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天燕咿

男人生命的最高點,就是當他抱上自己的第一個兒子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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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 雪 故 國 行──1994年回國心記

(2005-07-17 16:09:00) 下一個

風 雪 故 國 行 ──回國心記之二:1994年12月─1995年1月

中國民航的波音747令人放心地平穩飛行著。 相隔一年再次回國,不再有那種近鄉情怯的激動。去年回國遇了些小麻煩,而這一次大不相同,一出機場就會有人接,令人討厭的外匯券也早已取消。唯一有點擔心的是機場驗血這一關,上次全憑運氣閃過了檢驗人員,這次為了保險,行前已兩次給領事館打電話,現在趕巧了旁邊坐的就是位回國度假的領事,再次得到了隻要有一個月內回程票就不必驗血的保證。

飛機在首都機場降落。有人驚呼外麵正在下雪!可不,透過舷窗可見雪花掠過。我喜歡雪,心情更覺舒暢。來到檢查台前遞上護照,邊檢小姐二話不說還是叫去驗血!我當然得跟她們理論理論,旁邊兩位同樣遭遇的旅客還掏出了特意備好的文件,可這兩位小姐就象從未聽說此事似的把文件看了又看,指著其中某些句子強詞奪理。最後她們堅持一點:沒有證明信就得驗,無論我們怎樣重申領館的說法也沒用,最後見我不肯退讓,便讓我等候她們的“頭”來處理。

“頭”是一位胖胖的男青年,他把我叫到一邊,並喝退了想跟過來的另外兩名旅客,然後和言悅色地和我“談心”:若我實在不肯驗,填個表他馬上簽字放行,隻是我出境時沒合格證明一定出不去,到時候就得去北京檢驗中心,多花幾百塊錢不說,誤了事沒人管。他不厭其煩地陳述了各種利害關係,我覺得他是在糊弄我,但又不勝其煩,覺得就衝他這通口舌也值個80塊錢了,便讓步了。他乘勝又做下一位的工作,人家先是軟硬不吃,可一看那個項目繁雜的表格也就懶了。折騰半天我們還是進了那個已經擠滿人的小屋。

說實在話,誰都知道艾滋病該防、80塊錢不多,爭的主要是一口氣。為什麽放行所有的外籍人員,而讓持中國護照在西方已飽受歧視的同胞在自己的國土上再入另冊?為什麽這些堂堂邊檢人員視國家政策和駐外機構的威信如同兒戲?也許他們自以為得意,連騙帶唬即可讓每個回國旅客掏出80塊錢,就算是為國家增加點收入吧,可他們想過沒有,他們讓國家失去的是什麽?

我沒有讓這件倒黴事完全破壞掉興致,連忙走出海關,與等候已久的朋友小趙、小謝會合。小謝的雪佛萊在漫天大雪中上路。從機場到市區,落地的雪被碾壓成了光溜溜的冰麵,所有車輛隻能緩緩而行。許多可敬的同胞還騎著自行車──我清楚地記得在這樣的路麵上騎車是怎樣一種感覺。氣溫降到零下10度,到家後我就穿上了在英國很少用到的所有冬裝。

和宜昌老家通了電話,得知父親病重住院,我隻在北京住了一宿便踏上了南行的火車。宜昌地位因三峽工程而上升,京宜之間的49次變成了全程對號的空調列車。這是一節嶄新的車廂,可不知怎麽搞的車廂頂上進氣口噴的是冷氣。我想也許需要時間預熱,沒當回事便上鋪睡下了。沒過多久卻被凍醒了,其他旅客也在議論,乘務員來了說沒辦法。折騰到天亮,列車長來解釋說,上麵隻是換氣口,與下邊的加熱器是同一個開關,但這節車廂的加熱器功率不足,所以溫度上不去。最後車長接受大家意見把上下一起關掉了。一位惱火的旅客在留言本上寫道:客車什麽時候改成冷凍車,請提前通知旅客一聲!

