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天
2008.10.26 星期日 晴
德裏
5點醒。
上網。
6點坐地鐵再去新德裏。
以前誤以為新德裏是象堪培拉那樣無中生有、獨立並行於德裏舊城的一座新城。這次才弄明白它實際上隻是英國殖民政府在1911年決定把首都從加爾各答遷到德裏時在德裏市中劃出的一塊約47平方公裏的土地(整個德裏占地1,484平方公裏)。由埃德溫·勒琴斯和赫伯特·貝克設計,英國人把這塊土地上的一小片變成了現代印度的權力中心、統治中樞和國家象征,即英王大道(Rajpath)、總統府、國會大廈和印度門(India Gate。孟買的印度門英語叫Gateway of India)。
東西走向、不到3公裏長的英王大道是英屬印度(和印度共和國)最重要的馬路。
其西端為一斜坡,坡頂乃從前的總督府、如今的總統府。製作精致的鐵柵欄外不設衛兵或崗亭。把門的是兩門十九世紀的山炮。柵欄裏麵青草如茵,大樹如蓋,廣場平坦,巨柱兀立,綠頂圓拱下赭黃相間的大廈古典莊嚴。
總統府
勒琴斯設計的是世界上最大的國家首腦的府邸,裏麵共有355間房。
總統府前方大道兩側是貝克設計的南北對稱的中央政府辦公大樓。印度政府的核心部門-總理辦公室、國防部、財政部、外交部和內務部-都在這幾堵長長的赭色圍牆裏麵。兩樓之間的大道在這周日的早晨變成了旱冰場。幾十個大大小小的男孩女孩,許多頂戴頭盔,下綁護膝,在教練的注視下滑行。有些戰戰兢兢,搖搖晃晃,跌跌撞撞;也有些瀟灑自如,一往無前,甚至單腿鶴立。站在圍牆上的士兵肩背衝鋒槍,笑眯眯地看著。爸爸們在人行道邊或站或坐。
中央政府辦公大樓
中央政府辦公大樓北樓之北是外觀象體育場滴國會大廈。有路人見我拍照,就告訴我誰都能進國會大廈參觀。不過他不清楚星期天是否對外開放。而我敢肯定,無論如何,這樣的場所斷無在上午10點以前開門的可能性,因此隻能割愛。
英王大道在中央政府辦公大樓的東麵跟南北走向的漂亮的勝利廣場(Vijay Chowk)垂直交叉。穿過勝利廣場後,大道兩邊是大片保養得非常好的草坪。草坪上到處是打板球的人。他們的汽車或摩托車就停在草坪的邊上。跟在孟買的橢圓草地上一樣,這裏也是清一色男子的天下。想必這些人以公務員居多。
勝利廣場
即使晨霧很濃,站在總統府前也能看到英王大道東端的印度門模糊的影子。
印度門高42米,位於大道的正中,原稱印度戰爭紀念碑,本為紀念在一次大戰和阿富汗戰爭中為英屬印度而陣亡的九萬印度士兵而建,牆上刻有所有死者的名字。
至少在形式上英國人象尊重自己的陣亡將士一樣尊重殖民地的陣亡將士。
印度門
印度門下以前車輛日夜絡繹不絕,近年來因為擔心恐怖主義分子的汽車炸彈的破壞,車輛已不準穿門而過。
我到那裏時不巧,一支儀仗隊正在操練,外人不能走近。
在電視上看慣了中國儀仗隊的整齊劃一、威武雄壯,眼前的這些儀仗兵卻縮胸挺肚、拱背彎腰、步伐不齊、精神不振。看他們橫豎不順眼其實更多是因為我怨他們怎麽不在軍營裏操練得象樣些再到實地彩排,害得我不能細看印度門,不能到門洞裏瞻仰印度獨立後添加的無名戰士墓和長明火。
