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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林七賢的尷尬和絕望

(2022-04-13 12:37:15) 下一個

作者:周益清

 

            

公元249年,司馬懿發動“高平陵之變”,曹魏政權徹底由司馬家族掌控。

 

當洛陽陷入大規模權力紛爭的時候,在洛陽東北大概400裏的山陽縣的一片竹林裏,有7個人卻在開懷暢飲,仿佛外麵什麽都沒發生。

 

這7個人中,喝酒最猛的人當數劉伶。

 

劉伶幾乎每時每刻都在飲酒,整日帶著酒壺,揚言自己醉死在哪裏,就把自己埋在哪裏。

 

劉伶喝得盡興時,會把自己的衣服全部脫光,然後對大家說:“我劉伶以天地為屋,以房屋為衣褲,你們為何要鑽到我褲襠裏?”

 

如果說劉伶太奇葩的話,那阮籍的行為則更加讓人難以理解。

 

阮籍家隔壁有個開酒館的老板娘,有一次阮籍喝醉了,“便臥其側”,直接挨著老板娘睡覺了。什麽綱常禮法,他全然不顧。

 

古代女子最重名聲,有一次,臨鄉有個大戶人家的閨女病逝了,尚未嫁人,阮籍壓根不認識人家,卻跑到人家葬禮上大哭一場,哭得撕心裂肺,如喪考妣,把人家父兄搞得一臉茫然。

 

還有嵇康和向秀,滿肚子學問,卻沉浸在竹林裏生爐打鐵,嵇康掄起大錘叮叮當當,向秀則拉著風箱,揮汗如雨,仿佛打鐵的鏗鏘聲,和風箱的呼呼聲,是人間最美的音樂一樣。

 

這是一群狂人,一群放蕩不羈的人,一群不顧世俗眼光的人,一群“不思進取”的人,同時,他們也是一群可憐的人,一群絕望的人。

 

他們就是“竹林七賢”,具體的成員是嵇康、阮籍、山濤、劉伶、阮鹹、向秀、王戎。

 

一、一群放蕩不羈的人

 

竹林七賢常常聚會,酒自然是必備之物,嵇康不喜歡狂飲,他常常和不愛喝酒的向秀坐在一起;山濤能喝八鬥,超過八鬥就主動不喝了。

 

阮籍喜歡喝好酒,他聽聞步兵營中有三百斛美酒,便主動到步兵營去服役,隻圖能喝上一杯。

 

阮鹹比較瘋狂,他在參加宴會時,竟然和豬一起狂飲。

 

而劉伶自不必說,他希望自己能夠死在酒中。

 

隻有王戎例外,他可以和劉伶一起豪飲,也可以和嵇康一起小酌。

 

他們除了飲酒外,還服用當時的“毒品”——五石散,五石散服用之後,會全身燥熱,行為癲狂。

 

不要以為他們是瘋子,他們是在放飛自我。他們並不是不知道酒和“五石散”不能多吃,但他們需要麻醉自己。

 

說起來 ,這7個人性格不同,而且出身也不一致。

 

嵇康是正宗的皇親國戚 ,他的妻子是曹操的曾孫女長樂亭公主。阮籍的父親阮瑀是曹操的同窗,阮鹹則是阮籍的侄子。王戎出自琅琊王氏,東晉時期的王導、王敦都是他的族弟。山濤的父親和司馬懿的夫人張氏是表兄妹,他和司馬家族是親戚。

 

竹林七賢中,上述5人是貴族,而向秀和劉伶則是寒門出身。

 

另外,他們的思想傾向也不同,嵇康、阮籍、阮鹹、劉伶、向秀五人好“老莊”之學,山濤、王戎則雜以儒學。

 

俗話說,道不同不相為謀,這7個人出身不同,興趣不同、思想傾向不同,怎麽就能聚在一起“成團”了呢?

 

因為背後有一個強大的因素把他們凝聚在了一起,那就是——消極避世。

 

二、一群“不思進取”的人

 

竹林七賢中,名氣最大的當屬嵇康。

 

當年,曹魏時期有一位名臣名叫鍾會,此人是司馬懿的得意門生,他少年成名,才華斐然。鍾會少年時拜讀過嵇康的文章,對嵇康十分崇拜,進而成為嵇康的粉絲。

 

後來司馬家族掌權,鍾會也是炙手可熱之人,他帶著數百隨從,風塵仆仆地從洛陽來到山陽,打算和偶像嵇康暢談一番。

 

鍾會本以為,自己是朝中重臣,親自前來拜會一位飽學之士,必當會被傳為佳話。不料,當他走進竹林後,立即傻眼了。

 

據《晉書》記載:

 

初,康居貧,嚐與向秀共鍛於大樹之下,以自贍給。潁川鍾會,貴公子也,精練有才辯,故往造焉。康不為之禮,而鍛不輟,良久會去。

 

嵇康雖然娶到了曹魏公主,但他年少時出身於寒門,家貧,經常和向秀一起打鐵謀生,後來雖然成為皇親國戚,但看家本領沒有忘。

 

當鍾會來到竹林後,他看到嵇康擼著袖子正在打鐵,而旁邊的向秀正在光著膀子拉風箱。對於鍾會和身後的幾百號人前來,毫不在意。

 

鍾會站了好一會,除了打鐵的聲音,一句話都沒有。鍾會覺得自己多年來崇拜的偶像,竟然是個山野莽夫,於是拂袖而去。

 

看到鍾會要走,嵇康諷刺道:“何所聞而來?何所見而去?”

