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風雨做成秋（十二）- 化療 1

但丁在夢遊地獄之旅前，在《神曲》第一首寫道，“我走過我們人生的一半旅程，卻又步入一片幽暗的森林，....啊！這森林是多麽荒野，多麽險惡，多麽舉步維艱！道出這景象又是多麽困難！現在想起也仍會毛骨悚然，盡管這痛苦的煎熬不如喪命那麽悲慘.....”

我已步入這片幽暗的森林。支撐我頑強地走過這片森林的信念是，我很清楚地知道自己是在人間，有愛有溫暖有牽掛的人間。我也很清楚神的杠，神的杆將引導著我走出這幽穀。

病友姐姐W對我說，“每個人都有軟弱瞬間，人皆如此，過去了就不複記憶，記憶絕對有篩選功能。”也許以後時間會淡化一切，但是現在，雖然“道出這景象是多麽困難”，我執著地躺在床上，記錄下我所有的軟弱瞬間，提醒我以後的日子每一天都很寶貴。

10/23， 星期一

下午去醫院做手術，在靠近肩的胸前，在皮膚下安裝一個Quarter 硬幣大小的medi-port, 連接胸靜脈，這樣每次抽血和化療都從胸靜脈走，不用再從胳膊上找靜脈血管。等全部化療結束，再做一次手術把它取出來。本來我想隻做四次化療，不必做這個手術，但是考慮到我胳膊上的血管太細了，每次抽血都很折磨護士，化療注射用的針頭更粗大，太細的血管容易藥物漏出，使周邊組織壞死，得靜脈炎，所以我還是決定裝這個port.

我開始以為這隻是個小手術，不料程序上完全和上次手術一樣。四點開始打吊針大約一個半小時。我的麻醉師還是上次那個很愛開玩笑的小夥。他說，“你這麽健康，我一點都沒有壓力讓你順利地醒過來。”我也笑著說，“你說癌症病人很健康，太幽默了。”我和他抱怨說上次醒來，喉嚨因為插管，痛了三天。他無奈地聳聳肩，說“這是無法避免的，你的喉嚨還那麽小。如果我能做到讓你一點痛苦都沒有，我就可以獲得那啥啥的醫學獎了，不過這次我會盡力去減輕你的痛苦。”

等我醒來，已經是晚上8點多了。先生帶我回家。

這是一個超出我預計的長夜。麻醉藥過後，我疼得難以入睡，吃止疼藥也無濟於事。我裝port 的那一側肩膀好象被鋸子鋸開了，卻又沒有完全鋸斷，每一根牽連的神經都尖銳地疼。不論我用什麽姿勢躺著，都象正受酷刑。我再追加一顆止疼藥。我的敏感的神經固執地堅決地清醒著，終於天亮了，也許止疼藥發揮了作用，我昏昏睡去。但是我很想告訴那個麻醉師小夥，謝謝你，這次我的喉嚨一點不疼，你可以去領那個啥啥的medical prize 了。（後記：再次感謝我的麻醉師，我在不到兩個月之內全麻兩次，一點沒有記憶力下降之類的影響。）

中午，我發現port 周圍一大片都紅腫著，醫生助理要我下午馬上去醫院。可是我實在太累了，懶怠出門，和她約好明天早晨第一件事就是去醫院。

10/25， 星期三

早晨，去了醫院。護理醫師看過後說，一般人裝這個port 都沒什麽痛苦的，但是我太瘦了，而且皮膚很緊致，所以硬塞進去一個標準尺寸的port 對我太困難了。我隻有慢慢地等身體適應接受它。好吧，瘦是原罪。

看完醫生去了公司。明天我要開始休長病假了。把手上的工作全部了結了。給同事們寫了份長長的email 作短暫的告別。和好朋友們道別。

回到家，硬撐著的一口氣一下泄了，我虛脫地把自己扔到床上，好好休息，迎接明天的第一次化療。

10/26， 星期四

恐懼很多時候是對無知和不可控而恐懼。化療前，我閱讀了大量的相關文章以及乳腺癌博客上其他和我一樣治療方案的病人的討論，做好足夠的準備。

我的化療治療方案是四次，每隔三星期去醫院輸液一次。這是大多數早期乳腺癌病人化療的標準方案，療程比較短，並且所用的化療藥物毒性比較輕，副作用基本上都會隨著化療結束而消失。醫生根據病人的病情程度定下單位劑量，再乘以體表參量得出總的劑量。耶！我終於可以享受瘦紙的福利了。見慣大風大浪的醫生笑著安慰我，“Don't be afraid. Your chemo is the lightest one. You will be fine. （別害怕。你的化療是最輕的。你會沒事的。）”我覺得她太樂觀了，很快她就會發現她的病人是個多麽嬌氣的小女人。