印度門東麵是個紀念公園。一個上有華蓋的高高的亭子中間怪怪地空空如也。亭中原是拍板決定印度遷都方案的英王喬治五世的立像。他的像被搬走後有人建議以甘地像取代,卻竟然不能取得共識。
紀念公園
公園裏還有個印蘇友誼紀念碑。以前在埃及的阿斯旺也見到過巍峨的埃蘇友誼紀念碑。好象還沒在世界上任何地方見過彰明中國友誼的紀念碑,盡管中國一貫自稱“朋友遍天下”,也確實曾經節衣縮食,為亞非拉許多所謂的“窮朋友”“小朋友”作出過不少無償的貢獻。
國家博物館位於英王大道的南麵,與勝利廣場和印度門大致同等距離。
新德裏建都工程在1912年啟動,一次大戰後全麵展開, 1931年完工。而僅僅16年以後,印度就獲得了獨立。如今每年的1月26日,遊行隊伍都要從總統府出發,沿著英王大道(!!)走到印度門以慶祝獨立日。
離開英王大道後到舊堡(Purana Qila)。
舊堡是莫臥爾王朝的第二任君主胡馬雍於1533-38年間為其朝廷建立的城堡。城牆周長1.5公裏,最高處達18米。不過城堡內現存建築如有5個馬蹄形拱門的清真寺和八角藏書樓兼天文觀察台等多為1540-45年間一度統治印度北部的阿富汗君主舍爾·沙赫所建。
舊堡
堡內以大片的草地和成蔭的綠樹為主而遊客稀疏。兩層的藏書樓兼天文台外平台上坐著一對年輕戀人。他們也許不知道,在1556年1月24日,為了趕著去清真寺祈禱,胡馬雍就在這平台的台階上摔倒,頭部受傷,兩天後不治而死(胡馬雍在1540年失去政權,15年後卷土重來)。
出舊堡後叫了輛“突突車”(機動三輪車)去胡馬雍陵園。七、八十年代在上海時,好幾個朋友都是俗稱“小烏龜車”的機動三輪車的駕駛員。印度的突突車比上海的小烏龜車大些,車篷也高些。
見過無數陵園墓地。從開羅郊外吉薩沙漠上不可思議的金字塔,到天安門廣場難以理喻的紀念堂;從澳大利亞大金山(Bendigo)上千華人淘金者淒涼的荒塚,到盧森堡郊外幾近完美地體現了“在死亡麵前一律平等”的原則的二戰美軍陣亡將士墓地;從秘魯納斯卡附近早被盜墓人反複折騰摧殘,如今卻讓考古學家化腐朽為神奇,裝點出些許美感的骷髏,到聖彼得堡柴可夫斯基、陀斯妥也夫斯基等俄羅斯民族精英長眠的名人公墓。
然而沒見過這樣的宮殿+花園式陵園。
這是南亞次大陸上第一個規模巨大的波斯風格的陵園。
宮殿即陵墓,高4、50米,外牆以赭紅砂岩為主,配以白色大理石勾勒出的圖案。底層正方,邊長100多米,四周走廊外均為馬蹄形拱門。三層陵頂立著尖塔涼亭,中間由灰白圓拱覆蓋。中央大廳呈八角形,正中為純白大理石的胡馬雍衣冠塚(其真正的靈柩置於衣冠塚底下的地下室)。每一個角都通向另一個八角廳。廳外又有廳,廳廳相連。這些廳裏有另外5個莫臥爾王朝的君主以及眾多皇親國戚的石棺。胡馬雍的皇後也葬在這裏。實際上這個陵園就是這位皇後下令修建的。
花園占地13公頃,被細小的水渠分割成規整的正方形或長方形,所有水池、草地和冬青樹壇也都呈規整的正方形或長方形。
據說這樣的宮殿和花園就是古代波斯人想象中的天堂。
確實非常漂亮,至少比我見過的任何陵園都漂亮。
胡馬雍陵園
這裏無愧為世界文化遺產。
除了這座宮殿陵墓,陵園裏還有其他幾座陵墓,其中一座是個皇室理發匠的墓。仔細一想也真是,要是理發匠心懷叵測,哪個皇帝皇子皇孫能躲過他的手下利刃?
