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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吻給了煙

(2008-11-10 15:33:29) 下一個
發表於:2006年11月13日 12時1分14秒
那一年 我讀大三 短短的暑假之後 去沈陽實習 記得是住在郵電賓館 實習的主要內容 就是去電信局辦公室 看一看 機房轉一轉 還不用天天去 印象中的實習 比放假還簡單 學校可謂處心積慮 為大家著想 知道畢業後 一個省的同學 大抵會分配到一起 所以提前安排 這樣一個機會 讓不同係的張三李四 不管在學校 互相認識不認識 可以提前相互了解 做做鋪墊 沒有考試 沒有實驗 有的隻是相聚言歡
記得當時其中有一個看上去 比我們這些家夥要早熟很多的 一看就是那時候大學裏任何一群男生當中 特別顯眼 社會經驗特別豐富的那種 時不時就跟大家宣揚一下實習的精神和道理 大致是我們現在就打好基礎 畢業了大家夥一定要一起幹 不能給咱們這一屆丟臉 豪言壯語 每每飯桌上我都很尊敬地聽他闊論高談 欽佩不已 同時 又總不由想起 自己父母上大學的那個年代 沒趕上 但我敢肯定的是 他的父母 一定是把一些光榮傳統 交給他來傳遞
畢業沒幾年 聽說這兄弟 嗓子生了個腫瘤 還是什麽東西 總之是失聲了 然後在單位的關心照顧下 去做了電信局保衛科長 由於處理事情時 總是很沉默 指手劃腳一翻之後 就是一張批條 底下人對他敬畏有加 我聽說時 隻感覺組織真是很有眼力 安排他去做保衛 再放心不過 你想 賊人來了 他悄沒聲息地就出現在賊人身旁 怒目圓睜 光張嘴不發聲 該多有威懾力 膽子再大的賊人 我想 也應該要怯幾分

言歸正傳 當時的實習 對我們 的確是件幸福的事情 至少 不用夏日裏 悶在學校宿舍 八個人擠一個房間 每天出一身臭汗 住的是標準間 有冷氣 有彩電 印象中 大家最開心的 是每日都能吃大餐 跟學校的夥食比起來 似乎每個人都感覺快活過神仙 賓館裏自從入住了我們 隨時都能聽到狂呼亂喊 笑罵聲不絕於耳 不知道的 以為這裏提前在過年
而我 由於家裏的事鬧翻了天 並無情緒參與其中 心裏鬱鬱寡歡 但見人還是裝出個笑臉 那個年齡段 似乎本能的敏感 不想過分孤立自己 也不想太討人厭 好在一起實習的 同班的隻有一個 本地的 每天不住賓館 其餘的 不同係 平時即使在學校陰暗的走廊過道裏狹路相逢 最多也隻是 點個頭 碰碰肩 所以 開始實習的日子 我每天除了 混在人群中 在機房和賓館間往返 閑暇時 基本上 是一個人跑到賓館樓頂 胡思亂想 偶而踹兩腳樓牆 無聊地敲敲樓頂的排煙管 邊敲還邊貼著耳朵聽 除了有一次 被太陽暴曬的鋁合金煙管 燙了我耳朵外 幾乎沒聽到更多有趣的聲響 而那次之後 每次上去再看到那根排煙管 就下意識地去看看太陽 如果那時期 你在沈陽郵電賓館附近的高樓上 偶然看到賓館樓頂有個白癡似的人 經常在那裏做些白癡的舉動 那一定就是我
