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廬山的懺悔(八)

(2017-12-16 23:02:08) 下一個

走出旅館,轉兩個彎,再走一段下坡路,就到了一個三岔路口。一直往前走,就是“牯嶺”,我剛才就是從那兒過來的。往右拐,就可到達名聞天下的“仙人洞”了。

我想先到“仙人洞”去,一方麵它名氣大,另一方麵我想在那很有可能碰上她。

往“仙人洞”方向一直是下坡路,走不到半小時,會先到達“花徑”。

“花徑”實際上是個山中花園,裏麵有一個人造湖,因其形狀像月琴,故名之為“月琴湖”。我看到有幾個小孩隻穿一條短褲就跳入了一碧見底的湖裏,要不是怕難看,我真想也跳進湖裏去遊個泳。湖中有個三麵臨水的亭子,湖邊綠樹成蔭,橋一樣的石板小路將遊人引向園子的深處。走出門口,見邊上一塊石碑上刻著白居易那首膾炙人口的詠“花徑”桃花的名詩:

人間四月芳菲盡,山寺桃花始盛開。長恨春歸無覓處,不知轉入此中來。

想到白居易曾在這裏詠歎過豔麗的桃花,我不禁心馳神往。

告別了美麗的“花徑”,我繼續走向“仙人洞”。

從大路拐進“仙人洞”入口處,再向右走,就到了洞前。

一看之下,我大失所望。這個洞隻有半個教室那麽大,裏麵相當明亮,相當於一麵岩壁凹進去一塊,真看不出裏麵有什麽仙氣。

想當初毛澤東微笑地手拈熊貓牌香煙,站在洞裏,手牽李進同誌,饒有興味地看著洞頂那滴常年不斷的泉水。

洞的隔壁是一個小小的神殿,裏麵供著呂洞賓的神位。呂洞賓的神龕暗淡無光,這位老祖的香火也太不旺盛了。而且,就在他麵前,國家兼做茶水生意。托神仙保佑,茶水生意挺興隆的,我也在那買了一杯茶。

我坐在“仙人洞”前的石凳上,憑靠著石桌,品嚐著廬山的雲霧茶。一邊喝著,一邊做著守株待兔的好夢。後來我感到有些累了,就趴在桌上睡了起來。

睡了好一陣,我才醒過來。清醒了一下,我起身繼續往前走,那裏便是“錦繡穀”。

在這段時間裏,我一直在尋找“李進同學所攝廬山仙人洞照”中的那株“勁鬆”,聽說這棵鬆樹就在“錦繡穀”,但我始終沒找到,也沒找到照片上的那個角度。

“錦繡穀”其實是一片山穀,因其常年鬱鬱青青而得名。行走在山壁邊的石階小路上,讓人心中著實不安。這時正是下午三點多鍾,千山萬壑在猛烈的陽光勁照下泛起了一陣青色的光暈。

我來到懸崖邊緣一塊突出的岩石上,這塊巨岩的石壁上刻著“錦繡穀”三個字。雖然四周都有鐵欄杆圍著,但站在上麵朝下看時,腿還是禁不住一陣發軟。我用力搖了一下欄杆,見紋絲不動,這才放心地憑欄遠眺。四周都是山、四麵都是穀。

再看看腳下,簡直深不見底,要是掉下去恐怕還得自由落體一陣,這個念頭嚇得我趕忙離開。

離開巨岩,我繼續往前走,這以後景色有些大同小異,一直到最後才看到一片瀑布。這瀑布落差很小,並不壯觀。

從這裏走出,我朝下一個景點“龍首崖”走去。

在“仙人洞”時別人告訴我,到“龍首崖”隻需半個多小時,我估計天黑之前能趕回旅館,所以就放心大膽地上路了。這時情況有些不妙,天空中雷聲轟隆隆地響了起來,當我從大路拐上登山小道的時候,路上隻有我一個人,伴隨著我的隻有兩旁鬆林的呼嘯聲。

