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邊野花不採白不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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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色巨諜俞強聲出走的前夜

(2023-02-17 21:17:48) 下一個

作者: 賀信彤


編按:1985 年,中國國家安全部官員,根紅苗正的“紅二代”俞強聲出逃美國,轟動世界。俞強聲的出走,讓中共情報係統“大地震”。俞強聲為美國提供的情報,使美國識破了潛伏中央情報局40 多年的中共間諜金無怠;俞強聲披露的法國外交官伯納德.布爾西科為中共竊取法國情報一事,以及伯納德.布爾西科與時佩璞的故事被改編成百老匯話劇〈蝴蝶君〉與同名電影,也令人驚豔。

從1985 年至今,“俞強聲出走”,依然是中國和美國,官方和民間的熱門話題,經久不衰。但是在此期間,極少見到來自知情人的敘事,而本書《紅色巨諜俞強聲出走的前夜》,就是知情人賀信彤女士的力作,頗具戲劇性。

本書原本計劃在2015 年,也就是俞強聲出走30 周年時發表,但當時由於香港銅鑼灣事件發生,本書一直沒能和讀者見麵。在此感謝本書作者賀信彤女士,其先生徐文立授權《看中國》登載本書,為廣大讀者提供另一個角度,來看這件事情。

身邊的人

1973 年初,我休產假五十六天之後,回到北郊那作坊式工廠上班,在我原來的辦公桌後,是一位鄒姓男坐在了那,見我到來,他微胖的臉上滑過一絲絲尷尬,不自然地朝我點點頭,笑笑,算是打招呼,然後,輕咳一聲,好似吞下了一小顆定心丸,麵部切換成另一副表情,然後故作鎮定地低頭去“忙”手頭工作。他是政工科科長馬澤普的小舅子,借了我生小孩之機,他姐夫把他從工人崗位上挪到了這個辦公室。我拉了把椅子,坐在辦公室中央,和同事們聊天,然後到辦公室外散步,去食堂吃飯……,一連幾天,似乎沒人對我的工作有做另外安排,可原來屬於我的那座位顯然沒有再還給我的意思,沒誰跟我解釋什麽,我失去了原有的工作,回家告知我先生“上班”的窘境,他提筆就給我起草了調離申請。

政工科馬科長總是笑眯眯的:“現在局裏在市裏頭新辦了一個學校,你願意,我就幫你調去吧。”

很快,我調動了工作。我的新單位是市二商局所屬中專學校,文革前,這是所局屬技工學校,畢業後的學生多分配在局係統內做售貨員,或局屬食品加工廠當工人,文革中這個技校解散了,現在恢複了起來,幾年功夫,隨著上麵重視教育的輿論高調,這個名不見經傳的校園也快速地從技校升為中專,而後加辦七.二一大學、電視大學、大專,最終成為全國重點中專……,美其名曰緊跟中央,重視教育。新的領導,新的教職員工,大家“戰鬥”在教育事業上。

因為單位新組建,就凸顯個新字,那會兒,文革還沒有完全結束,文革後期,中共為了穩定局麵,幾乎所有局級單位都要接受軍管,商業局進駐的軍管解放軍來自海軍大院,軍隊的幹部很快成為了地方上的意識形態領域、行政上的一把手,於是海軍大院支左軍官們的妻子們,依據丈夫的級別順理成章地分別成了我們學校的二位副校長、政工科科長、政工科科員、以至校職工;曆史沉積的案子也趕上要落實政策的當兒,於是博古的兒媳、魯迅沒過門的孫媳婦,北京衛戍區副司令早年丟在鄉下的和原配妻子生的兒子,本局、外局領導們的家屬子女也紛紛調來作了教員、圖書管理員、資料員,打字員……,總之新職工多多少少都有點來頭。

季穎——俞強聲的妻子

她和我在一個辦公室,來得較晚,她身材敦實,個子矮小,其貌不揚,甚至有點寒磣,皮膚粗糙且黝黑,喜歡笑,一旦笑起來,便肆無忌憚,小眼睛眯成了一條縫,她反應機敏,說話犀利,人極聰明。

那時,每周有兩個半天“政治學習”,無非讀報紙,念文件,或開全校大會。每到學習時間,男同事抓緊打撲克,女同事忙著織毛活,每人麵前一杯茶,趕上正式開會,台上的各位領導如拉洋片一樣挨個兒講話過癮,台下麵的人或朦朧養神,或開小會、偷看小說,亦或彼此傳個小紙條,說說悄悄話。雖然不務正業,同事之間彼此感情聯絡頻繁,相互很是熱絡。

“最想什麽?”是季穎的紙條。“看個內部好電影。”我回傳給她。

她站起來,食指舉起,是作給會議主持者看的,意思是去方便一下,並悄悄朝我擠擠右眼,悄然離開,一會兒,轉回來,靠近我坐下,笑著說:“命不錯嗬,剛給我們那位(她丈夫)打了個電話,他說,明天晚上他們部裏有內部電影,外國的。咱們一塊兒去!”第二天,季穎沒有上班,她給我來了一個電話,“我TM 的倒黴了(來例假),特疼。待會兒,你找個轍開溜,到文化宮門口,我們那位把票給你,今晚,我們倆就不陪了,你們自己去吧。”“文化宮?我又不認識他,那兒那麽多人…”話沒說完,季穎噗哧笑了。“放心,今兒你收不到票,罰我!”

我騎車來到文化宮前,人山人海!扶著車把,四下張望,心中暗自想著:“冒傻氣的(季穎的綽號),豈止罰你!”霎時,一個瘦高的男人笑盈盈地站定在我麵前,“等票呐吧?”“俞強聲?!”他燦爛地笑著點頭,“是我,現在都5 點了,你回去做飯,吃完飯再去看電影,恐怕時間太緊,我帶來四張票,今晚兩張,明晚兩張,電影一樣,你看哪個時間合適你們(我和文立),我和季穎就不陪你們了,有機會咱們再聚。”“那不是浪費了嗎?”“你說票嗎?不會,有的是人要。”這是我第一次見到他,陽光、瀟灑、可親。再後來,我們兩家相互來往,彼此也更親近了。季穎在學校第一個告訴我,她先生是公安局的“雷子”(便衣警察)是專門跟蹤西方老外的。她先生是高幹子弟,父親是黃敬,母親是範瑾……。

其實,季穎也可能不十分清楚,她公公黃敬是中共元老,原名俞啟威,又名俞大衛,俞明震之孫,浙江紹興人。黃敬出自著名世家山陰俞氏,不但名人眾多,還跟許多知名的家族結為姻親。父親俞大純曾任交通部隴海鐵路局局長。堂叔俞大維,曾任中華民國交通部部長、中華民國國防部部長。堂弟俞揚和,娶中華民國總統蔣經國的女兒蔣孝章為妻。黃敬早年投身學生運動,加入中共。1935 年,考入北京大學數學係,與姚依林等領導了一.二九運動。抗日戰爭期間,進入中共根據地,成為中共高層領導人之一,是首任中共天津市市長、第一機械工業部部長、國家技術委員會主任。

1932 年,在山東大學求學期間,20 歲的黃敬(俞啟威)與在國立山東大學圖書館工作的18 歲的李雲鶴(江青)同居,並介紹她加入共產黨。1933 年黃敬被捕,江青去上海加入演藝界,先後改嫁唐納、章泯,最後成為毛澤東夫人。

1958 年2 月10 日,黃敬病逝;一說,黃敬死於精神疾病。

1939 年,黃敬在冀中根據地與範瑾結婚。

範瑾也是出身名門,原名許勉文,叔祖父為許壽裳,舅父為範文瀾。1919 年9 月生於浙江紹興。1936 年參加革命,為南京地下婦女救國聯合會成員。1936 年,考入國立中央大學理學院地質係。抗日戰爭爆發後,1937 年底,許勉文赴延安,化名範瑾,直至1949 年之後到天津、北京,一直任中共的重要宣傳口的領導。1964 年始任中共北京市副市長,主要分管北京日報及宣傳工作,領導創辦《北京日報》、《北京晚報》、《北京日報郊區版》等“三報一刊”。1966 年文化大革命爆發,範瑾隨即被打倒。1968 年被關進監獄,1975 年獲釋並受到平反。

季穎和俞強聲結婚時,她的婆婆還在獄中。但是,俞強聲們骨子裏明白,他們永遠是染紅了的血統,似乎能夠高人一等,和平頭百姓絕對不一樣,就是當了“走資派”黑幫的狗崽子也不一般。

這些光環,也已經開始不經意地罩到了季穎的身上。

“季穎啊,這是新做的衣服?你別說,這深鐵灰滌卡套裝穿在咱季穎身上,就是不一樣,怎麽看,怎麽俊,怎麽看怎麽像個文藝工作者。”

季穎美的合不攏嘴,微微搖晃著腦袋,按捺不住得意地笑著,刻意問:

“是麽?真的?”