接著又坐突突車去甘地紀念館。
當初剛到澳大利亞時,幾個星期裏租了幾十部經典名片包括十幾部曆年奧斯卡最佳影片的錄象帶沒日沒夜地惡補,其中一部就是由本·金斯利主演的《甘地》。金斯利演繹的甘地就此先入為主成了我所認知的甘地:一個瘦骨嶙嶙、相貌委瑣、執著於“真理即神”的信念、不惜代價奉行非暴力不合作策略、謙恭、安貧樂道、不存世俗偏見的小老頭。這些年來零零碎碎接觸到的材料基本上不斷豐富強化了這一印象。
甘地紀念館本是個巨商住宅,甘地在這裏度過了他生命最後的144天。住宅內部不供參觀。另辟的陳列室介紹印度民族獨立解放運動的過程以及甘地在其中的作用。室外有不少甘地的語錄牌(如“於物質需求,村莊即我之世界;於精神需求,世界即我之村莊”)。甘地住過的房間外有尊表現他赤膊赤腳紡紗的雕塑。草坪上有個方亭,亭中立著個樸素無華的石碑。石碑所在就是1948年1月30日傍晚甘地準備與民眾一起祈禱時被槍殺的那一點。
館裏的瞻仰者絕大部分一看可知是外地來的草民百姓,大部分赤著腳。
甘地遇刺處
廁所指示牌上的英語是Public Convenience (大眾方便處)。
英迪拉·甘地紀念館距甘地紀念館不遠。
分別於1966-1977和1980-1984年間擔任總理,英迪拉·甘地是印度唯一的女性總理,更是世界上在位時間最長的女總理。一般認為她執政期間取得的最大成就一是實現了“綠色革命”,解決了印度的糧食問題;二是使印度躋身於核大國之列;三是在1971年的印巴戰爭中大獲全勝,導致東巴從巴基斯坦分裂而成獨立的孟加拉國,大大改善了印度在南亞的戰略地位。
紀念館是英迪拉當總理時的住宅,原封不動保留著的她的辦公室兼會客室舒適溫馨但略顯擁擠。幾個書架4、5米高,直頂天花板。建築內其他部分改成了展室,以照片、文字和實物從家庭背景、生平重大事件一直介紹到她遇刺身亡。
照片中最著名的一張是她還是小姑娘時跟她父親尼赫魯的導師和戰友甘地的合影。老人在結束了又一次絕食後躺在床上,骨瘦如柴,奄奄一息;少女斜靠著枕頭,天真純潔,含苞欲放。兩人的手攥在一起,兩人的眼睛和嘴唇都充滿笑意。
室外前花園裏石片鋪成的甬道指示著英迪拉67年一生中最後的足跡。
英迪拉最後的路
1984年10月31日黃昏,當她走在園子裏前去接受一個英國人的電視采訪時,她的兩個錫克教衛士猛扣扳機,一口氣把19顆子彈射進了她的身軀。
她倒地之處覆蓋著一塊大玻璃,玻璃底下保留著她的血跡。
英迪拉·甘地紀念館特別與眾不同的是它實際上也是英迪拉的長子、1984-1989年間擔任總理的拉吉夫·甘地的紀念館,因為館裏有相當一部分展品介紹拉吉夫的政治生涯,他的私人和公眾生活,包括作為攝影愛好者的他拍攝的許多照片以及他被刺殺後從他身上脫下的燒得千瘡百孔的血衣等。
拉吉夫是在1991年5月21日的一場競選集會上被混在民眾中的斯裏蘭卡反叛組織泰米爾虎的女刺客扔出的炸彈殺死的。
拉吉夫之所以成為泰米爾虎必欲除之而後快的眼中釘肉中刺,是因為他一反其母親以金錢、武器和軍事訓練支持斯裏蘭卡反叛組織的政策,轉為支持斯裏蘭卡政府。他是他的外交政策的犧牲品。
英迪拉被殺是因為她在1984年6月初命令軍隊在錫克教最神聖的節日裏進攻被一小夥錫克教極端主義分子占據的位於旁遮普邦的錫克教最神聖的寺廟-金廟,造成了近5百平民的死亡,並對金廟造成了嚴重的破壞。