針對化療的副作用，我買了一堆東西準備化療：
 (1). 為了避免/減輕 Peripheral neuropathy(手指和腳趾麻木）和指甲損害，我買了冰手套和冰襪子。
 (2). 為了防止指甲脫落，我買了全套O-P-I 護甲產品，每隔一天非常有動力有閑心有耐心地護理手指甲腳趾甲，這套產品很不錯，沒有美甲店刺鼻的味道。
 (3). 化療期間皮膚會變成敏感性肌膚，我買了全套全天然有機無香料無酒精無防腐劑（Organic, fragrance-free, alcohol-free, parabens-free） 的敏感性肌膚護膚品。我的醫生隆重推薦的Aquaphor ，用於body lotion (身體潤膚), $13一大罐，物美價廉。
 (4). 為了預防口腔潰瘍，我把今年第二次洗牙提前到化療前，牙醫仔細地給我洗了牙，並且給了漱口水的處方。因為化療期間用牙線很容易牙齦出血，我又買了Water flosser, 再加上每次吃了東西就漱口（1 quarter water + 1 tsp salt + 1 tsp baking soda)，每三個星期換新牙刷。
 (5). 醫生說化療14天後會開始掉頭發，很多病人會在化療前把頭發剃光，我決定多挽留我的頭發幾天。Penguin Cold Cap 據說防止脫發效果比較好，但是它的網站注明它的副作用之一是引起偏頭疼。我一直深受偏頭疼之苦，比起頭疼，頭發的損失實在微不足道。我最後折中買了不如Penguin Cold Cap 冰冷的冰帽子。
 (6). 病友姐姐S 給我送來了兩頂美麗的假發，一長一短。
 (7). 另外買了些醫用口罩等零碎東西。先生從藥店取回來一大包醫生處方的對付惡心嘔吐腹瀉等副作用的各種各樣的藥。

每次旅行，先生看我收拾一大堆行李，都會笑話我是背著房子旅行的小蝸牛。但是這次他卻很支持我事無巨細的準備。在洪水泛濫之前，我們所能做的也隻是給脆弱的堤防再加一袋微不足道的沙袋。

早上6點半，我們出門。7:30，每次化療前例行的抽血檢查，隻有今天的肝功能白細胞等指標都正常，才能進行化療。8:30，見醫生。

這次化療的時間安排在下午。我們回家吃了午飯，先生把我的手套襪子啥的從冰箱的冷凍室取出，放進冰塊填滿的保鮮箱, 我拎著我的雜七雜八的包包，我們就出門了，好象去郊遊野餐。

化療在一間單獨的病房。我為mediport 吃的苦終於有了回報，我隻感覺一點輕輕的壓力，絲毫不覺得疼痛，護士就把輸液管連到了port 上，這對有針頭恐懼症的我不啻於福音。先輸大約10分鍾的生理鹽水和化療輔助藥物（premed）, 再輸不到一個半小時的化療藥物。我帶上我的冰手套冰襪子，嘴裏含著冰塊。一切順利，沒有出現藥物過敏。

 

醫院還為我的醫療小組配備了一位營養師Dr.E。在我輸液時，她給我講解了化療期間飲食的注意事項以及今後的健康飲食問題。我特別和她討論了乳腺癌病人是否有飲食禁忌（豆製品安全嗎？雞肉含有太多抗生素和激素嗎？等等）以及 Chris Wark 的自然療法。

Chris Wark 是腸癌三期幸存者，手術後放棄了化療放療，靠健康營養飲食治愈，癌症十多年沒有複發。他的自然療法很受熱捧，同時他也深陷於各種官司，因為很多本來可以治愈的癌症病人放棄了化療放療甚至手術這些傳統醫療手段，采用他的培訓課治療，因而延誤病情而喪命。我看完了他的係列培訓視頻，部分同意他的觀點，單一的粗暴的傳統醫療手段可能不能根本打敗癌症，身體是個係統工程，健康飲食，作息規律，積極鍛煉，平衡壓力，保持良好的情緒，各方麵都很重要。但是我認為自然療法隻能是輔助的，不能完全取代傳統療法。尤其對於早期癌症患者，應當盡早醫治，對於早期能比較容易切除的腫瘤，成功的手術甚至可以說是在癌症攻堅戰中一劍定乾坤（我揣測Chris Wark 得益於他的成功幹淨的手術）。而對於惡性程度高的癌症，癌細胞對化療藥物敏感，化療能夠起到非常積極的作用。