“對呀,怎麽看,怎麽像從前天橋唱大鼓書的。”身體超胖的班大夫故意挺直身板,模彷著唱大鼓人的模樣,“嗬,再拿個槌兒,這麽一敲!”班大夫快樂得臉上放光,大大的眼睛在眼鏡片後麵溢滿歡笑,季穎沒有顯出一絲不高興,竟然也大笑不止,滿不在乎地說:“拿我開涮啊!”在一旁的同事們隨著也爆發出開心的大笑,自此,季穎再也不穿那套深灰滌卡套裝了。

“嗨,季穎,給咱們土老百姓介紹介紹高幹的生活吧,或者說說你那個高幹子弟的丈夫。”班大夫繼續拿季穎侃山。季穎則嘻嘻哈哈地說“行啊!”並不生班大夫的氣,這,就是季穎的隨和,厚道。

班大夫是校醫,雖然沒有什麽醫學專科學曆,但是49 年卻參加了解放軍,“我媽讓我報名,說家裏能省口飯,少張嘴。穿了個藍布大褂,我就去報名參軍了,接著就跟著‘百萬雄師過大江’了,可是當年我坐那條船,愣在岸邊沒動窩,一直打轉轉,到了,沒渡過那長江,全國就解放了。部隊讓我當了衛生員。”這段革命曆史是老班的驕傲,但她敢言正直,也心直口快,得罪人也不在乎,卻不是共產黨員,也因此,人緣很好。

有那麽一日,高幹子弟俞強聲真的來學校了,季穎那天那個得意啊,露了臉,說什麽滌卡、“說說高幹”,動不動說我‘冒傻氣’,我就真給你們冒冒看!此時季穎站在高大魁梧的丈夫身旁,興奮得臉上泛著紅光,她的身高將將夠及她丈夫的肩頭,她歪著頭,側仰著她的男神,那天,我們的季穎甚至每一顆牙齒都快樂地閃亮著跳躍到臉上,她沉浸在無比榮光之中,以至在她可人丈夫的身旁不能自己,她兩腳輪番著地,身子不受控製地左右搖擺,兩手揪著袖口,兩臂直直地挓翅在身體兩側,無比興奮。而她的夫君謙謙主動地伸出右手,身體微拘,隨著妻子的逐一介紹,禮貌友善地與季穎的同事們一一握手,笑容可掬。

人,好勢利的東西!是因為這對夫婦的反差太大,還是季穎有關自己丈夫的顯赫身世的渲染?人們都有意無意地駐足,遠遠近近地窺視這位傳奇先生。

有關季穎的身世和她的先生,那些天成了校內談論的熱點,“聽說她(指季穎)爸爸是串胡同推車賣醬油的!她家住宣武區老牆根附近什麽阡兒胡同(那是俗不可耐和貧困的地場)!“哈哈!老牆根兒,阡兒胡同!別這麽逗我笑好不好!”幾個大齡未嫁和自以為漂亮的珍品美女,同時爆發出不懷好意的開懷大笑,“可人家偏偏就是命好呦”。羨慕嫉妒恨,永遠相伴相隨。

我們的正校長呂真,像極了張春橋,打倒四人幫後,學校組織慶祝遊行時,幾個十來歲的男孩子尾隨在我們的隊伍後麵,扯著嗓門喊“打到張春橋!”“嗨!這是說咱們呂大校長呢吧!”隊伍中一個機靈的男同事突然說,於是我們這些權當無聊散步的隊伍來了精氣神,一路齊聲高喊起“打到張春橋!”開心快樂起來,須臾,呂校長醒悟過來,站出隊伍外,用食指一下下地指向自己的鼻尖,整個嚴肅的政治遊行隊伍笑翻一片,成了娛樂遊街。呂校長人不壞,就是偏愛漂亮女性,不光是女同事,看到哪位同事漂亮的小孩,他也會喜歡地問,“誰家的孩子,這麽可愛?”所以,不入法眼的,長相平平者他是不屑的。但自那次和俞哥握手後,他改變對季穎不理不睬,視而不見的態度,取而代之的是老遠就打招呼,走近了便開玩笑,季穎在學校裏的地位實質地變了。

文革後期出乎老毛的設計,越搞人們越乏不可耐,所以反而讓那些被稱之為資產階級情調的養花養草在百姓的家中,暗地裏大行其道;那時看電影也是一種超級享受,學校裏的工會,每個月都組織大家看電影,匱乏的文化生活使看電影成為一種難得,每次,許多人都會帶著自己的家人一起觀賞,我家的那位文立和俞強聲就是雙雙作為家屬,在電影院彼此相識的,他們兩個人似老朋友一樣在電影院裏握手聊天,被我的同事們看到,指指點點,他們被確認為“俞哥狂!徐哥帥!”從此改口稱謂他們為俞哥、徐哥。

“季穎,哪柱香燒對付了,咱們就嫁入名門了?”司機胡師傅倚老賣老地認真求證。每當此時,季穎就會打哈哈,“我?傻小子睡涼炕——全憑火力壯!”

當我單獨和季穎說貼己話時,季穎問我——看我挺隨和,沒心沒肺嘻嘻哈哈的,可你發現沒有,我什麽都容,唯獨不搭理老崔嗎?對呀,她從來不給室副主任老崔好臉色,倒是老崔總陪著笑臉搭訕季穎,季穎一準橫眉冷對地回應。“看不上老崔那斜眼,嫌他醜陋無比?”我笑她。

她搖搖頭說,你知道嗎,當初,我跟老崔在一個單位,我結婚誰也沒請,悄默然地就結了,然後上班給大夥兒發喜糖。這老丫挺的,有人告訴我,在黨支部會上,他說,這個季穎還在辦公室坐著,她這一發喜糖,她就是黑線上的人物了,這樣的人還當幹部,豈不是我們的嚴重失誤嗎。那會兒,他們黨組織內部或許知道俞強聲的家庭背景,因為結婚的雙方單位要開介紹信,還互相搞外調。沒幾天,我TM 的就到下邊去,工人的幹活了,直到調到這兒。你沒看他磨磨唧唧地老跟我套近乎?我呸!

“那麽,當初,你可知俞哥的身世?”

