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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 (45)
2019 (1)
多麽安寧的下午!初冬的下午,一個適合帶著小狗曬太陽,與情人在樹林裏約會,夾著煙卷眯縫著眼睛在暖融融的太陽底下眺望遠山的下午。那些沒有心思的流雲隨風飄蕩,天光淡淡的,而大地靜默。
就是這樣一個下午,我聽到跟辦公室隔著一段走廊的大廳裏傳來一個女人唦啞低弱的聲音。那個聲音在安靜催眠的下午間歇傳入耳膜,象是一個人在同另一個人秘密私語。事實上,說話的人聲帶有毛病,發不出更響亮清脆的聲音。那種聲音象是在一張沙紙上輕輕摩擦之後撲撲啦啦落下來的細末,帶給人某種不悅的感覺。它讓我想起已經離職多年的J 小姐。
J 小姐的聲音正相反,她說話的聲音尖利急促,透露著很深的不安全感。這個斯坦福的畢業生,因為健康問題變成了一個半職的心理病人社會輔導員在希望康複中心工作。她跟誰都合不來,經常為一點小事心生煩惱。我進康複中心上班的第一天,一個人在M 先生的辦公室裏翻閱各種合同書,就是在那個時候,我在見到J 小姐之前先聽到了她的聲音。
那是11月份的一個陰天,感覺有點冷,M 先生的辦公室很大,采光不夠好,有點陰鬱的味道。一種陌生感襲擊著我,我心裏惦記著剛被送進幼兒園的孩子。一個三歲的孩子,正在一群陌生的孩子中間哭著要回家,忍受人生最初次的分離之痛。J 小姐在附近某個房間的電話上跟一個心理醫生交談著某個病人的情況。她的聲音很大,象刺一樣穿過走廊的拐角紮過來,讓我突然感到胃痛。我對照財務報告翻看了幾本合同書上與我工作相關的幾頁紙,然後決定離開辦公室出去吃午飯。
我孤獨一人坐在一家小餐館的角落,變成了衣衫楚楚來吃午飯的各類職員中的一個。工作對於我們究竟意味著什麽?是一隻飯碗嗎?我曾經以為工作首先是為了興趣,其次才是為了錢。但是美國生活改變了這個想法。我在第一份工作中遇到的L 小姐,K 先生,以及後來遇到的各種不同的人,都以有聲或無聲的語言告訴我,美國沒有事業隻有職業,你認清並接受了這一點,以後就不會有太多煩惱打擾你。事業是一個神聖的詞,也是一個浮腫的詞。在社會主義國家,每個普通人都會宣稱自己在忙事業,雖然他忙的隻不過是一份普通的工作。當一個神聖的詞突然轉變成一個滑稽可笑的詞,就意味著我們必須先否定自己,然後才能肯定自己。生存第一,其次才是興趣。隻有幸運的人才有可能做著自己喜歡的事情謀生。如果說有什麽人的工作可以稱得上事業,或許隻有牧師所做的才可以稱得上事業,因為他要改造的是人的靈魂。
J 小姐花樣年華進入斯坦福讀書的時候,一定以為等待自己的是玫瑰一樣芬芳的未來。但是不知道生活在哪一步出了差錯,她變成了一個心理病人的社工人員。在此之前,她還做過書店管理員。她的不安全感來自過去的一係列經曆嗎?
人生是場荒誕的宴席,一個人真正的生活激情不是來自愛情,也不是來自工作,而是來自不想被平庸生活埋葬的強烈願望。工作供養我們,使我們得以在其他方麵從容尋找生活的精神能量。僅此而已!如果誰真的熱愛自己的工作,他熱愛的其實正是自己的興趣。工作並不帶來人生的意義,雖然工作的成果使人類獲益。以工作為人生意義而活著的人,可能從來沒有享受到真正的生活,從來沒有體會過生活裏最甜美的內核。那些為了工作的偉大意義而跟自己所愛的人分居兩地的人,當他們有一天也長眠地下的時候,他們的人生或許比我們更加空虛。
如此看來,如果不是為了興趣,做什麽樣的工作也就變得並不特別重要。我要是不坐在M 先生分配給我的辦公室裏幫他記賬調整資金,而是在另一個辦公室裏捧著茶杯為人喉舌地編發謊言,寫我並不想寫並不認同的文章,我難道會感到更幸福一點嗎?不,一點也不會!與之相比,我倒更情願給人誠實地記錄數字。我們常常被最初的夢想所迷惑,是因為我們當時並不清楚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麽,或者,我們的夢想太一廂情願,根本就實現不了。
