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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德雲:到地壇朝拜史鐵生

(2022-06-16 16:20:49) 下一個

從1995年到現在,我不知讀過多少遍《我與地壇》。

那年3月,春風文藝出版社的“布老虎叢書散文卷”正式出版發行,其中包括史鐵生的散文集《好運設計》。我幾乎是在第一時間讀到這套叢書,對《好運設計》印象最深。那是我第一次接觸史鐵生的文學作品。書中的兩篇佳作,讓我至今記憶猶新。一篇極短,《合歡樹》;一篇很長,《我與地壇》。

讀完《我與地壇》,我的精神狀態立馬就有了改變。從此我是心裏有圖騰的人了。圖騰名叫史鐵生。

1997年4月下旬,我和妻子一道,從遼東半島一個名叫瓦房店的小城,登上開往北京的綠皮火車,經過一夜轟隆,天亮後順利趕到此行的目的地之一——地壇。

事情的緣起,是我接到邀請,去鄭州參加一個文學活動。那時候我是一個懵懂的文學青年,第一次接到正式的筆會邀請。妻子執意要陪我完成這次文學行程,就便為她的旅遊愛好添枝加葉。

史鐵生

我麵對一張中國地圖鄭重做出決定,順路到北京去,到地壇去。

那年春節前,著名文化學者孫鬱老師從北京回到故鄉,在酒桌上聚談時,我無意中提到春天的地壇之行,他很是納悶,說德雲你去地壇幹嗎?我笑而不答。他又說,你再去北京,通知我一聲,我領你去一個好去處。我後來才知道,孫鬱老師要引見給我的“好去處”,叫三聯韜奮圖書中心。那真是一個好去處。在網絡書店出現之前的很多年,它一直都是我心中的聖地,就像地壇是史鐵生的聖地一樣。

我到史鐵生的聖地去朝拜史鐵生。

我至今還記得那次朝拜的整個過程。

我和妻子披著一身朝霞走進地壇,一直盤桓到夕陽西下才離開。期間,我斷斷續續向妻子講述《我與地壇》中的人物和細節,講述命運對史鐵生的無端打擊,講述那個年輕人“正活到最狂妄的年齡上忽地殘廢了雙腿”,於是隻好坐上輪椅,一次次到離家很近的地壇來排遣沉積在心中的絕望。那時候地壇還是一片荒園。那個絕望的年輕人經常“一天到晚耗在這園子裏”,跟別人上下班沒什麽兩樣。

一路隨意漫步,一路觀賞《我與地壇》中的地壇風貌。古殿簷頭的琉璃,門壁上的朱紅,一段段高牆,蒼幽的老柏樹和林間的野草荒藤等等,它們都在。我知道,史鐵生在文中沒有提到的諸多元素,偶爾的風聲,不知從哪傳出的鳥鳴,樹葉篩過的細碎陽光……他也都見過,隻是覺得不必說出而已。

史鐵生把他的輪椅叫“車”。他說:“地壇的每一棵樹下我都去過,差不多它的每一米草地上都有我的車輪印。”

這意味著,我的很多腳印,會跟史鐵生的車輪印重疊在一起。這很好。這是一次不為外人所知的隻屬於我和史鐵生的秘密交流。

《我與地壇》寫於1991年,那時候史鐵生不光發表了小說,還獲了大獎。他說:“15年了,我還是總到那古園裏去,去它的老樹下或荒草邊或頹牆旁,去默坐,去呆想,去推開耳邊的嘈雜理一理紛亂的思緒,去窺看自己的心魂。”

如果史鐵生在《我與地壇》中隻傾訴命運對他個人的打擊,那就太單薄也太偏激了,他不會。作為一個優秀作家,他不會隻關注命運中的自己。

是命運讓史鐵生知道,“兒子的不幸在母親那裏是要加倍的”。他不能不寫母親,不能不寫母親在驟然而至的殘酷打擊麵前,所呈現的無邊無際的驚憂,以及無邊無際的無助感。

年輕時的史鐵生

史鐵生去過的每一棵樹下和每一米草地上,其實也都有他母親的腳印。每次他在園中待得太久了,母親都要來找他。母親找他卻又不想讓他知道,隻要遠遠望見就悄悄回去。他多次看見母親緩緩離去的背影,也多次看見母親四處張望的焦灼情狀。而最讓我動容的,是他筆下一次剛走出家門的瞬間敘事:“我搖車走出小院,想起一件什麽事又反身回來,看見母親仍站在原地,還是送我走時的姿勢,望著我拐出小院的那處牆角,對我的回來竟一時沒有反應。”

我把這段敘事複述給妻子,我看見妻子的眼眶裏有淚水在打轉。

不僅僅是母親,經常來地壇的,還有另外一些失意人或者叫奮鬥者,或者是安於生活現狀的普通人,史鐵生也都一一提到了:拉三輪車為生的長跑家,天天早晨來練習唱歌的小夥子,卓而不群的豪飲者,捕鳥的漢子,穿園而過的女工程師,圍繞地壇逆時針散步的夫妻,漂亮卻弱智的小姑娘……是他們,開啟了史鐵生關於生死、關於情愛、關於未來的沉思。是他們讓他知道,牽牛花初開的時節,葬禮的號角已經吹響。

然而隻有打擊是不夠的,還要有抗爭。寫作是史鐵生的抗爭方式,同樣,在環城長跑賽中拿到名次是長跑家的抗爭方式,唱歌是小夥子的抗爭方式。

我把這些抗爭方式,也都說給妻子。我用六七個小時的時間,向妻子解讀了一篇當代散文經典。這是我近距離向史鐵生表達敬意的方式,也是我的朝拜方式。

中午,我和妻子在一棵老柏樹下停住腳步。我們在樹下休息,閑談,吃簡單的午餐。臨走前,我在那棵樹下照了一張相。那是我跟史鐵生的合影,也是我跟《我與地壇》的合影。

走出地壇的那一刻,我對妻子說:“《我與地壇》讓我目睹了中國當代散文的深度,同時也改變了我對中國當代散文的看法。”我覺得說出這話的時候,我的文學身高一下子增長了許多。

當晚,我和妻子坐上開往鄭州的火車。我懷揣一腔激動,像一隻蛾,急匆匆撲向文學的燈火。

作者簡介
 

       

侯德雲,中國作家協會會員,遼寧省文藝評論家協會理事,大連市作家協會副主席。出版《伴我半生:一個人的微閱讀》《天鼓:從甲午戰爭到戊戌變法》《寂寞的書》《那時候我們長尾巴》等隨筆、評論、小說集十六部,獲《小說選刊》最受讀者歡迎小說獎等多種獎項,有作品入選中國小說排行榜、軍事曆史好書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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