錫克教徒普遍認為動用特種部隊和坦克攻擊金廟是對聖廟的莫大褻瀆。許多人發誓要用英迪拉的鮮血雪恥。
因此英迪拉的死是她為自己的粗暴蠻橫的宗教政策付出的代價。
而甘地則死於他的信念和理想。
殺害他的凶手是他的同族同教。一些印度教極端主義分子對他恨之入骨是因為他讚成按照當初簽訂的印巴分治協議向剛成立的巴基斯坦提供經濟補償。
其實甘地始終反對英國殖民當局策劃的印巴分治。他相信和追求的是不同宗教民族的和諧團結共存。他公開說過“若要分解印度,先得把我分屍兩段”。因為印度獨立是印巴分治的結果,他甚至拒絕出席獨立慶祝大典。印巴在1947年8月分治以後,印度境內的印度教徒和穆斯林之間的衝突和殘殺愈演愈烈。為了平息騷亂,避免全國範圍的內戰,甘地苦口婆心呼籲各派領袖克製讓步,並以絕食至死相威脅。他認為信守協議支付補償款是印度方麵表現和解誠意必須做的事情。
一個畢生信奉和平主義和非暴力哲學,為消弭仇恨、阻止殺戮而殫精竭慮的人最終卻死於暴力、死於仇恨。
跟甘地紀念館相比,英迪拉·甘地紀念館非常擁擠。參觀者好象以城市居民為主。紀念館對麵的空地上停著成排的大巴旅遊車。
從英迪拉·甘地紀念館走回地鐵站。大道兩邊斑駁陸離的樹蔭下都是齊腰高的磚砌圍牆,牆上豎著大同小異的欄杆。注意到等距離間隔的深色大門上都有個小小的金屬門牌,上麵寫著地址、戶主姓名和頭銜職務。看到的除了眾多國會議員,還有高等法院首席法官、空軍副司令、陸軍少將等等。顯然每家都是象英迪拉·甘地那樣的一幢帶花園的單層住宅,或許占地麵積和建築麵積會小一些。
以前在其他國家隻見過醫生、律師或建築設計師之類的專業人士住宅外有類似的門牌。新德裏的高級官僚在這方麵表現出的公開程度聞所未聞。
一隻長著無比碩大的陰囊的猴子坐在一處路邊的欄杆上慢慢地享受著它的煎餅。
德裏猴子
旅行團晚上6點在旅館開碰頭會。
領隊叫拉吉(Rajesh),大概30左右的一個大胖子,聽上去已經為Intrepid 旅行社幹了多年了。
昨天看到的那份團員名單提供的信息不盡準確。
那兩個秘魯人是對小夫妻,他們其實在2年前就移民澳大利亞了,持的是澳大利亞護照。男的叫內斯多,搞電腦;女的叫費妮,是個會計。我對內斯多一長串名字中的一個“費德羅”特別好奇,問是不是跟古巴的費德羅·卡斯特羅有關。他說“當然”。他說他媽是個老師,希望他成長為象卡斯特羅一樣的革命家。他又說在拉丁美洲,中間名叫費德羅的男孩不計其數。
其他澳大利亞人中除了我,還有搞毒品谘詢的墨爾本的瑞切爾;布裏斯班的一對同性戀喬丹和凱特,喬丹是廚師,凱特在交通管理部門工作。因為凱特擁有澳大利亞和英國的雙重國籍,而英國允許同性婚姻,所以她們去年在布裏斯班的英國領事館舉行了婚禮儀式,並特意給澳大利亞總理霍華德發了請柬。澳大利亞至今隻承認異性之間的婚姻。堪培拉地方政府曾經通過允許同性婚姻的立法,卻立即被以霍華德為首的保守的聯邦政府否決了。在阿德萊德的某個俱樂部工作的凱特的阿姨朗達跟她倆一起旅行。(凱特有個弟弟在上海的什麽旅館工作,娶了個鄭州人妻子。)加上安德魯,他沒怎麽介紹自己。