望望天、看看四周,我心中有些發毛。雖然帶著傘,我還是怕深山裏的雷雨;再則,我也怕路遇歹徒。一路上難得遇到人,即便遇到,也都是從“龍首崖”出來的。

不過我一向喜歡冒險,越是闃無一人,我越是覺得趣味橫生。我拿出地圖,照著上麵標出的路走,而且不放過這條路附近的任何一個景點。可惜得很,雖然從地圖上看,這一路有很多遊覽點,可實際上都已名存實亡。隻有兩個景點還值得一提,一個是外形有些像“上海雜技場”的小建築,裏麵正在辦畫展;另一個是“大天池”。“大天池”比一眼井大不了多少,而且都幹涸了,根據地圖邊上有個殿,如今也不複存在了,反正夠掃興的。

到達“龍首崖”時,那裏還有二十多個人,其中有兩個是複旦的。看到複旦大學的校徽,我感到份外親切。

“龍首崖”實際上也隻是一塊向外伸出的懸崖,但比“錦繡穀”的那塊巨石要險得多了。“龍首崖”從側麵看上去像是伸出的龍首,因此被如此稱呼。在懸崖的最前端,有一株向前伸出的石鬆。

“龍首崖”的四周當然也有欄杆,在頂端有一垂直的鐵梯,可以讓人下到三米以下一塊突出的八仙桌大小的石塊上。我爬了下去,爬的過程中腦子裏閃了一下萬一失手的後果。

站在上麵往下看,腳骨一下就軟了。雖然毫無危險(這塊岩石四周被圍了起來),但還是令人神經緊張。

有一個倒黴蛋把頭伸出欄杆探望,一陣風起,把他的“麥克”墨鏡吹了下去。那副眼鏡晃晃悠悠了好一陣才消失,看得大家嘖嘖連聲驚歎

從“龍首崖”回來的路上,我看到三個人迎著我走了過來。邊上無處可躲,否則我肯定會躲開的。

這三個人是:陳老師、他兒子、和他們的一個鄰居。

我硬著頭皮與胖胖墩墩的陳老師打了個招呼,幸好他們正急著回招待所,沒空與我閑聊。陳老師隻是匆忙地對我說:“小吳也上廬山了,你知道嗎?我在街上遇到過她。”

“是嘛”,我含糊地說。

我們很快就分手了,我回到那個三叉路口的時候已經快到六點了。

草草地吃了晚飯,我來到了牯嶺的街邊花園。這裏是納涼的好地方,裏麵有許多石凳,中間是草坪,很多人坐在草坪上。一群群集體出遊的青年圍著圈坐著,嬉笑聲、鄧麗君的歌聲響成了一片,把廬山黃昏的寂靜趕得無影無蹤,剩下的隻有塵世間的喧鬧。

廬山的黃昏是美的,這自不待言。已經日薄西山了,山下燈光點點,而天邊卻依然淡抹著一層玫瑰紅,映得遊人的身上都泛起了迷人的粉紅。

我想在這裏找一下她,就穿梭在人群中仔細地尋覓著,但毫無收獲。我不甘心,又找了第二遍,依然是不見蹤影。這下我灰了心,坐到了石凳上看著夜幕慢慢地降臨廬山。

夜幕籠罩著廬山的時候,我感到冷了。陣陣山風吹得我都快打寒顫了,再四下一看,納涼的年輕人都穿上了兩用衫(注:上海話外套的舊稱)。我生怕凍病,就戀戀不舍地回旅館了。

出了一天的汗,我用山泉衝著自己。山泉沾身,再加上晚風習習,我冷得發抖。

洗完衣服,我爬到床上,鑽進了棉被裏。睡在我邊上的是一個相貌很端正的青年,他問我:“你是複旦的學生嗎?”

我吃了一驚,說:“你怎麽知道的?”

