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在別處

我這樣活著,像是過著別人的生活。我身邊的那些愛我的人們,他們愛的不是我。我真正的自己,在眾生之上,看著自己的軀殼,身不由己,隨波逐流。
正文

短篇之二

(2009-09-16 20:36:48) 下一個

我一直很懷念那個我沒有真正愛上的人。他的名字是如此的普通,以至於我在互聯網上能 google 出很多不相關的人。我認識他已經有快二十年了,對他所有的記憶都是我後來不斷回憶的結果,所以可能已經和真實相差甚遠了吧。我甚至已經記不清他的模樣,我所有的是一張畢業時的集體照,上麵的我讓人認不出來,所以我想照片上他的樣子應該也和他真正的樣子大相徑庭了。

他是我初中的同桌,記不得同桌了多長時間,也記不清同桌時發生過什麽事。比較有印象的是有一次打架。大概原因是他借了我的講義說要抄,結果過了很久都沒有還給我,然後我找他要,他說還沒有抄完。然後兩個人很不高興地僵持了一會,最後他好像說了句很難聽的話,然後以我向他扔了黑板擦而告終。他被我打中了,頭上一個大包鼓了好幾天。我倒是要回了我的講義,但心裏還很是惴惴不安。好像是幾天後,我給他寫了一封道歉的信,然後夾在不知是一本書還是筆記本裏,給了他。他當時並沒有看到,所以兩個人互相不理睬還是這樣過了幾天。後來他看到了,給我寫了封回信,內容好像是說他已經不再生氣了雲雲。然後我又寫了封信,大概又是一些廢話。最後他寫了第二封信,說我們不應該再打打鬧鬧,應該在學習上“你追我趕”。

這些都是在我回憶這個人時慢慢想起來的,這信是確有其事,他的兩封信應該還在我珍藏的很多東西之中。當我想起這兩封信時,我才突然感到安慰:原來我並沒有在臆想出一個本來不存在的人,或者一個本來對我並沒有什麽感覺的人。我願意把這想成是我的初戀,而這樣的一個初戀對象在我也並不覺得自己太傻或是怎麽。

那時候有一個叫黃蓉的好朋友,當然那時候這個名字還沒有現在那麽有名。巧合的是我是在黃蓉的家裏第一次看到翁美玲的名字,和她自殺的消息。對,那正是在 1985 年的 5 月。我非常迷翁美玲是後來看了射雕以後的事了。和黃蓉約好去看當時上映的一部香港電影《霹靂情》,結果兩個人搞錯了座位,一個坐到了樓上,一個在樓下。記得我看得淚流滿麵,尤其在最後,男主角在不停倒地時,以前和女朋友在一起的畫麵不斷浮現,背景響起的歌聲不斷重複著“請你等等我,等等我…” 看完電影才碰到黃蓉,然後在她家裏看到那本報道翁美玲自殺消息的雜誌。接下來的記憶就是兩個人坐在椅子上聊天,慢慢地變成一樣的姿勢動作,兩個人都跪在椅子上,然後重複著跪下,站起。就在這樣機械的動作中聊天,她問我是不是喜歡他。我可能點了頭,可能是說了是,總之我記得自己不斷重複著跪在椅子上,又站起這兩個動作,好像這舉動就是一種肯定。

後來,每一學期的座位調整讓我和他分開了,巧合的是黃蓉和他成為了同桌。我有時候借著去和黃蓉說話好像可以和他有所接近。現在想起來,黃蓉問我這件事仿佛是讓我心裏明確了這種感覺的直接原因。然後,我還寫了一些詩詞,來可笑地描述自己這種心情。我記得其中有一句“你我恩怨何時了”雲雲。然後黃蓉問我,“什麽‘恩’?”,我也說不上來。後來,黃蓉也悄悄對我說過,“我覺得他也喜歡你。”