“不知道,介紹人隻說他是國際關係學院的,大學畢業,父親早逝,母親是天津的一般般的人事幹部,下放鍛練去了;以前強聲有個女朋友,因為俞哥他媽下放,他也就隻是在公安局當個偵查員,女的不想繼續了,攀高枝去了。TM 的,他騙我,直到我們結婚,他也沒說他媽是誰,前些日子,他媽處境稍有緩兒,他說,想讓我見見他母親,我就跟他去了,好麽,‘下放’到了秦城監獄!生米煮成熟飯了,我才知道他媽是誰。”

再後來,範瑾被平反了,季穎再次見到婆婆。婆婆回到了家裏,就發現有些不對勁了,總說,有人要害她,拿起提包,讓周圍的人聞,是不是有汽油味,沒有?你再聞聞,我不能用這個包了,有人下毒了,要害我。轉臉,又揪起衣服,你聞聞,是不是有煤油味?於是脫掉,換一件,接著聞……。

俞哥是家裏最孝順的孩子,換樣給他母親做好吃的。俞哥的廚藝了得,當年,在美食家、義父康生家長大,俞哥求康生那廚師教他廚藝,那廝搖頭晃腦地擺譜,最後俞哥學藝執著,按規矩,跪地三拜九叩,大禮伺候,才正式收為徒弟,從刀法,到煎炒烹炸,樣樣精道。一次,在季穎家,他們夫婦宴請我和文立,果然領教了名師高徒的手藝,我請教那拔絲山藥的作法,記得俞哥說,簡單,先要倒油少許,火要小,放入白糖,熬到鍋內翻白花,小火繼續,等到翻了紅花,泡泡達到琥珀色,晶瑩透亮……,一副專業高手的說道。

俞哥老母親原先住在紅霞公寓,現在分了更高檔的新房,季穎自告奮勇,問老人家可做些什麽?“買窗簾!”季穎明白,老人家總是疑神疑鬼,沒有安全感,似乎窗戶遮擋嚴實了,才安全些。“你猜,光這窗簾就幾層?——三層!一層最薄的紗,一層真絲綢的,要有下垂感的,厚一些的,還有一層要非常厚重,純絲絨的。不就窗簾麽。至於這麽講究嗎?我就說,‘一般老百姓家也就一層’。我們那位他媽聽我這話,瞪著大眼睛,一動不動地定睛看著我,不說話了。”

“病得很重麽?”我問,季穎說,不,不是很重,除了總聞味,別的倒沒有,那天,全家聚會,俞哥做了一大桌子菜,他媽在開飯前,鄭重其事地說,“咱們家和別人家不一樣,別人家都是雙職工,咱們家是我一個人,好比隻有圍牆,沒有柱子;沒有了柱子,光圍牆是很難遮風擋雨的。我們家房子沒了柱子,不牢靠。”

之前,我們閑聊時,我說過扶侍尊貴之人上下轎車,是有禮儀規矩的,她記住了。告訴我,一天她用我所說的禮儀,伺待她婆婆,她婆婆直直地看她,著實讓她小得意。於是,季穎把自己的家人介紹給婆婆,她的妹妹較她漂亮,那日,妹妹、妹夫一起去拜見老人,“我妹夫是複員軍人,見到我們那位他媽,筆管條直地給老太太‘卡’來了一個軍禮,還說:‘首長好!’。”聽到此,把我笑得前仰後合,“你別笑,你知道,我婆婆,見到我妹妹那個喜歡呦,不錯眼珠地看,還朝她笑!”我當時沒有說什麽,心想,沒準,老人家當時想,“哪怕似她這妹妹這樣,也好啊。”

老人家平反回家後,最讓老人糟心的是俞哥的大妹妹小胖(俞惠聲),她一切動作都是緩緩地,緩緩的叫人擔憂,你叫她,她要等好久,然後慢慢地慢慢地轉過身,然後眼睛無神地看著你。家裏出了兩個神經不爽的,俞哥很是擔憂。

那麽,當年到底因為什麽,讓俞哥的母親這家裏的支柱倒塌了呢?

季穎告訴我,在強聲小的時候,那是個什麽節日,在一次宴會上,範瑾和先生黃敬雙雙受到邀請,範瑾帶著兒子強聲和丈夫一起去赴宴,突然,江青看見了他們,竟然款款挪步,走近範瑾,“這是你的兒子?”

江青若有所思,直勾勾地打量著這母子倆……,範瑾禮貌、客氣地和毛夫人寒暄,此時,毛澤東也看到了他們,走了過來,說,“改天,我請你們夫婦吃飯。”範瑾看看丈夫,黃敬不無尷尬地謝主席客氣,說不敢當。不久,範瑾在家看到了一封來自江青的信,到底是黃敬給她看的,還是範瑾自己發現的,不得而知。反正,那是一封回憶往昔,情意綿綿的書信,它來自毛的夫人江青,範瑾拿了這封信,直接麵見周恩來,並把這封信交給了周恩來。隨後,毛澤東夫婦在家裏宴請黃敬一家,範瑾卻不肯隨夫赴宴。江青在另外一個場合再遇到範瑾時,冷冷地說:“你好大架子哦,主席都請不動你!”雙重的壓力使得黃敬大病,他在病榻上一定要麵見周恩來,他對周恩來說:“我絕不敢欺君!”。周恩來真誠地點頭,說,我知道!黃敬這才咽下了最後一口氣,那是1958 年。文革中,1968 年江青下令逮捕關押範瑾,主要是逼迫她拿出那封信!

季穎常說,夫就是天,比天還要高。她愛他的丈夫,愛得徹骨,愛得無我。強聲很小失去父親,母親又任北京日報總編、副市長等等職務,工作繁忙,投身事業,家裏隻有外婆和他的四個弟弟妹妹,所以他從小住校,頑皮如他的男孩,一直被母親要求最嚴,出身名門的範瑾對孩子不嬌慣,而是嚴肅教育。就是這樣,強聲小時也沒少給媽媽惹麻煩,他一次去媽媽的辦公室,便把他媽媽辦公桌玻璃板下麵壓著的100 元人民幣偷偷拿走,出門便買了吃的,不一會兒,這張錢幣便返回到範瑾的麵前,因為這是一張沒有正式發行的樣幣,上麵明顯打著“樣品”字樣,隻有少數領導人可能擁有這張錢幣,而且是在他媽媽工作的機關門口附近商店發生的事兒。

季穎又說,妻子就是丈夫的母親、終身伴侶、閨女、和最最知己。身負如此多使命的她是強聲生命中的奇跡。

俞強聲是便衣警察,雖然在一般人聽來神秘兮兮的,但是畢竟也就是小警察一個,季穎希望丈夫成為人上人,強聲更是自幼自命不凡,他曾經信誓旦旦地說過,將來中國要想解決台灣問題,還就非我們老俞家莫屬,任誰不行!那是暗指俞大維是他的堂叔祖父,曾任台灣國防部長,而且和蔣經國是兒女親家,或是別的原因,不得而知。

1976 年4 月5 日前,北京爆發了因悼念周恩來引發的《四五運動》,俞強聲在天安門值勤,他回家跟季穎說,“廣場上人山人海的,一些人還敢站在高處,激情萬丈地演講,自以為了不起了,這不是在學我爸爸他們當年搞一二.九運動啦。”季穎冷冷地看著他,吃完飯,認真地跟俞強聲說,“你沒看出上邊要鎮壓嗎?你不想一輩子就當個小警察,哦,對了,政治保衛處的便衣警察吧?到如今,你連個黨員都不是。想出人頭地?你就得在大事發生時敏銳感覺到機會的來臨,少點可憐的同情心吧——那沒用!那是傻瓜看不出火候!你要表現出冷靜和智慧,看看大形勢,你隻有利用這回的機會立個大功,就有可能火線入黨,趕緊入黨,對你來說比什麽都重要。”第二天,俞強聲從行動前的風聲鶴唳中聽到了鎮壓號角,天安門的抗議者們也同樣感覺到了暴風雨即將到來,他們抓緊這最後的時機抗爭,一個小夥子高聲,大義凜然地在紀念碑前帶領熱血澎湃的聽眾高聲朗讀散文《三隻烏鴉》——“好啊!”“痛快!”“再念一遍!”聽眾爆發出了強烈的叫好聲。接著另一個男子用慢速度重念,黑壓壓的人群,一個貼著一個的背,抄著,抄著……。

俞強聲緊緊貼在那人身邊,那人一遍又一遍地高聲朗讀,以俞強聲為主的雷子們將此人緊緊圍住,因為那天便衣們統一穿軍綠棉大衣,聽讀的人們已經感覺到了情況不妙,停止了叫好,驚呆地注視著那一群棉大衣,空氣好似凝固了,沒有了聲音,俞強聲厲聲對那朗讀者說:“念啊,怎麽停了?接著念!”他推搡著那人,幾個便衣合力將此人拽住,下麵一片騷動,“不許抓人!”有人在喊,俞強聲板起麵孔,凶神惡煞般地伸出食指,直指那喊話的人,周圍一片靜寂,除了廣播裏警告,要滯留在廣場的人必須立即離開,否則後果自負,此時廣場的煞氣愈發淩厲,俞強聲如特定角色演員那樣,狠狠地對他的同事說,“帶走!”幾個人同時將這個人推搡押走,推上了警車。廣場的燈光熄滅、又亮,廣場被包圍,大規模的鎮壓開始了,在當年黃敬演講過的天安門前,他的兒子抓捕了演講者。