他笑了,說:“你在旅館裏開發票的時候,我就在旁邊,看見你的學生證了。”

我反問道:“你是哪兒的?”

“我是武鋼的,”他說,“我叫楊清平。你呢?你是一個人出來的嗎?”

“我叫唐M,”我說,我與他互換了通訊地址。“我是一個人出來的,我喜歡一個人旅遊。”

他的表情顯得大惑不解,但並沒有追問下去。“我們是利用假期出來的”,他說。

我與他交換了一天的遊玩體會,然後他邀請我說:“明天你與我們一起玩好嗎?”

“好的“,我說,說完我就昏昏睡去了。這時大概是十點鍾。

(寫於1981年11月21日)

 

【1981年7月17日 星期五 晴 農曆六月十六】

在晨曦射進窗欞後不久,我醒來了。

不論是在附中還是在複旦,我都習慣於睡懶覺。可我出門旅遊卻總是醒得很早,而且一醒就起床,決不拖延。

我決定今天到含鄱口去,然後再上五老峰,在回來的路上再看看廬林大橋、黃龍潭、烏龍潭。

因為與楊清平約好了,我便與他們一起出發。他們一共有四、五個人,除了楊清平,其餘幾個人都有些流裏流氣的,從小楊的談吐中,我聽出他對這幾個同伴也不甚滿意。我們一直往前走,過了三岔路口,再過牯嶺,然後向右拐。到了一個岔路口,往上可去廬山賓館、往下可去黃龍潭。

忽然,我在往下的路上看到了她!

我撇下了楊清平他們,甚至連招呼都來不及打就跑向了她。到了跟前我才看到,和她在一起的還有兩個男青年。我猜測這大概就是她的同學與這個同學的夥伴。

見到我,她顯得很高興,問了我昨天遊玩的情況,我簡要地向她做了說明。她同學見我們在一起談得熱火,就走到了前麵。我問道:“昨天你在哪兒玩的?你住在哪兒?”

她告訴我因為累,再加上並不想玩,所以昨天就呆在旅館裏沒出來。她的旅館就是“廬山旅館”,我剛上山時登記就在那兒。

她問我要不要拍一些照片,她的同伴帶著照相機。我竭力推辭,不過我也說不上為什麽不想拍照。

後來我們往上走了一段,到了“廬山賓館”。這是一座造得很考究的建築,在這裏他們三個人竭力鼓動我拍張照,我也不便過於拒人於千裏之外,況且我也說不出什麽充足的理由,這樣我就拍了一張照。

從那兒出發,由她引路,我們一起去看“三寶樹”與黃、烏兩潭。在山間的小路中轉來轉去,讓人產生一種愜意的感覺。路兩旁都是茂盛的鬆樹林,樹高而路窄,所以陽光照不到我們,隻能在石塊砌出的道上,留下一塊塊斑駁的光點。抬頭向上,陣陣輕雲從一縷縷的光線間緩緩飄過,煙樣地散了開去。而那枝頭的鳥兒們,卻又一起唱起了婉轉的歌。

這是廬山的晨,它讓我知道什麽叫愛。

我很早就懂得了什麽叫愛。但我最先懂得的,卻不是這種對自然的愛。在小學裏,我們經常出去搞活動,包幾輛公共汽車,載上一、兩百個小朋友,然後一路歌聲、一路笑聲地駛向公園。一天玩下來,再灑著一路歌聲回家。寫一篇遊記,算是作文,之後,八股腔的文章又會貼到牆上。那是何等的快慰、何等的幼稚。然而那時我並不懂得怎樣去愛自然,我隻是以一顆童心去感受大千世界的誘人魅力,得到的是知識欲的滿足。

一直到我真正懂得了什麽是煩惱、什麽是憂愁的時候,我才開始能從美的景色裏獲得一種心靈的安慰。有時候我很難相信在這複雜的醜惡世界裏,竟還有如此簡單的美好世界,所以,我願用全身心來擁抱這個美好世界,願它永遠伴著我,替我洗去煩惱,洗清被刺出的傷口。