就這樣,其實我和他後來基本上就沒有說過話。很快畢業了,兩個人留在同一所中學,卻在不同的班,所以更沒有了接觸的機會,除了偶爾在學校裏碰上,或是學校活動的時候能夠看見。就我記得的幾次,大概就是晚自習之前,看到他在校園裏打羽毛球,踢足球,或是我在打羽毛球時看到他經過。亦或者在上學或放學時在自行車棚擦肩而過。

高中三年很快過去,畢業時各奔東西,我考到了北京一所大學,也就沒有了他的消息。中間曾問過幾個同學,也問過高中的老師,也都不清楚他的去向。其實,我也並不是常常會想起他。在大學的時候也交了男朋友,好像讀書什麽的也很忙很充實。但偶爾心裏覺得空空蕩蕩,好像心在飄飄蕩蕩,這時候會想起他,然後心裏就覺得很踏實。

如果故事就這樣結束,這沒有結局的故事總會給人無盡的想象,然後會為當初沒有怎麽怎麽唏噓不已。可是生活就是會這樣,它還會再折磨你一下,也許就此放過你,也許不會。套用一句法國人愛用的話, C’est la vie!

大學畢業,也找到了工作,又回到了這個城市。開始更加獨立的生活,認識了更多的人,然後心裏的思緒好像也越來越少了。每天說忙也不忙,說充實好像也不是很充實。然後以前的同學開始慢慢有了聯係,單位上也慢慢有了朋友。

突然有一個周末,接到了一個初中同學的電話,說要同學聚會,有誰,誰,誰,會去。我忽然聽到了他的名字。那一閃,正是如同腦海中的一絲閃電,讓我突然又懷疑到底是自己的想象還是對方真的說了那個名字。去吧,去吧,我對自己說,然後同學說,大家都想見你呢。

於是騎車到他們見麵的一個好像是吃飯的地方,看到了大約十多個同學,有的也是高中同學,好像變化也不是很大。很久沒有聯係的同學看起來也沒怎麽變,然後彼此也很熟悉親熱一樣。作者總是忍不住不斷地推遲主角的出現,一方麵是想製作一個精美的亮相,給讀者留下深刻印象,一方麵作者自己很想保留住那份期待,或者說那種模糊。因為主角亮相後一切事件開始變得直接,情節開始變得重要,更甚於情感了。就像簡•奧斯汀的小說中,男女主角一旦明確彼此心跡,就是故事的結束了。在此之前,作者會想盡辦法製造矛盾,製造誤會。

他是突然出現的,他沒有坐在他們中間。我也出於大家能想到的原因,沒有問。然後他突然走進來了,我沒有一下子認出他來,因為他好像變得不一樣了,或者是和我想象的他不一樣了。他有點瘦,頭發有點長,更像一個搞藝術或文科的,而不是他後來說的搞計算機的。他走進來的時候,大家都笑起來,然後問我說,“猜猜這是誰啊?” 然後有人很快說了他的名字,說,是你的同桌噢。

我發現他好像是大家中很受歡迎的一個,和大家開著玩笑什麽的。我就看著他們聊天,開玩笑。後來大家轉移到河邊一個小茶鋪,繼續著聊天,開玩笑。我沒有和他說話,不知道說什麽,也不清楚他是不是還記得我,或是不是想和我聊聊。時間慢慢過去,他好像也累了,坐在那兒,開始不怎麽說話了。

即將結束的時候,是照例的留電話,告別。我也沒有留他的電話,我好像很有點不知所措,不清楚自己是不是想和他接近,也不清楚該怎樣和他接近,或者就這樣把他當做一個客觀存在,然後賦予這個客觀存在我一定的精神寄托。不會失望因為他就是我的想像,他總會按照我想像的安排去行事;也不會被歸於臆想,因為他畢竟活生生的在那兒,在說話,在動。