安德魯的女伴黛碧是英國人,長得玲瓏小巧,以前當過秘書。另外3個英國人分別是海倫、馬修和埃德。海倫跟安德魯一樣職業不明。馬修是大學曆史係的畢業生,曾經在寧波學過3個月的漢語,會說“辣妹”、“好漂亮”等若幹詞。這一年在周遊世界。離開印度後就會去悉尼附近的農場摘水果。埃德中學剛畢業,準備讀現代史,申請了包括牛津在內的5所大學,正在等通知。他說他的家庭出自印度,所以他的旅行有點“尋根”的意義。不知是商界(東印度公司)、政界還是軍界的背景。
會後大家首次聚餐。
第六天
2008.10.27 星期一 晴
德裏-前往傑伊瑟爾梅爾(Jaisalmer)
清晨上網。
7:35全團隨拉吉在地鐵車站附近搭公共汽車去老德裏。
從地圖上看,旅館所在的Karol Bagh地區與老德裏之間的直線距離不過4、5公裏,車卻走了將近1小時,想必繞了很大一個圈。如我還是遊兵散勇,或許就走去了。
雖是交通高峰期,車上倒不太擠,我們十幾個人幾站後都坐了下來。
一處十字路口的紅燈上寫著“RELAX(放鬆)”一詞,讓人莞爾。
老德裏原稱沙賈漢納巴達,是莫臥爾王朝從1639起直至1858二百多年間的首都,建城的就是那位為亡妻造泰姬陵的莫臥爾王朝的第五代君主沙賈漢。能造出那樣舉世無雙的陵墓,他的都城怎麽也不至於過於寒磣。
問題是我生晚也。古都當年的繁華富貴早已了無痕跡。
我們先到號稱全印最著名的清真寺之一的星期五清真寺(Jama Masjid)。不言而喻,這寺也是沙賈漢造的。
下車走幾分鍾就看到了磚牆後高大的赭色寺門,同時也看到了寺外街道結結實實的混亂肮髒嘈雜。
據說寺裏能容納2萬5千人,每個星期五的中午都有成千上萬穆斯林匯聚於此集體祈禱。我見過幾百人的祈禱,那已經夠壯觀了。2萬5千人同時匍匐跪拜,那該會是何等的場麵!
可惜今天不是星期五。我感覺不到絲毫宗教氣息。同伴們好象也都有同感,誰都無意久留。於是我們很快就離開了。
星期五清真寺
拉吉領大家在迷魂陣似的狹窄小街裏轉幾個彎後在一個牆角的茶攤前停下,請我們喝印度茶Masala chai。瑞切爾等幾個一聽就歡呼雀躍,而我則是初嚐輒試。
從在煤氣爐上煮著的大鍋裏舀到杯子裏的是紅茶、糖和牛奶的混合物,特色是好象還加了薑、桂皮等調料。
街頭茶攤
從前在國內旅行時,路邊買的都是大碗茶。這裏用標準的茶杯。不太標準的是沒有茶碟。
街上全是店鋪,多半還關著。開著的幾家賣糖果糕點。夾在兩邊樓房間的天空被亂七八糟的電線、彩燈和銀色流蘇阻擋得更顯黯淡。
我正在東張西望,一個白衫白褲赤腳漢子走到茶攤幾步外小街對麵商店的卷簾門前彎腰開鎖。我以為是店主來開張了,不料他打開的竟是兩個店門中間一個高約2米,寬近1米、深不到30公分的袖珍鋪子。然而鋪子雖小,卻髒腑俱全,不僅有卷簾門、日光燈,還掛著招牌和廣告。
貨架上以香煙為主,除了成條成包的,還有單根零賣的。其他瓶瓶罐罐紙盒塑料袋裏不知裝的是什麽,估計無非是餅幹果脯糖果之類。
如此見縫插針利用空間,頗有點日本人的風格。當然,如果這是日本人的鋪子,無疑會幹淨的多、整齊得多。
喝完茶去看集市。
馬路上人流摩肩接踵。兩側的地攤上擺滿蔬菜水果、五金工具、日用雜貨以及燦爛的金盞花(marigold)和其他我不認識但同樣豔麗的各色鮮花。路中間有條大板車組成的長龍。這些板車的輪軲轆外裹著厚厚的橡皮而不是氣胎。板車夫大多左顧右盼,期待著雇主。也有的坐在車上,彎腰曲膝,安然打盹。還有的在用手機打著電話。
老德裏集市