之後,他們又以抓偷車賊的汙名將《三隻烏鴉》的作者韓誌雄抓捕入獄。

當報紙、電台、黨的喉舌群起鼓噪、汙蔑這場群眾運動的時候,俞強聲獲取了三等功,登報被表彰。季穎興奮地告訴我,“這回,我們俞哥的入黨問題可以說是‘大缸裏擲骰子——絕對沒跑了’!”“不就是立功受獎了嘛。”我淡淡地揶揄她,“嘿,你知道那獎容易嗎?那天,廣場的人該轟的轟,該抓的抓之後,紀念碑那叫一個亂,我們那位,大衣一脫,去搬花圈,去撕到處貼的那些悼詞,詩歌,光扯那小鬆樹上的小白花就海了去了,然後,他弄來洗衣粉,大刷子,刷洗紀念碑牆上、欄杆上,地麵上的紙跟漿糊,然後,再用水龍頭衝洗血漬,TM 的,他賊著哪,就知道,這個時候領導必定到,幹到天都亮了,你想想,整個一宿,他賣了大塊兒了,公安局、公安部、中央的頭頭腦腦的都來了,紀念碑可是最重要的地界兒!

他們局長先看到我們那口子了,上前拍著我們那位的肩膀,‘小俞,辛苦了,可別著涼!’回頭跟公安部部長說,‘這是範瑾同誌的兒子’,到了關鍵時刻,我們那位真TM的行!”

但是,俞哥入黨的問題還是沒有如季穎所願,遲遲沒了動靜,俞哥終於從內部打探到了原因——問題出在季穎檔案裏!到底什麽問題?季穎家從來一貧如洗,“最值錢的也就我爸那個賣醬油的推車了,整個家族壓根兒連個大學生也從沒冒出過一個,什麽國民黨、反動派、反動組織,也從來沒人邀請我們家人參加啊,曆次運動基本不沾邊,會有什麽問題?”俞哥跟季穎四目對視,靈機一動,幾乎同時,他們異口同聲:“找呂真!”

這些,是季穎從呂真那裏得到答案後對我說的。

俞強聲偵得呂真哪些日子該上班而不去上班。一天,他帶著季穎去敲了呂真家的門,呂真從門鏡中看到了是這兩位惹不起的稀客,極為驚訝,猶豫片刻,這才開了門,進到屋中,強聲隱隱感到上午進入呂真家的那個年輕女子正在衝澡,她並不知道來了不速之客……,看來進門的時機恰到好處。季穎事後,興奮地雙手做成喇叭狀對著我的耳朵說:“露莎(外號)在那兒洗澡呢!”,說完,她拍著大腿,又抬腿又跺腳地在那裏壞笑!

那日,呂真在慌亂中,一口承諾一定幫忙,不幾日,季穎便得知,她的檔案裏有一封檢舉信。

“什麽內容?”

“我X,說我媽解放前是妓院老鴇,那字像鴨子的鴨字。”

“誰寫的?”

“別提了,我們家一個鄰居,那丫挺的跟我同學,從小樣樣不如我,嫉妒我。這可是啊,八分錢查半年,這他媽四分錢被誣陷,大好前程瞬間玩完。”(當年中國大陸全國郵資8 分,本市4 分)

“那可怎麽辦?檔案裏的東西多可怕啊!”我說。

“放心,解決了,信都在我們手裏了,從檔案裏撤出來了。”她滿意且得意地笑。

我茫然,誰能知道自己檔案裏有什麽啊,因此倒黴一輩子的人也不知道因為什麽啊。這恐怖的共產黨的檔案!

俞強聲入黨了。

四人幫那年被打倒了。萬眾歡呼。

一天季穎跟我說,我們俞哥特老實,最近公安局裏有些人看他的目光很詭異,貼己哥們私下裏告訴俞哥,局裏有人傳說,俞強聲是江青和黃敬的私生子!俞哥笑了,說,哪跟哪啊,等哪天開大會,我得公開辟謠,讓那些無聊小人閉嘴。

季穎秘授了俞哥一手——在公安局內的一個公開大場合,俞哥突然手指一邦人破口大罵:“你TM 的才是江青的私生子呢...你他媽的造謠造到老子頭上了,你TM的離死不遠了...我揍死你丫挺的。然後,當場提出辭職,老子不幹了!按說,公安局警察罵人是家常便飯,但那是工作時對外耍威風時的派頭,在內部,特別是在公安局裏麵,尤其有領導在時,誰敢罵這麽難聽,誰敢這麽不管不顧地撒野?況且,俞強聲到底是大學畢業,平時在機關裏總是禮貌斯文,不似外勤或基層警察那麽口無遮攔、出口不遜的滿口髒話。這誰都知道,今兒,這是怎麽了?如此憤怒,如此爆發出這麽不堪的惡語,破口大罵,可見他是被逼的無路可行,不得不如此啦。同事拉,領導勸,方才了。不久,俞哥搖身離去,升到了公安部、安全部。

哎呦,我媳婦!謝嘍。把個俞哥樂壞,把個季穎喜歪。

能把丈夫調教得如此上道,季穎那是費過思量的。

看,這對夫婦表麵上多麽的不般配,高矮,醜俊,且放一邊,就這家庭出身也是天壤之別,那邊廂,紹興官僚世家,家中世代達官貴人、文人墨客,就那一大堆赫赫大名就足以讓季穎目瞪口呆,摸不到頭腦。

可記得,頭一回強聲到季穎家,那一家子雖住在北京南城根,卻住在讓強聲低頭才進得去的低矮的小西屋,迎麵是沿後山牆一溜木鋪板搭成的大炕,從小,父母睡當間兒,倆哥哥挨著老爸一邊依次躺下,季穎和妹妹躺在媽那一側,一家六口一律頭朝外,半邊男半邊女,孩子們打小就盼著什麽時候能睡屬於自己的床。

俞強聲生長在革命聖地延安,從小無憂無慮,淘氣頑皮,從不知愁滋味,看看人家,吃穿住行,怎可同日而語!季穎的媽媽堪稱女中豪傑,雖然俞強聲刻意隱瞞了身世,可季穎媽一眼就看出此人非凡,舉手投足,骨子裏的,那是掩飾不住的,丈母娘疼女婿,可為了閨女,老媽要求女婿要認這娘家,他必須在這屋簷下住些日子,認這貧寒之家。要有規矩,
按我們家的規矩,要叫爸媽,不能摻假。強聲的家雖然顯貴,那是之前,文革開始風雨飄搖,沒有柱子的家連圍牆也坍塌,英俊有什麽用?往昔的女友翻臉竟然那麽無情。家沒了,兄弟姐妹飛鳥各投林,不是插隊、就是挨鬥,沒有一個好光景,倒是這低篷矮屋炊煙嫋嫋,一家人團團圓圓,羨煞人也。那季穎雖不漂亮也說不上難看,從一見麵,由衷而發的愛意便掩飾不住,強聲那時對生活沒有奢望,他雖然因為家庭關係被下放到京郊幹校務農,但是每個周未,未來的丈母娘家足以捂暖那涼透的心房,他們相戀了。

季穎的媽媽給女兒指點迷津——這,可是個少爺公子哥兒,你要拿不住他,就是結了婚,到了,也是竹籃打水,一場空。現在他可能不得意,可這世上之事誰說得準?昨兒個還國家主席呢,轉臉打倒了;多少個萬貫纏腰的富主兒,頃刻間沒收了,成了窮光蛋、下九流了;那還算是撿便宜的,多少個坐大牢槍斃了,也不新鮮。俞強聲這孩子也許一輩子倒黴,也許哪天就成了陳世美,丫頭,你給我提防!

