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世的俯衝

跳入三界內,遊戲五行中
個人資料
正文

廣州,廣州

(2008-11-07 12:27:44) 下一個
廣州,廣州

提到廣州,老石就會用手指住我,說:都是她把我給帶壞的。

第一次見到老石,他剛從白雲機場下飛機,由公司的小秘書陪著來辦公室報到。

這個老外,穿一件燦黃色西裝外套,滿身旅途的風塵,一個鼻頭尖尖的大鼻子煙囪一樣地挺立在臉上。整個人又高又瘦,站在窗戶跟前,硬把光線擋掉一半。當時我心想:怎麽還有這麽醜的鬼佬啊!

有一天周末晚上,我和別人吃完飯,到辦公室去取個東西,不想碰見老石一個人坐在電腦跟前,正就著瓶啤酒啃一個長麵包。我隨便跟他聊了幾句,他說廣州很好,可是他還是有點想家。那天燈光照在他的大鼻子上,投下一道影子,把他的長臉映襯得相當柔和。他的藍眼睛在淡淡的眉毛下麵影影幢幢地閃著,有一種兒童的天真和羞澀,很讓我動心。

我說廣州有很多好玩的地方,要不要我帶你去看看。老石可能沒想到這個平時冷冷的中國女人突然變得這麽熱情,猶豫了一小會兒。我看出來他的心思,問他要不要再叫多一個同事,人多熱鬧。

後來我們和另外一個年輕的德國同事阿明,一起去了小山吧。泡小山吧,是老石“學壞”的第一步。

那是1994年,中國剛剛取消了兌換券,廣州黃埔開發區的外國工廠一天天多起來,星級酒店和辦公樓裏,老外早已經不是什麽稀奇貨色了,除了大酒店自己的酒吧和的士高,環市路一帶的的私人小酒吧也一間間地冒了出來。

小山吧坐落在花園酒店對麵,友誼商店旁邊,占盡了地利人和,生意好得不得了。店主是個軍隊出生的中年人,很有後台,否則也沒有膽子在這樣的地方做酒吧生意。小山吧不大,擠擠攘攘地剛放得下十幾張桌子,除了各種酒水,也出賣一些好象羅送湯,廚師沙拉一類大路西餐。

那時候廣州做洋人生意的雞妹妹們的主要活動場所還多限於各大酒店,據說她們的活動路線是:九點以後在花園,沒收成十二點以後去中國,到半夜還兩手空空就隻有上街站崗或者回家睡覺。

花園酒店的酒吧,由於周圍小酒吧的競爭,晚上經常是冷冷清清,偶爾進去一個外國男人,馬上圍過來一堆佳麗,公司男同事去過兩次,吃不消,都不敢再去。中國大酒店地下的“cat walk” 的士高,越晚生意越紅火,不過那裏出入的女人除了做皮肉生意,也有夥同黑幫騙錢夾皮包的,常住中國的鬼佬們多有風聞,不大去。那裏做的大部分是一年兩季廣交會的生意。另外其他酒店,比如華美達的的士高,我去過一次,看見一個妹妹手拿一本書,專門找外國男人教授英語。據一個住在那裏的鬼佬說,有一次剛剛坐定,有一個小姐走上來,開口就問:How much?

比起這些地方來,小山吧當時還比較純潔,裏麵進進出出的年輕女人雖多,大部分不過是些“釣鬼佬”的良家少女,其中很多是本地人,坐在吧台前,買一杯生啤,有一搭沒一搭地跟酒保聊天,酒吧裏的動靜都收在眼睛餘光之中。這些女孩子,有些過幾天不見,已經不坐吧台,換成後麵的台座,身邊陪著一個鬼佬。再過幾天,卻也許又回到吧台前麵去了。她們有時候也結伴前來,嘰嘰喳喳地誇張地大聲調笑。我好幾次看見一個斯文苗條的年輕女孩子坐在角落裏寫字,左手夾著一根煙,台麵上一大堆書。後來又看見她和一個很老的鬼佬在一起,字不寫了,書也不見了,煙還在抽,隻不過換了右手。

