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閑數落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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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雲裳 

(2008-10-08 21:43:27) 下一個
我在佛前祈禱了三千年,修煉了三千年。今日,終於得償所願能覆於他之上。然而,由於我的自殺,佛祖對我進行了懲罰。所以,我們不能言語,我隻能感受他的溫度,他的呼吸。我叫裳,前世是這個男子的妻。他叫磊,是個羽扇綸巾的書生。
  還記得嫁他的那年,有桃花燦然如雨,天空澄淨,柳堤煙雲般氤氳著青色。迎親的隊伍火紅一片,突兀而熱鬧的出現在這個寧靜的小村裏。他一臉笑意的站在門口,胸前有與我嫁衣一般火紅的花。薄薄的嘴唇漂亮而魅惑的勾起弧形。眉間一道刻痕卻深深刻進我的心裏,心便沒來由的一疼,如同初相見時。想來我與他的緣分便結於那時。那時是初夏,有草長鶯飛,有溪水晚霞。
  我家不是大富,我亦不是閨秀之女。然而,父母對我是寵愛的。衝破俗禮教我讀書識字。某日,在院中寫字,伴著清風傳來朗朗之聲:所謂伊人,在水一方……我知道這是《詩經》裏的句子,做先生的父親最早教我的便是這個,念出它們時,父親回望母親,兩人的眸映著霞光,仿佛千波湖上的星子。他們便遺忘我的存在,非等我搖著父親的手大聲叫:“爹爹,爹爹,後麵呢?”父親方回首低望我,盈盈笑意充斥在那雙如深潭的眸裏。長久下來,我便明白,那樣的光彩,叫做愛。
  我是獨女,常因為寂寞而追問父母為什麽我沒有兄弟姐妹。母親總在這時輕撫我的發,笑著告訴我:因為人的一生,愛一次就夠了,而愛一次隻能結一個果。我便歡鬧著跑去抱住父親,大叫:“爹爹是杏樹,我是杏果。”這時父親會抱我起來,拚命旋轉,如飛一般看景色在眼前飛逝,最後遊離成塊塊色斑。
  母親家世顯赫,外公富甲一方。少時曾見過外公一次,他腆著碩大的肚子,穿著光鮮的綢緞衣服,宛如天神似的出現在我家不大的院子裏。之後一個老婆婆拉住我,一直的哭,手絹是好看的淡紫色,她說,她是我外婆。從日出到日落,這群人候鳥一樣來了,走了。空餘下一地清風,滿目蕭索。
  母親自那次以後便一直哭,終於病倒榻前。父親辭了先生的工專心照顧母親。偶爾教隔壁孩子讀書,以此收取些許米、油維持生計。我於是怨恨起那個肥碩的老人,那個自稱為我外公的男子。我開始幫忙幹活,每日晨起踏著一地青翠去兩裏外的溪邊洗衣,賺取微薄的幾個銅板。而每日披著殘霞歸來時,都能看到父親修長的身子立於院中,一邊望著門裏的母親,一邊盼著門外的我。殘霞下的影子單薄而無助。每每此時,我都會仰頭,天空通常是血一般的紅。忍住淚水然後歡奔回去。
  父親的笑越發少了,而母親的呢喃越發多了。終於一日我尚不及踏入院門便聽到父親撕心裂肺的呼喊:桑眉!那是我第一次聽到父親叫母親的名字,然而那樣的呼聲卻早已隔了天人的距離。淚水撲出眼眶,我頹然蹲下,靠著泛黃的牆壁,有窒息的感覺有撕裂的疼痛。
  母親下葬那天,我第二次見到那個自稱我外婆的女子,她神色哀怨卻透著緊張的跑來抱我,然而遞給父親一疊紙,上麵有花花綠綠的圖畫。不久,一批穿黑衣戴黑帽的男子拉走了她。外公自車上下來,以極快的速度揪住父親,兩個男人就這樣對望著,然後彼此流淚,終於癱坐地上,任黃沙描下滿臉淚痕。
  “你記住,是你害死眉兒。”臨走時,外公指著父親咒罵。然後絕塵而去,一路揚沙。
  半晌,父親起身,將那疊紙燒掉,周圍的村民大聲嗬止,“你瘋了,那是銀票…….”翻飛的灰燼如黑蝴蝶漫天飛舞。
  那夜,父親遞給我一個箱子,裏麵全是母親那些奪目的首飾。我知道,若不為我,父親不會再留於世,而此時的他亦無心再顧生計問題。三更敲過,我擦幹淚,望著窗外幽白的月,我知道,我再也不能抓著父親的手叫他講故事了。我知道,一切都變了。
  然而流光飛逝,一切疼痛都淡化成一道粉紅的疤,印在心裏,不去觸碰便不會疼痛。父親開始漸漸恢複,又回到私孰當先生。除了母親的祭日,他幾乎時時帶笑,唇角微翹,眼中盈盈。
  想來,遇到磊時,便因那笑迷失了吧!他薄薄的唇有微翹的弧形,一如父親的笑意,帶些疼惜,帶些驚喜。
  那日我照例去溪邊洗衣,捋起長長的裙擺,挽起衣袖,任由清風拂麵。然後我聽到熟悉的詩句:所謂伊人,在水一方。我直起身,甩了甩頭發,尋聲望去。溪的對麵,一個青衫男子咧嘴而笑。
  “《詩經》的句子,怕不適於我這樣村野女子。”他愣了愣“你讀過書?”我眯眼看了看他,然後拾起衣服轉身離去。他匆忙涉溪而過,阻住我的去路。“對不起,我該想到的,仙子自然識字。”我噗哧笑了出來。