車行在河南境內,忽聽隔壁車廂一聲巨響,原來車下飛來一塊石頭砸爛了一扇窗。列車長處理完過來,告訴我們這種事在這一帶常發生,誰也不管,也管不了,這次沒傷人就是萬幸。我聽了隻能目瞪口呆。

父親患病後生活已難以完全自理,媽媽一直竭心盡力地照顧。這一年家裏又搬了新居,還買下了房子。讓我驚訝進而敬佩不已的是,媽媽一麵工作一麵伺候爸爸一麵又把家裏拾掇得煥然一新。要知道國內的單元房往往質量一般,裝修不裝修大不一樣。媽媽的毅力和能量讓鄰居和同事們無不折服。一年多不見,媽媽顯然忙瘦了,但卻顯得年輕了。

家裏的另一個變化是經濟方麵,不僅媽媽買了住房後仍然有很多積蓄,在軍隊工作的妹妹也好像有的是錢,我開玩笑說她成了“翻身農民”。而她則嘲笑我的衣著象是“下放回來的”,其實我自我感覺裝束上至少比英國學生還強些。與那些下海發財的暴發戶不同,媽媽和妹妹都是普通的工薪人員,幸運的是所在單位效益不錯。相反的情形也在所不免,在醫院裏我聽到有人在向大夫訴說,他們廠(一個當地挺有名的廠)效益不好快要倒閉,恐怕不能報銷醫藥費了。

規模空前爭議也空前的三峽工程就在這幾天正式上馬。不論外邊人怎麽看,宜昌人隻認工程給宜昌帶來的機遇。市政建設發展很快,新道路、新商場不斷出現,令我這個本來就不熟悉環境的人更加摸不著頭腦。大街上聽到普通話的機會比過去大大增加,顯然得益於人員的流動。看來推廣普通話這個老問題在新的經濟形勢下解決有望了。

宜昌的天氣居然象英國一樣每天陰沉沉的,也記不清原先是不是這樣。這倒沒什麽,令我吃驚的是市區街頭空氣的汙濁程度,與風沙天的北京沒什麽兩樣,許多車輛上都積著厚厚的塵土,以至於從車裏看不清外麵。大概這是因為三峽工程帶來的車流量巨增,不過我納悶那些車輛的主人未免也太懶了。看到這副市容,不免為宜昌人要把宜昌建成“東方日內瓦”的雄心捏一把汗。

我特意去了一下我當年愛去的一所新華書店。從外邊看第一感覺是可能書店不開門,因為櫥窗全封著。細一看門半開著,試探著走進去,隻見一排舊櫃台後邊站著幾個沒精打采、冷得縮頭縮腦的營業員,凸凹不平的石灰牆已髒得看不清本色,除了賣的書不同外,二十年的曆史變遷給這裏增加的隻是塵土。我找了一本徐剛的“中國人別在巴黎玩深沉”,半天撣不淨上麵的灰塵,隻得央求營業員給換一本。

在醫院陪護爸爸,有不少空餘時間看電視。電視新聞還是那副八股麵孔,除了接見和會議,就是油菜大豐收生豬大發展一類,你想看的東西卻總是一晃而過。隻有經濟節目的內容比過去明顯豐富多了。同英國電視相比,感到主持人的水平差距太大,倒是偶爾出現的中學生主持人表現更利落一點。我很喜歡藏族小夥子洛桑的相聲小品表演,其才藝之全、幽默之妙令人叫絕,把這些年來泛濫的那些庸俗愚蠢的節目全給比沒了。流行歌曲方麵新麵孔很多,我總也不甚了了,隻從妹妹嘴裏聽熟了那英、楊鈺瑩、毛寧等幾個名字。讓我感到欣慰的一個變化是香港歌星遠不象去年那樣走紅,記得當時家家店鋪都放同一首“春去春回來花謝花會再開”聽得我耳朵裏生繭。妹妹說其實論起唱技功底來,香港歌星裏隻張學友還說得過去,這倒與一位北京歌手訪港時聲稱四大“天王”除張外全是“小醜”不謀而合。當然罵人“小醜”太過份,但把他們供為“天王”乃至莫名其妙的“全歐最紅星”不也同樣過份嗎?不管怎樣,我覺得國內青年從迷信海外歌星到欣賞國內有特色有功底的歌手是一種進步。