廬山的晨是不朽的。

在一個轉彎處發生了一些糾葛,一夥九江來的遊客和她的兩個伴吵了起來,原因是他們的照相機摔到了地上,而那夥人卻在邊上冷嘲熱諷。

我不想加入吵架的行列,況且我們這邊的兩個人並不想大吵,這是對方的地盤。

沒過多久,我們就到了廬林大橋下。那好像是個發電站,橋上流著的是清清的水,一塊塊圓石堆在下麵,水從中穿梭而過。

他們就在這兒替她拍照,可拍了半天也沒拍好,我上前一問,才知道快門先前落地時摔壞了。我心想這下我就不用拍照了,然而我看到楊清平他們正好也在這裏玩,他們那裏還有兩隻照相機,昨天楊清平就對我說要替我拍照。我生怕他們看到我,就溜到了橋下麵,站在一塊光滑的石頭上看起橋來了。

橋很高,造型也不錯,隻是從下麵看起來並不壯觀。

修了半天照相機後,他們知道無望了,就決定等到下午送到店裏去維修。他們把我叫了上去,然後一同再往前走。

不一會到了“三寶樹”,這裏沒什麽意思,隻有三棵據說很古老的樹,看看卻也平常。

從這往下走,就到黃龍潭、烏龍潭了,但她不願去,說沒意思,他們兩個也熱情不高,況且他們還惦著修照相機。在我的竭力主張下,才達成協議。她在上麵等,而我與他們倆下去看看,他們也是第一次遊廬山。

本來以為從這裏到兩潭隻消一會兒工夫,可走了好一陣,一路上他們不時地打著退堂鼓。我問他們是怎麽認識她的,我怕自己原來的猜想不對,故而想搞搞清楚。

他們說:“我們是在旅館裏認識她的,後來就相約一起出來了。我們在南昌鐵路局工作,當火車頭上的司爐。”說著,他們中的一個人拿出工作證給我看了看。

我同他們談了一陣火車上的事,以及他們的日常生活工作等。

總算到了烏龍潭。我曾聽人說黃龍潭、烏龍潭都是徒有其名,看了烏龍潭才知道此言不假。本來以為有個瀑布,結果隻看到一股溪流奔騰在亂石中的景象。這樣一來,當他們說不要再去看黃龍潭的時候,我也就答應了。

回到上麵,不見了她,我們各各吃了一驚。他們兩個分頭去找,而我在三寶樹下等著。

一刻鍾功夫,他們找回了她,原來她不知到哪兒換衣服去了。我們商量了一陣下一步的行動,她不想再玩了,準備回旅館休息。而他們卻想先修照相機,然後上“龍首崖”。看來我們得分手了。

無論如何我們都得一起先走到廬陵大橋,然後從那裏分道。

我們一起走到廬陵大橋後,她對我說:“我想下午就下山,你呢?”

我本來想在廬山上呆一個星期的,可現在看看該玩的地方不多了,況且也沒有太大的意思,就對她說:“我想明天下午下山。”

昨晚在廬山長途汽車站上,我看到去銅陵的船票很難買,而我早在船上時就打定主意,下廬山後乘船去銅陵,然後上黃山。這時我靈機一動,對她說:“你今天下山後替我買張去銅陵的四等艙船票,我明天下午來取,船是七點二十五分開,時間來得及。你還住在原先那個旅館裏等我來找你好嗎?”

她很爽快地答應了,然後與我握手作別。因為明天又能見麵了,我並不感到有什麽難舍難分。

在握手的時候,我仔細地看了一眼她的臉。在這一刹那,我覺得她有點蒼老,臉上竟現出了幾條淡淡的皺紋。我不知道這是不是我的錯覺,但願我隻是眼花了一下。一直到我們在九江輪船碼頭真正分手,我都沒能再次證實一下,因為那時我覺得這既不重要、也不說明什麽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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