馬路兩邊都是3、4層的樓房。幾天下來,我已經可以歸納出孟買、德裏這些大城市裏破舊建築的幾個特色:
1. 樣式五花八門,左鄰右舍往往南轅北轍,絕無中國城鄉工人新村或農民新村的那種整齊劃一;
2. 外牆塗色豐富,如同幼兒園兒童的塗鴉,完全隨心所欲。不過不象服裝色彩的亮麗耀眼,這些建築一片混湯濁水;
3. 大小廣告觸目可見,英語的居多,也有印地語和雙語的;
4. 門欄窗框往往朽敗傾頹,玻璃往往殘缺破損。
一幢樓房平頂上裝著一溜直徑至少1米的碟形衛星信號接收天線,每個天線外都有大鳥籠似的的立方體鐵絲網罩,說明即使是4樓頂上的龐然大物也難保無被偷之虞。
老德裏建築
才10點多,拉吉就把我們帶到集市旁一家小店吃午飯。雖然莫名其妙,也沒人表示異議。聽從內斯多和費妮的建議,我要了咖喱土豆卷餅(masala dosa)和豆餡油餃(samosa channa)。
飯後到錫克寺Gurdwara Sis Ganj Sahib。
錫克教初興於十五世紀印度的旁遮普邦,自鼻祖那納克以下共有十代宗師,其教義提倡人人生而平等,友愛互助,反對一切形式的歧視包括根深蒂固的種姓製度及對婦女的種種限製束縛。
這是我第一次涉足錫克寺。
老德裏的這個錫克寺非同小可。第九代宗師泰格巴哈杜爾就在這裏因為拒絕改信伊斯蘭教而被沙賈漢的兒子、莫臥爾王朝的第六代君主奧朗則布於1675年11月24日斬首。
進寺不得攜帶煙、酒、毒品和任何皮革製品,除了通常的赤足、淨手,還須用紗巾蒙頭。
跟許多宗教賦予上帝人類的形象不同,錫克教反對偶像崇拜,認為上帝無所不在、無形無影、無邊無際,因此寺裏沒有任何上帝或神或宗師的塑像、牌位或圖片。大廳前方桌子上供奉錫克聖典The Guru Granth Sahib,信徒在合掌鞠躬後坐下默念或誦讀聖典裏的章節、語錄和詩篇。為了強化信仰,修心悟道,錫克信徒必須“早請示、晚匯報”,並利用一切機會反複溫習宗師的教導。
錫克寺
寺裏另一大廳是個免費食堂。由於不搞偶像崇拜,信徒不必進香、點燈、燃蠟、上供以孝敬(或賄賂)上帝,但他們被要求為社會無償奉獻財富、時間和勞動。拉吉告訴我們,錫克寺廟就是錫克教依賴信徒資助麵向社會的慈善中心,任何人都能在此享受免費食物。他問我們想不想嚐試一下。盡管剛吃了飯,大家還是都表示願意。在毯子上剛盤腿坐下,馬上就有人來分配每人一碗一碟,碗裏裝豆子胡蘿卜湯,碟裏放烙餅。
還未到午餐時間,廳裏空蕩蕩的,沒幾個人在吃飯,而其中3個就坐在我們的對麵,那是知識分子模樣的父親和一對俊眼秀眉的小兒女。我注意到不僅父親,連那5、6歲的男孩右手腕上都戴著象征錫克教兄弟精誠團結的鋼鐲。
毫不奇怪,我們中沒人能吃完自己的那份。
餐廳邊是幾間廚房。一間裏十來個一看就知道是外來朝聖的婦女在坐著擀麵做烙餅,餅做成後放上一個特製的鐵架然後送進烤爐烘烤。另一間地灶上擱著幾個外徑至少1.5米的超大鐵鍋,其中一個裏麵煮著豆子。滿臉濃須的廚師站在鍋邊,用根柄比人高的鏟子象撐篙似的在鍋裏慢慢攪動。
走到院子裏才看出這寺的主要建築實際上是幢4、5層高的樓房。跟普通樓房不同的是平頂上四角都有金頂小亭。猜想樓上幾層的大部分應該是供遠來的朝聖者住宿的房間。
一處牆角下就席地坐著幾個這樣的老年朝聖者:虯髯長須,身著亮藍大袍,頂蒙水藍包頭,臉上密布填滿艱辛的縱橫溝壑,腰間卻束著桃紅和橙黃的腰帶!
