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白小強之煩惱

這篇文章也應該寫於文學城寵物樂園沒有數碼相機時期。除了貓行天下保存了這篇文章，我剛才還在“辛巴的貓窩”網站裏看到了這篇文章，小小地竊喜了一下。小時候自己的作文每每都能拿到最高分，成為範文被老師當堂朗讀。我媽那時候對我寄予了厚望，指望我將來能成為個著名女作家什麽的。我沒能成為作家，隨著在國外時間越來越長，中文讀物來源越來越少，我的中文表達能力也每況愈下。唯一剩點墨水都用來寫我的貓和狗了。如果讓我媽看見，一定會氣得半死。

白小強是家裏的獨子，從小嬌生慣養，養尊處優，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再加上天性膽小敏感，看見生人就躲，完全不掌握交際之道，就更不用說和其他貓貓的交往了。即使是在他設備齊全、春心萌動的時期，每每遇到有漂漂女貓在門口搔首弄姿地經過，他也隻會激動地團團轉，然後找個地方亂NN一場以示喜悅，自己喜悅完了也就完了，完全不會進一步考慮如何把人家泡到手這類問題。因此倒也一直過得無憂無慮。再後來被我們無情地帶去KC後，這個傻小子就把一腔熱情全都給了我們，每天隻考慮如何把我們看住，以達到他分分秒秒都和我們粘在一起的目的，從此更是兩耳不聞窗外事了。

然而最近白小強終於有了自己的心事了。事情開始於幾周前的一個周末的早晨。那是一個墨爾本溫和的春天的早晨，和煦的春風裏混合著淡淡的花香，陽光透過樹葉斑斑點點地灑在門前。這樣的日子不禁讓每個人的心情都格外愉快。強爸一早起來就打開了房門，站在門口欣賞無限春光，忽然發現對麵的公寓的鐵柵欄門裏有一隻灰色斑紋的貓貓，很端莊地坐在那裏密切地注視著我們。強爸四下環顧，發現白小強不在左右，馬上偷了他的皇家貓糧就去食誘那隻貓貓。那隻貓貓雖然脖子上沒有collar，身份神秘，但對人卻表現得十分友好，看強爸越走越近，不但不害怕驚恐，反而當時就倒在地上，露出個胖胖的肚皮，一副撒嬌耍賴的可愛樣兒。強爸一看，當時就喜歡上了，又是摸肚肚又是喂貓糧，廝磨了好一陣子才回家。回來後的強爸一臉興奮，激動地說，是隻母貓啊，可以給咱家白小強當老婆呢！我一言不發地把他領進臥室，隻見白小強正表情嚴肅地趴在臥室的窗台上，對麵公寓正好在他的視線之內，也就是說，強爸剛才用白小強的貓糧去討好其他貓貓的場景都盡收眼底了。強爸一吐舌頭，說，不好，全讓他看見了，這下慘了。果然，白小強對爸爸的表現大為光火，一整天都不肯理爸爸，還拚命地吃貓糧來解氣。大概是處於嫉恨吧，白小強從那天起開始注意那隻敢吃他貓糧的小母貓了。

小母貓身上灰色的斑紋十分美麗，老公卻又給她起了個直觀的名字：斑馬咪 (Sigh!)。白小強每天對斑馬咪嚴密監視，密切注意她的一舉一動，唯恐她把爸爸的寵愛奪走。斑馬咪似乎也發現了有隻表情傻傻的小白貓一天到晚地盯著她看，故意每天千嬌百媚地從我家門口經過若幹次。漸漸的，白小強從一看見斑馬咪就氣的咬牙切齒，到後來一天看不見就好像少點什麽。白小強一向規律的生活節奏也全因斑馬咪的出現而徹底打亂了。