一九九五年第一天與湖北罕見的一場大雪一起降臨,我和媽媽一起去醫院,沒想到路上出租車無故打滑原地轉了個360度的圈,幸好沒別的車經過。 這大年第一天的險遇不知意味著什麽。我回英日程將近,而且受朋友之托需要去趟上海,隻得與家人告別。

一夜火車,大雪未停,到了武昌南湖機場方知大事不好,飛機根本無法起落。本來是為了省時間才下決心平生第一遭乘坐民航國內航班,現在可好,人算不如天算,身陷在這舉目無親的武漢。我不想象其他旅客那樣傻等,決定找點事幹。上哪裏去呢?第一個閃過的念頭是去拜訪大江所、找劉丹紅!這幾位俠肝義膽救助王軍濤的豪傑給我印象太深了。細一想不可能,我對他們的地址一點印象都沒有,總不能通過警察來查訪吧?眼看大雪還在下個不停,我靈機一動,為什麽不來個雪中遊覽黃鶴樓!

黃鶴樓很近,乘出租車不到20塊錢。我腳蹬一雙新買的意大利皮鞋,小心翼翼踏著雪水進了公園。果然是個文化氣息濃厚的去處,詩亭字碑,小園香徑,雖屬古跡新造,倒也精巧有味。遊園拍雪景的人並不算少,一個個都擺著中國人在鏡頭前特有的昂首挺胸亮相姿態。

興致勃勃參觀完編鍾樓,發現有一“外賓休息處”,我自忖從血統到護照都不夠資格,隻得悻悻走過。不料轉了一會又見一處掛著同樣招牌,一時氣不過便邁進了大門。裏麵滿牆滿桌都是書畫工藝品,隻有一位守攤子的工作人員。他打量著我說:“你看中什麽我可以給你減價。”我跟他應付了幾句便說:“現在內賓能買這些東西的也不少,可你們門口的牌子嚇得別人不敢進門了。”他回答說:“這些東西中國人見的多了,不會感興趣的。”

新黃鶴樓有五層,每層設有特色不同的大廳。我在唐宋元明清曆朝形態各異但早已蕩然無存的黃鶴樓的模型前佇立良久,不免感歎曆史演進之無情。自三國始建,黃鶴樓屢毀屢建、死而複生,反過來也可說是屢建屢毀、難逃劫難。如今的黃鶴樓規製超前、氣勢不凡,可是別忘了,她的年齡還不滿十歲。

四樓是休息廳,大門卻用繩子攔著,一位工作人員看我似乎蠢蠢欲進,又把防線往外推了推。我有點不解,要知道全樓上下除此地外,連張供遊人歇腳的凳子也沒有。仔細看看門口的說明,方明白裏麵的設施是“供外國友人、海內名家即興揮毫”用的。換句話說,如果你是洋人就自然有資格,但倘若你是中國公民,對不起,得先審查一下夠不夠得上“名家”。大雪天無論洋人還是名家都不會賞光,攔上門也就不奇怪了。不滿意嗎?別忘了當年還“華人與狗”呢!

一步一步登上黃鶴樓頂層。大雪一秒鍾也沒停,極目望去,不見楚天,不用說崔顥的“晴川曆曆漢陽樹”無蹤可覓,就連毛澤東的“煙雨莽蒼蒼龜蛇鎖大江”也隻剩下了前半句,我瞪直了眼睛也沒看出大江在哪個方向!