回到寺前的接待室,還了借用的頭巾,取回背包,準備離開,拉吉卻在沙發上一屁股坐了下來。10多分鍾後見他還是樂不思蜀的樣子,我就上前問他接下去的活動計劃。他說沒活動了,休息一會回旅館,下午4點坐火車去傑伊瑟爾梅爾。
“連紅堡也不去?”我有點吃驚。老德裏的紅堡相當於莫臥爾王朝的紫禁城,是德裏最主要的旅遊點之一。旅行團的行程上有它。錫克寺倒是榜上無名的。
“不去,”拉吉回答得很幹脆。
“那我自己去。請告訴我朝哪個方向走。”我知道老德裏不是個大地方。
“今天是星期一,紅堡不開放。”
這就無奈了。不過無論如何也不能白白浪費這3、4個小時啊。這時才11點多。拉吉是印度人,分秒必爭不是他們的脾性,怪不得他。我隻能自謀出路。
腦子裏馬上想到昨天在英王大道上遠遠看到的國家博物館。問了地鐵站的大致位置,提起背包就走。在擁擠的人群裏橫衝直撞,又問了幾次路,找到車站上車後突然想到星期一連紅堡也不開,博物館是不是也會閉館?博物館在星期一不開放好象是挺普遍的。拿出導遊書一查,果然如此。再飛快掃描書上羅列的旅遊景點,一下選定了庫塔布塔(Qutb Minar)-來自阿富汗的第一個統治印度的穆斯林君主和他的繼任們建造的世界上最高的磚塔(72.5米)。
在新德裏車站出站,馬上朝路過的突突車招手。不清楚去庫塔布塔有多遠,但我知道它在德裏近郊;也不清楚來回多少車費算合理,參考旅遊書提供的去其他景點的價格,估計200-250盧比是絕對足夠了。
不料第一輛車要了個500盧比的天價,第二輛幹脆不去,好不容易等到第三輛,開價400,被我還到300成交。時間緊迫,不是斤斤計較的時候。
路上擠得慌,在好幾處被堵得寸步難行。感謝司機的高超車技,40分鍾後趕到塔區大門外。這時已經下午1點。先給了司機150盧比,讓他在外麵等我。
把門收錢給票的收了我一張500盧比的紙幣,給了我票,就去收排在我後麵的人的錢了。書上說庫塔布塔門票印度人10盧比、外國人5美元即250盧比,我知道又碰上了蒙騙企圖,但已是見怪不怪,客客氣氣而又堅定地說:“請找給我零錢。”那人馬上對旁邊窗口裏的人說“找他250盧比”。好象程序本來就該如此。
一進去就慶幸今天匆忙中做個了英明決定。
庫塔布塔高5層,層間有凸出的平台環繞。底下3層由紅砂岩磚砌成,第一層外表呈角形和弧形相間的垂直折紋,第二層全是弧形折紋,第三層則是角形折紋,頂上2層主要是大理石。塔身一圈圈的花紋精雕細琢,玲瓏雍容。在萬裏無雲的藍天的襯托下,下粗上細的塔體清俊而又巍峨,絕對可上明信片。
這也是個斜塔,傾斜度為60厘米。
塔下是個清真寺廢墟。
庫塔布塔
庫塔布塔在1193年動工,曆三代君主,於1286年竣工。因其年代久遠、造型獨特而被列入世界文化遺產,不過其功能至今諸說紛紜。有人認為是當年的清真寺的一部分,阿訇用於登高以召喚信徒按時祈禱;有人估計是炫耀伊斯蘭榮光的紀念碑;有人說可能是某次戰爭的勝利紀念碑,還有人猜測是防敵偷襲的了望塔。