從前白小強每天晚上都鑽在被子裏和我們一起睡覺，我們起床他也跟著起，就是一臉的不情願。迷迷糊糊地吃過早飯後就徹底清醒了，開始四處轉悠，趴趴窗台，看看風景，曬曬太陽。然後在中午12點之前回到自己的小臥室裏繼續開始大睡。說到他的小臥室，不得不又要多交代幾句。白小強是內向型貓，所以喜歡那種四麵都有遮蔽的地方。他小時候整天都四處逡巡，試圖找到這樣一個合適的地方以供他白天安心地休息。曾經一度每天隻有在床底下睡才踏實，任憑我怎樣苦口婆心地勸慰，treat在他麵前擺成一堆他也毫不動心，不到天黑絕不出來。我有個習慣，每天用完電腦都會順手把椅子插回電腦桌下麵。有一天，一天強爸無意中把他的一件黑色的外衣搭在了我的椅子背上，白小強頓時發現這才是個風水寶地。椅子上有軟軟的凹凸起伏的墊子可以貼合他睡眠時的曲線，椅子周圍三麵被桌子檔的密不透風，一麵是件黑色的柔軟溫暖的絨衣，既符合白小強對光線和隱私的嚴格要求，又方便出入，且利於隨時觀察外部動態。唉，簡直是太完美了！白小強二話不說，縱身一躍，就鑽了進去，從此霸占了那把椅子那張電腦桌和他爸那件外衣，至今已是一年過半。好在我用的是筆記本電腦，為了兒子，隻好過著抱著電腦顛沛流離的生活。白小強對他的小臥室忠心耿耿，每天從中午一直睡到下午六七點才肯起，起來後，還是迷迷糊糊地找吃的，然後就開始觀察我和老公當時誰處於坐姿。一般我和老公必有一個人在做飯，另一個則悠閑地坐在沙發上看電視，為飯後刷碗養精蓄銳。白小強就認準了坐著的那個，一個箭步竄上去，轉幾圈，按幾下，然後找個舒服的姿勢趴下，開始梳洗，然後迅速再度進入睡眠狀態。看他在腿上睡的那麽香，坐著的那個絕對是不忍心動一動的，隻有等到開飯時刻，才會小心翼翼地把他放進他的小床裏 (雖說他有自己的臥室，但我還是忍不住給他買小床，目前投入使用的已經是第三任小床了)。白小強一般是不喜歡自己睡在小床裏的，通常就會不高興地跳到爸爸媽媽腿上，研究一下爸爸媽媽晚飯吃什麽，然後就百無聊賴地在爸爸媽媽之間的椅子上繼續迷糊一會兒，等到晚飯結束，他就精神了。開始上竄下跳，四麵出擊，和玩具、沙發、魚魚們、強爸的手和腳展開激烈的搏鬥。玩累了就趴在誰的腿上再睡一小覺（通常這種情況下白小強會選擇我的腿，盡管我經常擺事實，講道理，告訴他強爸的腿更寬更長更舒服，白小強絲毫不為所動，堅持使用我的腿），休息夠了就再起來接著玩。這樣折騰到我們臨睡之前，他也困的眼睛都睜不開了，迫不及待地跟著我們上床又開始大睡。貓貓一生中2/3的時間都在睡覺，這話真是不假。

然而自從斑馬咪出現在白小強的生活中，一切就全都打亂了。白小強不再鑽在被子裏蒙頭睡到天亮，而是早晨四五點就激動地爬起來，鑽到窗簾裏等待斑馬咪的出現。斑馬咪是隻身份不明的outdoor cat，每天行蹤不定。有時候白小強起的早就可以看見斑馬咪在對麵的鐵柵欄裏梳洗打扮，有時候可能她就徹夜未歸，或者早出晚歸，那樣白小強就要一直在窗台上等待她的倩影的出現。等到我們起床了，把房門打開，他就匆忙地吃兩口飯，蹲在紗門後繼續等。如果等到了，白小強就會特別開心地從門口跳上窗台，再從一間屋子的窗口跑到另一間屋子的窗口，追隨著人家的背影。他會特別辛苦地在房間裏跑來跑去，跳上跳下，但絕對一聲不吭。隻有等人家徹底消失了，完全看不到了，他才會很失落地站在窗台上，很小聲地“嗯嗯”兩聲。有時候，白小強會等到下午一兩點也等不到斑馬咪，他就會困的趴在窗台上一邊打盹，一邊執著地繼續等，隻要外麵有一點動靜他都會馬上睜開眼，警惕地四下環顧，如果發現並不是斑馬咪的出現，他就會非常失望地看著平時斑馬咪經常出沒的那個鐵柵欄出神。那幾個星期他都幾乎沒在自己的小臥室裏睡過覺，大概是生怕錯過了斑馬咪的芳蹤吧。傍晚的時候他也不在我們腿上睡“回籠覺”了，而是繼續爬在門口等。晚上也不關心我們吃什麽了，也不再對玩具、沙發、魚魚們和強爸的手腳感興趣了。他生活的全部內容似乎一下子都濃縮成了一個“等”字。