被排煙管燙過之後 我再去樓頂 主要做的就是趴在房沿邊 看看樓下螞蟻般的行人 再看看灰蒙蒙的天 再後來 每次上去 就都帶一遝紙 疊一堆飛機 然後一起 扔出樓頂去 看它們盤旋著 飛向樓下的螞蟻 對了 記憶中 還有很多鴿子 在我身體兩旁 齊肩的房沿上 一字排開 此起彼伏地咕咕著 每次我撒紙飛機 它們都會跟下去 偶爾有幾隻偷懶 不肯去的 我就會齜牙咧嘴地把它們往樓外趕 瘋狂地揮舞我的雙手 嘴裏還恨恨地喊 所以盡管它們的眼珠子 轉個不停 老翻動著 以至於都翻紅了 在我的概念中 我一直認為鴿子是很呆的鳥 直到一年後 我去了南方那個城市上班 每次在餐館 上來一盤烤乳鴿時 我眼前還總浮現 當年郵電賓館樓頂那一群呆鳥 傻乎乎地琢磨著 是否其中 有一兩隻 悲慘地淪落其間
就這樣 我每日 百無聊賴的遊弋在屋頂 與一群傻鴿子為伍 自得其樂了沒幾天 高寒 這個叼著煙的女人 她的突然出現 把我的日子全部攪亂 記得那天 我剛放飛一堆紙飛機 呼和著看傻鴿子盤旋 眼角餘光 突然發現 有個身影 縮在樓頂一角 顯然 有人闖進了我的地盤 轉過頭去的時候 我驅趕那些呆鳥的手還停在空中 我看見了一個女人 倚靠在一個陽光照不到的角落 雙手交叉抱在胸前 嘴裏叼著根煙 她就縮在那裏 看著我 一臉默默地壞笑 我猜 當時她一定覺得我很癲 我下意識地恢複了常態 收回我的手扶到房沿 假裝鎮定 她靠了一下牆 站直了身體 然後慢慢走向我 她說 你別裝了 我看你半天了 她說她叫高寒 是賓館的樓層服務員 中午休息跑上來抽煙
在我從小所受的 無論學校 還是父母給予的教育裏 抽煙的女人 一定都不是好人 就象電影裏的女特務總是抽煙的 說實話 那時候 每次看到電影上的女特務 我心底裏總壓抑著一種奇怪的好感 但我可憐的理智 總是自我教育著 那是壞人 盡管 我自己從初中開始就一直偷偷地跟班上的壞學生鬼混 隻要家長老師看不見 我們可以折騰翻了天 比如自習課搗亂 公園裏故意去踩花壇 互相掩護偷別人的自行車鈴鐺 在戴紅袖標的大爺身邊往地上使勁吐痰 等他來抓時 就四處逃竄 不過我們那一夥壞孩子 跟那些一看上去就是壞孩子的有一個比較大的區別 就是學習成績都出奇的好 大家仿佛互相都有默契 人前都要當好孩子 至少老師家長日夜教導 學習不好 將來就會沒出息 這一點 始終 對我們很有威懾力 盡管當時的我們 對於有出息 好象也沒有去深究過 那應該是個什麽明確的定義 而今天的我 也不覺得自己有什麽出息 但在當時 似乎沒人敢對那種教導 有什麽質疑 不過我至今也沒有弄懂的是 我們那一夥人 當時是真的就是聰明絕頂 可以邊幹壞事邊學習 還是純粹用成績好來掩蓋我們其實也是壞孩子的本質 尤其 今天看來 那些當年成績 實在不怎麽樣的壞孩子們 似乎更有出息 不禁讓我一再懷疑 他們才是一早 看清了很多問題 而我們這夥 當時不過隻是 自作聰明而已
不管怎樣 在人前 我們當時依然 信誓旦旦 要跟那些公認的 一看就是壞孩子的劃清界限 而那些壞孩子我們隻要看一眼 就馬上可以辨認出來 通常 他們即使在眾人麵前 也不會掩飾 大都會叼根煙
所以 當高寒走過來 轉過身 看著那些傻鳥時 我下意識地往旁邊移了幾公分 她留長發 年輕秀麗 要不是她手上捏著煙 我想我可能會立即對她有幾分好感 幹嘛 你很怕我 她敏感地發現我的警惕 不懷好意地抬起臉嬉笑著看我 邊問我邊吐了個煙圈 沒有 我幹嘛要怕你 說話間 一股好聞的香味 穿透煙味 直撲我鼻 你在樓頂幹嘛 喂鴿子嗎 她問我 哦 沒有 我就是有點無聊而已 我盡可能讓自己的語氣 聽起來 放鬆又自然 不知為何 她聽了大笑 我看見你撒紙飛機 你教我疊好嗎 高寒問道 可以啊 其實很簡單 我說著就抓過一張紙 開始疊起來 她也拿過一張紙 順手扔掉煙蒂 開始跟我學 我留意到她的手指白淨修長 不禁想起看過的哪本武俠小說裏描述過的女子
