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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堂裏的警鍾和我們城裏的防空洞 

(2017-04-08 08:19:53) 下一個

------看到一個朋友說昨天4月6日是國際乒乓球日,我都忘記了,想寫一點和乒乓球有關的文章也來不及了,寫好之後已經是今天。但打乒乓的故事和教堂裏的警鍾和我們城裏的防空洞有什麽關係呢?請讓我細細說來。

       前天在這裏發了土樓歲月(一):序言,裏麵寫道,小時候我的父親是閩南沿海某鎮的一個基督教會的牧師,我們兄弟姐妹跟他居住在教會禮拜堂。教堂的鍾樓在聖殿屋頂中間突兀高聳,有一口七八十磅的大鍾。上世紀五六十年代,台灣國民黨要“反攻大陸”,派飛機頻頻飛到福建上空,當地政府就借用這口鍾作為防空警報鍾。而就在這鍾樓下的空地上,我開始與乒乓結緣。

  那是我剛上小學的時候,我的在中學讀書的大哥已是乒乓球二級運動員,他經常參加地區和省的比賽,所以我也迷上了乒乓。當然,如果沒有場地的話,我的迷好也會落空。而教堂內有許多空地,如果樹旁和水泥路走廊,都是我的“球場”。

      我打的是“三木”乒乓:“球台”隻是在兩條長板凳上鋪上幾片舊木板,比起正規桌又短又低又窄;“球網”是橫過球桌中線豎立一條木板;“球拍”也是用木板鋸成的,沒有粘膠皮。隻要沒有教會活動,我就找機會帶我的小哥們到教堂打乒乓。

  我們的乒乓每局隻有11分,單局淘汰製,輸的人要出球。那時人人都把球當個寶,有時球不小心被踩凹了,就把凹處放在開水裏燙幾分鍾,球形可基本複原,雖然不像原先那樣光滑,但在每局比賽前的“試球”和平時練球還很可用。球破了就粘上膠布,還可以扣到跳不起來。

  有一天我和一個小對手賽球時手氣極差,幾乎整個下午都輸球,眼看一個潔白的新球被扣得汙跡斑駁像個小混蛋,拿到鼻孔嗅嗅已聞到破裂的怪味。我正氣得正要把球拍扔掉時,忽然時來運轉,我打過的球不是擦邊就是擦網,那一局眼看就要把對手剃光頭了:10比0,又一個擦邊球!這時忽然警笛響了,鍾樓上的鍾聲也急促地響起,不用說國民黨飛機又來了,老爸喊著我趕快躲進教堂室內的防空洞。聽著飛機轟轟響,我恨透了老蔣,因為勝利在望的一局就這樣泡湯了。我還橫愣著,小對手已逃之夭夭了!

  那是在國民黨要反攻大陸的日子裏,在禮拜堂打乒乓,經常要遭受國民黨飛機的“突然襲擊”,也要跟著共產黨“憶苦思甜”。

  一九三二年紅軍進駐漳州時,也來到這個小鎮,就在這個剛建不久的禮拜堂駐紮多日,並在聖殿的外牆用墨汁寫下了幾行工農革命標語。後標語被永久保留,定期複描。那標語每字有兩個球拍大,標語牆下就是我的“球場”。每當小球無意碰到標語時,我常常這樣想:紅軍戰士幹革命那樣辛苦,卻沒辦法在這樣漂亮的教堂多歇幾天?哪能像我這樣白天高高興興玩乒乓,說不定寫標語的戰士早已犧牲在長征的雪山草地了。撫今追昔令我感慨萬千!打一場乒乓也來之不易啊!

  比我的“三木”稍高檔的是我所讀的小學裏的兩台老球桌,油漆都脫落了,球桌中的木板與木板之間的粘接縫全部裂開,有的裂口可以塞進一本作業本。球如果打在裂縫裏,就會或高或低或左或右地彈起或溜走,成為怪球、魔球。桌麵被球拍摳出了密密麻麻的小塌凹,就象大麻子的花臉麵,落球率高的地方甚至被球拍嗑出了“陷阱”,有的“陷阱”有巴掌大,球落在下麵就象被打焉的小白兔,再也跳不起來。有的小哥們打球專攻裂縫和“陷阱”,成功率還不低。

  就是這麽兩台破球桌,還成為學校乒乓球隊的“專利品”。每天下午最後一節活動課開始之後,是球隊的訓練時間,隻有球隊隊員能使用球桌,其他人統統靠邊站。因我在禮拜堂的“三木”球場玩出了一定的水平,所以讀二年級時我就成為校隊隊員。看到大多數小夥伴沒地方打球,我的心裏也替他們叫冤。