他們婚後不久,季穎的母親過世了。

季穎說,她媽若是有文化,那,能成大人物,無奈命運弄人,偏偏嫁給了我爸,窩囊膽小又糊塗的我爸,一輩子受老婆氣,現在可好,我媽死了,他倒美上了,俞哥給他弄來根好魚竿,“我爸沒事扛著個魚竿,跟打幡兒似的,悠哉悠哉的。”

便衣警察的工作時而緊張,時而輕鬆,神神秘秘地也蠻唬人,俞哥從幹校回來,也讬人申請到了一間北京當時的簡易樓房,那房子是空心磚建成的,為了省料、低成本,每塊磚立著砌,也叫單坯牆,前麵是走廊,走廊也是單磚砌就,一般三層,甚至從大街上就能看到一些住戶的房間內部。通過那走廊要經過一家家的房門。因為沒有廚房,每家都在狹窄的樓道用小蜂窩煤爐子做飯,蜂窩煤、垃圾桶也擺放在樓道,兩個人不能同時通過,彼此要互相屏氣、側身方可通過。每家一間或一間半住房,擺個床、桌子、幾把椅子,幾乎再沒有回旋餘地了。

可愛的是俞哥性格開朗,每天下班,他把工作用摩托車在樓下一支,一鎖,並不擔心丟車,因為周圍的人都知道這車主是公安局的雷子!和周圍的鄰居們打著招呼,照直衝進屬於自己的小窩,他們在那裏度過了一段快樂知足的小日子。季穎用鉤針、棒針編織了精美的台布、窗簾、椅墊,杯子墊;俞哥炒菜,做飯;飯後,季穎刷碗,俞哥便衝到九寸黑
白電視機跟前,興趣盎然地看球、看新聞;他笑:“寶貝兒,你看到沒有?這電視屏幕裏邊有個手指頭印兒?”季穎大笑,買的時候顧不上檢查,就這,還是在單位搶的票買的呢,那會兒,有個黑白小電視就很知足,碰上有個好節目,還會圍上好幾個朋友或鄰居一起分享呢。

“我命好,信不信?看。”在單位的公共浴池,季穎給我看她的胸前有一圈,排列不很整齊的小痣,像不像項鏈?這就是天賜福氣!她還說,並非全靠福氣。有回,在我們小時候,我媽問我們幾個“將來你們願意別人給你們錢,還是願意你給別人錢?”我二哥搶著說:“當然要別人給我錢!”我媽問我“穎子,你哪?”我說,“我給別人錢!我有特多的錢,才給別人。”我媽朝我笑了,那是讚許的笑。可不是嘛,我們那位他媽家搬家,那一大堆尖頭男士皮鞋!他媽說,都扔了吧。我斂吧斂吧全拿回來了,嘿!讓我那二哥看見了,也不知合適不合適他,一隻沒剩,全讓他摟走了。打小,我就有心眼,那時放了寒暑假,我就出去找活兒幹,勤工儉學,自己掙錢,比如在菜市場幫人家捆菜,也順便撿點瓜子,回家用花椒大料泡泡,炒成五香瓜子,用報紙包成小包,五分錢一包,到戲院、電影院門口去賣。最喜歡的是找劇院管事的,幫人家給觀眾找座,等到一開場,找個沒人的座位一坐,一邊吃沒賣完的瓜子,一邊聽戲。因此,我也知道了好多老戲,看過《女起解》吧,我看過全本的《玉堂春》!那叫一個過癮!我們那位他不懂,我給他說戲,每天晚上,躺在床上,我一出一出地給他講,他從沒看過,什麽杜十娘怒沉百寶箱,王寶釧18 年寒窯苦等夫君,秦香蓮華堂上唱的那催人淚下的評劇段子我都會唱,他聽的那上癮啊。我的故事多了,像《斬美案》、《鎖麟囊》、《紅娘》、《釣金龜》、《小上墳》這些我全都看過。小時候一分不花,我還能掙點兒,而如今,我給俞哥講故事,藉著戲裏麵的那些故事、人物啟發他,警示他,教育他。

昨晚,我跟給他講了這麽個故事:話說一個書生進京趕考,半道兒迷上了個青樓女子,你以為青樓女子因為窮才去賣身?都是“婦女的怨仇深”呐?那妙人在青樓深藏不露,身價了得,嫋嫋婷婷仙女一般,那書生不顧家有妻小,自己滿腹經綸,高價包下這一美女,沉醉其中,那女子詩琴書畫樣樣精通,談吐不俗,談古論今,還善解人意,把個公子樂得找不著北,一心隻沉迷與此女卿卿我我,此女子通曉大義,勸公子學業不可荒疏,要出人頭地就要用功努力,此次赴京趕考,倘若贏得個榜眼探花,奴家我的臉上也有光,倘若中了狀元,奴家我即刻離開青樓,嫁你為妻,伴你終身,伺候左右。這少爺才勉勉強強,依依不舍地打點上路,離別之夜那個不舍呀,那女子說,郎君如此不舍,待奴家剪下指甲伴君赴京。她隨口低吟“‘明窗弄玉指,指甲如水晶,剪之特寄郎,聊當攜手行’。但願公子功成名就後,不要忘記小女子,妾身自此守身如玉,隻等公子凱旋。”那公子樂得鼻涕眼淚嘩嘩地湧,說“小姐,此番進京,成與不成,我都定會返回,迎娶小姐,廢掉原配,指望小姐記得我一片真心。”看著小姐伸出那十指尖尖的修長指頭,拿出剪刀就要剪斷指甲時,公子說:即便小姐舍得,小生我也舍不得!當下抽出護身的短刀,哢,斬掉自己一節小拇指,“此指係我身,似我心,小姐萬萬不要剪你那玉蔥指頭上的水晶指甲,不要說區區小指,我願為你肝腦塗地!”小姐早已哭成淚人,用煙灰給公子包紮傷口,兩人依依惜別,那公子終日思念此女,哪有心思考試,自然功名泡湯,快馬加鞭跑來與女子相見,那女子正陪伴另一名闊綽風流倜儻的公子哥,轉頭看到來人,嫣然一笑,公子哪位?公子說,你我有約,我來為你贖身,接你成婚;於我,視功名如糞土,怎比你我情深要緊?女子杏眼圓瞪,“混說!憑什麽娶本姑娘?”“早先,小生留斷指明誌,今天不顧一切,晝夜兼程趕來。”“哈,斷指麽?來來來,看看哪根斷指是尊公子的,撿出來。”

說著打開一個描金漆盒,公子一看,抽抽巴巴、長短不一的斷指,黑不溜秋的幾十根,堆在一起,頓時嚇得膽裂魂飛,這這這!頓時語無倫次。

我們那位聽得目瞪口呆,“啊!”大叫一聲!說,“嚇死人!再講個輕鬆的吧,不然非做噩夢不可。”“強聲,你明白了嗎?你要牢牢記住,但凡動你腦筋的外麵野女人,再怎麽銷魂,再怎麽漂亮,全都如此,無一例外!”我回回這麽給他總結,提升認識。

“用心良苦哦,季穎。”我說。

拜讬,給我唱個《秦香蓮》吧,季穎點頭笑了,然後,她右手在膝蓋輕輕拍打著板眼,輕吟婉唱起來,“華堂上夫君豪飲妻賣唱,尊相爺陳駙馬細聽根源……”她一改平日裏談吐做派,隻有淒婉、哀怨,柔美的吟唱,娓娓清幽,我被劇中的情感染,也被眼前的季穎震撼,她柔情、委婉,字正腔圓,完全浸在了唱辭中,此時的季穎變幻成舞台上的秦香蓮,“舊人啼哭不動他的心田,……我們母子背井離鄉有誰可憐。”

那曲調被她演繹得淋漓盡致,曲畢,我們久久不語,是走不出那哀怨的旋律。此時的季穎那麽端莊,美麗,“季穎你簡直是小白玉霜再世。”我說。

俞哥之前的單身生活沒有規律,常年被胃病所困,吃了無數藥方,訪了多少名醫,仍不見好,季穎四處打聽秘方,遂請人用硬木做了一個按摩用的木槍,每日,日複一日,年複一年,她為俞哥堅持用那木頭工具按摩,“把他胃裏的寒氣趕出去。”最終,老胃寒徹底好了,“把我TM 的一輩子的勁兒都用光了,按摩可是個力氣活兒。”季穎說。

有時,季穎好似個男孩子,她敢於和任何人開玩笑,逗悶子,辦公室老S 是個狡黠且謹小慎微的人,整天呷呷假笑,最熱衷打探小道消息,最喜歡給領導悄悄匯報,無聊透頂,一日,老S 遲到,胡編瞎話解釋來晚的原因,季穎笑嘻嘻地湊近老S,“不是吧,住房忒不寬綽,孩子們上班的上班,上學的上學,都走了,你跟老伴兒隻能此時抓緊,忙活忙活。理解,理解!”老S 憋紅了臉,不知所措地呷呷大笑,戳著季穎的腦袋大叫“你個冒傻氣的!”