從那天起 這個高寒 總會跑上來跟我撒紙飛機 午休的時間 我們會東拉西扯 有時候 我疊我的紙飛機 她隻抽她的煙 從開始陌生的好感 到後來每天都相見
我問她為什麽會抽煙 她說她父母很早就分開了 誰都不想帶著她過日子 她隻好一個人 很早就四處打工 養活自己 後來來這裏當了服務員 至少可以有飯吃 還有自己的小房間 她告訴我她的故事 故事本身很經典 我們電影裏 小說中 到處可見 我隻是從沒想過 那些故事 真的 就會發生在身邊 她輕描淡寫 眼睛看著天邊 說曾經喜歡一個人 一個知道她身世的男孩子 許諾要照顧她一生一世 不再讓她過孤苦的日子 但對方父母 似乎毫無理由地對她很反感 所以他們隻能私下見麵 說一個下雨天 她病了 那男孩知道後 不顧父母的阻攔 要來照顧她 說他偷了父親的摩托車 發瘋一樣衝進雨簾 快到她樓下時 撞上了卡車 給她帶的藥 還有盒飯 都飛上了天 而她躺在床上 總有種不祥的預感 後來 有人告訴她 那可憐的孩子 最後走的時候 還睜著眼 念著她的名字 而這居然讓守在他身旁的他的父母 更加怒火衝天
她說那男孩是抽煙的 他們其實 就隻是拉拉手 對兩個人來說 都是還沒有初吻的初戀 她說她後悔 每次男孩子想親她的時候 她都轉過臉 她說 原因是每次 想起他的父母 她都很絕望 不知道他們可以走多遠
那以後 她開始抽煙 隻抽一個牌子 她說 她的初吻給了煙
我看見她眼裏 有東西在打轉 她再轉頭看我 已經是一張笑臉 她說 抽煙是個壞習慣 不過生活就是這樣 有些事情 你似乎無法改變 有些東西 你意識到時 總是太晚
記得也是那天 我跟高寒 說了我自己的事 她靜靜地聽 吞吐著她的煙圈 我已經忘記了後來她說過什麽 隻記得她錯過了 上班的時間 而我 在她走後 發現自己手上多了半根煙 是她留下的 她沒抽完 還有就是 我記得 從房頂下樓 去街上買了一盒煙 記憶中的那天 天很藍 從那天起 我不再為家裏的事 心煩意亂 因為她說 她相信 時間可以將一切改變 無論怎樣 你能做的就是 跟隨你的心 這樣 生活才會回歸 原有的簡單
故事到這裏 我的印象已經模糊 隻記得 實習結束 她送我到車站 她在站台上 我靠在車窗 打鈴的時候 她拿出一根煙 叼在嘴邊 摸出火柴點燃 遞給我 車輪轉起來 高寒 還是那樣 交叉著雙手 抱在胸前 一臉壞笑地看著我 但我分明又看見 那晶瑩的東西 在她眼睛裏打轉 我們一起擁有過 每日樓頂短暫的時間 擁有彼此的故事 中間沒有曖昧 沒有想象中的什麽纏綿
而她的身影 被迅疾的列車 瞬間拋棄到遙遠 旁邊的人問我你怎麽了 我右手伸出窗外 彈掉煙灰 用左手擦掉眼淚
輕輕地說 沒什麽 陽光有些刺眼
後來的女友 問起我的初戀 問我的初吻 給了誰 我總想起那段 沒有愛的日子 然後想起那些紙飛機 傻鴿子 想起叼著煙 縮在角落的高寒 是她 從屋頂角落走出來 帶我走出我的傷害 我相信 那是我的初戀 在那樣一個特別的時間和空間
於是 我對女友說 我的初吻給了煙
寫此文時 正戒煙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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