Dr.E 和我意見差不多，她尤其稱Chris 的網站是她所看過的最糟糕的。類似的自然療法， 上個世紀三十年代的 Budwig diet 和 五十年代的 Gerson Therapies，早已被一再證明是失敗的。互聯網時代，網上的信息極度泛濫，要學會鑒別。她提醒我要避開所有利用人們對癌症的恐懼而進行商業贏利的網站。她向我推薦 www.aicr.org。

以下是她的部分建議(我在輸液，沒法記筆記，隻好憑記憶了)：

(1). 化療期間不能吃保健品，尤其不能吃中草藥或含有herb 的食物，甚至連清涼解毒的柚子也是與化療藥物相克的。總而言之，不要試圖抵抗。
 (2). 多吃新鮮蔬菜和水果，每餐至少一半以上的食物是蔬菜和水果，尤其選擇紅色，橙色，或深綠色的蔬菜。保持品種的多樣性。
 (3). 主糧中至少一半是全穀物（whole grain）。
 (4). 化療期間要多補充蛋白質：豬肉，牛肉，雞，火雞，魚，豆類，豆腐，以及堅果。
 (5). 不吃加工過的肉類（sausage， bacon, ham, hot dog, pepperoni, ect）。
 (6). 少吃紅肉，每周不超過18 oz.
 (7). 每周兩次海產品（seafood）。魚類不要吃食物鏈頂端的品種，因為積聚了各種海洋汙染物。
 (8). 少吃高脂肪食物（例如牛奶選 low-fat 或 fat-free）

她對我低於BMI正常值的體重表示憂慮，給我設定了一個“小目標”：體重增加七到十磅。

結束後，護士在我的肚擠附近貼了個類似膏藥的圓盤Neulasta, 27 小時後會自動開始打點滴，用於使身體的白細胞數量迅速升高，因為化療期間白細胞和紅血球都會遠遠低於正常值，容易引起嚴重的感染。點滴大約需要45分鍾，結束後，綠燈會亮，撕下來扔掉即可。這樣病人不需要去醫院打升白針。中國日本等很多國家化療是需要住院的，美國是直接回家休養，有事打電話給醫生。

我開始了對癌症的最艱苦的戰役。可是不同於從外麵侵入的細菌或病毒，癌細胞不就是我自己的細胞發生變異嗎？我是在和自己宣戰嗎？我是主動把自己的身體變成戰場嗎？如果這是人民內部矛盾，那這些化療藥物是敵是友？

我曾經在休假前給同事們寫email “Taking a break for battling the cancer(休假抗癌)”。但是現在我意識到這所謂的 “battle (戰爭)” 並不是我要戰勝擊敗某個敵人，我是在向自己宣戰。生病使我全方位地審視自己的人生：生活方式，人際關係，精神狀態，幸福指數等等。“So let us come near to God with a sincere heart and a sure faith, with hearts that have been purified from a guilty conscience and with bodies washed with clean water. – Hebrews 10:22)(並我們心中天良的虧欠已灑去，身體用清水洗淨了，就當存著誠心和充足的信心來到神麵前。-希伯來書10：22)”化療輸液的時候，我就想象著這些化療藥水在把我的身體裏麵衝洗幹淨，雖然這個過程野蠻而痛苦，但是潛在的癌細胞被洗淨了，那些無辜被殃及的正常細胞會很快被新的健康的細胞取代，使我擁有全新健康而潔淨的身體。而心靈的洗滌，讓我未來的生活充滿誠心和信心，使我成為從裏到外全新的人。

“Don't you realize that your body is the temple of the Holy Spirit, who lives in you and was given to you by God? You do not belong to yourself. - Corinthians 6:19（豈不知你們的身體就是在你們裏麵之聖靈的神殿嗎？這聖靈是你們從神而得的，並且你們不是屬於自己的。-哥林多前書6:19）”讓我把這座神殿打掃幹淨，修繕一新，裝飾美麗，使它配為聖靈的居所。

[胡憶]

化療，你給賦予了一種儀式感。

[haqioji]

繼續拜讀，您的準備工作太細致了，敬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