冒雪遊園幾小時後,腳上的皮鞋已浸濕了三分之一。雖然估計飛機仍然不能起飛,我還是趕回機場聽消息。候機室裏人更多了,咖啡廳裏凡有了座位的人就再也不站起來,大多數旅客隻能站著。所有的電視屏幕都不工作,書報櫃台一直沒人,電話亭裏堆滿了雜物,牆上貼著的標語則讀著:“文明創一流,青春獻民航”。天色發暗以後,廣播中宣布:今日航班全部取消,各位明天再來。沒有一句抱歉或慰問的表示。大家一通混亂,不少人走了,剩下的人揪著工作人員打聽下一步的安排。又過了一會兒,廣播中才通知需要安排住宿的旅客到門口上車。

我隨著人流走出大門,外邊停著四輛大客車,頭兩輛很快被塞得滿滿的。旅客們擁向第三輛,車門卻還緊閉著。司機探出頭來大叫:敲什麽,看你們亂糟糟的,敲也不給你們開。這哥們說到做到,當真縮回車裏就是不開門。此時雪勢依然不減,我看看腳上皮鞋已濕到三分之二,手中行李也變了顏色,隻得退回門廳。回頭看看,仍有好幾十名旅客,扶老攜幼的,站在漫天大雪和遍地積水中苦候,而那位司機則在車上來回踱步。五分鍾過去了,十分鍾過去了,我心裏一陣陣如墜地獄的感覺:同胞,是什麽鑄成了你那種不利己也要害人的心態、冷血動物一般的心腸?

幾輛大客車最後把旅客們卸在洪山賓館。我坐的車正停在一道半米高的石坎下。我手提沉重的行李爬上坎,一步沒計算精確,便踏進了齊腳脖子深的雪水,唉,終於徹底濕了,我的意大利皮鞋……

洪山賓館正在準備評星級,餐廳裝修得十分典雅漂亮,其它方麵也差強人意。民航安排旅客們兩人一間,和我同屋的是位溫州人林老板。他一進房就很內行地東查西看,找房間裏的毛病報告服務員。我覺得他這種精明直率的勁頭很逗,很快就同他聊熟了。他今年四十二歲,小學文化程度,1987年起自己辦鞋廠,如今從產到銷一條龍,手下工人一百多,年產值兩千萬。他的為人頗有中國傳統風格,豪爽熱情,雖然和我隻是萍水相逢,而且我一再推拒,但他還是利用熟悉情況的優勢搶在前頭替我付了當晚長途電話費、第二天去機場的出租車費及一頓午餐錢。林老板對自己的成就十分自豪,對國外的情況也表現了興趣,打聽完我掙多少錢開什麽車之後,指著賓館前一輛奧迪說:“我的車是這樣的,35萬塊呢。”

第二天重回南湖機場,林老板說這個機場馬上要被新落成的天河機場取代,所以顯得如此衰敗。我想也是,要用發展的眼光看問題嘛。飛機整整晚起飛24小時,一小時後到達上海。林老板順手把沒開封的餅乾塞進了廢物袋。我則把我的一份收進了挎包。他注視著我的動作。我能猜到他在琢磨什麽。

上次回國就是從上海入境的,沒想到這麽快就故地重遊。在排成一列的出租車前,有位調度在逐個登記乘客的目的地。我剛剛把行李放好,走過來一位穿民航空姐製服的小姐。她說她正好順路,問能不能搭我的車。我當然不介意,但又覺這事有點新鮮,她會分擔一部份車錢嗎?她上車後塞給司機一聽八寶粥罐頭,講了一通上海話,好像是說她到哪裏下車。