和大家告了別,騎車回家。在左轉的第一個路口,聽到有人叫我的名字,轉頭四顧,看到旁邊的一輛人力三輪車上坐著的,正是他和另一個同學L君。L君問我家在哪兒,我回答後開玩笑說,是不是太不公平啦,你們坐車,我騎車……L君跳下來,叫我上三輪車,他騎我的自行車,我隻好恭敬不如從命了。

我上了三輪車坐在他身邊,我的緊張局促可想而知。幾句之後,他開始講起以前我的事,講我以前送他的明信片,上麵寫的詩他還記得;講後來看到我在學校某處打球;講有時和我在食堂邂逅;講畢業是我考了多少分那個學校他都知道。他講著這些,卻不看我,一直看著旁邊騎自行車的L君,L君在三輪車旁邊和他一應一合。我不知道該說些什麽,他真實的存在突然向我逼近,讓我無法反應,我的思考能力、語言能力顯然都突然消失了。他是真的在說那些話嗎?我是真的聽到了他在說那些話嗎?我應該怎樣回答才不至於太冒失太不矜持太失禮太可笑?我就這樣讓人難以置信的呆呆地坐著,一直到了我家。

到了我家,他們倆送我到樓下,停了自行車,不知是他們中的誰又提議一起吃晚飯,於是又一起出了院子。我說旁邊就有一家餐館,他卻提議吃火鍋,然後就到最近的一家火鍋店。L君先進去了,他卻頗有風度地掀了門簾,讓我先進去。

找了位置我放下包,去前台打電話給家裏說不回家吃飯了。回到座位前,看到他坐在我的座位旁邊,正扶住我的椅子。我卻下意識地繞到了他對麵坐下,他把包遞還了我。

吃火鍋吃得很高興,中間L君幾次往茶杯裏倒鹽和夾菜,讓我們幾次捧腹。他們也很照顧我地給我夾菜加水。他又成了話多的人,講他上大學的事,講他爬火車站大門坐免費火車,講他去爬山旅遊……我應該問了很多問題,問了很多細節,可能說了些不知所以的話,可是我終於什麽都不記得了。

吃完他們倆又送我到我家樓下,L君說下次給我他的電話號碼,我說好;他說什麽時候出去玩,叫上我,我說好,不過最近忙著要考試……

我仿佛不是我,我沒有表現出對他的些許回憶或認知;還是我寧可這種回憶或認知隻存在於我的內心深處;我甚至沒有告訴他我曾經去信給老師打聽他的情況,也曾經向一些同學打聽過他,結果當然是一無所獲;或者是我感到對他的了解太少太少,一切無從說起。

後來L君打了電話來,給了我他的電話號碼。那個電話號碼在那個小本子上,地址寫著是XXX宿舍,我卻從來沒打過那個號碼,不知為何,他也從沒給我打過電話。幾年後在路上偶遇過L君,也未曾問起他的情況。從此我再也沒有見過他,他就像落入我心的一顆石頭,在水麵激起陣陣漣漪後,水麵漸漸平靜,而那顆石頭仍靜靜地停駐在我心深處,等待著某個時候再次被我驚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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評論
沈漓 回複 悄悄話 “從此我再也沒有見過他,他就像落入我心的一顆石頭,在水麵激起陣陣漣漪後,水麵漸漸平靜,而那顆石頭仍靜靜地停駐在我心深處,等待著某個時候再次被我驚起。”這句總結真是好。不過後續更新部分要是比前一段有所不同就更好了。
willingtorelocate 回複 悄悄話 更新一下,現在算是寫完了。
沈漓 回複 悄悄話 白描的手法,語言似乎很圓熟,令人想起受過專業訓練的.
寫得很有味道.這味道不溫不火不濃不淡,像清茶甚至白開,我們喝得最多的不就是它麽?
那些個意義就在淺顯的文字後麵隱藏著,待你一個個把它們拎出來.當然啦,手不同,拎出來的東西就不一樣,或許更見作者的本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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