 

這句話有些禪語的味道,但鍾會本就是聰明人,他聽出了嵇康對自己的譏諷。

 

於是,鍾會回擊道:“聞所聞而來,見所見而去。”

 

嵇康也許沒想到他,他僅有10個字的一句話,徹底得罪了鍾會,鍾會是個睚眥必報的人,這句話後來成為了嵇康的喪鍾。

 

除了嵇康,“竹林七賢”中的阮籍名氣也很大,不過相比嵇康,阮籍的做法就聰明多了。

 

高平陵之變後,司馬家族徹底掌控了曹魏政權,經司馬師、司馬昭二人的苦心經營,司馬家族取代曹魏,已經不可避免。司馬昭是個野心家,為了拉攏人才,他把目光投向了當時的名士阮籍。

 

阮籍乃魏晉名士,他的父親是建安七子之一的阮瑀,不管是出身,還是才華,阮籍都是翹楚。

 

當時司馬昭的長子司馬炎(後來的晉武帝)尚未娶親,恰巧阮籍家中有一女待字閨中,於是司馬昭便派人帶著重禮到阮籍家中求親。

 

沒想到,過了一個多月,派去求親的人灰溜溜地回來了,司馬昭問:“阮籍那廝敢不答應?”

 

來人回答:“並非阮籍不答應,隻是他醉了,我根本沒有機會和他談正事。”

 

《晉書·阮籍傳》記載:

 

文帝初欲為武帝求婚於籍,籍醉六十日,不得言而止。

 

阮籍是聰明人,他不願和司馬家族扯上關係,又不能直接拒絕這門婚事,於是每天喝得伶仃大醉,酒醒後繼續喝,連醉60天,求親的人沒有說話的機會,無奈之下,隻得回去複命。

 

當時司馬昭“求賢若渴”,很多人擠破腦袋想要搭上司馬家族的順風車,可是,阮籍沒有興趣。

 

問題來了,自古以來,“學而優則仕”,嵇康、阮籍等7人都是飽學之士,在朝廷用人之際,他們為何寧願躲在竹林裏喝酒,也不願意出來當官呢?

 

這就不得不說到一種學說,這就是魏晉玄學。

 

自東漢末年三分天下以來,一直到魏晉時期,天下分裂,社會矛盾日益尖銳,百姓民不聊生,“士人們”一直信奉的儒家思想解決不了這一問題,使得大家對儒家的信仰產生動搖。

 

他們受儒家教育,但卻發現儒家教育如此脆弱,他們一心維護的政權要麽昏庸無道,要麽孱弱無能、要麽充滿爾虞我詐,現實汙濁,使“士人們”一次又一次失去信心。

 

於是,大家開始把目光轉移到“自然”“無為”的老莊思想上去,避世成了大部分士人心中的最佳歸宿,魏晉玄學因而產生。

 

受玄學影響,士人們覺得虛無荒誕的生活態度,是一種新的社會風尚,甚至轉化為對感官和肉體的刺激。而竹林七賢則是魏晉玄學的最佳詮釋。

 

三、一群可憐的人

 

嵇康本以為,自己躲在竹林裏打鐵,不問世事,就能學莊周夢蝶,安然度過餘生。

 

因為嵇康雖然不願意做官,但在曹魏時代,他好歹是皇親國戚,隻要他不謀反,大家都會給他幾分薄麵。

 

但是,高平陵之變後,曹魏向司馬氏低頭,天底下已經沒人會給嵇康麵子了,這也就有了嵇康接下來的危機。

 

和嵇康關係較好的山濤,麵臨另一種抉擇。上文說了,山濤的父親和司馬懿的妻子是表兄妹關係,換句話說,司馬懿是山濤的表姑父。

 

司馬懿去世之後,其長子司馬師掌權,司馬師為了籠絡人才,出麵邀請山濤入仕。在洛陽,山濤見到了司馬師。

 

《晉書》記載:

 

(山濤)與宣穆後有中表親,是以見景帝。帝曰:“呂望欲仕邪?”