  有些不是球隊隊員但和我水平接近的同學沒機會上球台,隻好在我們小城騎樓下的走廊打球,這種走廊是閩南城鎮的一種建築風格:成排的雙層或三層樓房鱗次櫛排列成行,組成街的一邊民房,靠街麵的樓下第一間都留下空檔成為公共走廊。即可行人,又可避雨。當小夥伴們在走廊打“三木”乒乓時,常被路人喊散,大家隻有幹瞪眼。有時下雨天行人都走走廊,他們的球賽永遠沒辦法開場。我未到球隊時也常和他們在那裏對陣,但後來他們的水平和我越差越遠,我就不玩了。上小學四年級時,我得了全鎮學區同齡組亞軍。小學畢業時,我又被選入縣少年乒乓球隊參加漳州市比賽,我成了小城乒乓球界眾所周知的小人物。

  我學乒乓除了受我大哥的影響,我二哥對我的幫助也很大。他沒有受過球隊訓練,隻是打著玩。我上小學時他讀中學,他們中學校裏有幾台新球桌,但一周七天球桌幾乎都沒有閑過。為了能讓我玩上新球桌,他為我想了個好主意:每星期六拂曉到早上八點以前這段時間帶我到中學玩新球台。記得那時我像是盼星星盼月亮似的,每周從星期一盼到星期六,那天天還沒亮就起床,窗外的大公雞聽到我的騷動才啼叫報曉。起床後趕快叫醒我二哥,每人用熱開水泡熟麵粉吃一碗“麵粉茶”,他就騎腳踏車載我到一裏遠的中學打球。在新球台打球那感覺多棒就別提了,我每次都要打到八點正,直到校隊的人要來訓練了,我才不情願的離開。如果沒有我二哥的“陪打”,小學四年級時我根本沒法得學區亞軍,我的球技可能永遠達不到中學“校隊”水平,更不用說參加市區比賽。

       當然。不管我在哪裏打乒乓球,教堂大鍾的防空警報總是忽然響亮起來,我們馬上要躲進防空洞,國民黨的飛機想來就來,嚇唬你一下就走了,其實沒有扔下一枚炸彈。但是有一回有一架美國造的飛機被擊落,掉在離開我們小鎮 幾裏路的農田裏,我打球打到一半聽說之後,馬上騎著自行車跑去看。那時圍著看那架飛機的人有上千人,隻見飛機斜著插在田裏,好像是飛機受傷後降落,據說飛行員還活著,可能我們去的時候已經太晚,隻看到破飛機。

  文革後教會停辦,剛上初二的我也去上山下鄉,直到一九八零年回小鎮工作。

  十一年彈指一揮間,教堂鍾樓的那口鍾在文革中被造反派卸下,據說被扔在一個破廟裏,差點沒抬進冶煉廠,而我回去後它竟然又奇跡般地被送回教堂。人們再也不必擔心因台海兩岸的戰爭風雲而躲進防空洞,即使禮拜堂又多了一個防空洞-一個使我想起那“三木”乒乓的新的防空洞。

  原來這個新的防空洞是挖在我往日擺“三木”球場的果樹下,在平坦的地麵上開出一個向下走到石階,然後就是地洞,洞裏有多大多深我沒下過,因為洞門口有一道鐵欄門鎖著,往裏麵一瞧,黑黝黝的!看來還不小。

  這地洞是文革的產物。一九七五年全國開展“深挖洞、廣積糧、不稱霸”,一年到頭都在演抗戰故事片《地道戰》和《地雷戰》。“深挖洞”成為每個單位的硬任務,各種各樣的防空洞遍布小鎮,小鎮禮拜堂當時就被某行政機關霸占,他們“稱霸”,還要“挖洞”,才使這教堂有了一個真正的防空洞。

       現在教堂已經重建,全鎮大大小的防空洞早已填平,但教堂的鍾聲仍然在響,但是從來沒有再聽過那咚咚咚咚響的急促的嚇人的警報節奏,想聽一下防空警報鍾聲的話隻能盼望演習或者拍電視劇了

------每當我在美國打乒乓球的時候,偶爾想起60年教堂裏的警鍾,還有那的挖了幾十年遍布小鎮地下的防空洞,有恍如隔世得感覺。時間如流水,留在記憶裏的乒乓情懷已經注入我的血液,和中國乒乓球運動一樣長盛不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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評論
沙坡重 回複 悄悄話 博主好,你雖然比我年長許多,但你的文章讓我感到很親切。我同樣在石碼長大,乒乓球曾經是我生命中重要的一部分:小學時候我是碼二乒乓球校隊成員,拿到過同年齡段縣市比賽的一點名次。雖然之後很多很多年沒有拿起過球拍,但三十歲的我有機會還是喜歡去打上幾個小時。大學畢業後我來到了美國讀書,現在在紐約附近接受進一步的學術訓練。你要是來紐約附近打球的話記得告訴我一聲。我們可以以球會友,談談石碼趣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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