斑馬咪晚上露麵的時候比較多，有時候看見白小強本來蹲在窗台上，悶悶不樂，突然就“嗯”一聲，然後兩眼放光，一下就坐直了，就知道一定是斑馬咪出現了。斑馬咪從不走近，隻是遠遠地看著白小強，白小強也一動不動，唯恐嚇到斑馬咪。兩隻貓就這樣隔著一定的距離，互相對視著。無論斑馬咪隻是安靜地坐在那裏，還是比較放鬆地梳洗自己，白小強都隻保持著一個姿勢，沒有任何動作，沒有任何聲音。然後，斑馬咪就會靜悄悄地離開了，有時候走兩步還會回一下頭。白小強馬上就朝著她離去的方向追，還是從一個窗口追到另一個窗口，目送著她卓約的背影消失在茫茫夜色中。然後，白小強才會小聲地“嗯嗯”兩聲，重新回到門口繼續等待奇跡的出現。隻有那麽幾次，大概是白小強等了很久才終於看見了斑馬咪，而斑馬咪又匆匆地離去了，白小強在看不到她的身影後，急的在窗台上哇哇大叫。從小到大，都沒聽他那麽叫過。

強爸有點急了，說我這個兒子怎麽不會泡妞啊。每天回家後就抱著白小強開始教育，白強強啊，你要想讓人家注意你，要在人家看你的時候就叫啊，要叫的溫柔動聽，要甜言蜜語挽留人家，不能每次都等人家走了你才叫，還那麽小聲，誰聽的見啊。每次強爸開設這樣的泡妞課程的時候，白小強都一臉懵懂，然後就使勁從強爸懷裏掙紮出去，跳到窗台上繼續等。強爸就會搖頭歎氣說，這實稱的孩子。

又是一個周末的早晨，斑馬咪又出現在我們全家的視線裏。強爸不由分說，抱起白小強就出了門，徑直走到斑馬咪麵前。斑馬咪也不躲閃，隻是安靜地看著他們爺兒倆。強爸晃著白小強的小爪爪說，叫啊，白小強，人家在麵前呢，快叫啊，和人家打招呼啊。再看白小強，當時就傻了，緊緊地盯著人家斑馬咪，一副目瞪口呆的樣子。白小強就這樣呆呆地看著斑馬咪，斑馬咪倒也很鎮靜地讓他看，看了一陣，斑馬咪終於決定還是走了。強爸比白小強還要著急，又怕嚇到已經看傻了的貓兒子，隻好小聲但頗為急促地說，白小強，人家走了，快喊啊。白小強還是默默地看著斑馬咪的背影，倔強地一言不發。斑馬咪在拐進另一個院子之前，停下來回頭又看了白小強一眼，然後就不見了。強爸看上去比白小強還要沮喪，唉聲歎氣地把白小強抱回了屋。一放到地上，白小強像是才明白了怎麽回事，幾步奔到門口，衝著斑馬咪離去的方向，又小聲地“嗯嗯”了兩聲，強爸指著他說，你，你，你……氣的說不出話來。

也許是精誠所至，金石為開吧，有一天晚上，我和強爸開著門吃晚飯（那些日子，為了白小強，隻要天不是很冷，我們都盡量延長開門的時間），白小強照例在門口等，斑馬咪忽然就出現在我家的門口。這次，她不是遠遠地站著，而是走到我家紗門前，美麗的臉幾乎就貼在了紗門上。白小強被眼前的景象嚇了一跳，整個身體都僵硬了。但他既沒有發出恐嚇的低沉的“嗚嗚”聲，也沒有哈人家，隻是保持著那個姿勢，目不轉睛地看著眼前的斑馬咪。斑馬咪雖然把臉湊的很近，但眼神卻十分平和，溫柔如水地著看著這個傻小子。他們倆就這樣互相凝望著，感受著對方的氣息，默默地交流著彼此的思念和渴望，然後，像是作出了什麽重大的決定，斑馬咪毅然決然地轉身離去了，一步一回頭地消失在沉沉的夜幕裏。白小強這次是真的急了，用各種各樣古怪的聲音大喊大叫，但是卻再也喊不回美麗的斑馬咪了。

斑馬咪從那天晚上起就消失了。她脖子上沒有collar，沒有tag，很讓我懷疑是一隻被人遺棄的貓咪。但願是主人的疏忽吧。也許她和主人搬走了，也許她去新的地方探險了，也許她隻是想離去了……從那以後，我們都再也沒見過那個嬌俏的身影，再也沒機會去撫摸她胖胖的肚肚，再也不能偷偷地揣著白小強的貓糧去喂她，看她吃的心滿意足的表情了。白小強的生活慢慢地也恢複了平靜，隻是有時候還能看見他憂鬱地趴在窗口，出神地看著那空蕩蕩的鐵柵欄。

墨爾本的夏天快到了，植物在燦爛的陽光下快樂地生長著，鳥兒聚在枝頭宛轉地鳴唱著。周末的早晨，推開房門，春末夏初的空氣裏還是混合著淡淡的花香，陽光還是那麽懶洋洋地灑在門前。隻是，陽光下再也沒有一隻溫柔美麗的灰色斑紋的小母貓遠遠地安靜地注視著我家的那隻傻傻的小白貓了。