 

這裏的“景帝”,指的是司馬師,司馬師把自己比作周文王,把山濤比作呂公望(薑子牙),問他是不是想入仕。

 

其實,司馬師的確很狂妄,自古都是周文王親自請薑子牙,哪有周文王質問薑子牙的。如果換作是嵇康,恐怕當場就拂袖而去。

 

但山濤沒有這樣做,因為在司馬師麵前,他沒得選,他答應入仕途。

 

山濤入仕,意味著竹林七賢已經不是“七賢”了,他成了“背信棄義”之人。其實,山濤也有山濤的無奈。

 

山濤為司馬師效力後,司馬家族又把目光轉到了嵇康身上,山濤知道,以嵇康執拗的性格,弄不好就要遭殃。

 

於是,他打算以昔日摯友的身份,親自邀請嵇康擔任禮部尚書郎,山濤以為,有了朝廷身份的庇護,嵇康必定不會有事。

 

不料,山濤怕什麽來什麽,嵇康壓根沒有給山濤麵子。更為糟糕的是,很久不寫文章的嵇康,寫了一篇轟動天下的名文——《與山巨源絕交書》。

 

“巨源”是山濤的字,“山巨源”就是山濤。嵇康要和山濤決絕,而且還發表了“公開信”。

 

不過,這封絕交書有三點頗為玄妙的地方:

 

第一,自古以來,稱呼不友好的人,大部分都直呼其名,而嵇康既然要和山濤絕交,卻還稱呼他的字“巨源”,可見,嵇康對山濤,其實沒有敵意。

 

第二,縱觀這篇“絕交書”,除了開頭第一段說山濤不了解自己、不能做自己的知己外,並沒有再提及山濤。

 

第三,嵇康把絕大部分篇幅都用在論述成湯、周武王等人得位正不正。要知道,成湯建立商朝、周武王建立周朝,若他們都得位不正,那司馬氏竊取曹氏政權,得位更不正了。

 

所以說,嵇康名義上是和山濤絕交,其實目的是在諷刺司馬家族。而這一切,正好被懷恨在心的鍾會利用。

 

後來,鍾會借“呂安呂巽案”強行把嵇康牽連其中,然後向司馬昭進讒言,說嵇康本就諷刺朝廷,此人不可留。

 

於是,司馬昭下令,除掉這個“禍害”。

 

嵇康行刑那天,3000太學生集體求情,司馬昭看到嵇康影響力這麽大,更加要處死嵇康。

 

嵇康臨行前,在刑場上彈了一曲《廣陵散》,歎息說:之前不願將《廣陵散》外傳,現在《廣陵散》要絕了!

 

嵇康臨終前還給自己的兒子嵇紹留了一封遺書,遺書中說:“山公尚在,汝不孤矣!”

 

意思是讓兒子投奔山濤。可見,嵇康到死都認為,山濤是他的好友。他當時所謂的“絕交”,另有深意。山濤也不負好友所托,將嵇紹培養成才。

 

嵇康去世後,竹林七賢的另一位領袖阮籍非常悲痛,王子安在《滕王閣序》中寫道:“阮籍猖狂,豈效窮途之哭!”

 

阮籍常常坐車趕路,沒有目的地,他走到路的盡頭,就大哭一場。

 

在嵇康死後的第二年,阮籍鬱鬱而終。

 

嵇康和阮籍都不在了,竹林七賢徹底散了,阮鹹和王戎向司馬家族低頭,入朝為官,成為行屍走肉。而劉伶始終不願為官,最後一次把自己灌得伶仃大醉,死在了家中。

 

四、一群值得懷念的人

 

嵇康死了;阮籍哭了,最後病死了;山濤、阮鹹、王戎入朝為官;劉伶則以醉酒為最終的歸宿,“竹林七賢”中還剩一位,此人就是向秀,那個曾經給嵇康拉風箱的摯友。

 

嵇康死後,向秀最受打擊,六人中,他和嵇康關係最為親密。

 

就在嵇康死之前,向秀認為,自己必不會蹚朝廷的渾水;可嵇康死了,向秀知道危險將要降臨到自己身上。

 

《晉書》雲:

 

康既被誅,秀應本郡計入洛。

 

向秀終於“想通了”,他願意出竹林為官。向秀看似“變節”了,其實,他是在避禍。

 

約在公元263年,向秀去洛陽接受司馬昭的召見,臨行前,向秀特意來到嵇康的故居前,在這裏,向秀駐足許久。

 

他懷念起當年7個人在竹林裏飲酒賦詩的情形,不禁悲從中來。向秀最後寫下一篇《思舊賦》,揮淚而去。

 

竹林仍在,七賢已經不在了。死的人,已經死了,活著的人,已經背叛了自己。汙濁的世界,注定救不了絕望的7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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評論
雪中梅 回複 悄悄話 覺得不應該浪費才華,不從政,還可以做點別的事情。教書,種田,寫小說。。。總之,不應該拿健康去賭。
欣賞了,平安是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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