體育老師小任總是雄赳赳的,說自己有刀槍不入功夫,季穎笑著湊到他跟前,橫掌一個飛速出擊,小夥子立馬彎腰嗷嗷叫,好一會兒才說,疼死我嘍。過後,季穎告訴我,昨天,她那口子才教她的格鬥手法——直擊肝部。“我試試靈不靈。”“回去拿你的俞哥練手去!”我說,“舍不得!”她哧哧地笑。

她也很善於學習,當她快要離開我們學校,即將去名聲待遇都更好的單位時,她開始找字帖埋頭練字,很快,她能寫一手非常漂亮清秀的字!

我好奇季穎,她時而粗俗,時而潑辣,有時心地純良,有時又詭計多端。也許好命來的猝不及防,來的太過猛烈,常常,她不知道如何掩飾自己的粗俗,同樣,她也不知如何恰如其分地人前顯貴,這是貫穿著屬於她的喜劇、悲劇的根源。

直到我們快分手時,她寫給我一段為人箴言,我確定此乃不凡女子——“略帶三分拙,兼存一線癡,微聾與暫啞,皆為謙中智。”

隨著俞哥職位地位的提升,季穎就要從我們學校起飛再登高枝了,此時的她洋洋得意,很是招搖,每日挺胸抬頭,咋咋唬唬的,儒雅而自命清高的文秘胡女士,看著季穎那副顛顛兒的得意樣子,搖著頭用她那特有的湖北武漢腔說道,做人本該——窮不寒酸,富不癲狂。

可偏偏就另有人愛叼這個賤。

當時,恰我們學校全校教工總共一百零八人,大家笑稱此乃一百單八將水泊梁山也,可是光坐“校長”高位的就足足八位。

陳副校長,堪稱是八個校頭裏最有資格擔當此任的,他主管教學,因為他是解放前的老大學生,個子不高的他,在食堂排隊買飯,問季穎;“聽說,你、你的……,要換工作了?”季穎肯定明白他在問什麽,隻是最近,這個飽諳“謙中智”的季穎,卻故意不明白,大聲說:“什麽,您說什麽?”我在一旁,看著這兩位打啞謎,笑著對季穎說:“太君問你,工作的調動?”陳校長也笑了,因為他的潛台詞是,你的高幹家庭又幫你調工作麽?

另一位王校長,除了極左沒任何本事,她自己是38 年參加革命的延安老幹部,丈夫時任商業部副部長,早早就把她休了另娶,可她打著老革命的旗,仰仗著早已背叛她的丈夫之名,整天整著個臉子,好似誰都欠她的,唯有班大夫敢跟她逗樂,把大家俬下裏的稱謂,拿出來,公開喊她“王老太太”,那老太很是不不爽,正色駁斥,革命同誌,怎麽可以叫什麽“老太太”?!那老人家一雙“解放腳”,即裹小腳後又鬆綁了的依然小腳,因為裹腳骨頭變了形,故走路樣子怪怪的,真難為她無時不端著校長的威嚴。她整日沒事,卻分工主管政工,一日,一女士帶著自己的丈夫,去參觀一下自己中午可以小憩的休息室,此老太太看到那女老師領了一位她沒見過的陌生男子上了四樓,她竟如街小腳偵緝隊一般,攆著小腳,從二樓一路跟蹤到四樓,然後用力地敲門,那對夫婦開門,看到一臉殺氣的老太太。便說:“王校長,您怎麽來了,哦,介紹一下,這是我的先生。”老太太訕訕地好不失落。

就是她,在校園裏看到季穎,竟緊趕慢趕地攆著小腳追過來,滿臉媚笑地問:“首長好吧?”季穎笑了,回答,“好,她(指範瑾)很好,謝謝!”已如同在說自己的親生母一般了。

出走的前夜

季穎先是調到北京最富盛名的、專給中央首長,和出國人員做西服的、上海遷京的《紅都》服裝店做會計,很快又調到這個店的上級局機關會計司工作,在那裏拿下會計證書和會計師職稱後,調到新建的保利大廈,與夫君俞哥匯合,然後緊隨其夫,調到香港工作,隨著工作的變動,他們兩口的口袋裏的錢越來越多,家裏的房子越搬越大,和原來那單坯空心磚的簡易樓不可同日而語。

俞強聲職位升高後,開始心寬體胖。“老毛病快犯了”!季穎說得恨恨的,我不懂,也懂。於是,季穎造人的計劃緊鑼密鼓地進行,她跟我說,俞哥特別羨慕你家徐哥和你有個那麽漂亮伶俐的女兒……。為了懷上孩子,季穎寧可遭受任何苦痛,他們的人脈廣,關係多,名醫、專家如林巧稚等等,幾乎全部拜訪,偏方隻要討得,一準嚐試,相關的中藥、西藥吃了個夠,卻不見動靜。有專家說季穎可能是輸卵管堵塞,季穎便去醫院做充氣疏通,她跟我說,那叫疼啊,疼得我把嘴唇都咬破了,受的罪恐怕比鄉下人難產還多,仍然就是沒動靜。他們要了一個私生的棄嬰,女孩,取名盈。季穎問我這個名字是不是高明?為什麽?會計報表裏盈餘的意思

啊,他們開始嚴重拜金。

俞強聲表麵上是保利在香港的高管,實際是國家安全部的北美情報司司長,他們夫妻都在這個機構供職,季穎的頭銜是“公司”的財務總監,而那個有時對外名喚“於德水”的總裁老板就是俞哥,無疑此名又是季穎的得意之作,意為“如魚得水”。

他們夫婦穿梭於北京、香港兩地,每次回京,俞哥第一時間都把工資交給妻子,“你猜,多少?”俞哥掏出信封,等待著季穎的驚喜。之後,季穎再拿出自己的工資袋——“一定是他,目瞪口呆——驚呆!”

季穎得意地跟我說這些,已經是俞哥事發之後,為什麽季穎的錢那麽多,我無從了解。

那是1985 年,兩個人先後回京的秋天,白天有人給他們夫婦接風洗塵,不知哪口不對付,半夜,季穎感覺腸胃不舒服,起床跑去衛生間,通過俞哥的家庭辦公間,看見俞哥麵朝窗背朝外,正在伏案寫什麽,俞哥聽到動靜,先是一手按住正在寫的東西,快速回頭,見季穎彎腰快步小跑,便問“你怎麽了?”“好像鬧肚子了。”“哦,見到涮羊肉你就沒命,準是涮的不夠熟。要不要吃點藥?”季穎跑去廁所,說,“我自己來吧,這麽晚了,你還不睡?”“哦,我在寫個工作匯報,上邊催著要,就好了,快完了。”

“等我再次往廁所跑,丫挺的沒回頭,隻是說,‘藥吃了吧?要不要去醫院?’坐在馬桶上我心想,丫挺的寫什麽呐,半夜寫匯報,沒這麽敬業吧,對了,還用手遮上……,我從廁所出來,躡手躡腳地悄悄地進了那屋,他不是背朝門麽,寫得專心,竟然沒發現,我TM的上前,一把就把他麵前的紙抄了過來,他慌張地說,‘你幹嘛,那是,那是,季穎!給我!’給你?!我TM的一看,是TM的情書!”說到此時季穎還是不由自主地發抖,臉色煞白,可想見當時有多衝動。

