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鄉村印象
小時候大約五六歲的時候,外祖父隨五七大軍下放農村,我當時跟外祖父母住在一起,對鄉村有一點很模糊的印象。但是因為沒有在農村真正生活過,農村在我的印象裏隻是大片蒼莽的莊稼,莊稼地之間又長又不平坦的土路,空曠無邊的天空和土地,無限深邃的寂靜。正午的雲影在陽光下從無邊無際的田野上羽翼一般掠過的時候,那種忽明忽暗變幻的光線帶給人極其蒼茫迷離的感覺。鄉村,詩歌一樣。
結婚以後,去了幾次公婆的家。看見了開闊荒涼的河灘,茫茫的田野。看見女人們在水渠裏洗衣服,結伴坐在院子門口說話喂養孩子,牛和驢被拴在院牆下麵,院子裏的菜地上悠然地開著黃色白色的小花。長的豆角在架子上掛著,藤子上吊著老而大的絲瓜和嫩得帶刺兒的小黃瓜。
今年回去,在公婆家住了一周。每天早晨同一時刻,總是被沿街叫賣的聲音吵醒,隻聽懂了一句話,“賣饃,油炸饃豆渣饃”。再過幾分鍾,又會聽見私立學校的校車呼嘯而過,大喇叭裏唱著童謠,“爸爸的爸爸叫什麽?爸爸的爸爸叫爺爺,爸爸的媽媽叫什麽,…”,歌謠還沒唱完,車子就已經過去了。然後我們起床,看見院子裏高高的樹上被樹枝遮擋的天空,樹梢兒的尖兒上起著乳白色的霧,一個或者悶熱陰沉或者幹爽晴朗的新的一天就開始了。
公婆家裏養著兩條大狗,兩隻小狗,還有兩隻小花貓。兩條大狗都很瘦,一條純黑一條棕黃。黑狗剛生下七隻小狗,餓死了四隻,送人一隻,隻剩下雙胞胎似的兩隻小狗,比貓還小。兩隻小狗每天乖巧膽怯地圍著大黑狗,院子裏四處轉轉,然後就擠在媽媽身邊吃奶睡覺,被孩子們團團圍住的時候,就眼神怯怯地盯著人看。大黃狗獨自一個,孤僻而獨立,跟誰也不結伴,小黑狗若去找他,他就立刻不屑地起身離開。院子大門打開的時候,大黃狗有時會趁機溜出去四處逛逛,門再打開的時候,又準確無誤地找回家來。上午陽光大好,大黃狗就躺在太陽地裏曬太陽睡覺,擋路了被人踢一腳也不叫,爬起來再換個地方靜悄悄地呆著。大花貓也生了一隻小貓,白天母女兩隻貓互相追逐一起玩耍,象兩個孩子一樣,你推我一把,我抓你一下,累了就貼在一起睡覺,自得其樂而又相親相愛。
到了中午,孩子們會說說笑笑地回來吃午飯,晚上在燈下用舊掛曆給開學發的新書包書皮。屋子裏的電燈光暈昏黃,房頂上有時會爬著一兩隻壁虎,地上跑著小狗和小貓。眉清目秀的孩子們嘻嘻哈哈地說笑著,有時快要睡覺了才想起來作業還沒做。日子就這麽慢悠悠地過著,外麵世界的事情也在心上也不在,小小的心裏也無煩惱也無憂愁。家裏最小的男孩要過生日了,奶奶和媽媽就會提前一天用金色的紙折出很多小元寶,再去鎮上訂一隻奶油大蛋糕。生日的那天,孩子中午放學回來,奶奶會在院子中間擺放一張小圓桌,桌上擺好幾盤新鮮的水果和油炸的麵果,桌子中間立一個手寫的“天地全神”的牌位,牌位前放一隻老瓷碗,碗裏盛著灰色的沙土。奶奶點燃三柱香對著神牌拜一拜把香插進碗裏的沙土,然後過生日的孩子跪在神的牌位和嫋嫋繚繞的香煙麵前自自然然地叩了頭,就可以撤去食物,開始吃飯了。
這樣一個慶祝生日的儀式,對我來說很新鮮,一個孩子那麽自然又虔敬地拜謝拜求天地的樣子,不由讓人心生感動。對於我這個沒有根的都市人來說,跟一塊土地一口老井一棵古樹相聯係的家園感,我是從來沒有的。父母所在的地方就是我的故鄉,甚至父母的故鄉,也是沒有某一棵老樹或者一口老井在那裏等待著被思念的。至於將來我自己的孩子,在她們的記憶裏,故鄉與鄉愁的甜蜜與痛苦就更加淡薄了吧?作為一個不斷遷徙的現代人,我們所謂的鄉思追究起來就顯得有點可笑。我們可以說的可能隻是我想念曾經住過的某個地方,而那個地方與我之間的聯係,或許也就幾年十幾年而已,那片土地裏,也並不曾埋葬著我的祖父和祖母。
縱使這樣,我們依然離開了家園。三十年前,一個16歲的孩子離家求學,然後越走越遠,把這樣一種親近樸素的生活拋在身後,隻是隔些年象燕子一樣飛回去看一眼再看一眼。古井仍在,什麽都沒有改變,改變的隻是父母一年一年老去的容顏。
謝謝用內心寫出來的好文,喜歡~~~
哦,我還以為我一個寫了娘家一個寫了婆家的故事呢。沒關係,反正都是些零零碎碎的感受。謝謝來訪!
海上:喜歡你這句評語。時間慢下來,停了,往回走了。就是這種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