’猶‘是’也。”“彼”可作“他”解,亦可作“非”解,如《詩·小雅·桑扈》:“彼交 匪敖”,又《采菽》:“彼交 匪紓”,“匪”與“非”同。又如《墨子·經》上:“彼:不可,兩不可也。……辯:爭彼也”,“不可”即“非”,“兩不可”即雙方互“非”,“爭彼”即交 “非”——或釋為“不(否)、可”,分指“不(否)”與“可”,誤矣!果若所釋,當曰:“可、不”,猶“唯、否”之不當曰“否、唯”,以名辯之理,先有正言而後起反言,“可”立方以“不(否)”破;倘兩事並舉,勿宜倒置,觀《莊子·寓言》:“惡乎然?……惡乎不然?……惡乎可?……惡乎不可?”足覘順序也。顧“匪”(非)雖有“彼”訓,如《左傳》襄公八年引《小旻》:“如匪行邁謀”,杜預注:“匪、彼也”,而“此”無與“非”相對之“是”訓。故不曰:“非出於此”,“此亦非也”,而曰:“彼出於是”,“是亦彼也”,以隻字並賅“此”之對“彼”與“是”之待“非”。“彼出於此”,“此亦彼也”,猶黑格爾謂:“甲為乙之彼,兩者等相為彼”(Aber A ist ebensosehr das Andere des B. Beide sind auf gleiche Weise Andere)a(12)a;“非出於是”,“是亦非也”,猶斯賓諾沙謂:“然即否”(Determinatio est negatio),後人申之曰:“否亦即然”(Aber jede Verneinung soll als Bestimmung erkannt werden)a(13)a。是非之辨與彼此之別,輾轉關生。《淮南子·齊俗訓》:“是與非各異,皆自是而非人”;《維摩詰所說經·入不二法門品》第九:“從我起二為二”,肇注:“因我故有彼,二名所以生”;足相參印。莊生之“是”、“彼”,各以一字兼然否之執與我他之相二義,此並行分訓之同時合訓也。《禮記·學記》:“不學博依,不能安詩”,鄭玄注:“廣譬喻也,‘依’或為‘衣’”。《說文》:“衣,依也”,《白虎通·衣裳》:“衣者隱也,裳者障也”。夫陷為顯之反,不顯言直道而曲喻罕譬;《呂覽·重言》:“成公賈曰:‘顧與君王讔’”,《史記·滑稽列傳》:“伍舉曰:‘顧有進隱’”,裴駰集解:“謂隱藏其意”;《史記·滑稽列傳》:“淳於髡喜隱“,正此之謂。《漢書·東方朔傳·讚》:“依隱玩世,……其滑稽之雄乎”,如淳注:“依違朝隱”,不知而強解耳。《文心雕龍·諧隱》篇之“內怨為俳”,常州派論詞之“意內言外”(參觀謝章鋌《賭棋山莊詞話》續集卷五),皆隱之屬也。《禮記》之《典禮》及《內則》均有“不以隱疾”之語,鄭注均曰:“衣中之疾”,蓋衣者,所以隱障。然而衣亦可資炫飾,《禮記·表記》:“衣服以移之”,鄭注:“移猶龐大也”,孔疏:“使之尊嚴也”。是衣者,“移”也,故“服為身之章”。《詩·候人》譏:“彼其之了,不稱其服”;《中庸》:“衣錦尚絅,惡其文之著也”,鄭注:“為其文章露見”;《孟子·告子》:“令聞廣譽施於身,所以不顧人之文繡也”,趙歧注:“繡衣服也”,明以芳聲播遠擬於鮮衣炫眾;《論衡·書解》:“夫文德,世服也。空書為文,實行為德,著之於衣為服。衣服以品賢,賢以文為差”,且舉鳳羽虎毛之五色紛綸為比。則隱身適成引目之具,自障偏有自彰之效,相反相成,同體歧用。詩廣譬喻,托物寓誌:其意恍兮躍如,衣之隱也、障也;其詞煥乎斐然,衣之引也、彰也。一“衣”字而兼概沉思翰藻,此背出分訓之同時合訓也,談藝者或有取歟。《唐摭言》卷一〇稱趙牧效李賀為歌詩,“可謂蹙金結繡”,又稱劉光遠慕李賀為長短歌,“尤能埋沒意緒”;恰可分詁“衣”之兩義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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