“然後呢?”凝固的空氣中,我輕聲問她??。

“然後!?我大刑伺候,那是深更半夜,我先是刪他大耳光子,掐他、擂他,然後,我TM 的手疼了,兩手呼呼地冒火,我一眼看見他的褲子掛在椅子上,我一把抽出了皮帶,我TM 的掄那皮帶,‘嗖!嗖!’地掄,真TM的是老俞家的崽子,他TM的兩手撐著桌子,低著頭,愣TM的一聲不吭,不吭一聲!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擰種樣兒,我那火呀,蹭蹭地往上竄,就聽到外麵大院有開窗戶的聲音,我壓低了聲調,繼續罵:不是找死嗎,不是背叛嗎,不是寧死不屈嗎!我說,我說,你TM的能啊,還會寫情書啦,怎麽沒給我寫過一個字啊?老婆孩子都TM的有了,你TM 的學會風流了,半夜三更你寫情書!我讓你寫!還TM的工作匯報,好啊,匯報匯報,你TM的真實匯報匯報,瞎眼的上級不會表揚你吧,你那點兒事,你的上級下級都TM 的傻B!怎麽著,不是會寫情書嗎,多忙啊,半夜三更的你TM的發情,好啊,那工作匯報我幫你寫寫?上級不是等著呢嗎,什麽等著你呢?是無期徒刑恐怕輕了吧,我告訴你,你真如實匯報,恐怕你丫挺的是挨槍子!立即執行吧!

我X 你大爺的。我讓你從TM 的小警察變成今天,你能啦,你會泡中國婊子外國洋妞了啊,你TM 的倒寧死不屈了?喪家犬捂暖了、養活了?!你TM 的良心喂狗啦?你TM 的臭不要臉的叛徒,你TM 的扮演起革命先烈來了?我越罵越累,最後癱在了地上,看他滿臉抓傷,烏眼青,背後滿是一道道的皮帶掄出來的血印子,我TM 的沒勁兒了,天也快亮了,他TM 的一聲不吭,關上所有窗戶……,他走進了洗手間;我起身抓起了隨身的包,就去了機場,趕上了早班飛機去了香港……。

後來我知道,他隨我之後也去了飛機場……。”

我到了香港,當天夜裏就接到一個電話,拿起來,‘喂喂’了半天,對方不說話,我想可能是對方打錯了,遂放下,沒多大一會兒,電話又響了,我再“喂,”對方還不吭聲,我知道這是他(俞強聲),我也不放下,我不放,對方也不放,這麽長時間,肯定是他無疑。

這恐怕是今生彼此最後的聯係!在無言中可感受到對方的氣息?

接下來,季穎便四處打探,有人告訴她,俞強聲那晚之後給領導打了電話,說想請幾天假,去河南探望病重的養母,上麵批準了。季穎說:“他的養母是河南的地主婆,強聲曾經在那家生活。”“地主?不對吧,怎麽也應該是貧苦農民吧?”我問,季穎說,“你信他們胡咧咧呢,共產黨那些當官的孩子都是寄存在生活條件好的大地主家,他們的崽子得要好的生活,貧農自己都沒飯吃,怎麽養別人的孩子?還不得餓死!俞強聲從來沒去看過他的養母。隻是跟我說過,他從小沒受過苦。”

“其實,他是去了美國。因為工作需要,他有可以隨時登機坐任何國際班機的特殊護照,這樣的護照他有兩本。”季穎這樣猜測。而事實是晚於季穎的航班,俞強聲也隨後來到了香港。然後,他才去了美國。

俞強聲為美國提供的情報,使美國識破了潛伏中央情報局40 多年的中共間諜金無怠,俞強聲1985 年10 月抵達美國,金無怠於1985年11 月22 日被美國政府逮捕。俞強聲還披露了法國外交官伯納德.布爾西科為中共竊取法國政府情報一事(伯納德.布爾西科與時佩璞的故事後被改編為百老匯話劇《蝴蝶君》與同名電影)。

蒙在鼓裏的季穎接到北京工作單位的電話。

北京要求季穎回京,說必須回去,為了工作,並保證回北京隻是工作上的事,隨後,會繼續保證季穎在香港的工作。

“為什麽還回北京,你怎麽不趕快離開,憑你的聰明,回去凶多吉少估量不到?”我問。

“嗨,我當然知道,可我的錢都在北京銀行或家裏,我不回去,那麽多錢不全瞎了?”

“可是銀行的錢你怎麽取得出來?”

“這你就不知道了,俞強聲過去抄過倒黴的當官的人家,那家人,把銀行賬戶的號碼全秘密寫在門縫,牆根,到時候,案子風聲一過,那錢還是可以取的。我不回去,那房子是公安部宿舍,還給我保留啊,我著急回去就是去抄下之前記下的密碼。”

“你真是鑽錢眼兒了。”

“什麽都玩完了,那錢姓我的姓。”

回到北京,季穎看著冷落的房間,悲從心來,馬虎收拾了一下,倒頭大睡,她太累了,她需要明白發生了什麽,她不知未來會如何。突然有人敲門,她從門鏡看到來人,是安全部俞強聲單位的一個頭頭,是個廳長或局長,她打開房門,一行人無理地竄進來,擺開陣勢站立在季穎麵前,季穎本能地把他們擋截住,為首的那頭頭黑著臉,“季穎,你要好好跟組織交代你丈夫所做一切,否則,你考慮下你自己的後果。”

季穎心情壞極了,此時睡得睡眼惺忪,她說,“你說什麽?我沒聽清。”就勢向前靠近那男人一步,那人嗽嗽嗓子,欲重複,說時遲那時快,季穎掄圓了甩出手掌,照著那人的臉“啪”的一記響脆的大耳光,那人猝不及防,一連倒退幾步,摸著臉上快速紅腫起來的大巴掌印子,聲音顫抖地說:“你,你,你敢打人。”

“打人,我他媽打的就是你,沒幾天吧?也是你吧?點頭哈腰地,提了著大禮下三濫似的來送禮的,那大禮裏還夾著點不該你往裏夾的東西吧;又是你丫挺的吧,轉臉,讓我交代我丈夫!我看我先說的說的你好嗎?我正要找你們要人呢,他人呢?我丈夫哪去了?你們給我人!我要人!還我人!”那人已經退到了牆角,躲避著季穎的目光,眼睛賊吧溜湫尋找可躲避的地方,嘴裏說,“你發什麽瘋,你撒什麽野!”季穎拉開門,大吼:“給我滾!”那人,頭一個竄了出去,其餘的人魚貫而逃,季穎用腳踹上了門。

但是,季穎失去了去香港的證件,在她再次去香港的機場,證件被沒收了。

那麽俞強聲是怎麽行走在這條路上的呢?

季穎說她門兒清:“這幫人,全裝的跟憨大狼似的,其實是全把‘憨’留在家了,‘狼’都牽出來了,沒個好東西!剛工作還傻乎乎地有點神聖使命感,呆的越久越明白,也就是蒙蒙小孩吧,就說俞強聲,他內心以前還是善良的,記得咱們學校董大夫去世吧,他也去參加追悼會,看見董大夫的5 歲小兒子捧著他媽媽的照片,高大夫一下子老了有十歲,抱著妻子的骨灰,俞強聲都哭出聲了,他受不了。在工作中,他說開始他還有同情心,越幹心越硬,越幹心越狠,那些好聽的全是蒙老百姓的。

有回,我去俞強聲單位接他,趕上,他們審女流氓,我就坐在外麵等,隻見一會兒功夫,就從審訊室跑出來一個便衣警察,一會兒,又跑出來一個,一個個地捂著嘴,彎著腰,哧哧地壞笑,笑一會兒,又扳起麵孔說,‘再回去,讓她丫挺的接著說!’那幾個笑成一團,回去的人都收斂笑臉,他們讓那個女流氓說細節呢,越說越下流無恥,反正女流氓不在乎,你說,他們是警察還是流氓?”