和老石去了兩次小山吧,我的錢包受不了。我那時候是個很高傲自尊的女人,對於外國同事尤其如此,每次有人不經我同意代付酒錢,我就會跟別人翻臉。小山吧生啤當時二十塊錢一杯,是花園酒店的一半,我的工資每月不過三千人民幣,要付房租水電,還要買衣服坐的士,二十塊錢一杯的啤酒,實在不敢多喝。所以我就帶他們到我經常去的“One Love”。
One Love是個的士高,開在陵園西路一座破舊的老房子裏,裏麵也沒怎麽裝修,隨便搭了個吧台,擺了幾張桌子椅子,中間空出一塊地方來供人蹦跳。後來生意太好,老板娘把二樓收拾出來,做成一間露天酒吧。One Love最早是個大學生和外國留學生聚集的地方,像我們這樣畢業不久,囊中羞澀的人也比較多,我在那裏經常碰到以前的同學,同專業不同級的,同級不同專業的,不同級也不同專業的。除了這些人,還不時有些西皮和窮藝術人出入,有一次我問一個長頭發的小姐旁邊那把椅子是否沒人,差點挨揍,原來那人是個先生,以為我諷刺他。

我有段時間周末沒人約,就和一群孤男寡女去那裏打發時間,看人給人看。晚上十點去,早上六點鍾回來,去的時候是一群人,回來的時候是另一群人,有時候也隻有我一個人,其他的,給人碰上或者碰上人,中途離開,不打招呼,我們心知肚明,也不去追究。回來的人數超過三個的話,我們就擠一輛的士隨便找一家開了門的餐館去喝早茶。喝完早茶回家捫頭大睡,一個周末就打發掉了。

老石對One Love記憶最深的是那裏的廁所,說裏麵紅紅白白,實在是恐怖。有一次他在如廁的時候,旁邊小便的男人問他:Are you gay?

廁所盡管臭,並不影響跳舞的人的瘋狂,深夜以後,舞廳裏燈光更暗,放出纏綿的曲子來,眾人就開始貼麵。角落裏一群人用一張紙卷出一支煙來,一人一口地遞下去。
One Love開始時是女士免票,男士門票五塊一張,廣州生啤隻要五塊一杯。後來男女門票均免,不過啤酒也漲了價。漲價的原因是許多鬼佬慕名而來,鬼佬來了,作鬼佬生意的妹妹們也跟著來了。

據行家說,廣州最早做鬼佬生意的妹妹最漂亮,八十年代末的時候,好多在花園酒店大堂出入的高級雞都是大學畢業,英語講得溜溜棒,模樣氣質均屬一流。到九十年代以後,這些先驅者大多金盤洗手,有的掙得盤滿缽滿,有的嫁得金龜夫婿,還有的改行下海經商。新一代的雞妹妹雖然也在大酒店打風,不過層次已經差了一大截。

老石膽子大了,也自己和同事朋友去One Love。有一回阿明得意地告訴我,他在那裏認識了一個越南美女。我後來見過這個女孩子,原來她是湖南人,湖南美女轉籍越南,到底是因為音樂聲音太大,還是因為湖南美女的英文太糟,無法考證。湖南美女和阿明好了一段時間,最後看他無意婚娶,就嫁到加拿大去了。老石大概也在那裏認識了幾個紅顏知己,有段時間老是有人抄著洋涇浜的英語打電話來找他,他一邊接電話,一邊偷看我,滿臉不自在。其實那時我跟他還什麽都沒有,誰願意找他,我才無所謂呢。
One Love後來可能得罪了哪方貴人,有天晚上被警察搜查,報紙上說抓了一車沒有證件的可疑男女,酒吧也被勒令關閉,那時候,我和老石已經出雙入對,換到大象堡去蹲點了。