一個人變得成熟或者世故的過程,需要的隻是些高高低低的聲音。我們隨時都在傾聽別人的聲音,聆聽每件事每段經曆在我們心靈造成的回響。這些嘈雜含混惱人的聲音!所謂沉淪,就是被這些高高低低不同分貝的聲音所徹底淹沒。
沒有火力而又暖洋洋的冬日斜陽多麽讓人沉醉,生活如此沉靜,大地如此遼遠,如果仔細聆聽,你會聽到風的聲音,流水的聲音,飄雪的聲音,花開的聲音,落日的聲音,… 。人所創造的一切最終都會消失,但是,所有自然的回聲卻將永存。
最初覺得每段都是好的,放在一起就有點亂。再讀時,怎麽覺出不同味道來,文字是我們的,意思象是翻譯過來的意思似的。
婭米的文字,文氣是一流的。你說現在是隨心所欲寫自己喜歡寫的,若是有一天你想為創作而寫的時候,我看見了一個原子彈。
群眾普遍反映說:
沒有說清楚,換一種表達:
浮生的幸福論,讓我想起人生導師李燕傑(他起初是北師大的講師,現在應該在中央了吧)。李燕傑是活躍在八十年代中國青年報的現象,我們這些老人,特別是上過清華的,記憶如新。所以在文學城的豆腐莊今年此日遇到這個討論,真的很感慨。都說流年似水,其實不然。
流年似我們小區遊泳池的水,流出去又會傳回來。這種感覺如果不是幸福,我拿我的右手跟你打賭。
婭米回複:
這回說的比較清楚了。李燕傑,都快被忘掉的名字了。大概八十年代的人才能體會你用右手打賭的這種幸福感。
豆腐酒 說:
我還是認為米掌櫃要寫巨著,因為巨著一開始都是這麽漫不經心東拉西扯的。“在伯爵那間充滿了煙草味的書房裏,他們正在談論即將到來的戰爭,談征兵...子爵是一個漂亮的年輕人...”
如果是討論幸福,那就更象是巨著。
婭米回複:
哈哈,小酒同學大概也想捧殺我。
凱文西說:
這裏再叫聲好,寫的相當有水平!
過耳風說:
老實說,這一篇的文字很流暢,感情起伏太大了,俺看了幾遍都沒能跟上
說J小姐說得好好的,一下子發了一通關於事業和興趣的感慨,這個過度比較突然,我老人家有點高原暈眩,嗬嗬
好像也不是不能發感慨,我覺得你的感慨的出發點高了些,J小姐曇花一現,沒有能夠給你的感慨帶來強大的說服能力,你前麵那些安靜的敘述,全部是側麵觀察,非常好,第一遍讀到“我孤獨一人坐在一家小飯館”那段,我必須出去透口氣,因為文章到那裏都有一種沉默的張力,壓得我幾乎喘不過氣來,但是後麵幾段全部成了正麵的批評和分析,我有點摸不著頭腦
我喜歡這樣的句子:“那些沒有心思的流雲隨風飄蕩,天光淡淡的,而大地靜默“
”天光淡淡的,而大地靜默“這兩句話之間的韻律我認為是最上乘的手法
婭米回複:
凱文西: 謝謝鼓勵! 也看到了你樓下的話。文字欺騙人啊,這是又一例證。我是個出遠門就會丟的人,哪有什麽豐富閱曆。隻是到美國以後經曆變化心理掙紮比較多而已。
過耳: 我知道如果我要是寫小說的話,我的老毛病就又犯了。這些“圍城”裏的感慨,你當雜感來讀吧。我沒想寫J 小姐,我想說的是聲音,J 小姐生活的起始(斯坦福)和終結(康複中心)帶給我這些雜感。不過,你看小說的眼光相當犀利,你提出來的問題和你在上一篇裏提出來的批評,對我來說都很珍貴。如果以後有能力寫小說,你這些意見都是非常好的借鑒。
補充,我根據過耳的批評再讀這篇文章,明白了問題在哪裏。進餐館之前的寫法,完全象是寫小說,所以後麵的議論顯得不和諧。這也是我的一個毛病。看來還是要“亮私不怕醜”,要不怕把文章亮出來讓大家砸。
浮生歡娛 說:
不知道別人從婭米這兩篇文字裏讀出什麽,我自己讀出了兩個字:認命。從最初的不太情願,到準備快樂地認命,作者為這種認命提出了一些‘認命也完全應該樂觀’ 的依據,那就是:所有的聲音,高調的也好,微弱的也罷,最終都必然消失。既然如此,何必在意經曆的是這個命運還是那個命運?然而作者終究還是有那麽一點不甘,不然就沒有這些文字的流瀉了。