“俞哥的工作是跟蹤老外,他說,那些老外賊之哪,外出了,他們的抽屜,櫃子,箱子都拴上細極了的絲線,防著有人翻他們的東西,趁他們不在,反正外交公寓的工作人員都是自己人,他們就進去翻看,美其名曰搜查,有用的東西不知搜到沒有,反正臨了,一定會順點香水、小首飾,奉獻給老婆、情人。這些上邊明鏡似的,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沒人追究。”

“最要緊的是,隨著俞強聲入門,上級竟然給俞強聲真真假假的大小情報去交給老外,開始是有意給對方一些真的情報,以換取信任,後來也給對方一些假的,俞強聲快樂地驚呼,‘假的東西,也能換來真金白銀!’”俞強聲開始闊綽了,季穎更感佩自己的命壯,俞強聲的上級心知肚明,俞強聲自己如魚得水,那是俞強聲的“合理收入”,他玩得心跳,他賺得不可思議,俞強聲此時不會如當初入門時竊喜自己順了瓶巴黎香奈兒香水,他繼續努力工作,不為什麽國家,理想,而是越具爆炸性越得大利,越顯出自己能力。終有一天什麽都可以用錢去交換。

季穎不甘心失去俞強聲,她轉悠在王府井友誼商店和國際俱樂部附近,終於,她看到了最早誘惑利用俞強聲的日本人小林和他的太太,最早公開引誘俞強聲上鉤的就是這對夫婦,季穎過去問小林:“俞強聲在哪?還我丈夫!”小林的老婆驚恐萬狀,“我們不認識你!”季穎說,

“扒了皮,我都認識你們。”小林咬著嘴唇,突然,一把拉著他老婆,兩個人飛也似的逃掉。

“我聽說,中國總參、公安部、安全部派了三撥人去追殺俞強聲呢”

季穎笑了,要麽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呢,聽說是老俞家在台灣的人(注:堂叔俞大維,曾任中華民國交通部部長、中華民國國防部部長。堂弟俞揚和,娶中華民國總統蔣經國的女兒蔣孝章為妻)出麵,達成協議,俞強聲不再爆料,中共方麵不再追殺!季穎後來告訴我,她在美國報紙的一張照片上,看到了俞的側臉;她特別說,她看到香港澳門的中共一些重要臥底、線人堂而皇之地又出頭露麵了,以前俞哥告訴過我那些人的真麵目,看來他沒有全賣。顯然,俞哥收手了。

當我再次和季穎見麵時,她穿著很不入流,人也沒了當年的威風和精氣神,她得知我即將陪文立一起赴美國,說,我給你點錢,你再帶上我們孩子的照片,你幫我找丫挺的。找誰?俞強聲?幹什麽?跟丫挺的要錢,這孩子可是我們倆共同的。

可是,俞強聲剛剛出事當兒,季穎去找過範瑾,說,孩子姓俞,範瑾冷冷地說,今後不要來了,你和這孩子與我們沒有一點關係!

兩股道上跑的車,命運弄人,非跑到一股道上來,難免迎頭相撞,相撞了,作長輩的也不至於這等無情,當然無情可能就是他們共產黨人的本色。

無聊的季穎不再工作,開了一輛小汽車,帶了她的妹妹來找我,偷空,她的妹妹跟我說:“真不怪俞強聲,都怪我姐,較什麽真啊,人家俞強聲人不錯,我親眼看見的,多會兒回家,從一樓就開始高聲喊著往上跑,‘季穎!季穎!我回來了!’,別的不說,我們這一家子,人家可沒少幫忙,我倆哥哥,我,我嫂子,我侄女,哪個工作不都是人家幫著調動的?包括我侄女結婚也是強聲幫著介紹,也是個職位不低的幹部家庭,就連我們鄰居、同事什麽自行車被扣,交通事故,這麽些年,但凡求到他,無論大事小情,事無钜細,甚至連八杆子打不著的我們鄰居、朋友,那人家從、從沒說過一個‘不’字,那是過了心的,那是心裏有我們,多年一貫,不容易啊。人家飛黃騰達了,不是也沒跟你分手嗎,什麽愛情,那算什麽,這麽個男人,那些事,你就得忍,哪個男人沒點兒這事,按時給你錢,按時回家,你就裝傻。非鬧騰,這不,為了撇清,我姐也一氣之下跟他把婚離了,然後,誰也看不上,孤家寡人一個!”

這時季穎來了,接著對我說,我就不信,你能找,我也能找...滾他的,滾遠遠的!

我說,“哎季穎,別這樣。俞強聲啊,那就是你生命中的高山,你擁有過一座山,看什麽也就都是平地了。”季穎愣住了,三步兩步地去了洗手間,再出來,重重地用手握住我的肩頭,然後一下下地拍我的肩頭,眼裏滿是晶瑩。

強聲,你呢?還記得你的季穎嗎?
(本文有刪節)

左為俞正聲的哥哥俞強聲,右為原中央政治局常委俞正聲。
 

作者簡介
本書作者賀信彤女士的丈夫徐文立先生,是中國當代民主運動的先驅,著名的中國政治犯,是中國民主黨的領袖之一。兩次被中共逮捕入獄,共被判28 年,服刑16 年。2002 年聖誕夜直接從監獄流亡至美國。

徐文立先生與賀信彤女士的聯名著作《獄中獄與獄外獄》,講述了他們夫妻二人與女兒瑾,21 年離多聚少、不堪回首的往事,他們之所以有這樣跌宕起伏的生活經曆,僅僅因為他們是20 世紀70 年代末、至21 世紀初、中國最著名的政治犯和最著名的政治犯的家屬,也僅僅因為他們生活在中國共產黨統治下的中國大陸。

徐文立先生

徐文立(1943 年7 月9 日-),中國安徽安慶人。1978 年北京民主牆運動的參與和組織者,民刊《四五論壇》主編;1998 年參與領導28省市全國異議人士創建中國民主黨,任全國聯合總部前主席、現榮譽主席。兩次被中共政府逮捕入獄,共被判28 年徒刑,實際服刑16 年。1999年獲諾貝爾和平獎提名。1993 年和2002 年,前後兩次得到美國克林頓政府和喬治.W.布什政府與各民主國家及國際輿論的特別營救,2002年12 月24 日聖誕夜直接從監獄流亡至美國,2003 年獲美國布朗大學榮譽博士(L.H.D)稱號。2003 年至2013 年於布朗大學沃森國際研究院任資深研究員,授教9 年,現已榮退。

賀信彤,1947 年10 月14 日出生於中國北平。據家譜記載,祖上是唐朝賀知章後人。
賀信彤曾用名:康彤。1968 年畢業於北京財貿學校。在丈夫二次入獄期間,為了丈夫在獄中和女兒能夠有較好的生活,一麵兼數職工作,一麵在1987-1989 年續本科於北京師範大學。工作於北京商貿學校,任現代會計學講師。1981 年-2002 年丈夫徐文立被中共政府迫害兩次身係監獄16 年,在守望丈夫和去國留學女兒的二十餘年歲月裏,以家信的形式開始了自己的文學創作。2002 年12 月24 日聖誕夜應美國布什總統邀請,陪丈夫徐文立從北京監獄直接流亡美國。係獨立中文筆會作家。
創作年表
《徐文立獄中(含賀信彤)家書(1981 年—1993 年)》,1996 年在香港由“民主大學”出版、可能已售罄。
《誤了一甲子的航班——隨團漫筆(1-5)等》2007 年-2008 年發表在香港等報刊、網站。
《紅色巨諜俞強聲出走的前夜》因2016 年香港政治形勢開始大變,受“銅鑼灣事件”影響,就以《文朗出版社》名義出版,以致無法在香港銷售;電子版由Smashwords 公司出版,在亞馬遜上有售。
《獄中獄與獄外獄》紙質和電子版均於2021 年由台灣“亞太政治哲學文化有限公司”出版、銷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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