我望著車窗外,感到這條路變得整潔多了,除了自己的眼光可能與上次剛剛入境時有所不同外,真實的進步也是不可否認的。搭車的小姐轉過臉與我聊了起來,告訴我她剛剛往日本大阪飛了一個來回。我心裏已暗自決定隨便她付不付錢。果然,下車時她很有風度地道了聲謝就bye-bye了。 最後我問司機,是否為送那位小姐繞了路,司機承認了。多付點錢無所謂,我隻是歎服那位小姐的“門檻”夠精的。

我在上海的日程不足兩天,要辦的事情倒不少,幸好有幾位朋友熱心地陪同幫忙。他們幾位都是外企雇員。通過和他們的交談,我知道國內現在很有一批既有學曆又有經濟地位的年青人,他們自我感覺良好,不再向往出國。小範還以她辦企業的哥哥為例,說這批“雅皮士”中很多人沒有女朋友,原因之一正是他們的遠高於大多數同齡人的經濟地位,這使得他們難以判定對方感情的真實動因,不願輕易付出真感情。這倒是挺有意思的說法。

上海的商業還是比北京發達,服務態度也不錯,尤其是那些承包的櫃台上的營業員,真可算主動熱情百挑不厭,而且善解人意。從電視上看到顧客評選附近四川北路上的“最差商店”,一家“大興鈕扣商店”不幸中榜,被令限期搬走。我當即去那裏看了看,好像也沒什麽特別差的感覺,看來標準夠嚴格的。

雖然外圍道路大有發展,上海市中心地帶的交通還是過於飽和,幹道上往往一堵半天。如果要趕時間,最好一上車就告訴司機,他會想方設法走小路甚至穿大院。當然這種情況下多給小費也是應該的。我一般都給小費,但從司機驚喜的表情上意識到我的作法並非慣例。一打聽才知道,當地人一般不給小費,至於司機不找零錢主要是欺負外地人的。看見外邊一位警察正截著一輛車盤問什麽,我們車上的司機忽然用上海話嘟囔了一句,逗得旁邊小孫哈哈大笑,原來司機說“警察都是壞人,如今壞人管好人”。

傍晚的外灘,不再有當年那種一對對情人密密匝匝沿江排列的情景。大大拓寬了的江邊平台上,稀稀落落的多是一些操著外地口音的人。肯德雞之類的西式方便餐在這裏仍受人們看重,但我更感興趣那些模仿西式快餐店的效率和環境,卻賣著花樣繁多的中式飯菜的去處。走累了鑽進一家pub(至少門上是這樣寫的),要了兩杯咖啡,淡得出奇卻要價60元。 記得口味刁鑽的法國人把不太濃烈的英美式咖啡稱為“sock soup”, 真不知若他們喝了這裏的咖啡會作何感想。也怪我自己,為什麽回了國還要這種洋玩藝兒。

從報上讀到一則消息,一向漫天要價的夜生活行業受到精明的上海人冷落,普遍虧損,近來隻得降價麵向大眾。我和小孫來到一家普通的夜總會,裏麵環境很不錯,有熱鬧有幽靜,幾位熱情活躍而且完全是專業水準的女歌手輪流不停地演唱。洗手間的服務生殷勤倍至,我沒穿外套掏不出小費,他連說沒關係。兩個人逗留幾個小時的飲料水果加點歌一共才190元。經理把我們送到門口,還就節目表上的項目因故沒能全部上演一再向我們道歉,保證下次不會出現這種情況。我真不忍心告訴他,這是我在上海的最後一夜。