塔區不大,但也不是一覽無餘。
區裏另有好幾處廢墟,據說是古代的印度教和蓍那教的寺廟,它們的磚木大都被拆去造庫塔布塔了。還有個20來米高的巨大磚垛,據說是後世的某個君主想造個跟庫塔布一樣但更高的塔而留下的爛尾工程。
在塔區花了不到一個小時,就戀戀不舍但堅決地離開了。擔心如回程還堵車,誤了及時跟團友會合,事情就大了。
幸好路上交通流速正常,順利回到地鐵車站,3點20回到旅館。喬丹、凱特幾個見到我就說她們在擔心我趕不回來。我謝謝她們的關心,回房間取了背包。
3點40離開旅館,4點50到火車站。
等車時站在月台上聊天。我問了拉吉兩個互相關聯的有關錫克教的問題。一是從教義上看錫克教理性中和,為什麽錫克教徒中會有那麽多人當兵當警察並且以驍勇善戰著稱?錫克教徒隻占印度人口的2%,卻占了英屬印度軍隊的四分之一,始終是英屬印度軍隊的中堅(上海解放前英租界的許多巡捕,所謂的“印度紅頭阿三”,就都是錫克教徒)?第二個問題是錫克教徒士兵也以忠誠可靠著稱,怎麽竟然會殺死他們奉命保衛的英迪拉·甘地?
拉吉解釋說錫克教義還要求教徒堅持和保衛人的自由及信仰的權利,為真理而獻身。在莫臥爾王朝的後期,錫克教被視為邪教而橫遭迫害,從宗師到普通人,成千上萬錫克信徒被囚被殺,出了無數烈士,於是錫克教徒群起習武以保護弱者和自己,“當聖徒也當戰士”成了每一個錫克教徒的生存理念。而英國人則利用錫克教與印度教、伊斯蘭之間的矛盾,有意識地扶持錫克武裝力量以製約抗衡人多勢眾的印度和穆斯林教徒。
談到英迪拉時,拉吉嗤之以鼻,說她完全是罪有應得,誰讓她下令用坦克進攻人家聖廟的。他沒有直接回答我的問題。
我想那兩個衛士在麵臨忠於職責還是忠於信仰,兩者隻能取其一而且必須取其一時,實在是別無選擇。
拉吉說他今年29歲了,但從未參加過選舉投過票。他不信任任何政客。他說印度的政客隻會許諾,從不幹利國利民的實事。
在拉吉看來,印度的問題第一是龐大並在繼續不斷膨脹的人口;二是上上下下的腐敗,尤其是政治的腐敗和警察的腐敗;三是宗教的衝突以及跟巴基斯坦的世代怨仇。他說距我們剛離開的旅館10分鍾步行距離的一處市場上兩個月前就發生過爆炸事件。他問我,印度每年國民生產總值的40%左右用於軍費開支,怎麽還能指望國計民生其他方麵有可觀的改善?
火車在18:10離開德裏,前往西部與巴基斯坦交界的拉賈斯坦邦的傑伊瑟爾梅爾。
半夜10點多,睡得正香,被拉吉哇哇叫醒。列車停在什麽車站上。他要大家下車去看世界獨一無二的奇景:坐在火車車廂頂上旅行的乘客。
可惜實在太黑,隻見每個車頂上都是黑壓壓的一層,但拍不成照片。
拉吉說不是車頂上的所有乘客都是搭順風車。那裏麵也可能有極少數是買了票的,他們隻是喜歡那種涼風拂麵的感覺,就象許多人愛開敞篷車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