  自此以後,我每日均可遇到他,我們並肩聽鶯飛草際。觀落日紅霞,描遠山黛色,吟鬆風詞話。相聚的時光越來越快,為了多些時間相攜,他甚至幫我洗衣。漸漸夜裏亦有他的身影。某日夢回,見到母親對年少的我說:女人一生隻會愛上一個男子,為他結一次果。那夜,初潮來臨,我又羞又澀。我知道我已成人,可以選擇一個男子,為他結一次果。
  父親敏銳的察覺到我的變化。幾次三番的以別家公子提親為由逼我真話。我總是笑,淺淺的。他便會在我的笑裏迷失,忘記追問那些欲知之事,隻輕柔的撫摸我的臉,眼神複雜。
  再次遇到他時,他依舊青衫,這次,他為我講了牛郎織女的故事,我仰頭看滿天星子,想起父母的眼眸,那種燦爛迎著叫愛的光芒。不覺唇間一涼,一種輕柔覆上來,我睜眼看到他赧紅的臉。
  “我叫裳,住在東村,院內有兩顆銀杏樹。”他望著我,開心的笑了“我叫磊!”我點頭,然後起身跑開。
  第二天,媒婆上門,遞上了男方帶來的禮金,一枚湛藍如水的寶石項墜。在父親錯愕的目光下我收下了這枚墜。隻因媒婆口中那句“磊公子”的稱謂。
  花紅柳綠,出嫁那天,父親為我戴上了那枚項墜。望著他滄桑的背影,我哭了出來。他口中隻呢喃的呼喚著兩個字:眉兒,眉兒……
  回門的時候才知道父親過世了。就在我新婚的那夜,父親提酒去看望母親,醉倒在那株銀杏樹下,與母親相攜而去。漫天杏葉如翩翩翻飛的蝶,我想,他們終於在一起了。
  當夜,在我生長的院裏,磊溫柔的吻幹我的淚與我纏綿。我卻聽到風聲如泣,蕭蕭葉落,銀杏樹的影斑駁的映在窗上,偶爾杜鵑淒厲的啼著:不如歸去,不如歸去。我抱緊磊顫抖著,忽然有種不詳的預感。
  婚後一年,磊對我百般疼愛照顧,可是我卻一直不能為他帶來一兒半女。我想為這個男子結一次果,然而大夫的話卻如利劍深深刺進我的心窩。於是公婆開始埋怨,村裏開始議論起來。“女人不會生要了幹嘛?不和母雞不下蛋一樣嗎?”“誰知道啊,她外婆她娘都隻能生一個, 誰知道她居然一個都不能生。”“另娶一房吧…….”
  在各種議論裏,磊日漸憔悴。他在奮力抵抗著壓力,而他是個孝子,所以他痛苦。入夜,我吻他,然後告訴他,另納一房吧!他轉身望我,眸裏閃爍著星光。我笑了,我知道那是愛,而我隻要知道他愛我就夠了。
  於是雲進了門,喝著她遞過來的茶,看著公婆的笑臉。隻覺心中酸楚,口中苦澀。磊從開始的隔天來一次,變成一周來一次,慢慢的,我的院落隻有鳥語花香,鬆風竹色。我強烈的想念起我的母親,想念起父親,想念那個古老的院落,那兩株相偎的銀杏樹,還有初相見時磊眉心的刻痕,眼中的笑意。然而薜荔空牆,一切妄然。
  風在起時,我又聽到杜鵑的啼聲:不如歸去,不如歸去…….

  佛祖扣上菱花鏡“裳,水月夢竹一場空,你對你的前世可還有疑?”我低頭想了想問:“是何造就我與磊如朝露般的情緣?”佛祖笑:“癡兒啊癡兒!”他重又開啟菱鏡,裏麵有接天碧海,孤島一座。我緩緩步近,見島上一具女屍,赤裸身體。“雲?”我驚,轉頭看向佛祖,他但笑不語。我繼續看,見一個男子遊上來,然而悄然離去。第二個為她的臉覆上絲絹一塊。第三個為她蓋了一件衣裳然後葬了她。鏡中景象消失。我迷惑的看著佛祖,他慈祥的麵上浮現一絲哀愁“裳,你真要知道麽?”我毫不猶豫的點頭。佛祖喧了聲佛號,然後歎:“癡兒啊!你本是那件衣裳,隻因羨慕那被葬女子而化身為人,愛上了那件衣裳的主人。而你注定不能與他長相廝守。因他並非葬你之人!”
  “如何不是?”我打斷佛祖的話“他何嚐沒有葬我?”佛祖笑:“你既非因,何來果?”然後金光一閃不見蹤影。空留一室佛像,一室燭影。我頹然倒地,回響腦中的是那句:你既非因,何來果?淚水四溢,難道注定了我與磊的萍水而過?注定了不再重逢?我不甘,於是我開始祈禱,我開始修煉。我要再回去,去那個柳色氤氳,溪水潺潺的村落。再看一遍他眉間的刻痕,眸中的笑意,再聽他輕喚我:裳!再聽他淺吟: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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評論
浮生閑數落花 回複 悄悄話 嗬嗬,有特地為歌曲寫過的小說。《醉月華》《劍廬》《消看白狐》
以後會陸續發上來,多謝天寺~
echolong 回複 悄悄話 sigh!
天寺 回複 悄悄話 這故事配你近日的原創歌曲:珠聯璧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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