滬京14次特快上,夜色已降臨,臨座一位小夥子和我仍然談興不減。他在上海一航天研究單位工作。他告訴我,中國正在積極施行載人宇宙飛行和全球衛星定位係統兩大計劃,這將確保中國與美國、俄羅斯在航天方麵三足鼎立的地位。他還提到中國核潛艇保持著下潛深度和連續潛行時間的世界紀錄。回國以來還是第一次見到他這樣高談闊論、似乎誌向遠大的年青人。我禁不住問起了目前國內知識分子的待遇和心態。他回答說,現在隻要有能力、肯奮鬥,就能得到發揮作用的機會和相當不錯的報酬。我很想知道他的收入是多少,但終於沒問出口。他還說並沒有明顯的由出國引起的人才短缺問題,何況現在出國熱已經降溫。他反問我們這些海外人員的心態,我如實談了自己對國內社會問題的擔心。盡管我仔細挑選溫和的字眼,但還是引來了他的反駁。說到激動處他壓不住嗓門,惹得旁邊一位已經睡下的旅客跳起來說:這年頭誰像你那麽一本正經!回國以來有幾次遇到類似的情形,由於海外人員在一定程度上被視為“局外人”,有些國內同胞對我們似乎多少表現出一種“護短”心理,在他們麵前我們已不能再象出國前那樣,無所顧忌地針貶時弊大發牢騷。這不奇怪,將心比心想想自己聽到外國人批評中國時的反應就理解了。

北京的天氣又變得出奇的溫暖,穿一件薄毛衣加西裝就可以出門。和市民大眾擠一趟公共汽車還是一兩毛錢,而小趙他們則在談論某康樂宮的基本消費是一兩千元,還說那也不過是“大眾”型的。在舅舅家議論起國內現狀,知識分子在一塊兒免不了又發兩句世風不古之類的過時牢騷。旁邊表妹說話了:現在的主要問題還是溫飽、還是生存權。我一時不解,要是內地農民這麽說還湊合,表妹一個下海多年、自己開著公司的小老板,從何而來溫飽之虞?可表妹振振有詞:今天能掙錢有飯吃不錯,可是看社會上這麽多問題,誰知道明天咋樣?誰能保證中國不會再出現大家都想逃難的局麵?抗戰時窮人富人一塊兒逃難,可餓死在道上的都是沒錢的,有錢的才有可能遠走高飛,至少不至於餓死。這不是生存權問題是什麽?

動身的那一天,寒流前鋒抵達北京,大風卷著塵土到處肆虐,任你如何衣冠楚楚,一出門就落得個灰頭土臉。我不免自私地慶幸自己可以馬上擺脫這一切。兩次回國走馬看花,似乎我不應再懷疑祖國正在走向更加富強,至少目前趨勢如此;可是,她當真是在走向更加文明嗎?回想起火車上那個小夥子和我表妹的截然不同的觀點,頭腦中相應出現了兩個形成鮮明對照的中國圖像:一個是百業興旺高速成長最終不遜於世界列強,一個是危機四伏直至天下大亂生靈塗炭。我知道,哪一個圖像都不是天方夜譚。我隻能從心裏祈禱:上帝,我的祖國已經曆了太多的苦難,這一次還請務必關照!

歸途中的鄰座是一位新西蘭女士,她和英國丈夫在倫敦都有不錯的工作,現在是從新西蘭探親歸來在北京過境。當我問起她在北京停留的印象時,她坦率地抱怨說,她隻是在回程中需在北京過夜,行前倫敦的中國使館明明說一次簽證就可以,可入境時卻仍然被迫補辦第二張簽證,交錢、照相,一大堆麻煩事,弄得你直想以後再也不來了。我說這可能是偶然的錯誤,但她又講述了另外兩位旅客的類似故事。我無言以對,聯想起了自己入境時驗血的經曆。她又談起北京的飯店完全相當於倫敦的價格,我問飯店條件怎麽樣?她說挺好,我就說如果條件相當價錢也相當不是很fair嗎?但她說,一出飯店就能感到巨大的反差,普通中國人的生活水準還是很低,“如果一定要我掏錢,我更願意掏給外麵馬路上的老百姓。”我再次無言以對,心裏不能不承認,她點到的都是實質問題。

吃完飯我剛剛放下餐具,她又說話了:“對不起,如果您不要的話,我可以吃您的那份cheese嗎?”

( 1995年2月21─2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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