J小姐的生活調整,也許符合了薩特說過的,如果人們無法改變命運,至少可以調整通向終點的過程,讓自己活得快活些。以J小姐的健康原因考量,改變事業軌跡或許就是非常明智的決定。她如果意識到這點,可以活得很輕鬆。
這讓我想起文學作品中一個非常積極的認命形象(或者可說是對生活妥協的一種智慧),即《京華煙雲》裏的姚木蘭。那是多麽冰雪聰明、性情溫潤的一個女子!她為了盡孝和成全父母的意思,沒嫁給自己最初心儀的戀人。可是她接受了命運的安排,而且在這種安排裏她運用了自己的智慧,重新激發了丈夫的生活激情,自己則也過著一份滿足的大家閨秀的日子。
正如浪漫感多半產生在物質比較匱乏的年代,事業心和崇高感也隻能孕育在不為錢財和五鬥米折腰之際。
常常想,幸福的本質其實就是平庸,一成不變的衣食無憂,和秩序井然的社會環境。在和平年代,大約隻有不法分子才有真正刺激的感覺。
然而,假如天性自有情趣,日複一日的平庸日子也無法淹沒一個人的激情。有一句話怎麽說來著?於無聲處聽驚雷。。。嗬嗬,群掌櫃又要說我年級輔導員了。 :)
婭米的散文有一種迅速吸引人的特質。如果有些情緒揮灑得再含蓄些,可能會讀起來更有韻味。
婭米回複:
特別喜歡看你們的評論和感想。尤其是看到不同的人在同一篇文字裏讀出不同的意思,覺得非常有意思。比如“ 認命”這種感覺。我寫的時候完全沒想到過這個意思,但是浮生說出來以後,我再看好像確有這個意思。每個人的理解都跟自己個人的經驗相關,因而看到的“重點 ”就不一樣。這種讀寫之間的直接交流對寫的人是很有啟發作用的。同時我又想到,我們在讀書的時候,不知道有多少時候真的理解了作者的原意,有多少時候曲解了作者,又有多少時候擴充了作者。謝謝浮生跟我交流你的看法!
另外,浮生關於幸福本質的看法,我第一遍看了認同,再看懷疑,第三遍看就發現你下定義的時候丟掉了一個很重要的元素,那就是感覺。幸福是一種感覺,是主觀的感覺。一成不變平淡的生活不代表幸福,你可以說一成不變平淡穩定而又感到滿足的生活是幸福的。相反,不管是什麽環境,隻要那個感受中的人不感到滿足,也是不幸福的。所以,我覺得幸福與外在條件的關係不大,與內在感覺的關係更大。我們都希望花常好月長圓,但是如果真的如此了,會不會又厭倦?沒有對比的存在,哪裏能有幸福感呢?
海上雲說:
婭米的文字是一貫的沉靜、深刻。
這篇用小說描了個鳳頭,用散文收了個豹尾。卡卡~~
非常認同下麵的這段:
“幸福是一種感覺,是主觀的感覺。一成不變平淡的生活不代表幸福,你可以說一成不變平淡穩定而又感到滿足的生活是幸福的。相反,不管是什麽環境,隻要那個感受中的人不感到滿足,也是不幸福的。所以,我覺得幸福與外在條件的關係不大,與內在感覺的關係更大。我們都希望花常好月長圓,但是如果真的如此了,會不會又厭倦? 沒有對比的存在,哪裏能有幸福感呢?”
現在俺就很幸福,卡卡!
彭發朦說:
婭米風格的信馬由韁。
“那些沒有心思的流雲隨風飄蕩,天光淡淡的,而大地靜默”感覺不錯。俺比較手懶,能少寫字就少寫,可能會是這樣:
沒有心思的流雲隨風飄蕩,天光淡淡,大地靜默。。。
bambooseven 說:
"人生是場荒誕的宴席,一個人真正的生活激情不是來自愛情,也不是來自工作,而是來自不想被平庸生活埋葬的強烈願望。"
不管是通過愛情,或者是工作,我們追求的不正是不被平庸所埋葬?人們總希望著能掌控什麽,戰勝什麽,但是,人生是上帝的玩笑。所以,隻要還沒有放棄,沒有妥協,就難免有痛苦,但是沒有痛苦有怎能有快樂呢。。。
"生活如此沉靜,大地如此遼遠,如果仔細聆聽,你會聽到風的聲音,流水的聲音,飄雪的聲音,花開的聲音,落日的聲音,… 。人所創造的一切最終都會消失,但是,所有自然的回聲卻將永存。"
美極了的語言。。。其實我是早上讀的,一直在回味。婭米的文字是這樣的。
其實你想說什麽都不重要了,文字之美帶我走過了你心靈的一線靈光。你的這篇文字讓我想起顧長衛的電影。在妥協的過程裏體會人生,體會美。是一種悲傷的,但歸於平靜的美。
沁霈說:
寫得真好!