大象堡大概96年才開張,就開在小山吧旁邊,據說老板後台也不小,不然沒有膽子跟小山吧搶生意。事實上,大象堡開張不久,就把小山吧的生意搶走了一大半。原因之一是大象堡比小山吧大不少,內部裝修也夠品位,老板專門找了個音樂學院的學生放唱片,都是六七十年代的老搖滾,或者當季的榜上歌,不僅鬼子們覺得很有歸宿感,不少摩登青年也願意去那裏會會朋友。原因之二卻是因為小山吧裏後來做皮肉生意的雞妹妹太多,名聲壞了,最後變成老男人花錢解悶的地方。

老石願意去大象堡的原因之一,是因為那裏賣加士伯紮啤,他後來跟我說,即使在德國,加士伯也算是很好的啤酒,雖然它是丹麥產的——這話出自一個德國人之口,可見這啤酒真的不錯。另一個同事阿明也愛喝加士伯,卻是因為上海美女安娜,安娜那時在加士伯廣州公司做事,後來成了阿明的太太。

除了去大象堡,我們有時候也到假日酒店去坐坐,那裏成年有菲律賓band演唱,老石最不能忘懷的是一個叫簡妮的女歌手。簡妮黝黑豐滿,唱起“I will always love you”來,頗有Whitney Houston 的韻味,,每次老石去,簡妮一定點名為他唱這首歌。後來我陪老石去的次數多了,簡妮再點老石的名唱這首歌的時候,就指著老石和我說:just for him, not for her。這件事,老石一直得意至今。

我和老石結婚以後,廣州的酒吧越來越多,one love的老板娘重出江湖,又在環市西路和一個法國人一起開了一間酒吧,我以前的德國同事也從公司辭職,和巴西女朋友經營起墨西哥餐館加酒吧來,其他的還有美國回來的華僑開的美式酒吧Cathrine’s bar也紅火過一陣子。我和老石有時候一天晚上連趕好幾間酒吧,可是老石沒有了以前徹夜坐吧的興致,他說,吧裏莫名其妙的女人越來越多,以前那些清純可人的愷西和西西麗亞們都不見了。其實我倒覺得主要原因是他有太太陪在身邊,新的愷西和西西麗亞們對他不大上心而已。

去年老石陪我回中國,路過廣州,小山吧和大象堡還在老地方。我們坐在大象堡的吧台邊,那個女酒保居然還是五年前離開時的舊人,拉住我不停問長問短,告訴我現在廣州白人鬼佬少了,多的是印度人和黑人,廣州夜生活的中心也轉移到黃埔東路一帶,所以大象堡生意越拉越冷清。而且,現在嫁老外也不時髦了,以前常來這裏釣老外的某女及某某女,聽說早已經下海經商,成了大款。

我笑了一笑,我和老石在中國的日子裏,這樣的話,直接的和不直接的,我聽得太多了,早已經學會不去追究言底之意,而且到了我這把年紀,也煉就了避重就輕的本領。所以我說:誰叫我把人家純潔的歐洲男孩子教壞了,罪過太大,沒有辦法,隻好以身相許,拿一輩子時間來贖罪了。

20.11.2005
[ 打印 ]
閱讀 ()評論 (4)
評論
一果兒 回複 悄悄話 一段時間讀一篇.慢慢讀,慢慢品.的確可以許多遍地讀下去.
有魅力的人寫有魅力的文字,隻好佩服,沒有辦法.
過耳風 回複 悄悄話 回複文虻的評論:
握手!你是“文虻”,一定是愛盯著文字的,嗬嗬
文虻 回複 悄悄話 這篇讀過, 又讀了一遍。 有“材”大氣粗之感。 材, 材料也。材大, 就遊刃有餘。反過來,就會捉襟見肘了。

文字是一貫的幹淨利落。很理解你對文字的喜愛, 因為我也是啊。
登錄後才可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