“如果仔細聆聽,你會聽到風的聲音,流水的聲音,飄雪的聲音,花開的聲音,落日的聲音,… ”還有心的聲音。
群眾普遍反映說:
婭米和浮生上麵關於幸福對話,令我感概。感概在這個園地裏,這個討論居然有必要。浮生,我雖然推薦你去做清華的年級輔導員,但我卻知道你跟我認識所有年級輔導員都不同。他們說的那些,是說給學生(和上級)聽的;他們自己私下不信自己在公共場合說的話。而你顯然是認準了自己理論的人,表裏如一,Bravo.
浮生歡娛 說:
世界觀和幸福觀牽涉到很多方麵,非三言兩語能說清。每個人的觀點又不同。我相信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我認為,如果一個人有比較完善的精神世界追求,那麽,就不存在真正的所謂平庸日子。也就是說,滿足感不需要在任何和外界的比較下才能產生。
然而世俗所謂的理想生活,最後的目標的確是天長地久、一成不變的“幸福”,把這理解為一種平庸也未嚐不可。而人之所以有這種平庸的感覺,我還是覺得有那種感覺的人心中缺乏內在精神完善的追求或足夠的個人情趣。
婭米回複:
謝謝樓上各位閱讀評論!在此不一一回複。
因為對浮生的幸福觀有感想,再說兩句。我覺得浮生隻道出了幸福的一個方麵,但是還有另外一個方麵。我跟你的看法正相反,我覺得有兩種人最容易感到幸福。一種是沒有內在精神追求的人,吃飽喝足就滿意,買件花衣裳就過年。另一種是達觀參透的人,按過耳的話說就是終於跟自己握手言和的人。至於情趣,我覺得是跟幸福感不同的另一個問題。有沒有情趣跟感不感到幸福沒有直接關係。
彭發朦說:
關於幸福,掌櫃們說得都有道理。俺總結一哈八。幸福是種動態感覺,和期望值有關。比如說,光棍覺得有老婆就幸福,有老婆的覺得有小蜜才幸福,有小蜜的覺得有好多小蜜才幸福,有好多小蜜的又覺得光棍可能才幸福。如此循環,周而複始,是為生活。。。。:)))
比喻可能不當,請多多包涵。。。
拈花微笑說:
"沒有火力而又暖洋洋的冬日斜陽多麽讓人沉醉,生活如此沉靜,大地如此遼遠,如果仔細聆聽,你會聽到風的聲音,流水的聲音,飄雪的聲音,花開的聲音,落日的聲音,… 。人所創造的一切最終都會消失,但是,所有自然的回聲卻將永存。"
最後這一段,寫得很有回味
辣豆腐說:
喜歡這段思考:
“我孤獨一人坐在一家小餐館的角落,變成了衣衫楚楚來吃午飯的各類職員中的一個。工作對於我們究竟意味著什麽?是一隻飯碗嗎?我曾經以為工作首先是為了興趣,其次才是為了錢。但是美國生活改變了這個想法。我在第一份工作中遇到的L 小姐,K 先生,以及後來遇到的各種不同的人,都以有聲或無聲的語言告訴我,美國沒有事業隻有職業,你認清並接受了這一點,以後就不會有太多煩惱打擾你。事業是一個神聖的詞,也是一個浮腫的詞。在社會主義國家,每個普通人都會宣稱自己在忙事業,雖然他忙的隻不過是一份普通的工作。當一個神聖的詞突然轉變成一個滑稽可笑的詞,就意味著我們必須先否定自己,然後才能肯定自己。生存第一,其次才是興趣。隻有幸運的人才有可能做著自己喜歡的事情謀生。如果說有什麽人的工作可以稱得上事業,或許隻有牧師所做的才可以稱得上事業,因為他要改造的是人的靈魂。”
藝術家幹的也稱得上是事業,因為他們更多的是為了表達自己,而不是要這個商業社會認可自己。
過耳風說:
俺也很奇怪同學們對幸福這個定義的討論這麽熱烈
好像這裏最幸福的當數海上跟浮生,其次是辣掌櫃,拈花,竹子,小出,泌霈等等,婭米屬於正在尋找幸福的同學,必須長篇大論地說服自己相當幸福,卡卡
彭同學可以看出比較不幸福,因為他還需要更多的小蜜...
群眾似乎也不是特別幸福,因為他跟俺一樣連討論什麽是幸福的勇氣都沒有
卡卡
婭米回複:
那誰,那誰,還有那誰誰誰,一並謝過,不一一回複浪費公共資源。
特別表揚一哈彭同學和過耳同學,總結得生動形象通俗易懂,比我和浮生扯來扯去說不清楚明白多了。
本來好像沒幸福什麽事兒,結果卻為幸福爭了起來,我終於明白世界是怎麽亂起來的啦。
幸福應該是象剛開了蓋子的香檳酒,壓不住的嗞嗞往外冒,要靠長篇大論說服論證得來的,估計也是偽幸福。 卡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